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当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日子(一) -- 神算子蒋敬
办公厅综合处分为综合一处和综合二处,一处是领导的跟班秘书,主要负责服务性工作;二处专门负责写材料,基本不跟领导。地市以下就是两处合一,工作人员也是同时承担两项职能。
常委里面的确还包含行政的常务副和政法委书记,近几年减少副书记职数后,至少还包括另一位行政副职。工会主席进常委的没见过,一般都是任人大副职。
领导的专门服务人员原来我们这里叫公务员,现在改叫勤务员,很少有领导单配的,一般都是几个领导共用一个,主要负责领导办公室卫生。
那年的我参加的新年活动,是新来的一位副书记的决定。他以前是武警部队里的什么官,当时就小有名气,据说后台相当硬。他最近才转业到了本县,当了个副书记,好像还兼常务副县长(年久忘了)。连我这样的政治白痴都看得出来,他当这些副职不过是过渡,这个县的印把子早晚是他的。
大概是刚从部队里下来吧,这人的气势非常足,作风干脆,根本不像个地方官员。外表也是威风凛凛的,嘴巴歪斜着,一脸杀气。一句话,放在土匪窝里,基本上是不用化妆的。
大会小会,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县长是否在座,捏着麦克风洋洋洒洒一大篇。偏偏口才相当好,连我没事的时候,都喜欢溜进会场听得津津有味。从这点来看,这个人属于相当聪明的那种。聪明的人不一定口才好,但口才好的人一定聪明。
但这样就把那位瘦县长陷于了尴尬的境地,气势完全被比下去了,经常只能干咳两声,说:刚才吕书记讲得很好,我再补充两句。有时候干脆连补充都免了,直接端着茶杯走人。按说这是官场大忌,但不知那姓吕的是真不懂,还是根本不在乎,一切照样我行我素。因此,据说县长大人最近颇为郁闷,老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因为他姓吕,有人私下叫他“吕洞宾”。为什么要搞这次的新年活动呢?原来,吕洞宾书记一下凡到本县,便发现这里过个年居然死气沉沉的。于是,“旅游业一定要抓上去,”吕书记断然地说,“我们县的旅游资源很不错,怎么以前就没有人好好抓呢?搞个大型新年活动,带动一下有什么难的?”
下面的人惭愧得无地自容,于是赶快搭台成立了这个新年活动的班子。大家打趣说:不愧是吕洞宾,喜欢云游四海,一到我们这里就拿旅游业下手。
不过,虽说和旅游业有关,但毕竟是新年活动,所以还是县委办牵头,各个部门配合。这下子,本来就忙碌的何主任,就更加脚不沾地了。前面说了,吕洞宾刚从军队下来,军阀作风还相当严重。遇到什么事情不满意,毫不留情地便当众对何主任一顿数落。每次看着何主任脸上僵硬的笑容,连我都替他难受。
我给这位吕书记写了好几次公文,他也没有为难我,每次都是略为修改而已。他上街视察准备工作的时候,我便脖子上戴个工作牌,鞍前马后伺候着。走到什么地方,吕洞宾一看地上有堆垃圾没有清理,脸色一沉,问何主任:这是哪单位承包的地段?何主任立刻报上附近的某个单位或公司的名字,公有私营都有。
吕洞宾书记命令:去!把他们的负责人给我叫来。于是我一溜小跑地去找这家单位的办公室,问:你们这里的负责人是谁?县委吕书记要见他。接下来就可以见识到政府的威力了:任何一个单位,或公司、或机构,只要听得这句话,负责人都是一溜小跑前来报道,没有一个敢像平时一样扯皮偷懒。
跑近一看,只见吕书记歪着嘴,昂首站在垃圾堆旁,一身米色风衣在冬季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负责人一看,立马便矮了三分。于是,接下来吕书记大声呵斥的时候,他们便只有点头哈腰的份了。
我只见过一次有人敢和他当面顶嘴,那时已经是活动的高潮,老百姓们喜欢看热闹,一窝蜂地朝舞台那边涌去。吕书记武警出身,一看觉得情况不妙:有安全隐患!本来事情就多,这下更是急得头上冒汗。他赶紧命令旁边的公安局长:去!叫你的人把群众往旁边疏散!
公安局长也正忙得一团乱麻,一听这话,毫不客气地大声回答:怎么疏散?这么多人,你叫我怎么疏散?早在干什么?
公安局长说得没错,这是先前组织不当的问题。临时叫他处理,难度的确很大。但吕洞宾一听这话,火气便冲了上来:我管你怎么疏散!你给我听着:现在就派你的人去!
公安局长怒道:我做不到!
吕洞宾气得发昏,不觉部队里的那套便端了出来,大吼道:做不到老子撤了你的职!
还好公安局长也是部队出身,不介意他用 “老子”,只是同样大吼回去:撤就撤!
接下来两个人斗鸡一样怒目而视,公安局长满脸通红,吕洞宾书记的嘴巴几乎歪到了脖子上!怒视了一会儿,大概意识到这儿不是部队吧。吕书记哼了几声,下台转身而去。看到这一幕,周围我等闲杂人员大气都不敢出。
那位公安局长好像也是县委常委之一,而且,是个老局长,头发都白了。这一点很重要。要是他还年轻,有上升的空间,我估计是不敢这么对吕洞宾无礼的。
当时的大小官员已经开始对他不满,但老百姓则越来越喜欢他了。前面说过,吕洞宾的后台相当硬,县上的官员拿他毫无办法。我离开县委不到一年,他便正式当上县长。那位狡猾的瘦县长郁郁而去,不知所终。又过了不久,他当上本县的县委第一书记,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吕书”,官员们这才尝到了他真正的手段。
当时,和其它地方一样,政府官员们都有上班迟到的业余爱好。吕书记也懒得交待。早上,直接把县电视台的摄影机搬到政府门口架着。晚上,本县的老百姓们就可以一边吃晚饭,一边欣赏公务员们尴尬的脸色了。
本县官员的另一个爱好是打麻将。于是,吕书记带着伙人上班时往各个茶馆搜人,抓到一个便当场撤一个。这时他已经真正的一把手了,绝对有这个权力。当时颇有几个副局级干部被他抓个正着,估计那些人是把他祖宗八代问候够了。
但一般老百姓对他几乎是崇拜,民间似乎还有“吕青天”之称。逢年过节,他喜欢自己驾辆破奥托车,在乡下乱转。遇到有农民家生儿嫁女,他便到村口的小店买包水果糖,亲自上门祝贺。这样一来,农民们感动得几乎要磕头了。利用这些机会,他也趁机打听到不少一手的消息。
我后来还见过他一次,那时我已经是恢复成一个语文教师了。他一个人,什么秘书随从都不带,到我们学校找几个老师座谈。也不去会议室,就在图书馆里随便找个角落坐下。老师们当然很恭敬,但这位“吕书”开口说不到几句,“他妈的”之类的口头禅便脱口而出。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嘴巴歪向一边,样子很凶狠。但和农民一样,老师们打心眼里喜欢他。
不过,他好像完全不认得我了,虽然我曾经在他身边颇绕过一段时间。当初在他身边时,我也几乎是透明的,他对谁都不喜欢正眼瞧一下。
我还记得有次下班,他一身米色风衣,大摇大摆地步出县委大门。一个人走着,没有一个随从。我恰好和他同路,一直走在他后面。想上去跟他搭话吧,又觉得尴尬,更担心他会以为我是个溜须拍马之徒。所以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走着,后来,看到他一拐弯,走向一座破破烂烂的三层小楼——那是县委给单身员工准备的宿舍。老实说,当时我很吃惊。
听人说,他的老婆还在附近的一个城市里,已经下岗了。因为没有正式工作,所以靠摆个小摊过活。这位吕洞宾书记周末回去时,有时还会帮忙一起招呼一下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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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是被雷了一下,我还以为说的是我们县呢。
不过后来想想这是十几年前的事。
俺们县是刚刚发生的事,期待继续连载,不过我们县转业军人先县长后县委书记的同志已经被端了,查出有豪宅N处,百姓都说可惜了,还算是个办实事的书记。
在机关里上班,闲的时候也很闲,多半是下午的时候。我们因为是借调来的人员,在县委办没有座位,便暂时在旁边的一个小会议室办公。工会的老大哥和妇联大姐是老机关工作人员,认得的人多。时不时有人来串门闲谈,我常常凑上前摆谈几句,为的是多打听点消息。
工会的老大哥有一样新装备,我和大姐都挺羡慕:手机。那年头,一般的手机块头挺可怕,但比块头更可怕的是它的价格,基本都是万字号的。一般的干部根本用不起,用得起的全都是单位配发的。比如我们的何主任,此人居然有两台手机!新款,都很小巧,银光闪闪地从裤兜里摸出来,足以让旁人眼红个够。
要是何主任已经摸出了手机,工会大哥是绝对不亮出他那一台的。人比人丢人,货比货掉价。工会大哥那台的块头实在太大了些,让人多少怀疑是只凶器。由于不能放在裤袋里,大哥只得进进出出都神秘地夹着个公文包。
有次,工会大哥给我们谈这只大块头的来历:
“上面告诉我,要配手机可以,不过工会没有钱,只能配只老式的,有点大哟!”工会大哥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好奇地问。
工会大哥一瞪眼,说:“要!为什么不要?我对他们说:大,不要紧,只要是手机就行。实在太大了,我就拿根绳子,两头一系,挂在肩膀上!”说完,他夸张地做了个背枪的动作,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那时春节临近,街面上常常有人三五一伙,舞着小型的狮子龙灯,在商铺外面随意地舞动几下,然后伸手问老板要钱。老板为了讨个吉利,也随意地给个三块五块的,大家满意。但令我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人舞到了县委大院里面来的!
这怎么说着也算是封建迷信吧?而且那几个人扎的龙灯也太马虎了,连里面的扫帚头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专业。他们在县委大院象征性地晃两下,便停下来不动了,等着给钱。我心中非常好奇,想看看党组织在本地的最高机构是如何处理这等事情的。按我的想法,应该是给公安局打个电话,找人吓唬几句,然后一摆手全给老子轰出去!
结果却出乎我意料之外。何主任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又来了?这么办吧,按往年的惯例,给他们五十块。
于是那伙人接过五十块,没说什么,默默地转身离开。
另一个下午,我们三人正坐在会议室里无聊。忽然发现有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踱了进来,东看看,西瞧瞧。后来看见了我们,便走过来问:县委书记在不在?
我们打量了她一下:她穿着虽然朴素,但看样子不像是农民。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和本地人略有差别,个子很小,脸庞瘦削,但两只眼睛闪烁着古怪的光采。
看了她这样子,我们当然不会傻傻地往后面一指,说:诺!从这往后面走,拐个弯就是。
妇联大姐亲切地问:请问您找县委书记有什么事!
什么事?那位妇女突然亢奋了起来,尖声地说:快过年了!没有发工资,没得饭吃!
一问之下,原来她是附近一个三线兵工厂的工人。前两年工厂从山里搬到我们县,结果效益急速下滑!工人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情绪相当不稳。有次还把事情闹大了,据说是兵器工业部什么人到他们厂视察,几个厂领导陪着在厂招待所吃了顿饭。正吃着,一伙工人闯了进来,一把掀翻了桌子。打没打人不知道,但接下来一大群人便坐断了附近的一条主要公路。理由是工人没有饭吃,领导们还在大吃大喝。
过往的司机没办法,只好绕道从我们学校门口那条路行驶。由于车多路窄,结果把我们的校门堵个严严实实。我们的校长因此非常生气,在学校大会上破口大骂:什么大吃大喝!——校长轻蔑地指出——就那间小小的工厂招待所,能吃什么好东西?还好意思说“大吃大喝”!
那家兵工厂本身就是县团级单位,根本不属于县委管。妇联大姐看那位妇女的态度,心里也是有点不爽。就摆了摆手,说:这事不归县委管,你还是找其他部门去解决吧!我们都忙,对不起!
你们忙!那位妇女激动地跳了起来,手指急速地点着我们三人:刚才明明看到你们都在喝茶聊天!特别是你——她一根手指指定妇联大姐——身为共产党干部,怎么对群众说话的?啊,县委书记有什么了不起?六几年那会儿,我们还亲手抓过县委书记,绑起来游行的时候,打得他满地爬街!!!
原来这位还是当年的造反小将,曾经风光过的人物。她不停地在我们办公室咆哮,一再重复这个陌生的词语:“爬街”。以致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都不曾忘记。不用说,相对于今天的困境,她非常向往当年燃烧激情的岁月。关于这一点,我真不知该同情她,还是该鄙视她。
面对她的咆哮,妇联大姐开始还是忍。前面说过,这位大姐的脾气相当好,机关的日子已经把她磨得有点谨小慎微了。但那位当年的造反小将越说越兴奋,一根食指对着大姐戳个不停。猛地,妇联大姐终于爆发了,一拍桌子,尖着嗓门和她争吵了起来。由于两人音量、音质非常接近,在我和工会大哥听来,完全是一阵纠缠不清的噪音,听不出任何实质性内容。
我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一时目瞪口呆。好在工会大哥比较老练,先是招呼我把妇联大姐劝到隔壁办公室去休息,然后自己一个人留在会议室,和那位妇女不紧不慢地交谈。果然,做工会主席的人大有不同!二十分钟后,我出来一看:他已经成功地让妇女消了气,正在笑眯眯地送她出门呢!
那位妇女似乎忘记了找县委书记这回事,一脸骄傲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她转过身来,对工会大哥说:你告诉她,我们当年曾经把县委书记打得爬街,她算老几?哼!
说完这些话,她胜利地大步离开,剩下我们妇联大姐一个人生了大半天的闷气。
谁知,过了几个月后,我又见到了那位妇女。那天,我正在教师办公室改作文。有两个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我一看,其中一位居然是那位大闹县委的闯将!我吃惊得下巴几乎掉到了桌子上。不过她并没有认出我来,这次也不是来吵架的,而是和一位同事来推销他们厂生产的一种照相机。那家工厂本身是生产军用光学仪器的,照相机是他们的民品。
我们大伙都好奇地围过来看,不过没有人打算买。这玩意又黑又大,像是块货真价实的火砖,挂在胸口脖子都有点酸痛。比起工会大哥那只著名的手机来,明显是更上了一个档次!
另一个不买的原因是,这家工厂产品的质量早就名声在外了,我们大家都有耳闻。厉害到什么程度呢?据说,部队上的人一打开装枪的盒子,他们厂生产的光学瞄准镜就会哗啦一声,从枪身上面垮落下来!
最终,那位妇女和她的同事失望地离开了我们的办公室,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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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班子——政府、市委、人大、政协和纪委的秘书科说白了就是干杂活的,从会场布置到日程安排
真正的笔杆子都在综合科或者叫综合处
严重怀疑作者是否真的在机关工作过
对于这样的个人来说,可能要分情况看
不是为文革招魂,文革那阵势要留点余威,现在腐败估计还是能收敛很多了。
现在底层的人表达自己的主张,发出自己的声音,维护自己的利益的渠道太少了,太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