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侠影琴心》第三章 -- 魂与梦
(一)
三 江上载宝行 巨财悍匪瞩目
空中迎风舞 美色世人倾心
杨成志一去数年没有音讯,峨嵋山上,只有司徒兰望眼欲穿。这几年中,司徒兰逐渐长成,一年比一年懂事多。杨成志下山后,俞允中和凌云凤闭关修练的时候越来越多,山上事务均委派戴衡岳处理。戴衡岳处事尚称公正,他虽然喜爱司徒兰,但还是处处以礼相待。苏宪祥却已几次露出不规之意,司徒兰越来越厌恶这位三师兄,又不好太露痕迹。一晃满了三年,杨成志仍是杳如黄鹤,司徒兰心中思念之情有增无减。那时天已渐热,一天晚上练功回房,司徒兰闭了门窗,擦了擦身子,换上便衣,又想起杨成志,取出那一对龙凤玉环,呆呆地望着出神。
忽听后窗外轻轻地响了一声。司徒兰猛然想起,刚才擦身时,似乎也这么响过一次,不由心疑。这时司徒兰已多长了个心眼,知道窗外可影影约约看到屋内的动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起身慢慢走到后窗前,突然将窗户拉开。只见苏宪祥蹑足攀在窗户旁的树丛上,一手扶着树桠,探头向房内张望,那响声是树枝被拉触墙时所发。窗户一开,苏宪祥全身龟缩在树荫中,顿时狼狈不堪。
司徒兰脸带寒霜,问道:“三哥你这是干什么?”
苏宪祥眼光往上一扫,嗫嚅道:“这树上有几朵花,颜色不错。我知道妹妹爱花,想摘了送给妹妹。”
司徒兰冷冷道:“我当不起,你走吧!”
苏宪祥谄笑道:“妹妹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真的我们这些人都及不了一个杨成志?”
司徒兰脸泛桃红,怒道:“三哥讲话请自重。”接着把窗户关了。
回到桌边坐下,心乱如麻,不觉掉下泪来。想来想去,决心立即单身下山,寻杨成志去。提笔给师父师母写了封信,言明自幼由父母许配他人,年龄渐长,同门有人不安好心,已难相处,决定独自下山,信封上写了请大师兄转交。写完觉得出了口气,稍稍平静。又起身巡查了一遍,确信房外无人,这才赶紧收拾了些随身物件,带了那对玉镯和细软银两,佩了佩剑,想了想,将平时爱穿的白衣包了,穿了一套黑色衣服,悄悄离了住房,从后山下山。
走了一晚,天明时已离山甚远。司徒兰怕山上发现后,大师兄派人来追,不敢停留,继续往东方走。她知道川境内最大的江是长江,想到江边搭船沿江东下,上龙虎山或泰山去。
傍晚到了一个小镇,镇名五通。这五通原是江南信奉的一种邪神名号。古传五通为五兄弟,个个好色,以奸淫少女为乐。这镇上前几年也常有飞贼抢劫女子,传说却是神仙所为。镇民不得已建了五通庙,时时祀奉,连镇名也改为五通。这几年倒未出什么意外,愚民以为是神道保佑,供奉更勤。谁知道最近几个月内,又经常发生少女被奸之事,搞得人心惶惶,莫衷一是。
司徒兰哪儿知道这些事!到镇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她虽是初次出门,但自觉有了些武功,并不害怕。晚上关闭了门窗,竟自和衣沉沉睡去。
忽觉窗户突被推开,似有人正要跃入,接着一声低叫道:“什么人?”语气带着惊恐。
司徒兰从床上蹦起。顺手抓起佩剑和包袱,蹑足到窗口张望。那天没有月光,天色如墨,见窗外依稀有两人正在争斗。两人都是一身黑衣,脸上都蒙着一块黑布,身材也相仿,黑暗中动手过了几招,只听先前叫过一声的那人又低声惊叫道:“你是峨嵋派中人!”司徒兰这次听真,正是苏宪祥的声音。
另外那人却不答理,身形一侧,已从窗口蹿入房内,先伸手往床上摸去。幸得司徒兰已隐身在窗户一侧,未让他摸着。
苏宪祥见那人已进房,也急着蹿入,口中叫道:“兰妹小心。”
另一人骂道:“苏宪祥,你还敢与我争执?”
苏宪祥惊道:“你是林洋!原来五通之案,都是你做的!”
只听林洋一声阴笑道:“你既然知道了,留你不得!”一手往刚入窗户的苏宪祥顶门拍去。
苏宪祥只感一股劲风自上袭来,急忙闪身。此时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苏宪祥这一躲,险些撞在司徒兰身上,吓得司徒兰忙着往旁一闪,只听一声响,原来司徒兰正碰在桌上,将几个碗盆撞到地上,打得粉碎。
这下林洋、苏宪祥都知道了司徒兰的方向,两人同时往这方向扑去。幸而司徒兰人极聪慧,一看不好,人往地上一伏,摸索着悄悄从桌子底下爬到门口。
苏宪祥却正好和林洋碰上。苏宪祥的右手搭着林洋左臂,林洋的左手抓住苏宪祥右腰,双方同时使劲,只听苏宪祥一声惨叫,显见已受了内伤。
司徒兰听到过林洋的来历,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想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乘二人相搏,轻轻开了门溜出,出了店门,往前就跑。
原来早晨峨嵋山上发现司徒兰乘夜留言出走,苏宪祥自知难于推脱,也只身偷着下山。多方打听,好容易追踪到五通,已是入夜。正想偷入司徒兰住房,不料被林洋发现。林洋在峨嵋时已在五通结下党羽,此处是他的据点。最近他从闽南返回,又开始在此作案。司徒兰上山时,他已被逐出峨嵋,并未见过司徒兰,见此女面容娇好,深夜正想重施故伎,却看见苏宪祥也想入房,被他一把抓住衣襟,苏宪祥死命挣脱,彼此动手。
司徒兰这一走,二人早已发觉。苏宪祥虽急着追赶,林洋却宁可放过这女孩,也要把苏宪祥杀了灭口,两人紧紧缠在一起,一时谁都脱不了身。
司徒兰乘机出了门,向外疾跑。跑不多远,听后面又是一声惨叫,估计苏宪祥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已受重伤。她知道林洋一打倒苏宪祥,必会追来,舍命往前奔跑。
司徒兰在峨嵋这几年,虽也是几位师兄代授武艺,但师兄们对她比对杨成志好得多,真还学了一些功夫。司徒兰身材娇小轻盈,轻功练得更好。这一路向东疾跑,不久就到了岷江边上。
司徒兰本对地形不熟,一见大江横路,顿时没了主意。蓦然见不远处一片灯光,司徒兰转身沿江往亮灯处跑去。
稍近一看,一艘装饰豪华的客船,正在装货待发。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喝令手下加快装货,催着开船。岸上有不少军兵,看来是派来保护此船的。
司徒兰不知此船何往。想先不管它!只要顺流东下,方向便是不错,上船躲开追赶再说。当时慌不择路,直向船上奔去。那晚天色昏黑,虽有灯光,毕竟人多混杂,司徒兰一身黑衣,行速又快,乘别人不注意,纵身一跃,已上了船舷。
刚刚站稳身子,就听一女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上船的?”声如银铃,清脆悦耳。
司徒兰回头一看,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衣饰华丽,身姿娇媚。司徒兰抬眼望她脸时,不觉吃了一惊,只觉得这女子宛如飞燕再世,美艳绝伦,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照样显得光彩夺目,眩人心魄。她依在船舱门旁,一脸惊诧好奇的表情,目注司徒兰,却似并无怒意。
司徒兰转身行了个礼,低声道:“我受恶棍追捕,请夫人容我暂避。”
那女子又对司徒兰看了一眼,忽然一把将司徒兰拉入船舱,二人进了一间小室。那女子低声嘱咐道:“你在此别出去,我来应付。”说完出屋去了。
后面蒙面的林洋跟着赶到,他依稀见一条人影掠上船舷,喝道:“有贼人上船,你们让开,待我抓她。”
那白须老者怒道:“你是何人?来此放肆!”横身上前阻拦。
林洋急着上船,一手将老者推出数丈以外,一跤坐倒在地。
老者手指林洋叫道:“这是强盗,赶紧拦住他!”
众人一阵喧哗。几组军卒同时扑上,将林洋缠住。
林洋大怒,展开剑法,连着杀了五、六个兵士,却见兵士越聚越多,将林洋团团围住,仍无法脱身上船。
正在此时,下游处飞来一匹骏马,马上一人,一身青衣,手中三尺青锋,直往林洋斩去。喝道:“何方贼子,竟敢冲撞我军防地?”
众军卒一阵欢呼,叫道:“牟统领来得正好,把这贼子拿了,与弟兄们报仇。”
林洋与来人,一马一步,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那船已把货装完,正在起锚。下人将老者扶上了船,叫道:“徐夫人有话,谢谢牟统领的护送,我们先走了。”
林洋不禁犯疑,他素知蜀地各军中,五行兵最为精锐。五行兵的五位统领中,武功排名第一的叫牟宗周,喜穿青衣。来人身手不凡,莫非今晚撞上的即是此人?想想为一女子得罪这帮官军犯不着。心念一转,冷冷一笑道:“看在你牟统领的份上,今日暂让一步,后会有期。”说完转身,风卷电驰而去。
那青衣人并不追赶,回身对船上叫道:“姐姐路上保重,小弟先派人在渝州相候,我自己公务在身,这一段就恕不远送了。”看着客船开船驶去。
司徒兰在屋中见林洋和青衣人动手,暗暗惊道:“这两人的功夫,都已和师父相仿,要不是有这船,今日实是难于脱身。”
船开了一会。那老者传言,全船查点一下,看有无生人混上船来。
司徒兰正在心惊,门口一阵嘈杂,只听那女子声音道:“我屋中你们也来查一下,以后好说话。”
一个声音陪笑道:“不敢,不敢。我等已查明,没有不明身份的男子上船。小夫人请好好休息,今日已闹了半夜了。”
那女子笑道:“这可是你们不进来,别又说我摆什么架子。”
转身进房,关了房门,笑道:“没事了。”又问道:“你究竟是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司徒兰先谢了,道:“我复姓司徒,单名兰花的兰。刚才在客店中,有人想对我谋图不规,那蒙面人是五鬼帮中的三帮主,武功甚好,我不是他对手,一直逃到这里。”
那美妇眯着眼睛,又对司徒兰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笑道:“不但是强徒想不规,连我都想不规不规。”
司徒兰大窘,又不知这话是真是假,红着脸不好作声。
那美妇大笑道:“你别怕,我是开玩笑。只是你大约是初次出门,我告诉你,天下男人,没有一个不好色。不要说你长得这样美,就是比你丑十倍,也照样有人想占便宜。客店中强徒想对你染指,这是理所当然,最正常不过了。你还算有些武功,不然最好不要一人在外行走。不过想通了,也无所谓。男人自以为占了便宜,其实是吃了大亏。我们女人只要有些手腕,不但可让男人俯首贴耳,还可做他们做不到的事,你可有意向我请教否?”
司徒兰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一时不好回答。忽然灵机一动,笑道:“我知道了。夫人比我美不止十倍,大概是想占你便宜的人太多,因此夫人才有这样的感慨。”
美妇听了,笑得花枝带颤。道:“你好聪明,你知道这是什么船?我是谁吗?”
司徒兰疑道:“不是官船,便是富户大家的船。至于夫人是谁,我可就一点不知道了。”
那美妇道:“这是江南吴王手下第一大臣徐温的官船。船上的徐夫人,便是徐温的二夫人。”
司徒兰问道:“你也是徐温的夫人?”
女子笑道:“我是徐温手下平卢节度使朱瑾的小夫人,在这船上作客呢。”说到“小夫人”三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似有几分得意,又带些自我调侃的样子,隐隐露出几分无奈。
司徒兰道:“刚才在岸上和那蒙面人厮杀的那位是谁?怎么叫徐夫人为姐姐?”
女子对司徒兰瞧了一眼,问道:“你是哪儿人氏?”
司徒兰道:“我祖籍河北,却是这里长大的。”
女子更加动疑,问道:“你在何处学的武艺?”
司徒兰估计是自己说话有哪个地方漏了嘴,只得答道:“我在峨嵋山学艺。”
女子道:“你是初次下山吧?怪不得这儿的情况,你还没有我这个远来之客清楚。刚才那位青衣人,是蜀中最有名的五行使中排名第一的牟宗周,他原籍扬州,是这位徐夫人的同族族弟。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材。徐夫人这次不远千里来蜀,大半也是为了这个弟弟。我说你既在蜀长大,怎么连牟统领的名儿都没听说过?”
司徒兰这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引起了人家的怀疑。脸上一红,打岔道:“夫人你怎么会来此,也是探亲吗?”
女子笑道:“我不是探亲,是有人不让我会亲。”
司徒兰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女子大笑道:“我本不认识徐家。只是我家的那位大娘,是个醋坛子。她要回娘家暂住,怕留着我与她丈夫在家,我会把她男人吃了,想方设法要把我支开。她与那位徐夫人是至交,正好徐夫人要来川一行,死乞白赖要我同行。我本想借机看看蜀中风光,不想这一路上差点把我闷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会你来了倒也好,你要没事,干脆陪我到江南去,一路上我俩好好玩玩如何?”
司徒兰心中大喜,脸上却不露出,道:“我倒没什么急事,但这是人家的船,我怎能随便搭坐?”
女子笑道:“这么大的船,哪儿多了你一人?你就算我的表妹,说明今晚受强徒追赶,逃到船上,正好与我巧遇,想跟我回扬州。只要徐夫人答应了,别人谁会来管这闲事?”
接着又笑道:“幸好你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我就想留也留不住了。”
司徒兰见这女子说话泼辣风骚,好似不是正经人家出身,人倒是直爽热情。一想搭此船上江南,可免不少麻烦。应道:“只要夫人不嫌弃,我就陪你走一趟。”
那女子大喜道:“你我倒很投缘。你也别老叫夫人夫人的了,听着烦人,我算是哪一门子的夫人?我叫金萍,你就叫我金姐好了。”
司徒兰点头,又问道:“这船先往哪儿?”
金萍道:“此去由宜宾入长江,经渝州、过三峡,然后经江陵直下江南。一路上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司徒兰大喜道:“我初次下山,哪个地方都没去过,这次跟着姐姐,正好开开眼界。”
金萍道:“我正愁没个人陪着玩呢!你别看这船上人多,那个说老不老的夫人,酸溜溜的,来蜀后成天忙着应付她那族弟,与我一天说不上三句话。连那几个丫环,也学得口不应心,没法交谈。剩下一帮臭男人,不是对我心怀鬼胎,便是俗不堪言,没一个有半点情趣。想不到老天对我不错,半天中掉下一个仙女,给我解闷。不知司徒妹妹家在何处,为何上了峨嵋?”
司徒兰道:“我是河北临清人士,自幼父亲即被仇人杀死,母亲为报此仇,把我送上峨嵋,自去寻仇。她虽把仇人杀了,自己却也不幸身亡,我就只剩了孤身一人。”说到这里,眼圈禁不住红了。
金萍同情道:“看来你也是个天涯沦落人,只是你的命运,可能还比我强些。”
司徒兰问道:“金姐是哪儿人?怎么到朱家的?”
金萍道:“我也是河北人氏。五岁时父母双亡,由姨妈抚养,后来姨妈家也败了,我流落街头,弹过琴,唱过曲,跑过马,卖过艺。十五岁被卖入娼门,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被朱瑾赎出。这些事我从未和别人讲过,今日不知怎么告诉了你,看来我二人还真投缘。”
二人谈谈说说,几乎一夜无眠。次晨金萍告知徐夫人,说巧遇在川的表妹,要搭船同往江南。徐夫人虽觉得有些蹊跷,但一看是个少年女子,穿得甚为朴素,长相又讨人喜爱,估计船上多个女子碍不了事,点头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