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血色九月——杀戮,杀戮(一)上 -- 江南水
大概我看的第一个版本的史记的编者把事情搞错了...
于是我一错好多年...
更不可思议的是吕禄,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竟然还跟郦寄一起出去打猎休闲,路过他姑姑吕嬃的家门口的时候,吕嬃这位经历过风雨的侯爷显示了不凡的政治敏感,对吕禄破口大骂:你是军事主官,在这种情形下竟然还离开军队,吕家算是完了!(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说完了还不算,竟然把家中的珠宝玉器拿出来,扔在地上,慨然长叹:我也不为别人守着这些玩意儿了! (毋为他人守也!)
吕家这些在高位的男人,政治悟性低的可怜,在如此形势下了还妄图跟诸侯王讲和,相国吕产派郎中令贾寿去前方跟齐王沟通,妄图通过让步来保证吕家的利益,吕家让步的底线就是各自回到封地。
殊不知,谈判只有在刀兵没有动的时候才有作用,一旦动了干戈,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才算到达终点。
这个时候还幻想通过谈判来保存点什么,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吕家这些后生,这么多年来在吕雉的羽翼下,没有经过什么风雨,就得到了别人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权力),所以他们根本认识不到权力的重要性。他们得到权力的时候就像是得到了一件玩具,现在别人来抢权力,他们也很大方的打算把这个玩具让出去。
相反,他们更加看重封地,认为封地才是命根子。
什么是纨绔子弟,这就是纨绔子弟,只看重看得到的东西,而轻易放弃看不见的东西,殊不知,这个看不见的权力,才是看得见的封地的重要保证。他们很好的诠释了本末倒置这个成语。
这好有一比,把核武器交给儿童当玩具,儿童觉得不好玩儿,转手就把核武器倒给恐怖分子换糖吃。
结局从这一天开始,高后八年(前180年)九月庚申(初十)。
这天早晨,代理御史大夫曹窋(曹参的儿子)来找相国吕产商量国事,碰巧遇到从齐国出差回来的郎中令贾寿在向吕产汇报工作。
郎中令贾寿开口先是把吕产数落了一通:你早不到封地去,现在想去,还能去吗?(王不蚤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接着,贾寿把在前方听到的齐国与灌婴已经合作,准备对吕家下手的消息告诉了吕产,并劝吕产,赶紧进皇宫。
此时,吕家手里也只有皇帝这一张牌,只要把皇帝牢牢控制在手里,不怕他们掀起滔天大浪。
曹窋在旁边听了个清清楚楚。
难道吕雉临死前没有告诉这些后生要提防老功臣吗?吕家这些后生怎么对这些老功臣的后代如此不设防?让这种人搞政治,简直就是对他们本人不负责任嘛。
曹窋听到这个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了陈平和周勃,图穷匕见的时刻到来了。
前面说过,周勃根本没法接触军队,即使有通天的威望也只是图唤奈何。
这时候,一个不起眼的人站了出来,襄平侯纪通。纪通是烈士子女,他爸爸在争夺天下的时候殉职了,所以刘邦封他为侯爵。
纪通此时的工作就是看管皇帝的符节,所谓符节大体上就是评书或者劣质古装剧里常有的“如朕亲临”之类的玩意儿。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也在功臣手里,真的不是老天要亡吕家,是他们自己太不小心了。
周勃找来纪通让他到北军大营假传圣旨,宣称,皇帝要太尉接管北军。这是第一波。
接着,周勃又安排了两个人,郦寄和刘揭,让他们去劝说吕禄吕禄交出北军的将印,主动离开北军大营。这是第二波。
郦寄和刘揭找到吕禄后,劝说道:皇帝已经让太尉来接管北军了,想让你快点去封地。你马上把将印交出来,立刻去封地,否则,就大祸临头了。(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
可怜的吕禄,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做出了一个可怕的选择。
在吕禄看来,刘揭是姓刘的可能不靠谱,但郦寄可是自己的铁哥们儿,绝对是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
在这个判断下,吕禄交出了北军将印。同时也交出了吕家的未来,交出了一个血色的九月。
安排了两波谎言攻势后,周勃开始动身前往北军大营,来到北军大营后,吕禄已经走了。此时周勃下了一道命令:站在吕氏一边的露出右肩膀,站在刘氏一边的露出左肩膀。(为吕氏右襢,为刘氏左襢。)
众官兵看着渐行渐远的吕禄的背影,傻瓜也明白该露出哪只肩膀,全军都露出了左肩膀。
就这样,周勃轻易的拿到了一支武装。
看看周勃的步步算计,再看看吕禄的轻率放弃,两者玩儿政治的水准压根儿就不在一个档次。周勃得到过权力,也失去过权力,知道权力的重要,所以面对吕禄这个绣花枕头也谨慎行事。反观吕禄,得到权力是如此的轻松,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权力的重要性,放弃的时候如此草率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关于郦寄,班固认为:“当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我认为,班固这是没道理的拔高。在我看来,郦寄就是一个两面下注的赌徒。前面说过,周勃绑架郦商情形可疑,那么所谓的“郦寄救父”也就大可商榷。在整个过程中郦家父子可谓左右逢源,无论哪一方胜出,他们都是赢家。之于吕家,郦寄是他们的朋友,并且郦寄一直以关心吕家的面孔出现;之于功臣,郦家父子是盟友,郦寄一直在玩儿无间道。
周勃控制了北军,但是还有南军呢,南军更加重要,只要南军在吕家手中,皇帝就在吕家手中,只要打出皇帝这张牌,无论是诸侯王还是功臣都缺少正当性。
皇帝此时成了百米赛跑的终点,就看双方谁先到达。
最先到达未央宫(皇帝所在)的是吕家的吕产,可是皇帝就在咫尺,他却不能相见。
原来周勃作弊了,控制了北军后,周勃让曹窋给守卫未央宫的卫尉下令:不许吕产进入大殿。(毋入相国产殿门)
这好比是百米跑,吕产跑到九十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跑道上立着一个几米的墙,自己除了跑的快以外,还要会爬墙。
毕竟吕产还是相国,吕家的势力也不是纸糊的,一个卫尉能够阻挡吕产多长时间,谁也不敢打保票,吕产爬过这道墙,后果就不可知了。
曹窋马上把这边的紧急情况向周勃做了说明,此时周勃还相当顾忌吕家的势力,不敢明言铲除吕家,把刘章找来给他下了一个“保护皇帝”的命令,让他火速前往未央宫。
周勃的谨慎是可以理解的。吕家这帮后生是绣花枕头,这个结论是我站在后人的角度得出来的,当时身在局中的周勃不敢如此托大,料敌从宽总不会错的。
刘章从周勃那里要来一千多士兵,立刻赶往未央宫,见到吕产也没客气,咔嚓。
从曹窋得到消息到刘章咔嚓吕产,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曹窋是早晨得到消息的,吕产是在傍晚(日餔时)被咔嚓的。
到此时,这个九月只死了吕产一个人,他一个人的血不足以染红这个九月。
事实上,吕产只是一个开始,这一天的杀戮只是才开始。
一千多人再加上吕产带着的人,在未央宫里厮杀,皇帝只要还能呼吸就应该知道。
皇帝听说吕产被杀后,立刻派谒者来慰劳刘章,估计是来探刘章的口风:你的底线在哪里,除了吕产,还想咔嚓谁。
刘章的目标还有一个,长乐宫卫尉。
南军是保卫皇宫的,当时大汉主要有两座皇宫,一个就是前面说的未央宫,皇帝住的地方,另一个是长乐宫,通常是皇太后住在这儿。相应的就有两支武装分别保卫这两座皇宫。未央宫的卫尉站在功臣这边,而长乐宫的卫尉是吕家的人,吕更始。
谒者来慰劳刘章不是空着手来的,而是带着皇帝的信物(节)来的。也是,没有信物,红口白牙,那不是谁都可以代表皇帝了。看到这个信物,刘章的眼立刻红了,就缺这么个玩意儿了,有了它能顶百万雄师啊。
刘章伸手就去抢这个“节”,谒者还挺尽职责,面对着这帮杀人魔王竟然还反抗,就是不给。刘章此时还很顾忌皇帝,没敢对这个皇帝的使者动粗,而是直接拉着这个谒者带着皇帝的“节”来到长乐宫,没费事的解决了吕更始。
此时,刘章立刻把这边的好消息告诉周勃,这下就放心了。
杀戮正式开始,史载: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不到二十个字,每个字都是用很多人的血写的。
至此,史书上关于这一天的记载结束,这一天高后八年(前180)九月庚申(初十)。
第二天是新的一天,九月辛酉(十一),也是新的杀戮,前一天的杀戮只是血腥,这一天就是悲哀了。
史载: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偃。
从现有史料我没有发现吕嬃有多么邪恶,但是无论她多么邪恶,我还是认为如此虐杀老战友的遗孀,是一件很不地道的事。
虽然历史的记载这一天只杀了这三个人,但我还是认为吕嬃的儿子樊伉不可能比他妈妈在人间的时间更长。是什么原因让这帮功臣对老战友的嫡子也痛下杀手,难道只是因为他的身上也有吕姓的血脉?
在大约三十年前,他们的家族聚集在一起,一起走向了未知的前路;十五年前,他们一起站在刘邦的对立面,誓死捍卫太子;今天,他们把刀相互指向对方……
利益,一切只是利益。
三十年前是利益,十五年前也是利益,如今还是利益,如此而已。
比不得天下人都和你动脑子。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给后代一个大家都争的东西,还不是害了他们。就算是大家都认为是他们该得的,没人争,如食息阶层:Johnson & Johnson家族的第三代“我的祖父想让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是他的老爸从画布面前转过身来,一双茫然的眼睛“问题是从第二代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把财产捐了,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了。
哦,还有些聪明人是捐给“**慈善基金会“,可以避个税阿啥的。
扯远了鼓掌,江南兄功德圆满。
谈判是在势均力敌情况下为了更小的损失,吕氏放弃底牌谈判只能被梭哈
四、血泊中的分赃
孝惠帝死后,虽然吕雉直接操控国政,但是大汉王朝还是有皇帝的,还不止一个呢。
惠帝刘盈死后即位的是太子。
这个皇帝很可怜,即位后五年,被吕雉杀死。
要说他这个可怜的结局就要从他可怜的身世说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孩子一直以为自己是孝惠帝皇后张氏的儿子,事实上他的妈妈另有其人。因为皇后一直没有生儿子,于是假装怀孕,其它美人(妃嫔的一个等级)生孩子后,皇后就把这个孩子收归己有,还把那个可怜的美人杀掉了。
这个被张皇后收养的孩子就是太子。
太子即位五年后,听说了事情的真相,很生气,说出了送命的一句话:皇后怎么能够杀了我的母亲而收养我呢?我还小,等我长大了看我怎么办。(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
说出这句话来就注定他不可能长大了。
高后五年(前183年),被废,后被吕雉杀死。
说起这个张皇后,还牵扯一桩公案,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史记》说她是宣平侯张敖的女儿,《汉书》说她是鲁元公主的女儿。当然《史记》的说法是万无一失的,鲁元公主的女儿也是张敖的女儿嘛。但是张敖的女儿就未必是鲁元公主的亲生女儿了,没法子,那是万恶的旧社会,公主也不能阻拦老公包二奶,更何况在公主嫁给张敖前,人家张敖很可能就儿女多全了呢。
在讨论这个张皇后是谁的女儿之前,先来看一下刘邦和吕雉两口子的生育能力。
从刘盈诞生(前210年)到刘邦去世(前195年),十五年内刘邦有了七个儿子。如果把时间提前到汉八年(前199年)刘长诞生,那么就是在十年左右的时间内有了六个儿子。考虑到男女比例,生女儿的人数也该在五个以上,差不多平均一年一个。
可见,刘邦的生育能力没问题。
吕雉虽然只生了两个,但是要考虑到一个问题,刘邦可以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而且还很光荣,吕雉却不能如此。并且自从刘邦在公元前209年起兵后,两人就分居了,等吕雉再见到刘邦的时候,刘邦的床上早就不知道多少女人了,基本上没她什么事儿了。
所以,吕雉的生育能力也没问题。
在那个没有什么措施的年代,两个生育能力正常的人,正常情况下,多少年生一个孩子呢?我见过老哥儿俩,相差五岁,中间没有兄弟姐妹,听说他们父母也没有夭折过的孩子,我见他们时,大哥已经退休,这是我所知道的年龄差距最大的正常兄弟。
如果按照我所知道的极限,鲁元公主当诞生在公元前215年。
鲁元公主第一次见张敖在什么时候?
公元前205年六月,刘邦带着她进关中,此时她10周岁左右。
古人早婚,这个年龄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生育年龄。
据说,今天女性的初潮最早在11周岁,还是不断提前的结果。
用今天的标准来看,鲁元公主怀孕最早当在前204年,生孩子当在前203年左右,假设第一胎就是女儿,并且长大成人。
孝惠帝刘盈立皇后是在公元前191年十月,此时鲁元公主的女儿12周岁左右。孝惠帝娶亲生外甥女还是可能的。
这个可能性是建立在,前面假设的所有极端条件都满足的基础上的,在概率学上这是小概率事件。
当然,前面的假设有个大BUG,那就是,如果鲁元公主和孝惠帝之间夭折了N个,姐弟俩相差就不止五岁了,如果相差十几岁,那就什么事都可能了。
我还是倾向太史公的说法,太史公对汉家和吕家都没什么好印象,犯不着为他们隐瞒什么,能够相对的实事求是。
相反,班固在编纂《汉书》的时候,经常美化汉家,同时丑化汉家的敌人,如王莽。不排除,班固为了丑化吕雉,故意把宣平侯女改为鲁元公主女。
当然也不能就说班固错了,古人庶出的要拜嫡母为母,鲁元公主作为嫡母,其它人生的女儿名义上也是她的女儿。
《红楼梦》中探春认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为舅舅,反而把自己亲生母亲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当作普通下人,就是这个理儿。
今天看来的确不讲理,但是在那个年代的确有理。夫妻的结合首先是利益的结合(不谈爱情),丈夫家的利益有一部分是跟妻子的娘家密切相关的。而这个家的儿女都能从这个家分一杯羹,无论嫡庶,嫡子只是在继承爵位、官职方面有优惠,在财产方面没多少特权,女儿也有嫁妆陪送哦。这一杯羹里说不定就有妻子娘家的功劳,所以本着吃奶就要感恩的原则,拜嫡母为母也是天经地义。
而妾只是寄生在这个家庭的玩具(丈夫解闷儿的时候)或者工具(生儿子的时候),她不但不能给家带来利益,反而消耗这个家的利益,地位低一些也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唯一例外就是为这个家生了独子,这时候妾还真有可能翻身做主人,上位成了妻。最成功的就是慈禧老太太了,虽然没成妻,却是大清的主人。
看待历史,就要用历史的眼光,而不是用今天的一些所谓人道主义的东西上来就批判一通。不能正确的分析历史的原因,就不能得到真正的教训,也就不能避免历史上的错误。
当然有些东西是不能避免的,古人云,宁为富家妾,不做穷汉妻,今天依旧有不少人前赴后继的奔赴在二奶的道路上。
是今天的人精神又堕落到万恶的旧社会了吗?
非也。
这里面有一个纵贯千古的原则: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有时候真的不能怨男人好色。
精神固然可贵,利益却是驱动人类的最原始动机。
有些事看起来很龌龊,但古人做过,今人还在做,后人也会继续做,那就好好引导吧,掩耳盗铃,只会自欺而欺不了人。
扯哪儿去了,我胡写,您就凑合着胡看吧。
再扯回汉朝,看看另一个皇帝。
前一个皇帝被废后,吕雉让刘义做了皇帝,还给改了个名,叫刘弘。
除了这两个名字,他还有一个名字,也就是说,这孩子有三个名字,三个不同的名字,三个不同的身份。
他是襄城侯的时候,叫刘山;他做了常山王后,就改为刘义;他做皇帝的时候,就是刘弘。这是他的最后一个身份,也是他最后一个名字。
前面那个慰劳刘章的皇帝就是刘弘。
这个皇帝更可怜,前一个皇帝好歹还是因为出言不逊,而遭到了灭顶之灾,而刘弘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竟然也是这个下场。
在把吕家收拾干净后,功臣们把目光盯上了皇帝。
兄台把汉书以自己的角度写一遍吧。
中国的史书不是单纯的资料书,里面充满了作者对历史人物的臧否,对身处高位的人是一种震慑
因为宗教没有介入中国的政治,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威来制约中国的政治人物。
史书,对中国的政治人物就是圣经
所以,中国的史书更偏重说教,我想做的就是把这些说教剥离出去,尽量还原史书上的真相(不敢说历史真相,历史真相不可能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