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泊外小人物故事 -- 无斋主人
好象大概其意思是说不能直视妄死者,怕冲撞元神,所以要用道家法器护住眼睛...
孙定篇
整部水浒给我们描绘的是一幅司法腐败,官府黑暗的画面。即便是日后上梁山的兄弟,凡在白道时从事司法工作,也几乎都是黑心枉法的贪官污吏。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在这一大片黑乌鸦中,我们还是找的到个别白的。东京市检察官孙定就是这么一只白乌鸦。他是白虎节堂案使林冲免于死罪的关键人物。
孙定的身份是开封府的一位孔目,根据《宋史职官志》,孔目是各级衙门中的小吏,相当于现在各级政府机构的办事人员,水浒中的孔目是司法部门负责检控案子书写诉状判词的官员,因此拙作《黑话水浒》中将其对应为检察长,这里继续沿用。宋代孔目地位低下,仅是个吏途,虽然有时权限很大。
白虎节堂一案,大家都非常熟悉了,现在简单复述一下案情,国防部高俅部长的干儿子高衙内看上了国防部中校军官林冲的太太,于是高部长设局先让人卖了把宝刀给林冲,再派两个国防部办事人员(承局)骗林冲带此刀进入军事禁地白虎节堂,随后以现行犯将林冲抓捕,并指控林冲持刀意图行刺高部长。这个案子的司法管辖权在东京市,所以就到了孙检察官手上。
水浒上对孙定的描述是,“为人最耿直,十分好看,只要周全人,因此人都唤做唤做孙佛儿。”,有道是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既然有“孙佛儿”的口碑,可见孙检察长的为官了,手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冤案。案子到了孙检察官手上,对林冲来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件案子说简单很简单,明眼人一看便知,高部长做局要置林冲于死地,从水浒上的描写来看,拥有本案最终决定权的东京市滕市长起初是有意要送个顺水人情给高部长的。
府干将太尉言语对滕府尹说了,将上太尉封的那把刀放在林冲面前。
府尹道:“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犯!”
林冲告道:“恩相明镜,念林冲负屈衔冤!小人虽是卤的军汉,颇识些法度,如何敢擅入节堂。为是前月二十八日,林冲与妻到岳庙还香愿,正迎见高太尉的小衙内把妻子调戏,被小人喝散了。次后,又使陆虞候赚小人吃酒,却使富安来骗林冲妻子到陆虞候家楼上调戏,亦被小人赶去。是把陆虞候家打了一场。两次虽不成奸,皆有人证。次日,林冲自买这口刀,今日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唤林冲,叫将刀来府里比看;因此,林冲同二人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堂里去了,不想太尉从外面进来,设计陷林冲,望恩相做主!”
府尹听了林冲口词,且叫与了回文,一面取刑具枷扭来上了,推入牢里监下。
明摆了,滕市长一不调查案情,二不核实林冲的供词,比方说关键人物两个承局(国防部办事人员),仅将林冲收监,显然是准备按高部长的指控结案。若非孙检察长横出一杠,这案子基本上就会如此了结。
现在来看看孙佛儿是怎样操作的。此案难点不在于案情复杂,而在于当事人的一方高部长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要想让林冲活命不难,真正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应对高部长,也就是如何使他接受林冲免于死罪。
首先,案子本身要有明显的破绽,至少要在大道理上讲得通。这个案子的破绽是明显的,一、不能解释林冲持刀入白虎节堂行刺高俅的动机,二、林冲的证词同高部长的说法有出入,关键人物两个承局未到案是最大的疑点。因为如果林冲是被骗入白虎节堂,那么显然高部长的指控是不能成立的。不得不说,高部长做的这个局似乎还是有些缺陷的,若要做的更完美一点,可以让陆谦作证林冲因高衙内调戏林娘子而心怀不满,迁怒高部长,酒后吐真言说要杀了高俅(用来解释林冲的动机)。然后再把两个承局叫来让林冲指认,自然这两位国防部低级军官会作证说根本不认识林冲,案发当天正好在别的场合并有人作证,比如当日在和总参的张三军委办事组的李四一起打麻将,还有国防部的赵五王六在观战,张三李四赵五王六都可作证。这样一来,恐怕就算孙定有心周全也无能为力了。
其次,要保林冲的命,以孙检察官的实力还是不够的,必须要得到重量级官员的支持才行,也就是说东京市滕市长的态度很重要。一,如果滕市长铁心放水,10个孙佛儿也救不了林冲,因为最终决定权在滕市长手上,实在不行了,滕市长只要换个听话的来负责此案,把孙检察官调离即可,或者下放、或者明升暗降、或者送到党校学习,或者直接找个借口把孙检察官先双规了都行,反正场面上冠冕堂皇的办法有的是。二,滕市长本身有足够的实力,不用太过惧怕高部长,这也等于保护了孙定自己,托在滕市长的大树下,高部长如有迁怒,也会认为是官场倾轧、滕市长在幕后操纵。宋制太尉正二品,开封府尹从三品,品秩差一级半,但开封府作为首都地位特殊(宋代开封府尹一般是由储君担任),宋代又重文轻武,文官的地位要远高于同品秩的武官,首都市长和国防部长都是实权人物,所以级别相差不大。否则,高部长可以先出手把滕市长整掉再来对付林冲。三、必须让藤市长有意愿同高部长对着干,以高部长的身份和当红程度,得罪他政治风险很大而且肯定没有好处。以官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潜规则,滕市长扛上这件事是在自找麻烦。且看孙检查官如何操作的,水浒上说:
他明知道这件事,转转宛宛,在府上说知就里,禀道:“此事因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本官,怎周全得他?”
孙定道:“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
府尹道:“胡说!”
孙定道:“谁不知高太尉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
从这段文字来看,孙定同滕市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应该是其心腹幕僚。视角放在国防部侵犯我东京市的权力上比较能引起滕市长的共鸣,毕竟滕市长也是当老大的。滕市长本身也有比较强的正义感,否则一句“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未必能打动得了滕市长,也不会让他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人物去冒政治上的风险触怒中央高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孙定既然能得到“孙佛儿”的口碑,在当时官场普遍黑暗的大环境下,没有滕市长的背后支持是不可想象的。也正是由于孙定对滕市长有足够了解,所以孙定才敢这么激藤市长。试想若是童贯杨戬坐滕市长这个位子,孙检察官岂敢这么说话。
再次,办案还要把握好分寸,必须让高部长有台阶下。这个案子到了滕市长介入这个层面,就已经不单单是个普通刑事案子了,高层势必视为权力斗争。从案子的本身来看,林冲无疑是被冤枉的,这一点无论孙检察官还是滕市长都心知肚明,但此案无论如何不能判林冲无罪。林冲持刀出现在军事禁地白虎节堂是事实,而且人证物证俱全,若要将林冲脱罪,就必须要坐实高俅陷害之罪,高部长绝不会坐以待毙。如此一来便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把双方都逼上了绝路。固然高俅要动滕市长这个级别的干部很困难,但反过来滕市长要撼动高部长则更困难。高俅同中央蔡总书记同属一个派系(据水浒,蔡京、高俅、童贯等人沆瀣一气),本人又是核心宋徽宗早年一起在绿茵场上驰骋的跟班小弟,是宋徽宗把他从一个足球运动员提拔到国防部长高位的。前面已经提到,这个层面上此案会被中央高层当作滕市长与高部长的政治斗争。出于稳定压倒一切和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只要中央对高部长还是信任和爱护的,为了保高俅,恐怕不能不定林冲死罪,事后滕市长则很可能被调到外地一个小城市当个副市长(某某州通判)。因此,不仅保不住林冲的性命,滕市长和孙检察官都会被一锅端了。
滕市长和孙检察官在官场上混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个道理是很明了的,如何让高俅接受,这也就是本案最棘手的地方。因此孙定献策,
府尹道:“据你说时,林冲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
孙定道:“看林冲口词,是个无罪的人。只是没拿那两个承局处。如今着他招认做不合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
说穿了,就是李宗吾先生在《厚黑学》上提到的断箭法,箭射到身上把箭秆剪掉了事。林冲持刀入白虎节堂要完全脱罪的成本太高就算了,但行刺高部长的罪名还是可以周旋一下的,光误入节堂罪不至死,所以刺配了事。这个判决很高明,暗含了三层意思说给高部长听,第一是这件案子真要死缠下去对你也未必有利,两个承局就是个很大的破绽,我们也不愿深究,到此为止。第二,林冲依然被判有罪,是给了你高部长一个面子,现在也请你给我们一个面子。第三,林冲虽未被处死,但仍然要被发配,你高部长仍然有很多机会做掉林冲。至于如何做,你高部长自己想办法去,但想要借刀杀人,让我们开封府当这把刀不行。有理有节,也符合官场的潜规则,显示一下我开封府不是你国防部,不能为所欲为,高部长虽不满意也只能妥协了。水浒上说
膝府尹也知道这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口词。
高俅情知理短,又碍府尹,只得准了。
对高俅来说,既然自己先把人送到滕市长那里公事公办,若拒绝开封府的判决,坚持要处死林冲,反倒是捞过界违反官场潜规则了,何况自己这个局本身也不是没有破绽,滕市长他们也没有把事情做绝,林冲还是有机会对付的,因此才会“情知理短,又碍府尹”,不得不接受事实。
总结一下,可见要当个好官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如果认为只要死搬硬套书本上圣贤之言去削足适履,那就大错特错了,恐怕还没当上好官自己就先完蛋。面对腐败的官场和一片漆黑的司法,一位能为民申冤的好官能做的也十分有限。以孙定这个个案来说,首先需要有明显的冤情使他可以运作,其次需要背后有足以对抗恶势力的实力作靠山,然而最后还得按照潜规则办事。受冤的林冲也仅仅在开封府衙门保住了一条命而已,仍然要被发配,日后依旧要面对手握庞大资源的高俅无穷无尽的手段。虽然孙检察官如此辛苦尽力,林冲恐怕连吴思先生所说的第二等公平都没有拿到。
最后,还有一个被忽略的重要因素,就是孙检察官并未经受过真正的考验。无斋主人相信,任何人都会在能做好事而不涉及自己利益时做好事,这是基本人性善的一面。然而在做好事和必须牺牲自己重大利益的时候,是否还能这么坚持,就很难说了。孙定是本案的的关键人物,可以说没有孙定,林冲必死无疑。高俅在运作此案时没有考虑到孙定这个意外因素,从而破功,这恐怕是高部长犯的最大错误,比白虎节堂案的任何破绽都大,因为没有孙检察官,本案的任何破绽都不会成为破绽,也不会被人重视。因此,高部长没有事先搞定一下孙检察官,是本案没有最终如意的关键。也因此孙定本身并没有经受来自高部长直接压力的考验。
从水许上看,林冲入狱之后,林家也是上下打点的。
林冲家里自来送饭,一面使钱。林冲的丈人张教头亦来买上告下,使用财帛。
正值有个当案孔目,姓孙,名定,为人最耿直,十分好看,
虽没直说孙定收了林冲家的钱,但孙检察官不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从他对滕市长的献策来看,至少是熟谙潜规则的。高部长虽说是空降高位,但下面幕僚应该有不少是基层爬上来的,孙定之重要性不应该不知道。像孙检察官这样位低权大的关键人物,又是本案的具体经办负责人,打点一下应该是很正常的吧!那么我们设想一下下面的场景,由陆谦或富安出面请孙定到东京豪华酒楼吃一顿,再去KTV,桑拿后找两个小姐按一按,酒足饭饱时对孙检察官说,“高部长想交你孙兄一个朋友”,再拍出银子,“高部长这点小意思请孙兄笑纳,孙兄不拿就是不给高部长面子。”,然后封官许愿,“事成之后,高部长会记得你孙兄的好处,正好蔡总书记提起某地有个县长(知县)的缺,问高部长是否有合适的人选,高部长觉得你孙兄正合适”。如此这般,在滕市长本身都有意放水的情况下,孙检察官是否还能把持得主,继续主持正义,就很值得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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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觉得铁面目裴宣不应该算黑乌鸦吧.
在梁山众人中,杨志的智商应该是中等偏上的。他对付牛二和鲁智深对付泼皮的情况有所不同。鲁智深是怀着逗他们玩的心情,杨志则是世代将门之后,壮志难伸,搞得走投无路要卖祖传宝刀,心里的苦闷和羞愤难以形容,这时候牛二这样逼他,不一刀砍了,就不是梁山好汉了。
多谢指正!已将原文改了。
在下基本也是这么认为的,这里只是说杨志有更合适的解决方式。
但是关于杨志的智商,在下是不认同韦兄的说法,怎么看杨志的智商也最多是中等偏下。除文中例举的以外还有不少事例证明,事实上走到杀牛二这一步就说明了杨志的智商了。呵呵!
俺在《灭雷传》给他平空添了个娃
只是最近事烦,停了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