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49) -- 江南水
王莽代汉后,牛气哄哄,上来就对土地私有下家伙,宣布恢复土地国有,结果呢,四年后,又不得不灰头土脸的宣布,咱还是私有吧。
看着灰头土脸的王莽,后来人明白了,我的个乖乖哟,土地私有这玩意儿,真的是不能随便乱摸啊。
王莽乱动手脚,给自己带来了无穷麻烦,不过对后来人来说,并不是坏事儿,王莽同志是一个不错的反面教材嘛,后来治国的人虽然言必称孔孟,但是为了安定团结,他们死活不去打土地私有的主意。
土地私有是帝国的地基,对他动手动脚,整个帝国大厦肯定会玩儿完,除了王莽那个 “愤老”,没有人这么有闲工夫去招惹他,至于那个柱子吗,我看还是可以换一下的。
于是,好几个人乐此不疲的去搞偷梁换柱工程。
最先搞这个工程的就是,秦王朝以后的汉王朝。
汉初,因为种种缘故,刘邦又在局部地区实行变异后的分封制,到了汉景帝的时候,这个变异了的分封制还是给汉王朝带来了麻烦,幸亏周亚夫横空出世,让汉王朝侥幸躲过了七国之乱这一劫。
其中的是非曲折,到时候再说,有兴趣的可以先看一下这个链接。挽救了一个盛世的人——被低估的周亚夫(一)再修改
老刘家的侥幸,让不少人心里痒痒的,司马家和老朱家有了Q哥的心思:老刘家动得,我动不得?
结果呢,一个八王之乱,让司马家成为了帝国时代的一个笑柄,老朱家的运气不坏,好歹保证了天下还是姓朱的。
土地私有和郡县制撑起了中华帝国的天空,后世的政治家再牛也不能去碰这两条高压线,他们都是带着镣铐跳舞的艺术家,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是对帝国的框架进行修修补补。
有过房屋装修经验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影响房子装修质量好坏的因素太多了:房子本身的结构,建筑材料的质量,装修工人的水平……
稍微有一个细节不和谐,那结果就是圆满失败。
王荆公的悲剧就在于,他住的是个阁楼,他却像把他装修成独栋别墅。
这个……
王安石的悲剧是他生不逢时,俺呢,俺可是跟商鞅在同一个时代啊,商鞅那一套还是俺玩儿剩下的呢,俺咋就比不上商鞅呢?
我似乎听到了两千多年前李悝的抗议声。
这个……?
李大人,您是在哪里高就啊。
魏国。
知道了。
这里有必要再回顾一下秦国和晋国的历史,春秋时期,秦国和晋国几乎同时开始了光荣之旅,不幸的是,由于晋国的不懈遏制,秦国的光荣之旅戛然而止,后来两国分道扬镳,秦国回头继续跟蛮族打交道,晋国则意气风发的称霸中原。
历史很吊诡,接茬儿跟蛮族厮混的秦国后来强悍崛起,继续光荣之旅的晋国则一分为三。
称霸中原给晋国带来了无限的荣耀,也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后来的三晋虽然最早着手变法改革,但是他们都不得不向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妥协。
三晋的改革相当不彻底,一直拖着一个长长的历史尾巴,战国四君子中有两个来自三晋,似乎也说明了些什么。
反观秦国,本来就没有多少历史底蕴,长年跟蛮族厮混还让秦国人更加不怎么看重自己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历史底蕴(水评:秦国的史书记载一直很糙,可能就是这个缘故),无心插柳的人殉制度更是封死了卿大夫坐大的大门。
商鞅来到秦国的时候,当时的秦国相对于其他诸侯,几乎就是一张白纸,面对着这张白纸,商鞅尽情的挥洒自己的政治才华。
看到商鞅的恣意挥洒给秦国带来了核反应,有人就埋怨东方六国的领导人颟顸保守,不思进取,似乎其他诸侯也像秦国那样折腾,就肯定能避免最后的结局。
个人认为这个调调很有意思,按照这个逻辑,每个人都应该去写武侠小说,然后成为金庸。
事实是,中国的小说很多,能够跟四大名著比肩的很少,在我看来也就是《金瓶梅》,写武侠小说的也不少,金大侠却只有一个。
战国时代,每个大国都做过不同程度的变革,但是没有哪一个国家敢像秦国那样玩儿休克疗法。
那些诸侯随便一低头,嘴里都能流出一长串牛得不行的祖宗,说起自己的辉煌史,怎么着也得需要一个黄金周的时间。
咋要哪大工夫呢?
这就嫌烦了,就这,你听到的还是删减本的呢,要想听全本的,你得做好看两次国庆阅兵的心理准备。
什么是大国辉煌史?
没有最长,只有更长!
悠久辉煌的历史,是别人抢不走的荣耀,同时,也是现实的沉重包袱。
这些大国就是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从春秋走进战国这个新时代的,国内不仅要面对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还要直面那相当成熟的意识形态。
在这种情况下玩儿凤凰涅槃,结果很可能是,凤凰猝死,永不复生,不用等到秦国出手就先玩儿完了。
各位不妨回忆一下叶利钦时代,那时候的北极熊,那是相当的郁闷吧。
魏惠王曾经感叹: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
我认为他是在感叹没有杀掉商鞅,而不是没有重用商鞅,他没法给商鞅提供那么纯净的一个舞台。
商鞅登上的这个纯净舞台,是千古难逢的,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上,只有这么一个,放到世界史上来看,独立时的美利坚合众国差强可以比拟一下。
商鞅来到秦国,是秦国之幸还是商鞅之幸?
这实在是一笔没法算清的帐。
现在还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了,很好。
现在我来帮商鞅做一个最后陈述:谢天、谢地、谢人。
生逢其时,合适的舞台,自身的能力,唯一的一个商鞅就是这样炼成的。
如果给这三个因素排个一二三,我把自身的能力排在第一。
以商鞅为例,躬逢那个时代的人何止万千,陆续前往秦国寻求自身价值的应该也不是他一个人,但是只有商鞅一个人登上了神话之巅。
站在神话之巅的商鞅,却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现实生活,这让人唏嘘不已。
这一切的原因,似乎应该从商鞅个人身上去寻找。
但是,史书上记载的大多是商鞅的政治作为,几乎没有涉及到他的个人生活,让后人很难推测他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不过,从商鞅的逃亡,我还是多少能够看出一点儿端倪的,最起码,商鞅不是一个很会保护自己的人。
秦惠王举起屠刀的时候,商鞅选择跑路是个明智的举动,但是他实在不该去魏国寻求避难,也许他把那次欺诈当成了国家行为,而自己只是无辜的执行者。
殊不知,那么过分的手段不仅突破了国家交往的底线,也突破了个人的道德底线。
也许他太看好魏国的那些故旧了,但是他已经玩儿过一次故人了,其他的故人还会一片赤诚的来接待他吗?
秦国的邻国还有楚国呢,从商鞅的封地去楚国更方便,如果他去了楚国结果可能会大不相同,当时的楚国还不怎么尿秦国,跟商鞅本人也没有过节。
太史公认为商鞅是“天资刻薄人”,虽然没有其他个人事迹来支持太史公的这个论断,但是我还是相信太史公的评价,毕竟他接触的材料比我丰富得多。
商鞅的政治作为太有震撼力了,在给商鞅做传的时候,太史公只好花大量的笔墨去叙述他的政治作为,至于他的个人生活,只好能省就省了。
即使从商鞅的政治作为来看,也可以看出他为人的一些蛛丝马迹,那些严苛的秦法是不是也多少反映了一点商鞅的性格呢?
推行这种从宏观到微观,方方面面都触及的改革,没股子刻薄劲儿也是不行的。
其实,那条血红色的渭水也一直在诉说着商鞅的不宽厚。
以血红色的渭水开始,商鞅给历史送上了一个强悍的秦国;以本人的四分五裂结束,商鞅也给历史留下了一个说不尽的话题。
商鞅的离去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变法时代结束了。
商鞅的血染红了秦惠王的权威,秦惠王戴着一顶血红色的王冠,带领着秦国走进了一个跟先辈完全不同的时代,一个唾沫横飞的时代。
纵横捭阖,说的就是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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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网络太邪了,一直发不上来,急得我啊,睡不着
睡觉了
每天下河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你这里有没有更新。
好像秦国有个太监在商鞅还如日中天的时候就说这家伙对秦国忠心耿耿bla bla ~~ 但是“于国则功无量,于己则害无穷”
后来果然被撕成碎片
手头战国史的资料太少,有时候,只能靠猜测
对了,兄台还给我送上一宝,一并谢过了
大概在唐以后才作为一个基本国策
看现在这个情况,食盐专卖还能坚持些日子。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还实行食盐专卖,当年专卖是为了财政,难道今天的财政还有一大笔来自食盐吗?
请诸侯兄解惑则个
ps:多谢诸侯兄推荐,劳您破费了
建设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成本。比之其他专卖,何止一本万利。而现在私盐买卖也比较猖獗,无他利之所在耳。
苏秦灰头土脸的亮相
携着诛杀商鞅的权威,年轻的秦惠王意气风发的走上了工作岗位,不知道此时的他可曾想到,他将要面对的局面,是他的祖先从来没有见过的。
自从秦穆公以来,天下诸侯中,秦国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东方的晋国,秦国朋友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南方的楚国。
中原诸侯眼中的两个蛮族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个劲儿的给恶霸晋国添堵。
晋楚和谈,划分好各自的势力范围后,晋国的六卿坐大,国内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让秦国喘了口气。
三家分晋后,秦国基本上还是只有一个敌人,抢占他地盘的魏国,但是,此时他没有什么朋友了,当年的朋友楚国也不怎么待见他。
到了秦惠王时代,他将会发现,所有的人都可能是敌人,同时,所有的人也都可能是朋友。
这是一个复杂的时代,也是一个精彩的时代。
虽然没有祖先的经验可以借鉴,但是秦惠王在这个时代里依旧玩儿得很high。
这要感谢那些温水里的青蛙们。
历史的巨轮碾过无数的躯体,走过春秋,来到了战国。
这两个时代看上去像是一对孪生兄弟,都是那么的不靠谱。
在看似同样不靠谱的两张面孔背后,隐藏着两个时代那两颗不同的心。
春秋时期,大国跟那些中等发达国家相比,除了个头大一点外,没有啥特别的不同。
奥尼尔跟姚明之间的不同,都比他们彼此之间的差异大。
到了战国时代,这两股势力开始分道扬镳。
大多数的中等发达国家,昂首阔步行走在过去的道路上,像温水里的青蛙那样,痴心不改的向着最后的结局,一往无前。
三晋、田齐因为通过颜色革命走上历史舞台,知道日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了,开始引进法家,走上了变法革新的另一条道路。
一场脑筋风暴(变法)横扫各个大国,风暴过后,这些大国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新气象。
大国和中等发达国家选择的不同道路,也改变了以往国家之间比拼的模式。
春秋时期,大国之间相互找茬儿的时候,大多都拿那些中不流的国家说事儿,到了战国时代,这些中不流的国家混吃等死,连说事儿的价值都没有了。
没有了中不流的国家这块遮羞布,大国只好赤裸裸的走上了相互对抗的前沿。
你是肉食动物,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的牙好,我的胃口也不错,你吃嘛嘛香,我身体倍儿棒。
当时的各个大国要想完全搞定其中的某一个大国,这个基本上很难,于是另一股风暴应时而起,口水风暴(外交)。
每个大国,都需要大量的口水来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形势。
一个奇谲诡异的时代开始了,拉开这个时代大幕的是来自天子脚下的苏秦。
关于苏秦这个人,史学界有了新发现。
因为在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中有所谓的《战国纵横家书》,很多人惊呼:“俺找到司马迁没见过的重要史料了!”
在我看来,马王堆汉墓的年代距离太史公生活的年代并不久远,说不定这劳什子的《战国纵横家书》就是太史公遗弃的敝屐呢。
呵呵,个人崇拜的情结又来作祟了,没法子。
放下个人崇拜的情结,继续来说苏秦。
给苏秦一个大腕的待遇,在他上场前,给他安排一个垫场的。
垫场的也是大腕,说起这个人,就要提到郁闷的魏惠王。
马陵惨败后,梁惠王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最缺的就是人才,不过此时的魏国已经没有另一个现成的商鞅了,要是从娃娃抓起,现用现培养,好有一比,嗓子里干得冒烟,你还在讨论打井的方案。
买瓶矿泉水多省事儿啊。
梁惠王选择的就是这个最省事儿的方案,搞起了拿来主义,放低身段,拿出大把的硬通货,发布招聘启事。
秦孝公不就是这么玩儿的吗,还让他淘到了商鞅那么一个千古难逢的宝贝。
不过,梁惠王没有秦孝公那样的运气,非但没有淘到宝贝,反而让一通清谈膈应得不轻。
这个膈应梁惠王的,就是有名的亚圣,孟老夫子。
看到梁惠王的招聘启事,一肚子仁义王道的孟老夫子也来到了大梁,就此引出了中国两千多年来聚讼不已的公案,义利之辩。
见了孟老先生,梁惠王很是痛心疾首:我实在是没用,屡战屡败,连儿子都让人给被人俘虏了,最能干的大将还以身殉职,搞得现在国库空虚,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寡人不佞,兵三折於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
痛苦完了,梁惠王很虔诚地向孟老夫子讨教:您老人家不远千里而来,带来了什么有利于我国的合理化建议啊?(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老夫子的应对有点儿文不对题:咱们何必谈“利”呢,还是谈谈“仁义”吧。你要“利”国,大夫们要“利”家,普通士人也要“利”自己,全国上下都来争夺“利”,到最后就是大夫们弑(标准用语)老板,这种事儿还少吗。就是因为“利”字当头,没人把“义”当回事儿,不把“利”拿到手抽筋,就不会停下来歇一会儿。从来没有听说过,时刻为别人考虑的人,会做出遗弃亲人的勾当;也没听说过,随时准备为别人两肋插刀的人,关键时刻会把老板抛在脑后。谈谈仁义就够了,说什么劳什子“利”啊?
孟子的应答全文引用如下: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面对着侃侃而谈的孟老夫子,一个否定性的字儿都说不出来,而且还相当的尴尬,他的祖先以实际行动为孟老夫子的说法做了一个完美的前奏,然后他才能够坐到现在的位置上。
虽然孟老夫子说的不无道理,但绝不是梁惠王想要的,他问的是,怎么才能够在残酷的外部竞争中保全魏国,侧重点是如何对外。
孟老先生的回答是,如何防止内部和平演变,更多的是如何治理内部。
所以说,孟老夫子的应对有点文不对题。
事实上,梁惠王有点儿难为孟老夫子,儒家的长项是如何进行内部装修(还不是建设),至于怎么对外,自孔老夫子以来就一直没弄明白。
或者说,儒家认为只要搞好了内部装修,就能够自然而然的搞定外部,所谓“内圣外王”是也。
万一“内圣”后不能“外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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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政,对外不行。你的看法对比中国历史进程,很正确啊。
毛泽东搞过一次不彻底的反儒家革命,似乎弊端太多了。似乎现在中国除了儒家搞内政,也得添加一些法家思想来对外才行得通。
不过所谓对内对外,只是我们的视野范围大小。我们现在说的对内是中国范围。儒家思想在中国国内主导。如果什么时候,整个人类世界被中国和谐了,整个人类世界也就转型成了中国范围,这时候,儒家也应该继续主导。而对外则变成对抗外太空生物了。我就是担心那时候由儒家思想主导的人类世界对内还行,对外不行,会被外星人欺负啊。
我是杞人忧天了,那时候我都化成宇宙尘不知多少世纪了。
活的时候讲什么仁义道德总让人有点荒谬的感觉。那个时代能把对手打残或者把对手忽悠瘸了的学术才是好学术。
比较好的王朝无一不是这样。而宋以后,儒家变成了腐儒,法家退化成鹰犬。对上则粉饰太平,对下则法度失衡,华夏由此而衰颓。
现在的情形不过是恢复了汉家本来的制度,对内嘴里讲仁义,手里拿鞭子;对外嘴里讲和平,背后捅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