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那真正的专家要笑死了。
请不回来达赖,联豫的新政就瘫痪了一大半。然而除了政治改革,在西藏可以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比如说基础建设。联豫当时想整修的路就是康藏驿道从拉萨到察木多(昌都)这段。这是赵尔丰整修整个川藏驿路计划的一部分。赵尔丰当时的计划是把这条路修成一丈五尺宽的牛车路,可并行两辆牛车,然后沿路铺设电线,最后再修成铁路,以求藏内藏外声息相通。
康藏驿道和滇藏驿道
其实西藏难治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独处一隅,和外面几乎隔绝。清末时入藏道路有三:一曰唐番古道,二曰康(川)藏驿道,三曰滇藏驿道。唐蕃古道路过的多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当时走这条路的不多。康藏驿道和滇藏驿道在西藏的部分是重合的。且看联豫对这条路的描述:
然而修路架桥铺电线,要的都是钱。而当时川省能拨给西藏的款项有限,这有限的款项大部分又用到练兵上了,所以铺路的速度就可想而知了。直到清朝灭亡,这条路也没有修完。结果那时候驿路一断,内外声息不通,中央根本不知道拉萨是什么情况,这是后话。
由于缺钱,兵饷也出了些问题。当时出关(西出打箭炉,即今天康定以西)军队的章程是:
稞麦可以就当地采买,省去了运输费用,所以军队为鼓励士兵吃稞麦(很多人吃不惯),采取了多发一斗可以折价的办法。
但清末西藏发生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百物昂贵。照内地市价扣粮钱,军费开支就会增大。于是负责发饷的兵备处总办罗长裿就改了这个章程,改成斗米扣银二两四钱。 士兵闻说,皆极不满,因为如此一来,所得军饷根本不敷用。有一天罗长裿去炮兵营散饷,士兵们就要求退扣。罗长裿称炮兵要挟闹饷,怒斥其营长,并解除了该营长的职务,将其押解回川。罗长裿从此大失士兵之心。
现在联豫是搞新政遭遇软抵抗,搞基建又缺钱,把川军调来了发饷都成问题,只能郁闷地猛抽大烟。其实有一个人一直在关注着联豫,此人便是赵尔丰。早在川军入藏时,边军负责护送,结果一路基本上没有遇到抵抗,顺风顺水地往前走。当时赵尔丰曾奏请乘胜一举平藏,革教易俗,但清廷不许。赵尔丰在给家兄尔巽的电报中说:
所以,赵尔丰的计划又回到了老路上,即以他平定的部分康区为基础,一面继续改土归流,一面发兵向西向南,尽可能地多占地盘。当时西南边境有野人部落若干,英人已经屡次派人前去勘察测绘地形,收买野人,欲打通此处,连接印缅,直逼滇藏。赵尔丰要趁英人涉入未深之机,把能占到野人部落也占据,设县治理。他在川督尔巽的电报中说:
赵尔丰把这个任务派给了他的爱将程凤翔。程凤翔此时名声已传遍整个西南边疆。一是由于“生猎火烧”事件,二是由于程凤翔烹杀了宜喜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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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到东边签了那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西边还能够在危亡之际,收复新疆,平定西藏,指导方针一点都没错,相当不容易的。
没有西部广阔的腹地,到了日本鬼子来的时候,中国真的就危亡了。
送花。
然弟不贪荣利,不求声誉,只能达我目的,最我以谢藏,固无不可。
深切缅怀赵尔丰大人。
“生猎火烧”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腊月的事情,烹杀宜喜大吉是宣统元年(1909年)十月的事。中间这几个月,程凤翔也没闲着,北上德格了一趟,在青海的冰天雪地中追赶逃亡的德格土司昂翁降白仁青。赵尔丰想在西南开边,又使出了手中这张王牌。
程凤翔,字梧岗,山东人。当时同在军中之人初次见到程凤翔时,在日记中这样描述他:
军功累累的程管带却是个儒将派头。
宣统元年(1909年)十月,当川军还在察木多-恩达一带跟藏军对峙时,南路的程凤翔也奉命出发了。程凤翔攻打的第一个地方是吞多[1],在左贡(今西藏左贡县田妥镇)西边三十里处。程凤翔打吞多整体上非常顺利,程凤翔还没走到吞多,吞多寺的当事喇嘛降巴旺青和吞多的头人翁曾就来投降了,把藏兵的情况给报告了个底掉。原来此地藏兵不多,只有百余名,其余都是被逼加入队伍的当地土兵,并称如果程凤翔一开打,土兵就会马上投诚。
注[1]:吞多,今西藏左贡县田妥镇德达村。
吞多是个东西走向的山谷,四山全是森林。程凤翔第二天就带兵去攻,结果发现吞多一个藏兵的人影都没有,只有一些妇女老幼来程营报说,藏兵听说官军今天要到,都退入四周的山林中,并胁迫土兵一起退入,不准他们投诚官军。程凤翔当即派人去招抚,结果没一个人也没招到。程凤翔意识到这些人晚上会来劫营,头人翁曾稍后也告诉程说这些人晚上要来劫营,于是程凤翔以吞多寺为中心,坚碉布卡以防不虞。晚上藏兵果然来偷袭,四山号火,狂呼而下。程营久经战场,守卡御敌,心沉似水,皆知藏兵以狂吼为战略,故不等藏兵靠近,绝不发枪。谁知藏兵畏惧程营,只敢在远处狂吼,竟无人敢靠近。狂吼至天亮,又退往四山之中,派人往招,仍是不来。双方如此对峙,一连数日。
到了十月二十九日这天,大雨倾盆,程凤翔当即派出一哨(哨相当于现在的连,约有百人)人马分几面夹攻。藏兵不能支,首领甲本[2]宜喜大吉被俘,另俘虏藏兵土兵若干,缴获枪支刀矛马牛羊若干。所俘虏的普通军士,不管是藏兵还是土兵,按照赵尔丰的惯例,当天全部释放。可能官军白天登山夺寨比较疲劳,这天晚上宜喜大吉竟从容越墙逃走。幸好很快官军就发现了,赶紧派人去追,在江边追到了他,又押了回来。这位甲本桀骜不驯,口出恶言,詈骂不止。
注[2]:甲本,也叫甲琫,藏官名,相当于六品官。
程凤翔好饮酒,宜喜大吉再次被拿获后,程凤翔即执壶讯问,用吞多寺能盛十多担水的熬茶大铜锅,烈火烧沸,置于堂前,意在吓之。此时寺院周围围了好多人,宜喜大吉嘴硬,仍口出恶言,大骂不止,并不吃程凤翔的这一套。程凤翔大怒,将其投入锅中,愤曰:再拿壶酒来!围观之人相视而失色,皆误以为程凤翔要以人肉下酒,一哄散去。此事一日传遍千里,是以西南一隅无人不知程凤翔好吃人肉,程由此得了个绰号“巴蝦本布”,本布是藏人对汉官的称呼,巴蝦本布,即吃人肉的官。
赵尔丰知道此事后,指示程凤翔,以后拿获藏官,要先请示再办理。程凤翔部在此稍作休整,选左贡寺、吞多寺喇嘛十名,土兵三十名编入队伍,作为日后行军之向导。十二月十九日,程部由吞多向南行,当晚行至工巴村,此处有独索桥可以过江,每次只能渡一人,且耗时甚久,更不便的是无法运辎重。程部听向导说上游二十里有渡口,该渡口有可容四五十人的大木筏。于是第二天(二十日)溯怒江而上,到了渡口,才发现可容四五十人的大木筏已被之前从此路逃走的江卡(今西藏芒康县)土司拆毁,只有两个可容四五人的小木筏可用。程部只得边扎筏子边渡江,耗时两日,才全部渡过。二十三日至雅达寺,二十四日至冷卡,二十七日至俄巴,二十八日至昌易,二十九日至色龙,大年三十至坝雪,宣统二年(1910)正月初二日凌晨抵达桑昂曲宗[3]。
注[3]:
吞多,今西藏左贡县田妥镇德达村;
工巴村,今西藏左贡县东坝乡;
雅达寺,今西藏左贡县中林卡乡雅达寺;
冷卡,今西藏左贡县中林卡乡瓦美一带;
俄巴,今西藏左贡县俄巴中林卡乡俄巴村;
昌易,今西藏左贡县下林卡乡冲玉;
坝雪,今西藏察隅县古玉乡巴学(保学)村;
桑昂曲宗,今西藏察隅县古玉乡。
关于程凤翔的行军路线,三副地图做个对比。1)任乃强地图,制作时间1933-1935年。2)U.S. Army Map Service图,制作时间1945年。3)网上找的,制作时间应该是在近二十年内。
任乃强地图,优点:使用当时的地名;缺点:位置误差太大。
AMS地图,优点:位置准确,有等高线,红色虚线清楚地表明了当时的道路。缺点,地名不是中文。
网上地图,优点:位置准确,中文地名。缺点:地名和清末时地名不一一对应,不是地形图。
另:网上我可以找到的唯一一张关于程凤翔进兵路线的图是外链出处,这个路线大概意思是对的,但是有几点小错误:
1) 程凤翔从札夷(今西藏左贡县扎玉)出发,先沿着鄂宜楚河(今玉曲,“楚”在藏语里是河的意思)往上走的,并非直接朝西南行跨越怒江。
2) 程凤翔营沿着鄂宜楚河往上一直走到左贡(今西藏左贡县田妥镇,并非现在的左贡县左贡)才沿江折向西,上溯鄂宜楚河西行三十里至吞多,由吞多才开始折向南行,之后才渡过怒江,西南行而至桑昂曲宗。
3) 清末时桑昂曲宗在今察隅县古玉乡塔巴同果(次龙白玉村)附近(详细的察隅地图,外链出处),并非今天的察隅县竹瓦根镇。程凤翔收服此地后,设科麦县,县治也一道改名为科麦,民国时沿用此名(实际归西藏管辖)。
从吞多到桑昂曲宗,一路上基本上都是羊肠小道,程部值寒冬腊月之际,翻越雪山数座,所幸路途虽险,却未遇任何抵抗。原来藏兵以为此时山上积雪太厚,当地人尚且在户外绝迹,官军何能当此严寒,全然没有加以提防,很多哨卡都无人防守,故程部得以轻易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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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达赖此人,要倚人成事,如文中所言情况
一,他无能力于西藏境内发动足以推翻清廷在藏地的统治,因此必须依靠洋人;
二,洋人在西藏上始终不会当成一个重要战略问题来帮助达赖,只会给予小小帮助,而这种帮助是不够他完成政教合一的目的
如此一来,达赖在印度与清廷之嘴仗有何意义,他岂非不知道此种涉及清廷根本利益的问题是不能靠谈判谈回来,只能靠枪杆子抢过来。倒不如在谈判中取得尽量有利之条件,然后引英人入关,使英人觉得藏事不是水中花雾中月,确实能实现和有利可图,这样才会加大在藏事上的功夫
还真会发生了天下掉馅饼,芝麻落进针眼里的事。
正常情况下,作为一个失败者不应该提出比失败前所拥有的还多的条件。但十三世达赖一辈子太走运。辛亥革命,把Mission Impossible变成了现实。鼎革之后中国随即陷入几十年的军阀混战。挨着西藏的川滇两省之间倒没少打,但都无力西进,且一再溃败,致使赵尔丰改土归流之地几乎全部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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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西藏却并没有借机发展起来。
第一是要养军队。在清朝的统治下,藏兵非常少,且都是清政府发饷的。西藏地方政府原来没有什么收入,也几乎也没有什么支出。现在不管中国这边内斗多激烈,但对西藏的领土主权从来没有松过口,所以西藏不得不在东线上维持一个人数庞大(约5000名)的军队,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沉重财务负担。要养军队就要多征税,使得整个社会矛盾加剧。
第二是全民信教。喇嘛人数过多。
寺院数 僧人数 总人口 占男性比例
1694年 1807 97528 ~122万 ~16%
1733年 3584 319270 ~129万 ~50%
1959年* 2676 114925 ~100万 ~23%
*民主改革前
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当喇嘛?因为当喇嘛有特权,有社会地位,最不济只需要念点经就能轻松糊口了,比干别的生存下去要容易得多,而且这种好事还没有门槛,不但没有门槛,各寺还都积极招收新喇嘛。结果只能造成喇嘛畸形地多,几乎家家都送自己的孩子去当喇嘛,期望能沾上当喇嘛的光。但人人都去当喇嘛,当喇嘛的好处自然也会被稀释。大多数底层喇嘛也就是能糊口,但藏人认为当喇嘛是一种光荣。高峰时期,这个社会上一半男人都在寺里念经,余下的人种地做工养着他们,这样的社会能发展快才怪。寺院极度保守,政治能量又大,几乎可以扼杀任何社会变革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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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政权连个起码的文官制度都没有,也没有起码的军队编制。达赖靠打卜问卦执政,今天的还是。
自己也不知道送了几朵,自己得一通宝,还给作者一个通宝,最后系统不让我送花了,说成本太高了。
这类文章要是能让老外看看就好了,他们总以为中国对西藏的统治是从共产党开始的,所以就愚蠢的认为中国是占领西藏。却不知道从元代开始西藏被中央政权管理了。欧洲那时候还是黑暗的中世纪呢,也难怪他们不知道。
程凤翔占领吞多和桑昂曲宗是名正言顺的。宣统元年(1909年)正月,赵尔丰的驻藏大臣职务被解除的时候,清廷安慰性的把察木多划归川边管理,而吞多(属左贡)和桑昂曲宗都是归察木多管辖的。
程凤翔到达桑昂时,当地的藏官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土司也匿藏不出,远近百姓纷纷来投诚。程凤翔就在此地驻扎了下来,一面处理土司财产和百姓投诚事务;一面派人查看山川形势,道路村落,绘成详图以备后用;一面将风土人情,土地气候,矿产特产等事源源不断地报告给赵尔丰。
赵尔丰派程凤翔去桑昂曲宗的原因,在他的《详奏边藏情形特殊宜将紧要地方收回折》里剖析得很清楚:
注[1]:覆帱,即覆被。施恩加惠的意思。
赵尔丰发的这一通议论,大多是冲着英国去的。近几年来,滇缅划界,英人“指高黎贡山以西,上循雪山直通西藏,为瓯脱[2]之地”,并抛出了所谓的紫线,即要求沿着高黎贡山-雪山-冬拉冈里岭(即今高黎贡山-伯舒拉岭-念青唐古拉山一线)山巅划界,以求打通印缅,穿插藏地,俯瞰川滇。若如此划界,则今天西藏之察隅,波密,墨脱,以及林芝的一部分都将被划为英属。
注[2]:瓯脱,本意是边境荒地,两国之间的缓冲地带。这里指是无人管辖之地,无主之地。
高黎贡山-雪山-冬拉冈里岭一线(民国地图)
高黎贡山-伯舒拉岭-念青唐古拉山一线(当今地图)
当时,中国人知道这样划界肯定会吃亏,但又苦于没有这个地区的详图[3],所以就没有和英国人交涉的依据。当时英国人在高黎贡山西北部区域(云南省西边,西藏东南边)活动地非常频繁:凡是沿途的土官头目,均赠以手枪或钟表等物,以结其欢心;英人雇佣当地人,出价奇高,每人每日英币一元;以重款买通土人做向导,到达杂隅(今西藏察隅县),查勘地势,绘图列表,以备后来北进之用等等。
注[3]:外国人,像英俄等国早就先后派过几批人带着仪器在此地测绘,所以他们都有比较好的地图。而中国人则只有非常简单的图,而且这些图多不是经过实地考查画出来的,错误连篇。上一节中贴出来了任乃强的一幅图,任乃强代表了当时中国西藏地理学的最高水平,很多地图还是他根据实地考查画的,然而和英美的地图一比,差距简直堪比老牛破车对火车。
当时的川督赵尔巽,滇督李经羲,和川边大臣赵尔丰都在密切地关注着这一切。当程凤翔在桑昂曲宗占稳脚跟后,赵尔丰立刻派他率部南下,驻兵杂隅(今西藏察隅县日马),派员勘界,以分宾主之势,预防英人北侵。
程凤翔部于宣统二年(1910年)二月初九日从桑昂曲宗拔队前往杂隅,当晚至俄京,初十日至波罗,十一日至竹瓦寺,十二日至鸡公,十三日至恍觉,十四日到达杂隅。从桑昂曲宗南下至杂隅的道路极其险恶,程凤翔在给赵尔丰的报告中这样描述:
程凤翔部由桑昂曲宗至杂隅的路线(任乃强地图)
程凤翔部由桑昂曲宗至杂隅的路线(AMS Map)
程凤翔部由桑昂曲宗至杂隅的路线(当今地图)
地图上标志的偏桥(即那些Rope Bridge,描述得不准确,偏桥算是栈道了,而非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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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当时的物质条件和政治形势,不太可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