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蒋百里,徐志摩,林徽音,张幼仪。。。 -- 旧话偶怀 -- 萨苏
有可写有可不不写,,林徐等人也算奇人异类,何况林还是咱福建人,,可这些好象已经沦为很恶俗的娱乐文化了,大家都来挖花边找独家,,既是对前人不厚道也领大家误读,,,总之这浑水能不趟就不趟吧,,,萨兄这风向一转,弟兄们都变才子佳人了,哈,未尝不好,,,,,,总之,写林回音不如写鸭嘴兽^_^
现在的感觉一样。
对徐大诗人不敬了。
林女士不拘小节,性子比较急,经常有很好的创意,不过没耐心,所以就由梁先生(俺妈俺干妈都是他的学生)来画图,写作业或者做设计经常如此.
当初看晋祠金献殿时耳边回想林梁感慨,这简直就是一建筑承立的解剖图啊(大概意思),小弟从事建筑相关,对这对前辈当场拜倒,献殿千年以降致林梁逢真正知音,,,,
林徽因与她的弟弟们那篇,也是得之萨兄得转摘,,^_^当初看到时候我马上盗去转载了,,误读不该继续啊,
小声问一句,兄弟是同济的吗
当时梁林在山西考察,林徽因回来后看到了,派人给冰心送了瓶山西陈醋。
以前看过几篇传记,梁家的几个女儿对林徽因有些做法也不太以为然。
张邦梅(张幼仪弟弟的孙女,哈佛东亚系毕业)写的《小脚与西服》,最早是她的毕业论文,后来充实成传记。 记叙了徐张的婚变(她姑婆和她的交谈),以及她对现代移民婚恋观的思考,她是第三代移民,她父亲是耶鲁的教授。
不知道有没有出过中译本,这本书挺有意思的。 张幼仪感到欣慰的是,在徐志摩的交往的几个女人中,她是最爱他的。他死后,她抚养儿子,安葬他的父亲,最后又在台湾张罗出版了徐志摩全集。 可能因为张幼仪,梁思成的原因,我总是不能无保留的喜欢林徽因。对后来梁林金的故事也不喜欢。
后来, 梁再婚。 林沫夫人最近也出版了一本书,谈梁思成,林徽因和她的故事。 还有谁记得王庚呢? 那个西点军校和普林斯顿的毕业生,后来客死异乡,好像是葬在埃及吧。
任公在徐陆婚礼上的痛斥"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至离婚再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同样"性情浮躁"这个词,我觉得某些时候也适合于林徽因。在费慰梅写的传记里可见一斑。
那个时代的传奇中,我喜欢的是陈岱孙,周培源夫妇的故事。比较简单。 偶然想起,95年校报记者问陈先生的问题:做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先生说:诚实。 想起往事,心中有点郁郁。
猪头跑到哪里去了?怀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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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一个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温煦而光明。地点是我们太太的客厅。所谓太太的客厅,当然指着我们的先生也有他的客厅,不过客人们少在那里聚会,从略。
我们的太太自己以为,她的客人们也以为她是当时当地的一个“沙龙”的主人。当时当地的艺术家,诗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闲的下午,想喝一杯浓茶,或咖啡,想抽几根好烟,想坐坐温软的沙发,想见见朋友,想有一个明眸皓齿能说会道的人儿,陪着他们谈笑,便不须思索的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车,把自己送到 我们太太的客厅里来。在这里,各人都能够得到他们所想望的一切。
正对着客厅的门,是一个半圆式的廊庑,上半截满嵌着玻璃,挂着淡黄色的软纱帘子。窗外正开着深紫色的一树丁香,窗内挂着一只铜丝笼子,关着一只玲珑跳唱的金丝雀。阳光从紫云中穿着淡黄纱浪进来,清脆的鸟声在中间流啭,屋子的一切,便好似蒙在鲛觚之中的那般波动,软艳!窗下放着一个小小书桌,桌前一张转椅,桌上一大片厚玻璃,罩着一张我们太太自己画的花鸟。此外桌上就是一只大墨碗,白磁笔筒插着几管笔,旁边放着几卷白纸。
墙上疏疏落落的挂着几个镜框子,大多数的倒都是我们太太自己的画像和照片。无疑的,我们的太太是当时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岁时候尤其嫩艳!相片中就有几张是青春时代的留痕。有一张正对着沙发,客人一坐下就会对着凝睇的,活人一般大小,几乎盖满半壁,是我们的太太,斜坐在层阶之上,回眸含笑,阶旁横伸 出一大枝桃花,鬓云,眼波,巾痕,衣褶,无一处不表现出处女的娇情。我们的太太说,这是由一张六寸的小影放大的,那时她还是个中学生。书架子上立着一个法国雕刻家替我们的太太刻的半身小石像,斜着身子,微侧着头。对面一个椭圆形的镜框,正嵌着一个椭圆形的脸,横波入鬓,眉尖若蹙,使人一看到,就会想起“长眉满镜愁”的诗句。书架旁边还有我们的太太同她小女儿的一张画像,四只大小的玉臂互相抱着颈项,一样的笑靥,一样的眼神,也会使人想起一幅欧洲名画。此外还有戏装的,新娘装的种种照片,都是太太一个人的――我们的太太是很少同先生一块儿照相,至少是我们没有看见。我们的先生自然不能同太太摆在一起,他在客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琐,是市俗。谁能看见我们的太太不叹一口惊慕的气,谁又能看见我们的先生,不抽一口厌烦的气?
北墙中间是壁炉,左右两边上段是短窗,窗下是一溜儿矮书架子,上面整齐的排着精装的小本外国诗文集。有一套黄皮金字的,远看以为定是莎翁全集;近看却是汤姆司?哈代。我们的太太嗤的一声笑了,说:“莎士比亚,这个旧人,谁耐烦看那些个! ”问的人脸红了。旁边几本是E.E.CumAmings的诗,和A ldousHuxley的小说,问*娜思蛑泵挥刑?见过这几个名字,也不敢再吐看―
南边是法国式长窗,上下紧绷着淡黄纱帘。――纱外隐约看见小院中一棵新吐绿芽的垂场柳,柳丝垂满院中。树下围着几块山石,石缝里长着些小花,正在含苞。 窗前一张圆花青双丝葛蒙着的大沙发,后面立着一盏黄绸带穗的大灯。旁边一个红木架子支的大铜盘,盘上摆着茶具。盘侧还有一个尖塔似的小架子,上下大小的盘子,盛着各色的细点。
地上是“皇宫花园”式的繁花细叶的毯子。中间放着一个很矮的大圆桌,桌上供着一大碗枝叶横斜的黄寿丹。四围搁着三四只小凳子,六七个软垫子,是预备给这些艺术家诗人坐卧的。
我们的太太从门外翩然的进来了,脚尖点地时是那般轻,右手还忙着扣领下的衣纽。她身上穿的是浅绿色素绉绸的长夹衣,沿着三道一分半宽的墨绿色缎边,翡翠扣子,下面是肉色袜子,黄麂皮高跟鞋。头发从额中软软的分开,半掩着耳轮,轻轻的拢到颈后,挽着一个椎结。衣袖很短,臂光莹然。右臂上抹着一只翡翠镯子,左手无名指上重叠的戴着一只钻戒,一只绿玉戒指。脸上是午睡乍醒的完满欣悦的神情,眼波欲滴,只是年光已在她眼圈边画上一道淡淡的黑圈,双颊褪红,庞儿不如照片上那么丰满,腰肢也不如十年前“二九年华”时的那般软款了!
我们的太太四下里看着,口里唤着Daisy,外面便走进一个十七八的丫头,浓眉大眼的,面色倒很白,双颊也很红润――客人们谈话里也短不了提到我们的Daisy。当客厅中大家闭目凝神的舒适的坐着,听着诗人们诵着长诗的时候,Daisy从外面轻轻的进来,黑皮高跟鞋,黑丝袜子,身上是黑绸子衣裙,硬白的 领和袖,前襟系着雪白的围裙,剪的崭齐的又黑又厚的头发,低眉垂目的,捧进一炉香,或是一只药碗,轻轻的放在桌上,或是倚着椅背,俯在太太耳边,低低的说一两句话,太太抬头微微的一笑,这些情景也时常使这听诗的人,暂时,完全的把耳边的诗句放走。
Daisy是我们太太赠嫁的丫鬟。我们的太太虽然很喜欢谈女权,痛骂人口的买卖,而对于“菊花”的赠嫁,并不曾表示拒绝。菊花是Daisy的原名,太太嫌它俗气,便改口叫Daisy,而Daisy自改了今名之后,也渐渐的会说几句英语,有新到北平的欧美艺术家,来拜访或用电话来约会我们的太太的时候, Daisy也会极其温恭的清脆的问:“Mrs.isinbed,canIta keanymes-sage?”①――太太说:“你看你还不换衣裳去!把彬彬的衣裳也换好,回头客人来了,把她带到这里来喝茶。”Daisy答应了一声,向后走了。 ①英语: “太太还没起,我能不能给您带个话?”――作者原注。
――彬彬就是画上抱着我们太太的颈项的女儿。她生在意大利。我们的太太和先生的蜜月旅行,几乎延长到两年。我们的先生是银行家,有的是钱,为着要博娇妻的欢心,我们的先生在旅途中到处逗留,并不敢提起回国的话,虽然他对于太太所欣赏的一切,毫不感觉兴味。我们的太太在种种集会游宴之中,和人们兴高采烈的谈论争执着,先生只在旁木然的静听,往往倦到入睡。我们太太娇嗔的眼波,也每每把他从??卑中惊醒,茫然四顾,引得人们有时失笑。我们的太太这时真悔极了,若不是因为种种的舒服和方便,也许他就不再是我们的先生了!但是丈夫终久不比情人,种种的舒服和方便,对于我们的太太,也有极大的好处。这些 小小的露丑,太太对着她最忠诚的爱慕者虽然常常怨抑的细诉着,而在大庭广众之间,也只是以漠然的苦笑了之。
彬彬未生的时候,我们的太太怀着一百分恐惧的心,怕她长的像父亲。等到她生了下来,竟是个具体而微的母亲!我们的太太真是喜到不可形容,因着抚养的种种烦难。便赶紧带她回到中国来。
无怪她母亲逢人便夸说她带来了意大利山水的神秀,彬彬有着长长的眉,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虽然也有着几分父亲的木讷,而五岁的年纪,彬彬已很会宛转作态了。可惜的是我们的太太是个独女,一生惯做舞台中心的人物,她虽然极爱彬彬,而彬彬始终只站在配角的地位。
三麻子扮关公,打着红脸,威风凛凛。跟前的那个小马童,便永远穿起绿褂子来配衬关公。关公的靴尖微微的一抬,那马童便会在关公前一连翻起十来个筋斗。我们的彬彬,便是那个小马童――
远远的门铃响了几声,接着外院橐橐的皮鞋声,Daisy在小院里扬声说:“陶先生到。”一面开着门,侧着身子,把客人往里让。
太太已又在壁角镜子里照了一照,回身便半卧在沙发上,臂肘倚着靠手,两腿平放在一边,微笑着抬头,这种姿势,又使人想起一幅欧洲的名画。
――陶先生是个科学家。和大多数科学家一般,在众人中间不大会说话,尤其是在女人面前,总是很局促,很缄默。
他和我们的太太是世交,我们的太太在“二八芳龄”的时候,陶先生刚有十二三岁,因着新年堂前的一揖,陶先生脑中,就永远洗不去这个流动的影子。我们的太太自然不畏避男人,而陶先生却不会利用多如树叶的机会。见了面只讷讷的涨红着脸,趁着我们的太太在人丛中谈笑,他便躲坐在屋角,静默的领略我们太太举止言笑的一切。我们的太太是始而嘲笑,终而鄙夷,对他从来没有一句好话。近来她渐渐感到青春之消逝,而陶先生之忠诚如昨,在众人未到之先,我们的太太对于陶先生也另加青眼了――太太笑说:“你找个地方坐下,试验作的如何了?还在提倡科学救国罢?”陶先生仍旧垴坼的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帽子放在膝上,很端正的坐在屋角的一张圈椅里。他的心微微的跳着,在恐惧欢喜这独对的一刹那。
看他依旧说不上话来,我们的太太又好笑又觉得索然,微吁了一口气,懒懒的站起。彬彬已从门外跳了进来,一头的黑发散垂着,浅绿色的衣服,上面穿着细白绒衣,线绿边的白袜子,黑漆皮鞋。杉彬衣服的绿色,是正在我们太太的衣服和镯子颜色中间的一种色调,Daisy是懂得以太太的衣服为标准而打扮彬彬的。
看见彬彬进来,陶先生似乎舒畅了许多,赶紧站起过来拉住彬彬的手。太太又懒懒的坐下,掠一掠头发说:“彬彬,你同陶叔叔玩罢。陶叔叔整天研究化学,你问他猪肝和菠菜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维他命ABCD?平常妈妈劝你吃这些个,你总不听 ”
外面Daisy又扬声说:“袁小姐到。”我们的太太笑盈盈的站了起来。
――袁小姐是个画家,又是个诗人,是我们太太的唯一女友,也是这“沙龙”中的唯一女客人。当时当地的画家女诗人当然不止袁小姐一个,而被我们的太太所赏识而极口称扬的却只有她一人!我们的太太自己虽是个女性,却并不喜欢女人。 她觉得中国的女人特别的守旧,特别的琐碎,特别的小方。而不守旧,不琐碎,不 小方的如袁小姐以外的女画家,诗人,却都多数不在我们太太的眼里,全数不在我们太太的嘴里,虽然有极少数是在我们太太的心里。
我们的太太说,只有女人看女人能够看到透骨,所以许多女人的弱点,在我们太太口里,都能描画得淋漓尽致,而袁小姐却从来没受过我们太太的批评。我们的太太在客人前极口替她揄扬,辩护,说她自然,豪爽,她自有她真正的美!
有人推测着说我们的太太喜欢袁女士有几种原因:第一种是因为我们的太太说一个女人没有女朋友,究竟不是健全的心理现象。而且在游园赴宴之间,只在男人丛里谈笑风生,远远看见别的女人们在交头耳语,年轻时虽以之自傲,而近年来却觉得不很舒服。第二是因为物以相衬而益彰,我们的太太和袁小姐是互相衬托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袁小姐的臃肿,显得我们的太太越苗条;我们太太的莹白,显得袁小姐越黧黑。这在“沙龙”客人的眼中,自然很丰富的含着艺术的意味。第三因为友谊本是相互的感情,袁小姐对于我们的太太是一见倾心,说我们的太太浑身都 是曲线,是她眼中的第一美人。我们的太太说袁小姐有林下风,无脂粉气,于是两人愈说愈投机,而友谊也永恒的继续着――袁小姐挺着胸,黑旋风似的扑进门来, 气吁吁的坐下,把灰了的乔其纱颈巾往沙发上一摔,一面从袖子里掏出黄了的白手绢来,拭着额汗。她穿着灰色哔叽的长夹衣,长才过膝,橙黄色的的丝袜子,豆腐 皮似的的旋卷在两截胖腿上。下面是平底圆头的黄皮鞋。头发剪得短短的一直往后拢,扁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如酒盅的近视眼镜。浑身上下,最带着艺术家的象征的, 是她那对永远如在梦中的迷茫的眼光。
我们的太太笑盈盈的侧坐在袁小姐的旁边,问:“别气急败坏的,你告诉我,是受了哪个批评家的气?”袁小姐喘口气,咽了一口唾沫,说:“什么批评家,是一群混蛋!刚才我忽然如有所使,吃完饭,脸也没洗,一口气跑到天坛去画画。刚安好画具,起了几笔,四围便哄上一大群丘八。起初还是远远的看,后来越挤越近, 指手画脚的,蒜臭,汗臭,熏得人要死。我越画越不耐烦,最后我匆匆的收拾了,提起画箱就走,这一群大爷还笑嘻嘻的远远的把我送出园门。你看气人不?把我一腔的灵感,生生的撵走了! ”
我们的太太笑了:“这是一班普罗的欣赏家呀,你应当欢迎他们才是!快好好的歇一歇。你那幅玉泉山塔的画带来了没有?一会儿好让我们赏鉴赏鉴。”
陶先生和彬彬痴痴的望着她俩。
太太招呼陶先生说:“你过来谈谈,你正需要这么一个和你正相反的朋友,一个艺术家,一个女人,一个豪爽的谈话者”陶先生嗫嚅着往前走了一步,院子里已走进一群人。
我们的太太和袁小姐都回过头来,陶先生拉着彬彬的手赶紧的便溜到门外去。
这一群人都挤了进来,越众上前的是一个“白袷临风,天然瘦削”的诗人。他的头发光溜溜的两边平分着,白净的脸,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态度潇洒,顾盼含情,是天生的一个“女人的男子”。
诗人微俯着身,捧着我们太太指尖,轻轻的亲了一下,说:“太太,无论哪时看见你,都如同一片光明的云彩”我们的太太微微的一 笑,抽出手来,又和后面一位文学教授把握。
教授约有四十上下年纪,两道短须,春风满面,连连的说:“好久不见了,太太,你好! ”
哲学家背着手,俯身细看书架上的书,抽出叔本华《妇女论》的译本来,正在翻着,诗人悄悄过去,把他肩膀猛然一拍,他才笑着合上卷,回过身来。他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深目高额,两肩下垂,脸色微黄,不认得他的人,总以为是个烟鬼。
我们的太太正和一位政治学者招呼,回头看见,便嗔着诗人说:“你真是!搅他作什么?我这里是个自由的天地,各人应该挑着自己心爱的事去作。”哲学家抱歉似的,鞠躬笑着说:“书呆子真没有办法!到哪里都是先翻人家的书。”诗人在一旁嗤嗤的笑着。
太太回身问着政治学者:“你们这些人还说什么创造舆论?近来的市政越来越不像样了。自来水把我们喝病了还不算,那天我同袁小姐到玉泉山去画画,这一道的汽车,险些没有把我们颠死!亏那站上的巡警还有脸拦住我们的车,问我们要车捐!我问他:‘你们把这些捐钱用到哪里去了,你看这刀山般的汽车道! ’真是, 尽让我们来说话是不行的呀,你们这些‘政治家’! ”太太一口气说完,回身自己点着一支烟,坐了下去,又问袁小姐:“是不是?你说?”
政治学者很年轻,身材魁伟,圆圆的脸,露着笑容,他也鞠躬着说:“无论如何,我先替市政府向我们的太太赔个不是!这汽车道是太坏了。等着我做了市长,那时您再看。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是‘在野党’呀! ”
大家都笑了!我们的太太也不禁嗤的笑了,回头叫“Daisy看茶! ”
Daisy轻盈的蹑着脚尖进来,递过杯盘,便递着糕点。门外有两个白长衫,黑缎子坎肩的仆人,屏声静气的在伺候传递着汤水。
我们的太太捧着茶杯,走到文学教授面前。文学教授正和袁小姐讲着前天北海的画展,看见太太过来,赶紧握着茶巾站起。我们的太太笑说:“快别起来,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举荐的那个诗学教授怎么样?”一面便侧坐在袁小姐的椅沿。
文学教授站着笑说:“您举荐的人哪会有错!他虽然年轻,谈锋却健,很会说笑话,学生们在他班上永远不困。不过他身体似乎不大好,我仿佛常在布告板上,看见他的告假条子。”
袁小姐忽然笑说:“你们说的是小施呀?他哪里有病!我差不多每天下午看见他在公园里,同一个红衣蓬发的女子,来回的走着。”
我们的太太稍微的怔了一怔,便敛容说:“其实我也不十分认得他,是去年冬天他拿了一封介绍信,同他自己的一本诗,上门求见,我看他写的还不坏,便让他在这里念了几次,以后他也很凄切的告诉我,说他是如何的潦倒。我想也许你们文 学系里,容得下这么一个人,没想到 ”我们的太太微微的摇一摇头,咽住不说了,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窗前,指头抚着杯沿,心不在焉的向着窗外唤道:“彬彬,你进来。”
彬彬两手牵着衣角,笑嘻嘻的走进,挪到我们太太跟前,仰着头说:“妈妈,陶叔叔叫我告诉你,说他还有事,先走了。明天早上他还来带我上公园去。”我们的太太从沉思中微笑说:“他倒有工夫――彬彬,你看这些个客人,你也不招呼一声! ”彬彬笑着向大家说了一声: “您好! ”
诗人坐在书桌前面,连着椅子转了过来,右手两指夹着烟卷,左手招着我们的太太,说:“美,这玻璃底下的画,又是新的罢?你的笔意越来越秀逸了。”我们的太太拉着彬彬的手,走到桌前,说:“金老先生倒是隔天一来,他催的紧,我也只好敷衍敷衍。春天一到,我的臂腕又有些作酸,真有些不耐烦了。”哲学家还在看着《妇女论》,听了便合上书,微笑说:“太太,我看你也太要强了,身体本来不很好,又要什么都会,什么都做,依我说,一个女人,看看书,陪陪孩子” 我们的太太笑了起来,说:“你看的是叔本华的《妇女论》呀,又骂开女人了,女人便怎样?看看书,陪陪孩子,就算一生的事业吗?你趁早搁下叔本华,看一看萧伯纳罢。萧老头子借着女杰周安的口里,向你们这一班男人大声疾呼的说:‘这些女人的事情,一般的女人都能作,但没有一个女人能做我的事情 ’”回头又问着文学教授说:“对不对?是不是他说过这几句话?”文学教授赶紧说:“是。” 哲学家忽然大笑了,他似乎觉得很滑稽。
彬彬挣脱了我们太太的手,拉了袁小姐,又走到院子里去。政治学者和文学教授也走了出去,在树下低低的谈着话。
小院的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发光的金黄的卷发,短短的堆在耳边,颈际,深棕色的小呢帽子,一瓣西瓜皮似的歪歪的扣在发上。身上脚上是一色的浅棕色的衣裳鞋袜。左臂弯里挂着一件深棕色的春大衣,右手带着浅棕色的皮手套,拿着一只深棕色的大皮夹子。一身的春意,一脸的笑容,深蓝色眼里发出媚艳的光,左颊上有一个很深的笑涡。
大家跟前一亮似的,都立刻欢呼了起来:“露西,你好呀,什么时候到的?”露西直奔了文学教授去,拉了他的手,笑说:“我是今午十一点五分的快车到的,行李一搁在饭店里,便到处的找你,最后才找到你家里。你太太说你吃过午饭就走的,没有说到哪儿去,我猜着你一定在这儿,你看把我累的! ”一面又和政治学者拉手,笑了一笑。回头又对彬彬呼唤着,操着不很纯熟而很俏皮的中国话说:“哈罗,彬彬,你又长高了,你妈妈呢?”说着看了袁小姐一眼,不认识,又回头去同政治学者说话。
这时哲学家也走了出来。诗人正从衣袋里掏出一卷纸来,伸铺在桌上,同我们的太太一同俯了下去。轻轻的念着,笑着,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立刻站了起来,满面是笑,刚要叫唤,回头看见我们的太太,也望着窗外,微蹙着眉尖,便敛了笑容,轻轻的拍着我们太太的肩:“美,你先往下看,我先出去同她应酬应酬去。” 说着便走出去――登时院子里便满了人声。
袁小姐走了进来,看见我们的太太两手支颐,坐在书桌前看着诗,便伏在太太耳边,问:“这个外国女人是谁?”我们的太太一面卷起诗稿,一面站了起来,伸了伸腰,懒懒的说:“这是柯露西,一个美国所谓之艺术家,一个风流寡妇。
前年和她丈夫来到中国,舍不得走,便自己耽搁下来了。去年冬天她丈夫在美国死了,她才回去,不想这么几天,她又回来了。我真怕她,麻雀似的,整天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完!我常说,她丈夫是大糖商,想垄断一切的糖业,她呢,也到处想垄断一切的听众! ”袁小姐默然,坐了下去,端起一杯茶来喝着。
在袁小姐以前,露西是我们太太唯一的女友。前年露西到北平的第二天,文学教授便带她来拜访我们的太太,谈得很投机。事后我们的太太对人说露西聪明有礼;露西对人说一个外国人到北平,若不见见我们的太太,是个缺憾。于是在种种的集会之中,她们总是形影相随,过了有好几个月,以后却渐渐的冷淡了下去。有人说 也许是因为有一次我们太太客厅中的人物,在某剧场公演《威尼斯商人》,我们的太太饰小姐,露西饰丫鬟。剧后我们的太太看到报上有人批评,说露西发音,表情,身段,无一不佳,在剧中简直是“喧婢夺主”。我们的太太当时并不曾表示什么,而在此后请客的知单上,便常常略去了露西的名字。
"太太来了一会了,在院子里说话呢。”太太抬头皱眉说:“知道了,她自己还不会进来! ――你打电话到老姨太那边,问今天晚上第一舞台的包厢定好了没有? 我也许一会儿就过去。”Daisy答应着,轻轻的又退了出去。
诗人拉着露西进来,后面跟着那一群人。露西咯咯的笑着,左手推着诗人的臂膀说:“你放手,我还没见主人呢。”我们的太太微笑着站了起来,一面也伸出手来,一面说:“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所以我也没有出去接你。”露西早已又回过头去,看着袁小姐,笑说:“这位是谁,请哪一位给介绍介绍。”
诗人赶紧过来笑说:“等我来,这位是袁小姐,一个艺术家,一个诗人 ” 露西连忙伸手和袁小姐把握,说:“久仰,久仰,今天是您读诗罢,我幸得躬逢其盛。”袁小姐垴坼着,搓着手说:“不,不,我今天是来听诗,”一面指着诗人:“他倒是有一篇长诗要念。”露西已自挑了一张矮椅坐下,背倚着矮桌子,两腿直伸着放在软垫上,一面笑说:“来,来,念出来让我们听听,让我也洗一洗行旅的尘秽。”一面自己点上一支烟抽着,很娇慵的慢慢的便闭上眼睛。
大家都纷纷的找个座儿坐下,屋里立刻静了下来。我们的太太仍半卧在大沙发上。诗人拉过一个垫子,便倚坐在沙发旁边地下,头发正擦着我们太太的鞋尖。从我们太太的手里,接过那一卷诗稿来,伸开了,抬头向着我们的太太笑了一笑,又向大家点头,笑着说:“我便献丑了,这一首长诗题目是《给――》”于是他念:
我昨夜梦登最高的峰上,
地下没有一盏灯,天上没有一颗星。我只觉得身边有个你――
冰凉的是你的手,跳动的是
露西忽然睁开眼睛,笑得几乎连椅子翻了过去,两手乱摇着说:
“不必念了,底下等我来念――‘跳动的是你的心’,‘星,心,轻,亲,’你又在凑韵 ”这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把这屋里静寂的空气完全搅散了。大家都笑了,政治学者大笑着,站了起来,指着露西,说:“秩序!秩序!你这淘气鬼。”
袁小姐一个人没有笑,只看着我们的太太。太太坐起来,正要说话,诗人已笑嘻嘻的卷起诗稿,从沙发边爬到露西椅旁,拿纸卷打着露西的头,说:“你是怎么回事,尽拆我的台! ”露西仍笑着用夹着纸烟的手,扶着帽子:“小心,你,我的新帽子! ”
太太皱着眉头说:“叫彬彬去接,我没有工夫。”一面站起来,走到哲学家面前。哲学家坐着不动,只微笑着抬头,指着露西的背影,声音很轻,说:“女人,这不是一个完全的女人么?”我们的太太忽然很柔媚的笑了一笑,便坐在哲学家的旁边。
彬彬跳了进来,笑嘻嘻的走到太太面前,说:“妈妈,老姨太说包厢定好了,那边还有人等你吃晚饭。今儿晚上又是杨小楼扮猴子。妈妈,我也去,可以么?”说着便爬登我们太太的膝上,抱住臂儿,笑着央求。我们的太太也笑着,一面推开彬彬:“你松手,哪用得着这样儿!你好好的,妈妈就带你去。”彬彬松手下来要走,又站住笑说:“我忘记了,老姨太还说叫我告诉妈妈,说长春有电报来,说外公在那里很...”我们的太太忽然脸上一红,站起推着彬彬说:“你该预备预备去了,你还是在家里用过晚饭再走,酒席上的东西你都是吃不得的。”彬彬答应一声,又欢天喜地的跳了出去。露西向 着政治学者点头挤眼一笑。
Daisy在门外说:“小姐,周大夫到。”一面带进一个客人来,随手把沙发旁边的大灯捻亮了。在暮色与灯光之中,进来的一位,三十岁上下,穿着西装,矮矮胖胖的个子,脸上满堆着使人信任的笑容。一进门便搓着手,笑着连连点头鞠躬说:“袁小姐好,柯太太好,大家都好。我来的真巧,又见着这许多人。”我们的太太笑盈盈的上前,伸手和大夫把握,说:“也可说是不巧,你又碰着这许多人,又该骂我不休息尽见客了。”周大夫弯着腰从Daisy手里接过一根烟来,自己点着,连忙笑着说:“哪里!哪里!我的职务总仿佛是妨碍人家交谊似的,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若说太太你呢,前天刚刚伤风,论理也该 ”诗人笑着走过来,拍 着大夫的肩膀,说:“又是这一套老话,坐下,我问你,这两天生意该好罢,时令伤寒的人多极了,我到处找朋友,差不多个个都在伤风。”周大夫说:“本来么,乍暖还寒时候,最易伤风。”
大家都大笑起来。我们的太太笑说:“你还是安分守己当大夫罢,‘乍暖还寒时候’,一加上‘最易伤风’,成个什么话! ”大夫对着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说:“这是这沙龙里的空气,庸俗的我,也沾上点诗气了。”
露西正和袁小姐谈话,回头便笑着说:“我们的太太病了,你治,你若得了‘湿气’,谁给你治! ”大家又笑了起来,这次袁小姐也看着露西笑了。
小院门外有人声,一个仆人走到屋门口,Daisy连忙迎了出去,低低的说了几句话。仆人出去,Daisy又转身进来,先看着周大夫微微的笑了一笑,才对我们的太太说:“吹笛子的杨先生来了,问小姐今晚上还练习不练习昆曲。我回了他了,说不唱了,客厅里客还未散,周大夫也在这里 ”文学教授笑对周大夫 说:“你看你多煞风景,否则我们又有耳福了。”周大夫连忙站起,笑说:“我该走了,又是我的不是,我本来也没有说什么,我只说过与其学唱还不如学弹,到底不伤气。她的身子你们也知道 ”文学教授敛了笑容,回身对我们的太太说:“为您自己打算呢,自然我们应该劝您把这些事都撇开,不过我们都是‘人’, 有时太自私了,只顾到自己的眼福,耳福 ”我们的太太微微的笑着,向着文学教授弯了弯腰,正要说话,露西在一边忽然笑起来,接了下去,说:“别忘了还有口福! ”大家也大笑起来,又似乎觉得不好,赶紧收住,我们的太太敛了笑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周大夫从腰袋里拉出表来一看,说:“我真该走了,我本来是出诊,路过你们门口,看见有许多车子,顺便走进来看看 ”我们的太太笑了,说:“是不是?我说你是来检查。”一面说着,周大夫已拿起帽子。露西也站了起来说:“天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说着看着文学教授和政治学者,于是大家都纷纷的离座。露 西笑对袁小姐说:“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你也参加我们的晚饭么?”袁小姐踌躇着,看着我们的太太。我们的太太扶着椅背,手指按着嘴唇,打了一个呵欠,懒懒的说:“我也要出去的,不留你了。”诗人连忙从后面替袁小姐披上纱巾。
露西对我们的太太笑了一笑,说:“对不起,我把你的客人都带走了,我知道你一会儿要去听戏,中间也要休息休息的。”我们的太太从眼梢瞥了露西一下,没有言语,便回过头去。
哲学家从书架上又取下几本书,同《妇女论》磊在一起,挟在臂里,笑着向我们的太太说:“这几本书可否借我一读,迟日我再送来。”
我们的太太笑着看了哲学家一眼说:“你先把上次借去的书送回来再说!也没见我的书都是好的,你一般的也有这些书。”哲学家笑说:“你的版本好多了,我是穷人,买不起善本,只好沾你的光。”
大家寻衣觅帽,都已走到廊上。Daisy开着门,两个仆人垂手站在阶边,大家纷纷的向我们的太太道谢告别。太太似乎乏了,只微笑着点头,走到小院门口,便站住了。诗人站在太太背后,说:“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露西回头说:"别忘了今晚六国饭店还有西班牙跳舞! ”我们的太太看着诗人说:“你也走好 了,还等什么?”诗人笑着,没有答应,只把客人往外送。
诗人进来时,客厅里又已收拾过了,壁炉里燃上松枝。屋里没有灯,我们的太太抱膝坐在炉火微光之前,懒懒的,听见诗人进来,头也不抬。诗人也没有言语,轻轻的拉过一个垫子,便坐在太太旁边,轻轻的说:“这微光,这你,这一切,又是一首诗! ”太太不答。
屋里静得只听见松枝爆裂的声音,――Daisy轻轻的走到门口,看了一看,又轻轻的退了回去。
诗人轻轻的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叩着笼儿,说:“太静了,连最活泼的金丝雀也不叫了。”我们的太太这时才看了诗人一眼,歪着头说:“金丝雀现在不高兴! ”
诗人笑了,走到太太椅旁坐下,抚着太太的肩,说:“美,让我今晚跟你听戏去! ”我们的太太推着诗人的手,站了起来,说:“这可不能,那边还有人等我吃饭,而且――而且六国饭店也有人等你吃饭,――还有西班牙跳舞,多么曼妙的西班牙跳舞! ”诗人也站了起来,挨到太太跟前说:“美,你晓得,她是约着大家,我怎好说一个人不去,当时只是含糊答应而已,我不去他们也未必会想到我。还是你带我去听戏罢,你娘那边我又不是第一次去,那些等你的人,不过是你那班表姊妹们,我也不是第一次会见。――美,你知道我只愿意永远在你的左右 ”
我们的太太不言语,只用纤指托着桌上瓶中的黄寿丹,轻轻的举到脸上闻着,眉梢渐有笑意。
诗人用手轻轻托住我们太太的臂肘,说:“你还换衣服不?你进去罢,我在这里等你。”说着已轻轻的把我们的太太推到客厅门外,从甬道墙上摘下一件黑色的斗篷来,替她披在肩上。我们的太太把斗篷往身上一裹,头也不回的走到后面去了。
诗人退进客厅里,伸了一伸腰,点上一支烟,捻亮了灯,坐在沙发上,随后拿起一本诗来。正在翻看,听见门外汽车响,又听见脚步声走入内院来,诗人连忙放下书站起。
我们的先生在太太客厅门口出现了。大异于我们的想象,他不是一个圆头大腹的商人,却是一个温蔼清癯的绅士,大衣敞开着,拿着帽子在手里,看见诗人,便点头说:“你在这里。美呢?她好了罢?我今早走的时候,她还没有起床。”说着放下帽子,脱下大衣挂在墙上,走了进来坐下。
诗人也坐下,说:“美好了,下午还有茶客,她一会儿还听戏去。”
这时我们的太太已拉着彬彬的手过来。身上已换了黑色洒花丝绒的长衣,肩臂之间,隐约的露着玉肌,脚底下是肉色丝袜子,青缎高跟鞋。重施脂粉,也点上口红,显得容光焕发。彬彬是大红绸子衣服,乳色的领袖,白丝袜,黑漆皮鞋。进门看见我们的先生,便跳了过去,抱住笑道:“爸爸,妈妈带我听戏去。”我们的先 生没有说什么,只把彬彬抱在膝上,摩抚着。
我们的太太仍旧站着,手扶着椅背,有意无意的问我们的先生:“娘叫我去听杨小楼,也在那边吃晚饭,你和我们一块儿去罢?”我们的先生看着诗人,踌躇的说:“我想我不去了,你们去罢。我今天有点倦,银行里开会整开了一下午;刚才孙经理还请我和他到六国饭店去看西班牙跳舞,我辞了他,我想着你不大舒服,我自己去也没有意思.”
我们的太太听着,忽然看了诗人一眼,一回身便侧坐在先生的身旁,扶着先生的臂腕,幽幽的说:“我本来也不一定要去,因为娘那边已约下了人,只好去应酬一下,你既然牺牲了西班牙跳舞来陪我,我也愿意牺牲杨小楼来陪你。我也倦,我们只在家里守着炉火坐坐也好!”
我们的先生愕然了,从来未曾受过这样的温存!他受宠若惊的正要说话,我们的太太赶紧说:“你不用劝我,我一定不去了!我倦得很,只要你陪着我! ”说着歪了下去,俯在先生的肩上,眼里竟然有了泪光。
诗人默然站起来,把烟头扔在炉里。我们的先生也默然,只轻轻的拍着太太的肩背。彬彬本来只坐在父亲膝上,睁着大眼,很悬心的听着他们说话,至此便溜了下来,走到我们太太跟前,说:“妈妈,你不去了,我呢?”我们的先生抬头看着诗人说:“美倦了不去,由她罢,你带彬彬去,怎么样?”诗人还不及回答,我们的太太已连忙坐了起来,说:“别烦他了!人家还有饭局呢! ”先生说:“既如此,彬彬也不用去了,小孩子太睡晚了,到底不好。”
Daisy站在门口,臂上带着太太和彬彬的大衣。听到这里便微笑着进来,俯了下去,在彬彬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彬彬忍着泪,低头向父亲和母亲说了声“明天见”,便牵着Daisy的手出去。
我们的太太隔窗唤着Daisy,说:“你再打电话告诉老姨太太,说我又觉得不大舒服,不能来了。也吩咐厨房里把我们的饭开到这里来罢,这里有火,暖和些。”Daisy一面答应着便走了。
诗人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对我们的太太说:“那么我走了,明天见罢。我还要回去写几封信,我也太懒,晚上屋子里又冷,总不想拿笔,总挨朋友们的骂。”我们的先生站了起来,说:“你不是有饭局么,怎么又到冷屋子里去写信?若如此,就在我们这里用了晚饭再走。”诗人凝神看着炉火,回头笑说:“不用晚饭了,我也吃不下。我已住惯了冷屋子,正是‘惭惯了单寒羁旅’! ”他一面笑着吟哦着,往外就走。我们的太太忽然站起,要叫住诗人,诗人有我们的先生送着,已走出小院门口了。
门外是暮色逼人,诗人叫来了拱腰缩颈站在墙隅的车夫,一步跨上车去,伸直了腿,深深的向天嘘了一口气,说:“走,六国饭店!”
竟于一九三三年十月十七日夜。
可惜忘了作者是谁。
其实我不太愿意做这种大掉书袋的事情,原因大约有三种,一则是懒, 二则是少有连续的一段有心情兴致的整理文字的时间,三则是这种事情 并无新意和必要,反倒需要在陈述的时候确证文字、史实的无误,以免 误导看客,这实在应该由专业的人士去做,我们转 来看看就可以了。但既然前面我已经把话说了过去,论点也摆明了,也有人因为此论点而私 下里发生了争论,就应当完成这项任务。主要参考文献是费正清的夫人 费慰梅的书《林徽因与梁思成》,以及以前在国内中华读书报的自做的 复印的剪报,和一些google 上面查到的一些访谈录。
我其实说过几次自己关于传记的说法:传记是不可靠的。以前在国内的 时候粗粗看过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这本书,前两天再借来这本书,是 时报出版的繁体竖排的版本,然后在网上又看到亦凡里有这本书,而且 还是李欧梵所译。再次细读的时候发现这本传记还是十分客观地描述了 林和梁以及他们同时代的文化圈的朋友们的生活。而且细读这本书的结 果就是,更加确认前面的结论正确性:林的贡献和其名气相比不符,而 梁作为一代建筑宗师的地位实在在中国无人能及。中华读书报上来新夏 先生和柳家英小姐的文章《认识林徽因》或者很多的其他传记上认为: 林是诗人,是建筑学家;但又不完全是诗人,不完全是建筑学家,因为她是多方位多侧面的“文化林徽因”。我认为:如果现在title可以随 便封的话,林徽因既不是突出的诗人,也不是突出的建筑学家,她只是 一个有相当品位的文化名人。私下讨论的人让我举出十个贡献排在林徽 因之上的建筑学家以表明林的不怎么样,而我连五个以上的中国建筑学 家都举不出来,但我还是相信一个逻辑问题:在美国的物理学会里排名 前二十的物理学家可能都算做大师,而在中国排名前五名的某科学的院 士很有可能比起来也很so so.更何况真的搜索一把,发现有个关于建筑 大家的网站,列举了梁思成、傅熹年、吴良镛凡一十八位中国杰出建筑 学家,读传记,也看到一系列曾经的大师,如:刘敦桢和陈植,没有, 林。作为一名诗文作家,我认为“诗人”这个称号实在勉强,一些除诗 之外的作品倒还不错,是美丽的文字。
前面谈到冰心的“太太的客厅”,当然了,偶也一直觉得给 予这位“才女”的地位和她的贡献也不符,她唯一招我喜欢的是她那篇 写于美国女子学院的慰冰湖畔的晚霞诸诸(*名字不作核实)。女人之 间本来就是从骨子里看透的那种的相互嫉妒,更何况是“才女”之间。 李健吾在回忆起林的时候写道:“绝顶聪明,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口 快,性子直,好强,几乎妇女全把她当做仇敌。我记起她亲口讲起的一 个得意的趣事。冰心写了一篇小说《太太的客厅》讽刺她,因为每星期 六下午,便有若干朋友以她为中心谈论时代应有的种种现象和问题。她 恰好由山西调察庙宇回到北平,她带了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醋,立时叫 人送给冰心吃用。她们是朋友,同时又是仇敌。她缺乏妇女的幽娴的品德。她对于任何问题感到兴趣,特别是文学和艺术,具有本能的直接的 感悟。生长富贵,命运坎坷;修养让她把热情藏在里面,热情却是她的 生活的支柱;喜好和人辩论---因为她爱真理,但是孤独,寂寞,抑郁, 永远用诗句表达她的哀愁。当着她的谈锋,人人低头。叶公超在酒席上 忽然沉默了,梁宗岱一进屋子就闭拢了嘴,因为他们发见这位多才多艺 的夫人在座。杨金甫(《玉君》的作者)笑了,说:‘公超,你怎么尽 吃菜?’公超放下筷子,指了指口如悬河的徽因。一位客人笑道:‘公 超,假如徽因不在,就只听见你说话了。’公超提出抗议,‘不对,还 有宗岱’”。这段实在有趣。我们不妨就从林的“太太的客厅”出发吧。
林徽因的父亲是林长民,叔叔是写与妻书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林觉民 (谈到林觉民,八卦一下,他同时写给自己母亲的信只有寥寥数语,跟 意映卿卿如晤实不能相比);梁的家族更为显赫,而且梁启超与梁思成 的通信与著名的傅雷家书如出一辙,名人的父亲对于必将成名的儿子的 殷殷期待之情跃然纸上,最后的等信着急的父亲总是抱怨“你们的信实 在太少”,“即使是明信片也好”,给儿子寄去国内时新印刷的宋朝李 诫的《营造法式》,帮儿子未来回国的教职奔忙求情,给儿女们安排好 一切的生活,包括婚姻和从业方向,甚至回国的路线和路上的熟人的接 待以及避开他所不喜的苏俄。林长民和梁启超可谓至交,均为政府的部 长,两家可谓门当户对,连后来也倾慕林徽因的金岳霖(老金)也意识 到“徐志摩实在不自量力”。林徽因自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英国逗 留的时候结识了父亲的朋友诗人徐志摩并且彼此爱慕。林是新派的受西 方文化影响很深的开明的活泼的机智的健谈的Salon的殷勤的好的女主 人,就这样。这个位置极其适合她,如果她可以不介意把说话的机会让 给客人一些的话。颠破流离的生活和支离破碎的山河使得这种生活没有 延续很长时间,她对于所有与文化艺术相关的领域的兴趣和她有限的体 力发生了冲突,她没有做多久的客厅的高朋满座的中心太太,同样的是 她也并没有把自己拥有的才华彻底地抒发在建筑学上。如果她能象吴健雄一样别人给她票子看音乐剧Cats都不去的话,很可能我们能够拥有一 位真正的建筑学家,但也许,失去了现在她所拥有的“文化名人”的头 衔。在传记中,谈到林满脑子都是创意,思维活跃,在图纸上拼命涂涂 改改,deadline之前完成不了就由思成利用他绘图的天赋完成。绘图实 在是考验耐心的工作,能将一个思维活跃的林姑娘捆在线条之间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中国的才女美女的脾气其实一般来说相应地都很大(呵呵,我的体验), 如果才和貌二者兼得的话那简直是一定的了。在客厅里彬彬有礼的沙龙夫 人在家庭生活来临之时就表现了及其厌倦束缚的焦躁,而梁的踏实实际的 作风和林热爱自由的性格发生了冲突,“上大学的头一年,徽因和思成之 间经历了感情的斗争,有时竟爆发为激烈的争吵。他们二人脾气秉性很不 相同,在结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需要好好进行调整”。“梁启超把这种相 互斗争用强烈的措辞描绘给大姐听:‘今年思成和徽因已在佛家的地狱里 呆了好几个月。他们要闯过刀山剑林,这种人间地狱比真正地狱里的十三 拷问室还要可怕。但是如果能改过自新,惩罚之后便是天堂。‘他又评说 道,‘其实我们大家都是在不断再生的循环之中。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一 生中要经过几次天堂和几次地狱‘”。吴荔明在写她二舅梁思成的时候也 谈到他们夫妇之间的争执,她把这归因为他们夫妇之间对于花草布局方案 的观点之争,“也是属于那种高水平的争执”。不以为然。
这种性格造就了才华横溢的林对世俗事务的烦恼。林徽因1936年写给美 国朋友费慰梅的信,其中有大段文字抱怨“小姑大姑们”的家务琐事使她 厌烦。我们常常听到有人把梁思成的工作和林徽因共同分享,我不得不承 认,她也曾是刚刚成立的东北大学刚刚成立的建筑系的两名教授之一,自 然对于这一行有着自己的见识。但如果将脾气发在工作的艰苦环境里就有 些过分了。费慰梅在传记中描述了这个印象(在时报出版的那种版本中印 错这部分,误以为这部分是林给费的书信,电子版则没有弄错):“至于 这次考察本身以及我们一路上同外界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大家的反应就不 同了。费正清和我很高兴和传教士们的交往,他们远离家乡,可是在那并 不广泛受欢迎的人群中仍然显得孤芳自赏。对我们来说,这是了解传教士 家中生活的短暂时光。思成却不这样看,他为在自己的国家里靠外国人获 得清洁和整齐而感到丧气。他的民族自豪感多次受到不合他的准则的行为 的伤害,诸如那可笑的铁路路基和阎锡山士兵们铺轨的情景,那怒气冲冲 的人力车夫,宣称他们必须每三个小时中有一个小时停下来吃饭,那些把 中国的艺术珍品――寺院壁画撕下来卖给外国的僧人,很可能是为了私人 的利益。徽因就像她历来的那样,对于周围事物是极端敏感的。当她休息 好了的时候,她对于美丽的景色和有意思的遭遇报以极端的喜悦。但是当 她累了或由于某种原因情绪低落的时候,她可能是非常难对付的。当环境 不好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不好受,可是她在这种时候就会大声咒骂起来,这 对于从小就受到父母教育要“为了别人做一个好运动员”的我来说刺激可 就大了。我开始怀疑。她面对现实而大声抗议;而我,作为一个“好运动 员”却静静地、消极地等待它的过去,到底谁对?可能两个都对,可能两 个都不对。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两种出自完全不同教养的人。”不知道 原文是什么,在时报出版的版本中是“随时保持风度”,而不是“为了别 人做一个好运动员”,李欧梵应当不会翻译错,但感觉“运动员”意思牵 强。教养也许对于才女或者美女或者美貌才女来说是一种锦上添花的满足 自己高尚需求的小甜点,利己利人的面具,可惜,淑女只有在该淑女的环 境下才有,否则的话,一切都成为了笑话。
下面是传记中提供的战争期间的片段。
(1)“问到她一天的生活,徽因说,‘我一起床就开始洒扫庭院和做苦工,然后是采购和做饭,然后是收拾和洗涮,然后就跟见了鬼一样,在困难的三餐中间根本没有时间感知任何事物,最后我浑身痛着呻吟着上床,我奇怪自己干嘛还活着。这就是一切。’”
(2)“思成是个慢性子,喜欢一次就做一件事情,对做家务是最不在行了。而家务事却多得很,都来找寻他,就像任何时候都有不同车次的火车到达纽约中央火车站一样。当然我仍然是站长,他可能就是那个车站!我可能被轧死,但他永远不会。老金(他在这里呆了些日子了)是那么一种客人, 要么就是到火车站去送人,要么就是接人,他稍稍有些干扰正常的时刻表,但也使火车站比较吸引人一点和站长比较容易激动一点。”
(3)徽因写道:“思成的营造学社已经从我们开始创建它时的战时混乱和民族灾难声中的悲惨日子和无力挣扎中走了出来,达到了一种全新的状态。它终于又像个样子了。同时我也告别了创作的旧习惯,失去了同那些诗人作 家朋友们的联系,并且放弃了在我所喜爱的并且可能有某些才能和颖悟的新戏剧方面工作的一切机会。”
(4)徽因仍然像过去一样,在她的身体的病痛和无休止的家务事之间挣扎,而 且还有必要的第三点,就是她对写作和研究的浓厚兴趣。这三件事同时争 着要她注意。关于她的健康,她写信给我说,“使我烦心的事比以前有些 恶化,尤其是膀胱部位的剧痛,可能已经很严重。”然而她的工作是有期 限要求的,她在写作中的民居建筑方面的文章要登载在营造学社的《汇刊 》第7卷第2期上。
(5)经过埃娄塞尔博士的诊断,徽因的身体状况显然已不适于继续呆在这潮湿 、寒冷的环境之中。她也不再美化她在陪都的暂住。她把她的厌恶说得很 明白:“这可憎的重庆,这可怕的宿舍,还有这灰色的冬天光线。这些真 是不可忍受的。”
(6)徽因虽然家务缠身并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休养,对于建筑系的成立和运 转仍然起了重要作用。她在沈阳时曾亲身参与了东北大学建筑系起始阶段 的工作,这就使得她的建议显得十分宝贵。她让吴良镛等人有问题可以找她。
(7)思成仲夏时节目美国返回时,虽然家事多有烦心,他的公事却是井井有条 。他回归的喜悦被徽因发低烧所冲淡,她的发烧使医生所建议的手术无限 期地耽搁下来。他们此前已经发现她的一个肾严重感染。与此同时侵袭肺 部的结核使她呼吸异常困难,以致使用麻醉品的问题提了出来。然而如果 肾脏手术真能施行,消除一个感染源或许碰巧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改善她的 健康状况。
思成又恢复了他作为她的护士、知心人和安慰者的角色,尽可能抽出时间来陪伴她。他当然是多次被邀请去做关于在联合国的咨询工作和美国之行的其它方面的公开讲演。其中一次特别有影响的讲演题目叫做“技术和人 文”,他强调了社会和文化因素在建筑学中的重要性。随着新学年的开始 ,管理和教学的需求使得公私事务都更加繁忙了。
林徽因的眼界究竟是一个极具才智的女子的眼界,在当时的国共征战时她 就清醒地认识到“右派愚蠢的思想控制和左派对思想的有意操纵足够使人 深思和沉默好一阵子的了。
你们国家享有的那种自由主义离开我们还非常 遥远,而我们的经济生活,对于那些有幸免于忍饥挨饿的人们来说,意味 着头一天还有数万元家财,而第二天就又变得一文不名。当生活整个来说都乱了套的时候,我的卧床生涯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传记中能够看到的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建筑学家梁思成的活动。而林的活动 无非是太太的客厅里高谈阔论的主人,情绪不太稳定的极端敏感的考察活 动有时热情有时冷淡的参与者,零星关于建筑和艺术的文章和讲座的作者 和讲演人,一个为世俗烦恼抱怨却没有被世俗压倒的生病了的寻常妇人。
解放后徽因参加了清华大学设计国徽的小组,参加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的 设计并引进了她在云岗石窟研究过的卵与尖形图式,拯救了景泰蓝。究其 一生,这些贡献实在难以让人认为她是一名杰出的建筑学家,如果建筑学 家这个称号也稍微严格要求的话,连一名“学家”也很难算上。无疑,她 是有很多自己的长处的,在那个时代的女性中,开明睿智,严肃活泼,就 象什么?“人间的四月天”。
如果谈他们的婚恋而不至于遭到看客“八卦、低级”的评论的话,我愿意 说两句那个时代的纠缠。那个时代,真是西服与马褂并行,革履与草鞋并 行啊。刚刚见识了自由的人比习惯了自由的人还要自由,呵呵,他们。
也许从林徽因身上可以有很多教训,纵然都是熟知的格律:
(1)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2)兴趣爱好不要耽误专业的太多时间和精力;
(3)述而不作太不好。
连林徽因这等才华横溢的人都难以免俗,吾凡夫俗子们还是恪守为好。
他们的名字可不和这个韵,没错了!哈哈哈哈!文风能变且多变,那是了不得的本事。别人求都求不倒的,萨兄竟然于无意之中就变了过来,真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哎!
颜良和刘备的典故出自何处?我怎么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