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歲月回眸 (41) 调总指挥部 -- 内燃机车
53 我去431厂
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深入,当权的都成了“走资派”,我们这个总指挥部,找不到领导人了。有次,我去找熊宇忠副总指挥诉苦,他说:现在中共中央西南局是程子华同志负责,你是不是找他商量一下。
谁想见西南局的主要领导同志,我估计得先约时间吧。可我方便,程主任和我门对门办公,我把办公室门大大开起,看见程主任上班,我一脚就跨进去了,连秘书胡克新同志都不用通报。我站着象开玩笑似的说:“程主任,我们找不到头了,你就管管我们吧!”你以为程主任会生气吗?哪能呢,他笑嘻嘻地给我回答:“你那里我咋好管哟!”这句话听起来,让我有点失望!接着他补充了一句:“不过,有难事找我就是了!”这一句,可把我听乐了,我高高兴兴地退出门。
别高兴得太早了,不久,程主任被揪斗了,还找谁?
再往后,党政机关基本都瘫痪,西工指也瘫了。随着新生红色政权的建立,干部都在重新安排工作。我们办公室的邵善臻同志,回铁二局上班。我咋办?铁道部资阳内燃机车工厂(简称431厂),是一个正在新建的厂,是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和“靠山、分散、隐蔽”建设方针的产物,西工指的政治部干部部长黄书存,奉调到这个厂作副书记,同时还从西工指调去了一些干部,他们告诉我:资阳距成都不远,礼拜六可以“通勤”回家。我和老妻长期分居,这“通勤”的优越性对我很有吸引力。加上老妻在省人民医院作过多次骨髓穿刺,确诊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造血功能出了问题,属于恶性病变,如果离成都远了,咋照顾家呢?除了去431厂,还有一个当然的去处,就是回铁二局。可铁二局机关在甘洛,山区,较远,太可怕了。于是我去找黄书存同志,要求去431厂。黄说:“你要来,得通过三线建设的领导机关同意啊!”我说:“这好办,现在省革委生产组是钱敏同志在管,我带你找钱敏同志去。”这个生产组管什么?相当于原来计委、经委、建委的事,全管了。钱敏同志在当三线建委副主任时,爱人没来,是单身。打成“走资派”靠边后,偶尔也来我们办公室坐坐,他解放了、安排工作后,曾给我讲过:“我已经出来工作,你们有难事找我就是。”有天下午,都下班了,我领着黄书存找到钱敏同志,谈了谈我的困难和想到431厂去的事,他连我的申请看都没看,就签了“同意”两个字。这一关顺利通过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还不行,我的人事档案资料在铁二局,还要打通这层关系,当时铁二局机关在甘洛,离成都很远,咋去?有一天,高科约我到他家吃饭。高科是谁?原铁道部二设计院政治部主任,后调西工指任科工部长,听说让他到431厂作书记,他不去。他请我吃饭干什么?原来他是请铁二局政治部主任陈晋同志吃饭,请我去作陪。
席间,高科同志问我:“老胡,你准备去哪工作?”我说:“想去431厂,听说二局不同意!”其实这句话我是随意说的,高科马上指着陈主任说:“陈主任在这里嘛!”接着,我向陈主任说了说我家的困难。他说:“应该照顾。你到局里来找我就是了。”
不久,我到甘洛去办调转手续,乘火车,下午到的。在招待所住了一夜,晚上和政治部办公室的同事吹吹牛,大家希望我留下来,不走。第二天一大早,刚上班,我走进陈主任办公室,一句话没说,他就签了字。我们在高科家吃饭时,他承诺的事,慷慨兑现了。
我,如愿以偿,就近,去了431厂!
54 难得糊涂说“通勤”
我去431厂那一天,在资阳火车站下车,先去县城厂招待所。人事组一位同志,见我有行李,知道是来厂报到的。他说:“先等一下,等厂里有便车出来,好把行李捎进去。”一会来了个卡车,他说:“上去!”行李和人都上了车。汽车开过“滑子桥”不远,停了。司机叫下去,我把行李卷丢在公路边,抬头一望,水田,竹林,农院,这厂在哪里呢?
经打听,“狮子山”有幢红砖宿舍楼,总厂机关就在那里。我拖着行李上去,到干部部交了材料,算是办了入厂手续。到哪去住呢?谁知道?自己去找吧!
和我同去的铁二局李鄂辉同志,他本事真大,竟找到了。在哪?一分厂“长沟”里边,有个正在修建的车间,大门左手边,有个变电房空着,连着两间小屋。一间已经有一对夫妇抢先住了,旁边一间,老李找了几块木板,再垫上一些稻草,不就成了一个通铺。这个“草窝”,成了我们新来的六、七个人的大床。在这一般人都难找着的山窠窠,安了家。
我先分配在管建厂的工地指挥部,后分在三分厂。431厂,下边原设了九个分厂,分在十多条山沟里,备战嘛,“靠山、分散、隐蔽”,后合并成七个分厂,厂与厂间,最远距离是十一公里,每个分厂都有独立的生活配套设施。如果不考虑战备,这种布局,是很不合经济核算的。
我是奔着“通勤”这点优越性,来431厂了。“通勤”,三分厂最难。那就先讲我在三分厂“通勤”的一点情况。礼拜六,刚上班,“通勤”职工,就象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听有没有什么车进城!进城,至少十公里,咋走?只要有车进城,求爹爹、告奶奶,爬上去就行,哪顾得别的什么规矩!人到车站,忍饥挨饿,日晒雨淋,活该!
全厂加起来,通勤的人上百,即使你挤上了火车,能有座位吗?望呀!望呀!火车过了龙泉隧道,成都平原,一片开阔,火车的哐嘡声,象给我们这伙通勤人,奏响了迎宾曲!
火车到站了,该高兴了吧?快到家了,我们来个“载欣载奔”,跑啊!跑去赶公交车?哪有呢?跨过水沟,大片大片的菜地,又窄又小的田坎,才奔跑了几步,大汗从脸上直往下掉,头重脚轻人在晃,跑不动了。挨到家,老妻看着我那狼狈像,快找吃的,她说:“这叫低血糖。老头,通勤的味道不错吧!”
老头回家,更给老妻添乱。缝补点什么?吃喝点什么?回去带点什么?三个什么,够呛!我呢?能帮点忙不?厂里同仁,大家拜托的事一大堆,帮他们给亲友送点油、糖、花生什么的,帮忙去跑卧铺票,买点什么缺俏物资,打听点文化大革命的新动向,一上午能跑完吗?
吃完午饭,睡个午觉。不行!谁催命了?我得赶快到车站弄个回去的火车“坐号”,我还能在车上站几个小时?“坐号”能拿到吗?通勤的那么多,人家看着就烦!要遇上认识的站长、客运室主任,还有门。有时,我找人弄张公用免票去要。反正,没法,脸厚。
有次,车晚点,晚上十来点才到站。我们回三分厂的有六、七个人,还有两个女学工,天上有两颗星星该多好,总有人照看一下嘛!硬是漆黑!好在是公路,走着走着,两个女学工喊:“走慢点,实在走不动了!”走累了,不晓得哪位发牢骚:“一个工厂,把他妈的个分厂修得这么远,见鬼!”有人不高兴了:“唉、唉!这是毛主席的‘山、散、洞’方针,莫乱说!”有人象是在解围:“毛主席用兵真如神,错不了!最多,是贯彻问题,不过交点学费……。”好容易走到三厂,过十二点了。夜深人静,昏暗的灯光,象是在欢迎这“通勤”凯旋的英雄?
礼拜一,刚上班,通勤人,不小心脑子一闪,又开始担心起礼拜六的事了!
写到这里,又触动了点情绪。人,总不能没有“家”,不信,让你在街头流浪一天试试,难道我就愿当这“通勤”职工?
通勤职工的这些困难,后来有改善吗?当然!我们后来随身带一个可折叠的凳子,总不用站着乘车、不用去要“坐号”了吧!后来,工厂安排了车接站,厂里开了厂内公交车,定时定点,买票上车,再不用去求人了。你问我还想不想通勤?
老妻已病逝快20年了,温馨的港湾,没了!
还争取去431厂吗?可能!
55 室友岳学鑫
我在三分厂没呆多久,就调总厂作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主任是由铁道部调来的、管劳资的一个老处长;副主任王育栋,是铁道部工厂总局调来的;还有岳学鑫,是铁道部办公厅调来的。
岳学鑫,四川巴县人,四川省教育学院毕业,和我的老朋友刘德彬、兰国农同学。在铁二局人事处工作过。我调去后,和他同住一个套间,一人一屋,朝夕相处,十分融洽。他家住北京,当然常提到回北京的事,你想呀,我们算是长期分居的难兄难弟,一谈起分居的难处,真象子期遇伯牙,是知音呀!对那些从没“享受”过分居“乐趣”的高管,真是喋喋不休,牢骚发个没完。
没过多久,老岳调回铁道部办公厅当他的秘书处长去也。从此,只要我去部里开什么会,这位室友,总是关心备至,天转凉,一堆毛衣就送到招待所来了,问寒问暖,有求必应。即使我退下来以后,我路过北京,送往迎来,登卧铺票,一切难事,全包了。室友不弃,感激铭心。
他退休后,在部史志办帮助工作,又给了我许多帮助。《铁路春秋》发了我几篇稿件,都有老岳的功勋。我写《岁月回眸》,承老岳指出谬误之处,这我才发现他的文学修养不错,基本功十分扎实。但我还没觉悟到他是“才子”,最近,收到他的《成都怀旧》等长篇大作,惊觉他是深藏不露的瑰宝;近又收到他有关歌颂奥运的诗作,我在电话上惊讶地问他:“你是学语文的吧?”非也,学数学的。这就更添惊奇了!
我写的是《岁月回眸》小品,不能引用他的长篇大著,我觉得他的两封来信,十分幽默、调侃,既见文字功底,又可窥其文采、胸怀,特摘要附录于后,并略选其作品一、二首,小中见大。建议今后老岳的作品汇集成册,让大家共享。
附信一
崇俊老首长:您好!
在431厂办公室,您是副主任,我是秘书,您是顶头上司,我是直接下属,称您为老首长,一点也不冤枉您。当然,称老首长,表示上下级关系,难免不敢随便;称同志,只是工作关系,说话也要注意分寸,不能口吐狂言;称老胡,说明是朋友,可以无话不谈,包括发牢骚,指时弊,评古论今,歌功颂德,不会互揪辫子。所以,还是称你为老胡吧。
奥运会期间,有时心血来潮,写了几首打油诗词,家人自告奋勇,用电脑打印出来,今寄上一份,请予指正。有两首好象已经抄寄给你过了。学着写旧体诗,完全是为了自娱,写得不好也不会有人追究。你看完了,哈哈一笑,扔进字篓,它的使命便完成了。
岳学鑫
附信二
老胡:你好!
兹将我写的《成都怀旧》送请指正。这是一篇游戏文章,没有什么用处,读之或可消痰化食而已。去年,与原铁二局的一位同志在电话中闲谈成都优点,我顺便说了几句顺口溜,如“访武侯(祠),游草堂(寺),登望江(楼),觅青羊(宫),总府街头,春熙路旁,信口唠叨,信步徜徉”之类,他怂恿我写出来,以便读之可引起回忆。于是草率成篇,竟有四千来字,真是王大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那天在电话上我念了其中几句,想到你或许不会嫌弃,愿意览读评说,便让丑媳妇见公婆,抄寄给你。
有时手痒,还学着写点旧体诗词。今寄上五律一首,七律二首,沁园春四首,并请雅正。五律《自叙》中间两联是我的真实写照。所谓能饭,是说还能吃一点饭,而不是食量较大。睡觉还可以,不大失眠,因此,不晓得什么叫愁,想得开。出门后,走路有些困难,便觉得自己确实老了。打开书本,专心阅读,就把忧虑抛在九霄云外。有点自己安慰自己的意思。
写这些东西,是为了自我欣赏,很少示人,见者仅三五知己而已。吾兄,直友也,谅友也,多见多闻,故不避浅陋,贸然送上,或不我罪,岂非一大快事也乎?
老岳
附诗词七首
自叙
四时春复秋,白了老年头。
能饭殊堪喜,贪眠不晓愁。
出门须觉老,开卷即忘忧。
莫道天堂好,人间最可留。
奥运开幕 二首
良宵盛会喜空前,笑对熊熊圣火燃。
块块金牌来日举,年年好梦此生圆。
天心竞放花千朵,场内徐升旗五环。
奥运之歌谁敢唱,莎拉女士与刘欢。
我心激动更无前,仰视星空焰火燃。
四海健儿争胜负,五洲选手庆团圆。
歌声缥缈刘三姐,舞影婆娑杨玉环。
当谢艺谋总导演,荧屏面对万民欢。
男女乒团双摘金
男女乒团双冠军,六人定是智多星。
马琳王皓擎天柱,常胜将军王励勤。
郭跃王楠折桂手,青年战将张怡宁。
须眉巾帼同辉耀,奥运北京天地春。
满江红 奥运开幕
圣火熊熊,鸟巢里,欢呼未歇。人十万,心潮澎湃,兴高采烈。选手可擒山坳虎,健儿能揽天边月。去赛场,夺冠举金牌,雄心切。
病夫耻,虽已雪;强国志,何曾灭。五环旗,插遍水湄山缺。四海频传颁奖曲,五洲腾沸加油血。看姚明高跳远投篮,冲天阙。
西江月 中委女排之战
首战旗开得胜,人人奋勇争先。对手认输零比三,且看谁家夺冠。
蕊蕊快攻似箭,冯坤严守如磐。忠和教练笑开颜,来日稳操胜券。
西江月 男女体团两获胜
又见体操获胜,神州万众腾欢。女团继后男团先,祝贺双双夺冠。
教练队员相庆,莫忘队友桑兰。无缘参赛若干年,今日无忧无怨。
西江月二首 百米新纪录
九秒再加六九,飞人成绩翻新。果然石破又天惊,百米传来喜讯。
选手博君尔特,美洲牙买加人。今宵又把金牌赢,四海弹冠相庆。
人体有无极限,专家自可探寻。愿将纪录再提升,科学原无止境。
老博强中强者,美欧早已驰名。奖牌此处再添金,零八北京奥运。
56 新厂长上任
1977年4月,岳异调来431厂。
岳异是位老新四军,“文革”前的十一级干部,长期从事兵工厂工作。解放初,任铁道部肖山机车车辆工厂党委书记。“文革”中,把这样一位老同志定为大连市三人反党集团,被造反派打翻在地。
大连工厂某车间管工班,新分来了个老工人,头发稀疏、灰白,中等瘦高身材,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略带皱纹的圆脸上,显出庄严的神态。他来到班里后,机智灵活,主动积极,见啥干啥,不怕脏累。就是很少说话,常常陷入深思。
老头儿每天来得很早,从不缺勤,大伙还没上班,打扫卫生、准备工作,他就干开了。班长过意不去,有意提前上班,一看,老头早已到了。
老头儿是谁?岳异。几多风雨,他竟顶班干了整10年。
岳异怎么去的资阳工厂?
“四人帮”垮台,岳异从“死老虎”变成了“大活人”,铁道部请他去谈工作。
岳异到北京前,就有消息要调他到资阳工厂,给亲友带来过一阵骚乱和不安。
“在车间含冤10年,如今虽不讲索赔,总不能分配到山沟沟呀!”工友们发出了不理解的责难。
“你的子女当了10年知青,儿子都当上生产队长了,看哪个干部的子女还没回城?到资阳去,也不为子女想一想?”朋友们为他鸣不平。
“晓得哪天又搞运动,你一个人远在四川,哪个来照顾你。”老伴总结了历史经验,想得更远一点。
北京,车水马龙,阳光灿烂。这次岳异又安详地徜徉在天安门广场,四周苍松翠柏,花团锦簇,一群和平鸽,从天安门城楼掠过,激起他心潮起伏:我这有生之年,还能为祖国添点什么色彩呢?
部工业系统的领导找来了岳异,宽敞的办公室里,一株绿色盆花有半人高,傲然屹立在墙脚。
“从工作出发,资阳是个新厂,确实需要象你这样的老同志去创业。这些年,你够委屈的了,从你个人讲,应该照顾你留在大连,当书记,怎么样?”
领导意外的安排,使他反而特别冷静,大连工厂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领导班子刚调整不久,有的患重病。我调整进去,人家就要再调整。我能去伤害已经被深深伤害的同志吗?留大连就不工作了,要干只能到四川……”岳异当机立断,作出了违背大家意愿的选择。
岳异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地赴任了。
4月,川西平原一片翠绿,郁郁葱葱。挨过饿的人,喜看这丰收景象,令人倍加振奋。
资阳工厂派小车去成都接岳异同志,小车飞驰在成渝公路上,早早去为新厂长(后任书记)的到来作好安排,我想:新厂长第一次到四川,在成都得会会朋友,拜访一下兄弟单位领导,对这个文化名城,也应观光观光。所以我在路局招待所备了饭,准备了房间。
火车徐徐进站,一位身穿灰色涤卡、提着一个旅行皮箱的白发老头,挺着胸走了下来。“是岳厂长吗?”几个人迎了上去,热情寒喧。都以为有人陪送,行李还在车上。软席车上的人已走空了,大家才意识到新厂长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先到铁路局招待所?”司机问了一句。
“干什么呀?”岳异同志问。
“先休息休息,吃过饭再安排一下日程,在成都总得呆两天吧?”我说明事先作好的安排。
“在车上已经吃过饭了,我在成都不用停留。你们另外有事吧?”这样,一出站就上路。
新厂长豪爽的作风,使大家一点也不觉得拘束,一路上谈笑风生:“岳厂长,你这是单刀赴会,单骑闯巴蜀呀!”
岳异同志带着诚恳的口气说:“闯巴蜀,我只有一票呀!一家人、亲友都反对。谁叫你是共产党员呢?”停了一会,他关切地问:“现在工厂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大家沉默了一会,说了句真话:“问题嘛?都说资阳工厂的‘走资派’太多了!”
岳异同志大吃一惊,回头望了望大家:“都打倒‘四人帮’这么久了,哪来那么多‘走资派’?”
这一问,问得大伙都笑了,司机立刻解释了一句:“他们是说想从资阳调走的‘走资派’。”
“为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大家都想走,你还来?”
“真会有这么严重?!”岳异在心里划了个问号。
岳异本来安排在招待所吃住。
他却天天拿着饭盒到大食堂打饭。这天,他正把菜端回房间,在挑除菜里的辣椒时,一位老战友走了进来,看着他挑出的一些辣椒,吃了一惊:“唉呀,厂长,你这浙江人怎么受得了这罪?不可以让招待所单独弄点菜吗?”
岳异一面招呼老战友坐,一面搭讪着表示:“我当了10年‘走资派’,现在可不愿再当‘走资派’了,来了就要下决心当个四川人,久了,也会被辣椒征服,会觉着有味道的。”
老战友不以为然:“你刚来,当然不愿当,我可要当,你就放我回去吧!”
“老伙计,你也当真想走呀?”岳异不解地问。
“怎么不是当真,我来的时候,父亲也一块来的呀。已经十来年了,仍是马路旁边就是农田,还经常有人下河洗澡淹死人……”
这个厂的骨干,都是铁道部下令从全国各个铁路工厂调来的。故乡明月好,确实大都是来谈想走的事。岳异趁这个机会,干脆征求一下老战友的意见:“从长远看,工厂还得乡土化,靠本地职工。等他们基本技术掌握后,我看可以放人,眼下,应该多为大家办点实事。”
客人走后,岳异收拾好碗筷。站在窗前,一列东去的列车,带着一缕白烟,由西向东驶去,白烟慢慢消失在远方。岳异被一个大家关心的问题困扰着,除了抓产品、抓质量,在生活设施方面要不要把游泳池先修起来?早都说要修,为什么不下决心先干起来呢?
57 游泳池风波
四川四大河流之一的沱江,横穿资阳县境。沱江支流——九曲河,又横穿铁道部资阳内燃机车工厂,绵延厂区10多公里。
初夏,车城周围,柑桔满山,蔗田棋布,充满田园诗意。可就在这诱人的季节,每年都有工人、学生因下河游泳,被无情地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人们感叹过后,也提出那么点疑问:“工厂能不能为大家创造点游泳的条件呢?”
好几年,厂长办公会议,都讨论过修游泳池的事。“应该修,我们不能睁眼看着年年死人呀!”大家心里都这么想的。
在那向左、向右走路都可能成为“问题”的“文革”年代,大家不能不怕偏离路线!
看一看,等一等再说。
又淹死人了,领导又激动一次,又下一次决心,又讨论,又看看。
经过厂党委研究,游泳池应该上马,大家一致赞成。但是,修个什么标准的?怎么才能上得快呢?
一种主张:山沟里只解决有无问题,有个洗澡的地方就行,不能贪大求洋。
有的反驳:要修,既是活动场,又是运动、竞技场,不搞标准化就是浪费。
有的振振有词地说:高谈标准化?花钱太多,那是纸上谈兵,是少慢差费。
有的急中生智出了个主意:我们万人大厂,哪样人才没有?能不能眼睛向内?自己动手,就可以多快好省。
就看岳异怎么考虑了!他引导大家想一想,我们工厂十来万平方米“干打垒”房屋,当时看起来省了,现在能适应生产形势发展吗?要搞,得正正规规地搞,既考虑现在,又考虑将来;既考虑工厂,又考虑地方;既考虑活动,又考虑竞技。要上得快呀,只能自己动手,相信群众会理解的,我们总厂可以先带个头嘛!最后,大家统一了认识。
夜,漆黑,晚风呼呼,探照灯的强烈光束,把个游泳池工地照耀得亮堂堂的。总厂机关干部打响了游泳池施工的第一炮。
岳异脱掉外衣,换上解放鞋,拿出他10年当管工的本色,抬着满盛50多公斤土的大筐,在人群中来回奔忙。细心人还会发现:每当大筐快要抬起时,他总是把绳子往身边一滑,多半重量都压在他的肩上,抬前边的人一点也没觉察到!
工厂的领导、工程师、机关干部,个个汗流浃背,露出兴奋的微笑。家属站在边坡上说长道短,象是在欣赏丈夫的劳动英姿和辉煌战绩。小学生有的拿着土箕,两个人抬一筐,摇摇晃晃……
休息时,正奏着进行曲的大喇叭,戛然而止。机关党委康书记的声音在广播里响了:“今晚澡堂,九点半照常开门!”工地上响起了一片欢笑声!
总厂机关的行动,象给平静的水池,投下了一块石头,波浪迅速传到四面八方。各分厂职工,纷纷请战,要求加入到“志愿兵”的行列。汹涌的“浪涛”顶不住了,干脆,各分厂轮流上岗,统一指挥!
基坑很快挖出来了,初战告捷。砌边墙咋办?工人们在全厂10多公里范围,到处收集石料。一刹时,工地上叮叮当当,奏起快节奏的协奏曲。岳异来到一个正在清料石的工人身边,亲切而又好奇地问:“小师傅,你这手艺哪里学的?”“厂里!”岳异心想这机械工厂哪来石工?“谁教的?”工人望着这位陌生的老头顺口而出:“岳异。”把老头逗乐了,他接过小师傅的手锤、钻子,在料石上打了打,还真打出了一条纹路。“小师傅,不错,岳异教你多了一套本事呀!”
边墙,被这些“新石工”砌好了,是楞是线,还真修出了点水平!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总厂机关干部拉开了打池底混凝土的序幕。工地上灯火通明,搅拌机提高了嗓门在欢唱,岳异也和大家一样,推起小车,在穿梭的人群中挤来挤去,脚上、腿上到处沾满了水泥浆。
人群在欢笑!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从1977年11月到1978年6月,7个多月,一个50×25×2米的标准游泳池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接着,跳水池、十米跳台、儿童游泳池、看台,都很快地建成了!
盛夏,夕阳西下,晚风轻拂。游泳池里,人们在劈波斩浪,看台上笑语声声。老爷爷抱着小孙女站在看台上,让她在找游泳池中妈妈的倩影。小孙女不断地招着小手,向着来回游泳的妈妈,直喊、直叫……
一个时期,游泳池成了议论的热点:这也许是挽留“走资派”的一丝深情;这也许体现了工厂领导对群众的一片赤心!
也有另一种伺机而动的暗流。
一个时期,“整人”靠八分钱邮票,“大有可为”。岳异修游泳池“破坏生产”的控告信,一封接一封地直飞北京。
中央领导同志收到信后,极为重视这桩“大案”,铁道部急派工作组直奔四川。厂党委召开紧急会议接受检查。
据说岳异为了给自己树碑立传,独断专行拉用基建材料修游泳池,到四季度完成基建任务占年计划的百分比很小很小。
党委委员一个个瞠目结舌。修游泳池是岳异来厂之前就定的事,这次要修也是大家定的,他还没取得“独断权”的荣幸!现在,也不是岳异一个人的错误,简直是人妖颠倒。
工作组查证结果:游泳池全部材料费共用10多万元。到年末,工厂应完成的基建计划可全部完成。
岳异呢?既冷静、又风趣。他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啥法。要允许说话,你修游泳池没有向部里报计划,难道不是错误?应该请求处分。”
游泳池风波,以岳异作书面检讨、主动扣发一个月奖金、通报批评而告终。
这些年,耸立在车城的十米跳台,它从台顶不断发出信号,传向四面八方。游泳池经常锣鼓喧天,喜讯频传!
1985年、1986年,这里,先后两次被评为全国先进游泳池。光荣地被国家体委、全国游泳体协授予锦旗两面。
这里,已成为资阳县、内江地区业余游泳体校的训练基地,甚至省游泳队也来这里训练。内江市体委给厂里送来了“未来冠军摇篮”的锦旗!
这里,已成为远近闻名的竞技场,不光厂矿企业、地区、县里在这儿举办各种游泳、跳水、水球比赛,四川省企业杯游泳比赛就在这里举行。甚至铁道部也在这里举行了全路工业系统的游泳比赛。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都以惊奇的口吻到处探问:“这游泳池是怎么建起来的呢?”工作人员答得很简单:“这是我们职工自己动手修起来的。要问上层决策的事,最好找岳异!”
然而,岳异呢?他早已调走、离休了。
时光流逝,又是一个桔红鱼肥的季节,迎来了建厂25周年。
游泳池碧波荡漾,它记录着工厂的创业史!
岳异应邀回来了。那位老战友、当年的“走资派”带着小孙女看望他来了。“老厂长,还那么健康!”
“你这位‘走资派’怎么又回来了呢?”
“人就那么怪,在资阳,我想回去,故土难离呀!回去了,又念资阳,故地难忘呀!再说,留在厂里的儿子、孙子都变成四川人了,他们还愿回去?现在我这不满10岁的小孙女,一口气已可以游150米啦,这游泳池我还想游几年哩!”老战友一口气从过去讲到未来。
“爷爷,你吹什么呀!我们少儿游泳班已培训1000多人啦,游150米算啥呀!”小孙女不高兴了!
可两位老人却舒心地哈哈大笑!
58 老大哥吴亚德
我调总厂办公室后,不久,老主任赵忠秀回北京,我被任命为代主任。
吴亚德,铁道部工厂总局调来的,在办公室作秘书工作。他和我是中央大学校友,都是土木工程系的,他毕业时间比我早好几年,是我的老大哥。我们过去不认识,他为人厚道,追求进步,有本事,有经验,不计报酬,不讲条件。这是咋安排的呀?对他,这不是屈材吗?
我怎么照顾好吴亚德呢?一般我不大安排他多少工作。即使需要他动笔写点什么,我总是先想好要点,意图交待得详细点,让他别太为难。他写的东西送来,我从来不让他返工,有什么要改动的,我自己动手得了,不再劳烦老大哥。就这样,我心理还觉得亏待了吴亚德。
后来,岳异同志调来工厂任厂长、党委书记,他不光通情达理,还很有魄力。认准的事,立刻拍板。有这么一个好领导,我把对吴亚德的看法向他谈了谈,我说:“你们也太屈材了吧!”岳书记说:“好办,让他到计划组作副组长,那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岳书记这一个意向,让我高兴晕了。我马上去找吴亚德,征求他对工作安排的意见。你猜,他是什么意思:愿意?不愿意?我万万没想到,他回答我的话是:“古话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在办公室干得顺心,就不动了!”天哪!连吴亚德想什么?我都没弄清,我这当主任的,作的是什么思想工作呀!
我们办公室几十个人,遇上子女入学、就业、参军……等,总要来人或发函来了解他的家庭情况,要求写他父亲或母亲的政治历史证明材料,这叫“政审”。如果写上他父母亲历史上有点什么“事”,很容易引起误会,弄个“政审”不合格。这不但对职工本人、子女不负责,实际上也对党不负责。我后来公开讲:凡是来写这种证明材料的,一律写“政治历史清楚”,就六个字,其他免了。
我在总厂办公室工作多年,不少同志学历高,有独立工作经验。我让他们每人都独当一面,决不让几个人共同负责一个方面的工作,职责不清。有事,我都直接安排,不让人觉得有大、小秘书的区别,弄得相互矛盾。所以,这部机器运转得比较灵活、自然,同志间的关系也比较和谐、融洽。
这里要特别提到沈海风同志,凡我下基层,都和他同行,和下面探讨什么问题,回来如何安排办公室的活动,只要涉及到布置全厂统一行动的大事,都是他在负责。他作风细微,布置周到,对推动全厂工作,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我常向同志们讲,具体的事都是你们干的,胡老头对你们照顾不周,对不起啦!
之前,潜意识里就是俺们总厂的厂部机关,从没想到这词是哪几个字,又代表个啥意思.
一但意识到了,从那时起,就对三线的历史和周围的人物经历开始感兴趣了.
59 机油冷却器
岳书记调来431厂后,他是“老工厂”,发现工厂生产的180调车机车,反馈回来问题不少。他嘱咐我们办公室要抓质量。确实,各地反映机车质量问题的电报,每天都要收到一些。工厂召开分厂领导干部会议,我们把这些电报,集中贴在会议室门口,加了个大标题:“四面楚歌,八方告急。”让大家了解问题的严重性。
我和沈海风同志常下分厂去走走,开始找分厂办公室的同志谈谈。由于我们把下边说的事“当事”,慢慢,分厂领导也愿和我们“聊聊”。后来,我们通知分厂办公室的同志来开会,有的分厂领导主动来参加,受宠若惊!
有次,我和老沈在二分厂柴油机车间,看他们组装柴油机后,已经准备离开车间走了,忽然一个姓刘的师傅把我们叫住,他火冒三丈,直嚷:“胡主任,这机油冷却器,一直漏油,每次装车都叫凑合,这机车出去咋不出事呢?到底要凑合到哪一天?”我听了,真吓一跳,难道经过这么多道关,大家都装瞎子呀!
回到总厂,在经过食堂的斜坡上,碰到一分厂生产组长王志万同志,我叫住他,我说:“老王,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你下午是不是让生产机油冷却器的车间,派一个技术员、一个工人,到二分厂柴油机组装车间去看看,他们反映漏油。”走不了几步,我想去二分厂远,有几公里,回过头来叫住老王,叮嘱了一番:“老王,下午可别忘了呀!”
第二天,老王找我来了,他说:“我们工人去了,一看就说不行,把机油冷却器已经拉回来了。”我问他什么问题,老王说:“整个部件,钻孔全歪了,质量不合格,小修小改不行,工装都要重新作过。”
我们工厂,人多、分散,不可能开全厂大会。大礼堂有两个,岳书记决定在地处中心一点的礼堂,开个现场会。会上二分厂的同志,画了幅漫画,描绘他们安装机油冷却器的狼狈像,有关单位发了言,说体会、提保证。不震动也让你震动一下!
开完会,大家琢磨。这机油冷却器,一分厂认为完全合格,二分厂认为不合格。谁对?当然,下工序对。于是,开展了一个上工序访问下工序的活动,全厂掀起了人人关心产品质量的热潮,解决了许多潜在的质量问题。
内江地区开会,厂里派我去参加,临时,地委书记让我发个言,讲产品质量。我说完了,地委书记宣布,在431厂召开质量现场会。定得那么突然!简直意料之外!
我一点思想准备没有。我找到岳书记,心里有点歉然,我说:“我给你惹祸了!”岳书记才不象我哩:“开个现场会,开就开呗!”
这次会议,内江地区厂矿企业的负责人都来了,谁在大会上介绍经验?是生产厂长?还是总工程师?岳书记发话:“谁抓的谁讲。”让我讲?我哪敢!开黄腔咋办?
我临时想了个办法,二分厂热处理车间,有个工人叫曹子章,高中文化,我把他借调到办公室来,拿着我的《讲稿》,到全厂各单位去核实材料。没错,我才敢讲呀!后来,曹子章说:“来办公室工作,粮食、补贴比在车间少。”咋办?我说:“这等大事,我实在没法解决,留不下你,回去吧!”二十多年后,想起这些事,我和岳书记打电话,开玩笑,我说:“好个岳书记,你害我呀!”“咋害你呢?”我说:“不该我管的事,你让我去管,都得罪人了,我还不晓得!”
平时,我们讲邓小平理论,我看有的文章讲,邓小平理论的核心,就是实事求是。象岳异同志这样,自觉坚持邓小平理论的人,多呢?
60 龙灏儿
龙灏儿,小时候这么叫。大了,觉得这么叫亲热些。我打电话问龙灏:“今年多少岁了?”龙灏回答:“三十七岁。”都这么大了?不能叫小名,改叫龙灏吧!龙灏的爸、妈是谁?
爸,龙冠球,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成都军区文化部转业来431厂。我俩有缘,都分配在厂工地指挥部;我在三分厂作办公室主任,他在办公室作秘书;我当总厂办公室主任,换来换去,他又换来当秘书。我退下来后,他当过总厂办公室主任、厂科协负责人。
妈,李淑惠,原成都市歌舞团团员、资阳县文工团员、资阳县中学和431厂中学音乐教师。
我和这一家人,共事十多年,退休后也保持联系,可我从不知道龙冠球的家庭身世和文革经历等等。我为什么和他交往?只有一件事,我觉得他文章写得好。我每写个什么材料,喜欢征求他的意见,我发觉他谈的东西,有观点、有深度。我常开玩笑,说他走错了门,不该来431厂,要去什么写作班子,当个“梁效”什么的,是个“人才”。
我对这一家人,就因为这么个关系,无论人家怎么评价龙冠球,我从不介意,对他依然故我。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他们却“栽赃陷害”我,说我“两次救了龙灏的命”,可气!
先讲这第一次。
1972年,龙灏才10个月大,发烧咳嗽,弄到资阳人民医院住院,那时医疗条件落后,给小孩输液的针头都没有,用成人的代用,要给小孩输氧,没氧气。出院以后,不几天又发烧,再送县人民医院,这回挡驾了,人家不收。找领导、找主任,都劝家长:“这样的病孩子,即使这次治好了,以后花的医疗费,比你另外生三个娃娃花的钱还要多,还治他干什么呀?!”恰好,我“通勤”等车,来老龙家休息一会,看到这情景,我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象遇到什么不平事一样,我说:“哪有不医的道理?!走,到成都去治!”我们一块到了成都,住进了铁路医院。进去就输氧,病情逐渐缓解,这孩子救过来了。
好个李淑惠,你把这帐也算在我头上。主意不是你自己拿的吗?
这第二次救命呢?
龙灏是先天性心脏病,从小我见他就脸色铁青,嘴唇发紫。我问他们带他去四川医学院看过病没有?他们说,看过。医生认为这病叫法鲁式四联症,那时四川的医疗水平,还没得治疗这种病的条件。并且关照,这娃娃不要让他出去和另外的孩子玩,怕受刺激,容易猝死。这小孩,不但是个先天残废,还要自己把自己关起来,活着也象小囚犯。
我回家来,问老妻,问她这病有法治没有?她灵机一动,想到上海金崇厚是全国知名的心脏外科专家,他夫人在中大医学院读书时,同过寝室,给他夫人写封信问问。老同学、够朋友,夫人回信了。她说:目下在开展这种手术的医院和医生,只有北京阜外心脏外科医院的郭嘉强,沈阳军区总医院的汪增伟,还有就是她丈夫金崇厚。她已和他丈夫商量过了,这三位专家同学、经常开学术会碰头,让病家选择,他希望找哪位专家,他都愿帮助介绍和联系。其实,老龙夫妇早已找阜外医院打听过,说这种手术病人多,排队得等五到十年。这不是天大的喜讯吗?1975年3月,他们马上动身去阜外找郭医生,你想呀,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闹翻天的时候,这样的大手术,医院的秩序没恢复,咋能开展呢?郭医生劝他们等一等,等“革命”不压“生产”的时候,再来吧!“病人为革命让路”是天经地义的事,谁还有二话?打道回府。
1978年,我在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沈阳军区总医院汪增伟医生作这种四联症心脏病手术,成功率达到97%,我把这天赐佳音转告了老龙夫妇,恰好,他俩在广播里也听见了。这喜讯让他们心花怒放,没白等这四年,真等到了希望。他们夫妇俩立刻起程去沈阳,找到汪医生,因为有金崇厚的介绍,当天就住进了医院,作了各种检查。因为当时医疗水平限制,他们的体外循环机只能开半小时,而龙灏这手术得两个多小时。为慎重起见,汪医生让龙灏出院,等医院条件具备了再来。
后来,老龙专程到阜外找过郭医生,郭认为如果你要在阜外作这个手术,他们可以安排,但他认为到沈阳可能条件还会好些。1981年,老龙夫妇又奔沈阳找汪医生求助,和上次一样,当天就住进医院。老龙两夫妇还到汪医生家探望,特备了四川五粮液,聊表谢意。汪医生对他们讲了下边一段掷地有声的话,这声音不知那些连“人民”两个字都不认识的贪官污吏作何感想?他说:“我要收礼物,我这屋子装不下,除了西藏而外,全国来找我的人,不知多少,医生只认病、认病人,不认礼物,不认钱,不拿回去,把病人送回去!”……为了准备龙灏的手术,汪医生拿着他的病情资料,专门到北京找同行们,作了探讨研究,因为准备充分、经验丰富、技术精湛,手术十分成功。据汪医生夫人事后讲,那天,手术后,他高兴得一路走、一路哼着歌曲回家的!
这样的医生,到底“革命”还是“反动”?不是有句人人熟背的名言:“知识越多越反动”吗?汪医生在“文革”中,也一度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不准上手术台为病人治病。汪医生为了锻炼自己动手术的手的灵活性,在被“停止动刀”的“改造”时期,他亲自绣了两幅“毛主席去安源”等刺绣作品,汪医生夫人曾将作品亲自展示给李淑惠看过。医生的本领,是用他对病人的赤诚、热爱,炼出来的呀!到底谁反动?谁需要改造?谁在毁灭文明?
李淑惠呀!龙灏的命谁救的?是民族的灵魂、是知识分子的良知!你别“栽赃”!我岂敢贪天之功为己功?
我的错误,是你龙冠球好多个月不上班,我没扣你工资。别人骂我,你笑!我看,救龙灏的命的三位医生的良心,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该记住。
害了丹娅的是老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