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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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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好啊,在这儿越折腾越热闹
家园 谢谢。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一章

正德元年七月,皇帝大婚之礼就已经开始进行。

宗人府,礼部,司礼监共同承担大婚之仪。司礼监所做之事由大太监刘瑾亲自管理处置。

七月十七日祭告天地宗庙。

七月二十日传制遣官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八月十一日,花费了四十万两白银的皇室婚礼就要举行了。

皇帝于大婚前夕召见了周昂。其实两人有一年时日没有见过面了。偶尔正德会召见李龙叙话喝酒,但是倒真没有召见过周昂。

这一年如影随形的只有高玉。

李龙一如从前般淡然的性情,正德都习惯了。倒是周昂,一年不曾相见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在大婚前夕他忽然有点想知道。

经过在锦衣卫和传武堂这一年结结实实的淬练,周昂行为举止越来越谨严至正,衬着他那温润如玉的容颜,从里到外透着君子端方的气息。那一身锦衣卫百户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就像为他度身定造一般。

站在乾清宫的大殿上看着这样一个人向自己下跪,口称万岁本应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但在正德心里却有一丝寂寞掠过。墙头马上啊……就在时光流沙中成了旧梦。

“抬起头来。”

声音不复一年前的稚嫩,已隐隐有了帝皇的威严和持重。周昂的心微微颤了一下。这一年他没有见过正德,他不像李龙,也不像高玉,他没有什么借口和其他身份能要求去见皇帝,除非皇帝召见,但皇帝也并没有召见他。君是君,臣是臣,这一点即使山崩地裂也是不可能改变的,那么从李龙口中听到的帝皇心意又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能成真?更何况自己坚持不做佞臣的心意从没改变。

只是想不到,正德会在大婚前夜召见他。为何要在如此特殊的日子里召见他?他并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与正德相见,即使做为臣子也不想。

“不抬头么?”

台阶上的人走下两步,已能看到明黄龙袍的下摆,那锦云织绣精针细线,十分精美。

周昂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间,那心蓦然悸动。一年不相见,皇帝连容貌都已不复稚嫩模样,眉目间自有一丝至高无上的帝皇威严,威严之下却也有一丝饱满明媚的青春少年郎其华灼灼的神彩。

人长得更高了。

周昂竟在心里估摸,若除下那帝皇头冠,皇帝身高应该能到自己的眉睫之处。这个高度还真可算是身材修长,玉树临风了。

“知道为何召你入宫么?”正德轻问。

周昂低下头:“臣不知。”

正德轻笑一下,语气中有着一丝落寞被周昂听出来了:“其实朕亦不知为何召你入宫,只是想着明日即将大婚,莫名的就想见见你。”

周昂不知该如何回话,也就把头低得更低了。

“大婚所需事体德官在帮我办,高玉也在贴心操持。不过德官跟朕说,待朕大婚之后就想回幽冥神宫,与夫君安度晚年了。德官若走,我身边便少了一个体己人。”

“陛下,臣会如德官一般竭诚效忠。”周昂说。

正德看着他,轻笑两声道:“我知道你会。”

周昂又无语,正德也不再言,只是凝视着他,好久好久,忽然轻声道:“梦惊破情缘万结,路迢遥烟水千叠。那墙头马上啊,果然只是书里才有的景致,你回去吧。”

周昂忽然间便有些气短身软,竟一时起不来。正德也不再望他,返身走入内殿,周昂仿似发了一梦,见殿内再无动静,才从地上站起。

一回身,看到高玉立在殿外。

高玉面目有些削瘦憔悴,想来是多日操持大婚事务所致。

“要喝酒么?”高玉问。

周昂看了高玉一眼,轻轻点头:“好。”

高玉便引他到偏殿,取了葡萄美酒夜光杯道:“明日还有事要做,只能喝这葡萄酒了,从撒马尔罕进贡来的。”

周昂取杯轻尝:“好醇和的酒。”

高玉笑笑,竟有些苦容掠过,转瞬不见。

周昂心念微动:“陛下大婚,你一直在帮他忙着,倒半分不像带刀侍卫,而像是贴身伴伴了。”

“叔父渐老,入夏之后便病了,也就是我代替叔父为陛下尽忠了。”

周昂看着高玉,缓缓道:“不委屈么?”

高玉手一颤,举杯饮尽葡萄美酒,起身道:“我送你出宫。”

两人默默的走在空荡的宫道上,偶尔有大内侍卫提着灯笼巡夜经过,一直走出紫禁城,高玉将手中灯笼递给周昂,轻声道:“慢走。”

周昂轻轻点头,接过灯笼离开。

高玉轻叹一声,回宫去了。

周昂提着灯笼走回家,石勇和钟信所居之处都还有灯火,独有他和李龙居住的地方一片漆黑。周昂停步环目四顾,发现那屋顶之上坐着一个人。月影之下,能看出李龙的身影。

周昂将手中灯笼往院内廊檐下一掷,人已飞身而起去到屋顶。李龙抬头,微微一笑,稍移了一下位置,周昂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今夜如此好兴致,平日里都不见你到这屋顶上坐。”周昂看着李龙,缓声道。

“今夜真是奇怪,无星无月无风,闷热漆黑。”李龙喃喃道。

周昂也抬头,是啊,无星无月一片黑,两个人却就这样坐在屋顶上。他不知李龙在想甚,李龙也没有言语,只是安静的坐在屋顶上。

钟信和石勇住的宅院陆续熄了灯,夜越发的黑了。李龙依然安静地坐在屋顶上纹丝不动。这一年来周昂与他朝夕相处,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

很久,很久,李龙轻声道:“你有一年没见过陛下了吧?”

周昂听着李龙这话,那心便清晰的映现陛下穿着明黄龙袍的身,明媚饱满的颜,不禁感叹:“陛下变了。”

“变了?”

“不再是一年前那个略带稚嫩的少年了。”

李龙轻轻一笑道:“青春少年郎,一天就三变呢,何况一年。”

周昂没有回话,李龙也不再言,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屋顶上,闷热无风的夜晚令人难以安眠。石勇家宅子灯又亮了,两人看到石勇走到钟信住的宅子里,听到他的大嗓门:“师父,您可热么?要不要徒儿给您扇风?”

没有回音。

石勇又道:“不知那李龙去哪儿呢,这闷热天气,要是用他的寒冰决寒一寒却是极好。”

李龙听得‘卟哧’一笑,又坐了一会突然长身而立,于漆黑夜中飘忽而去。周昂望不着他,也就下屋顶去了。

乾清宫内,正德独坐寝宫,李龙飘然而至:“陛下,可热么?”

正德指着屋子四角的厚冰道:“宫里去冬贮藏的冰正散着凉气呢。”

李龙看着冰,静默无语。

“有事吗?”

“没事,臣这就回去了。”李龙轻道。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轻笑道:“你是怕我热,是以才过来宫里的吧,连通报都不用直接飞进来,那心倒是好急切呢。”

李龙微怔,看了正德一眼,不语。

正德眼里有狡黠之色,直视李龙笑道:“我会等你。”

“等………我?”

“等你有一天,心甘情愿向我下跪,求我宠幸。”正德淡淡笑:“你是父皇留给我的内助,宠幸本是理所当然。但朕对你,不想要这份理所当然。而想要你情之所至。”

李龙失笑:“陛下大婚在即,却如此奇思怪想?”

“高玉,朕欲取欲求。周昂,朕求之不得。而你,朕不求亦能得。但朕偏要你求朕。”

李龙微低首:“陛下想太多了。”

“是么?”

“臣这一生,无可求。”李龙抬头,眉目掠过一丝骄傲,答。

“是么?让朕猜猜你的骄傲如何?”

李龙一笑:“陛下尽管猜。”

“你容貌之美,举世无双。这世间怕无有你能过眼者,此一傲。”

李龙不语。

“你系出名门大派,若有心号令江湖,江湖莫敢不从,自无须向江湖女儿低眉。此二傲。”

李龙依然不语,一片淡然。

“父皇将朕托付予你,犹如刘备托孤诸葛亮,臣子之最莫过于此,即无野心之诽,又行权臣之柄,进退攻守油然自得。此三傲。”

李龙一笑:“陛下,你想多了。”

正德盯着李龙,眼中亦有无尽玩味,微笑道:“纵然前三傲皆错,这一傲断不会错。”

“如何这一傲便断不会错?”

“朕拥有天下,却就拥有不了你,便是你最大的骄傲了。”

李龙微抬眉看着正德,正德亦直盯着他,四目相对间,火花四溅。

“那陛下的骄傲呢?”李龙收回目光,缓声问。

正德傲然:“朕拥有天下,也拥有你!”

“陛下这般说,高玉要哭死,周昂纵求之不得,怕也要落寞死。”李龙复笑道。

正德哈哈一笑,挥手道:“明日朕便要大婚,就放你五天假,随你去何处逍遥。”

李龙一低眉:“谢陛下赏。”转身而去。

第二日,皇帝大婚。高玉随侍在侧,石勇和周昂随侍在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赵良和东厂督主的钟信也在全力策卫着京师的安全,以保大婚平安举行。

大婚总共进行了五天,小夫妻俩才得以行合卺礼,皇后先行回坤宁宫歇息,夜晚,皇帝才在侍卫太监宫女带引下前往皇后寝宫。

夜,坤宁宫外红纱灯影。宗人府,礼部诸臣,司礼监内官皆在宫外守候。正德大婚之前,宗人府那边说按宗室规矩会在诸王女眷中选人过来贴身服侍皇帝。但正德全数弃去,坚持只由德官,高玉贴身打点,其余诸太监宫女内官只做其他普通事。

宗人府内有怨言泛起。

坤宁宫外殿上,正德脱下繁杂婚服,换了一身轻便喜服,高玉一直随侍在旁服侍。

正德长长伸了个懒腰,对高玉说:“今日你也累坏了吧,且下去歇息吧。”

高玉低首:“是。”

正德拂袖,便向内殿,皇后居处走去。

呯。正德听到膝盖跪地的声音。低首,是高玉双膝跪地,正德无语凝视。高玉跪在地上,头越来越低,终至伏地低泣,那双手紧握正德喜服下摆。

正德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朕成婚乃是国事,她为后更是国事。有些事,有些人,你注定争不过,贪不得,放手吧。”

哭声渐哀,止也止不住。

正德没有即走,静静直立,直到高玉泣音渐没,才抬步而去。

鸾凤和鸣,喜庆吉祥。

那夜色渐浓厚,却有司礼监内官在宫外跪地高喊:“陛下,时辰到了。”

陛下,时辰到了。

陛下,时辰到了。

天子大婚,连与心上人缠绵尽夜亦不可得,夜半风冷,皇帝辞别皇后,在侍卫太监宫女内官簇拥下回乾清宫。

闲人渐散,内殿红烛高烧,高玉独立内殿门前守候。外殿,守候着石勇,周昂。

“高玉。”内殿传来皇帝的轻唤。

高玉恭身:“陛下。”

“你进来。”

高玉无声跨入殿内。

“把门关上。”

高玉举手把大殿门关闭,有意无意间插上门栓,缓缓回身,凝视坐在龙床之上的少年天子。天子面前以薄被覆之,长发及腰,仅以一条红绳绑系在后,身着白色里衣端坐床上。

“上前来。”正德转过头看高玉,轻声道。

高玉凝望正德,五天大婚人神俱疲,夜半归宫更是郁闷有加,此时正德的脸上难掩意兴阑珊之意。

“朕当日登基德官便告诉朕,从此以后朕便得直面朝堂宗室纷争束缚,再无有父皇做挡箭牌。朕先前已体会朝堂纷争,如今人生小登科也明白何谓束缚了。”

“陛下,这一年很辛苦吧?”高玉轻声道。

正德沉默半晌喃喃道:“是很辛苦,不过好在有你。这一年日夜随侍在朕身边的,真的只有你啊。”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二章

高玉来到床前跪下,正德伸手抚他的脸,轻笑道:“朕夜半便得被迫离开皇后寝宫,当真愤怒。只是当朕回到这里,坐在这龙床之上倒蓦然醒觉,或许这就是命定的吧,离了皇后回到这里,是为了……此刻此时。”

高玉微愣之后却是惊喜,只是不敢相信,更不敢妄动。

“那些顾命大臣,父皇尸骨未寒,梓宫未葬,便就想着向朕示威,生怕朕不似父皇一般对他们俯首帖耳。内官出宫办差想要些盐引做费用,他们指示户部不给。他们居然还可以联合内廷在完全隐瞒朕的情况下意图绞杀朕身边的人。”正德直视高玉,凛凛一笑道:“朕,这么好欺负么?”

高玉急急摇头,再摇头,紧握着正德的手。

“怕么?”

“怕甚?”

“内宫流言,侍卫专宠;言官弹劾,奸佞祸国?”

高玉摇头:“臣愿焚身以火,那怕陛下只赐一夕欢愉,臣亦永世不忘。”

正德微微一笑,叹息道:“朕今夜便成全你。”

高玉泪落。

“莫哭,上来。”

烛影摇红间交颈缠绵,值守在外殿门口的石勇和周昂好似都听到内殿传出来的欢愉之声。周昂神色不免复杂,石勇倒有些疑惑,他为人粗豪,虽识高玉有年,却全然不知高玉心意。只不过他疑惑的还并不仅仅是从内殿传出来的属于高玉的欢愉之声。这样的欢愉之声竟在这个夜晚间歇传出三次,尤其是最后那一次,周昂甚至听到高玉微弱无力的力竭之音,天子嗔然不满之声。难道天子竟是如此需索无度,高玉居然不能满足么?周昂从没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耳力敏锐,但亦说不清到底是自己耳力敏锐还是那心过于敏感,很显然同在身边的石勇值守一夜已感疲倦,全无再听到内殿传出声音的神情了。

晨曦展露,正德容光焕发,明媚飞扬的出得殿来。高玉带刀紧随,那容颜里有着羞涩却也有着禁止不住的喜悦。周昂望着高玉背影,竟感觉高玉脚步虚浮,如在云端,猝然间莫名心空。

一双小儿女,要去给皇太后,太皇太后请安,正德与高玉情深意重过了一夜,心里所有郁闷皆消,牵着皇后的手走在去皇太后宫的路上,也是心花怒放,十分喜悦,倒无甚烦恼了。

待到宫中事一切完结,正德下诏宣李龙进宫,却被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告知他早已在大婚之日便前往湖广安陆州查案去了。正德听赵良这么说却是眉头一皱,这湖广安陆州正是兴献王封地,难道京里的事方停,地方藩王又要出妖蛾子?便急问到底何事要李龙出京勘查。

“陛下,是湖广安陆州县民潘书伦,谋夺其姑夫李志亮家产,诬以为盗而杀之。论斩,系狱久矣。大理寺寺副傅习往录罪囚,谓书伦情可矜疑,行书大理寺,大理寺请示都察院,都察院即派大理寺少卿张鸾、司礼监监丞刑缨,锦衣卫百户李龙前往复查。”

“是民间刑事?”正德盯着赵良问。

“是。”

正德缓缓点头,拂袖道:“既如此,便随他去吧。”复又一想道:“张鸾何时去了大理寺任少卿?”

“陛下,便是今年六月初,由陛下亲自下诏任命的。”

“是吗?”正德若有所思,叹息道:“今年六月发生太多事,朕都有点不记得了。”

赵良黯然,他知道正德说的今年六月发生太多事是指什么,此事之发生他也深感意外,想不到内阁与内廷可以勾结做到如此地步。

正德凝视赵良好一会,轻声道:“你下去吧,湖广那边的情形随时禀报。”

“是,陛下。”赵良恭身退出宫去。

半旬之后,京里锦衣卫和东厂、内阁都收到从湖广送来的密报,锦衣卫收到的是李龙密报,东厂收到的是刑缨秘报。而内阁收到的竟是分封在湖广安陆州和一邻之隔的安化州的两位藩王互相攻击对方密谋造反的奏折。赵良,钟信和内阁大学士李东阳都不敢怠慢,紧急入宫谒见正德。

正德已准备就寝,听到说连内阁大学士李东阳都连夜赶来了,心知此情必然重要,赶紧叫高玉服侍更衣出寝宫接见三人。

“兴献王和安化王互相举报对方造反?”正德惊疑地看着殿下三人,问。

“陛下,臣会加派锦衣卫前往湖广安陆和安化调查。”赵良说。

正德轻轻点头,看了钟信一眼,钟信没说话,他就把目光转向李东阳:“太傅可有话说?”

“陛下,朝臣互相攻讦的奏折不少,但是敢说对方谋反的奏折还是不多的,而且此事与宗室有关,滋事体大,臣觉得还是要派得力之人前往调查核实才行。”

正德若有所思,缓缓道:“朕亲自去一趟。”

“陛下,万万不可。”李东阳忙道。

“为何不可?”正德反问。

“陛下真龙天子,万金之躯,不可稍有差池。”

正德一听此言,淡笑道:“太傅的意思朕怎么听不懂?”

“陛下,朝中事务繁多,样样皆须陛下凭断处置,不可再像东宫之时率性而为了。”李东阳的话也是绵里藏针。

正德凝视李东阳良久,忽冷笑一声道:“太傅,还记得父皇是何时下葬的么?”

李东阳一怔,低首道:“孝庙于去年十月梓宫下葬。”

“那你可还记得去年九月户科给事中刘茝曾经给朕上过一道奏折。”

“臣记得。”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说的?”

李东阳低首不敢言,他知道这份奏折曾令正德龙颜大怒。

“太傅不记得了么?那要不要朕念给你听?”正德说着蹁步下殿,握着李东阳的手缓声道:“父皇去年五月驾崩,朕在悲痛中登基为帝,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四个月啊,太傅你说这四个月是短是长?”

李东阳不明其意,不敢回答。

正德笑了笑,站定,凝思,抬首,缓缓道:“先帝临御十八年,悯念民艰,痛惩时弊,极力振作以图维新,不意此志不竟。大渐之际召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于卧榻托以陛下,垂泣而语期于克缵先业。今梓宫未葬,德音在耳,而政事多乖,号令不信,中外皇皇,人皆失望。如听商人李琳、谭景清买补残盐;张瑜、刘文泰等不亟诛以慰先帝之灵,而容其奏辩;太监刘琅贻害河南而仅得吏调;蓟州边方多事奏取各处内官、将官,欺蔽奏差科道根勘;户部奏革冗员,兵部奏革传乞事皆报罢。夫先帝留健等三臣以辅皇上,而诸司章奏之下大率恩侵于法情掩夫公,是健等不得与闻而壅蔽之所,由始也。今咎徵已应,天戒凛然,伏愿深思遗命,信任老臣,政无大小咨之内阁参详可否而诸司各具题奏之数赴内阁以查遗漏则凡天下大利害大得失密勿之地无弗与知而庶政举宗社安矣下所司知之。”

最后一句正德是一口气说完的,虽然事隔一年,重新回想此份奏折,正德还是有些激动。

赵良,钟信互视一眼,李东阳也为之深望了正德一眼,李东阳在成化年间便已被天下士子视为文坛领袖,开茶陵一派文风,此时见正德小小年纪,竟能将一年前的一篇奏文半字不减的说出来,也有些讶异。

“太傅,当时朕年少无知,还曾发怒讥讽朝臣说原来只要把朝中大事交给内阁全权处理,便不会发生天灾惩戒了。原来朕登基不过四个月便令天下人失望了。倒不知是天下人失望还是谢迁刘健失望我不曾像我父亲一样事他们如孝子?”

李东阳背脊生寒,忙道:“陛下折煞老臣了,陛下是君父,诸臣岂敢要陛下事之如孝子。”

正德却一笑道:“无妨,反正我只认父皇一人为父,别人想要我当孝子也不可能了。”

李东阳额头有汗。

“太傅,既然朝中大小事情皆有内阁参详,那么我这个做皇帝的不就正好可以出去走走看看了吗?”正德说到此把身子转向李东阳,与他对视,微微一笑缓声道:“太傅,你是希望朕坐镇紫禁城亲自处理政务,还是希望政无大小咨之内阁参详啊?”

李东阳不语,他为人向来谦和,不是像刘健谢迁那样可以据理力争的性子。而且他也知道后来这两人的结局。这两人企图以辞官为要胁,迫使这少年天子让权,结果眼前这少年天子愉快地批准了他们致仕的请求。

“陛下,此去湖广遥远,若是路上有个闪失?”李东阳只能这样说。

“无妨,我让钟信陪朕去就是,太傅别的人不信,还不相信钟信的能力吗?”

李东阳彻底无话了。正德一笑对钟信道:“钟信,你那徒弟是兴献王的女婿对吧?”

钟信点头。

“那朕就让他们小两口也随朕一起去湖广。再把周昂带上,高玉,你去准备一下。”

“是,陛下。”高玉应道。

正德望向赵良,面色一正道:“京畿的安全就靠你啦。朕委你重任,必要时可同时调动锦衣卫和东缉事厂。传朕旨意要各地镇守太监,守备太监,锦衣卫,东厂厂卫严密究查各宗室藩王动静,随时向太傅及朕奏报。各地巡按御使尤其是巡按云贵川一带的御使须严防有土官趁势作乱,必要之时你可随时调用。”

“臣遵旨。”赵良叩首接旨。

“刘瑾来了吗?”正德又问。

“陛下,臣在此。”一直守候在殿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及时出现应声。

“拟旨盖印。”

“臣遵旨。”

旨意拟下,正德看过之后首肯,盖下宝印,由赵良收着。

“马永成在吗?”正德再问。

“陛下,臣在殿外侯旨。”东厂厂公马大成进殿跪拜行礼。

“马永成,朕离京之后,京中安防之事就全权交给赵良负责,你须得好生辅助,若有推搪抢功之处,朕回来就剥了你的皮。”正德淡淡道。

马永成吓得低首,连称遵旨。

正德环视众人一眼,道:“朕离京之事,只许你们知晓,若有泄露,你们最好在朕回京之前自裁。朕管不了大小政务,要你们的命还是能做到。”

李东阳、赵良、刘瑾,马永成都下跪称遵旨,绝不泄露行踪。

正德展颜一笑,挥袖让四人先行下去,握着钟信的手道:“叔叔也好久不曾离京了吧,快快收拾行装,随我出京。”

钟信在芸娘逝后就一直随石勇居住,正德登基之后就让他辞了东厂督主之职,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职务,正德让宗人府以京安郡主俸禄例供奉钟信。对于钟信来说,身边有亦领哈和撒哈答服侍,又有石勇孝顺,又不用管东厂诸事,每日只是修习武功,倒也舒服自在。

钟信见正德有些兴奋,轻声道:“陛下,臣这就回去准备。”

正德点头:“朕去向皇后辞行。”

高玉一听,忙道:“陛下不是要保秘行踪么?怎可又多一人知之?”

“皇后不怕,你不想去随你。”正德笑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三章

高玉不语,随正德前往皇后寝宫。

皇后已就寝,正德突然深夜到来,令她吃惊。正德倒是如实相告,皇后为之担忧。

正德笑道:“皇后,朕此去安陆,你想让朕为你带甚好玩物事回京?”

“陛下平安归来就好。”

“真的不想要何物么?”

皇后笑道:“听说湖广之地号称九头鸟,陛下难道能为臣妾带回一只九头鸟么?”

正德拊掌大笑:“皇后想要九头鸟,朕就为皇后带来。”复握着皇后的手,暖声道:“朕离京在外,皇后务必替朕孝敬皇太后,太皇太后。若宫中有事,须时时寻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商议定夺。”

“陛下放心去,臣妾即为中宫,这宫禁之地臣妾自当尽心顾之。”

正德点头,与高玉,钟信直接出宫去到石勇家中,宣周昂和石勇一起启程,顺便让石勇带着妻子去湖广拜会岳父。临行之前,正德还特意派遣阎群儿前往定州,宣唐宋四兄妹直接前往湖广安陆候援。

从前的东宫十侍卫现在的大内侍卫,依然先行开道前往湖广安陆。

正德,高玉,钟信,周昂,石勇及其妻朱宁儿俱骑八百里快马连夜离开京城。石勇怕妻子身子弱受不得惊,全程与宁儿同骑一马,贴心照顾。

狂奔了一日下来,换了四批快马,直到夜色已暮。钟信怕正德疲累,就让高玉、周昂寻客栈入住,石勇扶妻子入内歇息。大家用过晚膳,高玉自服侍正德去了。石勇先照顾妻子,后孝顺钟信,倒是最晚一个才歇息。

石勇去到饭厅,想喝杯酒散散乏再去歇息,不想饭厅当中,先坐着周昂。石勇看周昂面前一碟牛肉,一壶酒,慢斟慢饮,倒仿佛有些落寞。

“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喝闷酒?”石勇笑着坐在周昂对面道。

周昂微微一笑:“你呢?”

“有些累,想喝点酒解解乏。”

“这一年,苦不苦?”周昂道。

“你指什么?”

周昂看了他一眼道:“听邵太妃宫里人说,你还不曾与宁儿圆房。”

石勇一笑道:“那些太监宫女就是八卦,宁儿虽然身子弱些,也不致于弱到连跟我圆房都不行。只是受孕有些难,邵太妃急得很,天天叫太医送大补药给宁儿。宁儿虚不受补,那里吃得了,就又都送回去,这么来回几次,便被人嚼舌根乱传。”

“原来如此。”

“不过德官离京之前,教了宁儿一套强身之法,想必有用。今日宁儿与我共奔一日,虽仍十分疲累,却不似往日那般困乏,想必是有效。”石勇欣喜道。

“德官出京了啊。”周昂慨叹:“此次是再不回来了吧。”

“是啊,德官说自己也老了,奔波大半生也该好好歇息了。”

周昂想起李龙,喃喃道:“德官一家忠良。她为孝庙奉献半生,如今又把儿子献给了陛下。”

“说起李龙,我听邵太妃宫里人说,他还真是自小就许了给陛下当内助的。那时候好多人都在背后笑话陛下,居然那么小就有断袖之癖了。德官在宫城外不是有套小宅院吗?李龙小时也经常在那里居住,有时德官就会把陛下带过去一起住。其实这么一看,他和陛下还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呢。”

“结果他却在陛下大婚之日离开了京城。”周昂轻叹道。

“他心里有没有陛下我看不出来,不过自从陛下大婚,你倒是颇有些落寞的样子?难道你竟也……”石勇问。

周昂看着石勇,缓声道:“你这一年常出入邵太妃宫中,有没有听到一些关于陛下的流言蜚语?”

“你是指陛下和高玉?这经已不是宫中的流言蜚语了吧,锦衣卫厂卫都在传呢。都变成公开的秘密了。”石勇笑道:“你知不知道,因着这事高玉还被国舅爷打过呢。”

“有这事,我却不知。”

“你当然不知,我在宫里看到的,就在皇后宫里。皇后不是有四个哥哥么,那日他们齐齐进宫向皇后请安,高玉过去送陛下的赏赐,国舅爷照着高玉的脸就狠抽了一记,当时半边脸就肿了。”

“你不是去邵太妃宫中吗,怎么又去皇后宫里了?”

“那天正好是皇后生辰,我进宫了能不去向皇后请安吗?打了脸不算啊,硬是当场让皇后宫中的侍卫抓着摁在地上打了几十板子。”

“你没去救他?”

“我怎么敢在皇后宫中救人啊,再说陛下都没出声。”

“陛下也在?”

“皇后生辰陛下能不来吗?陛下就这样看着四个国舅爷打高玉替皇后出气。”

周昂沉默良久,叹息道:“做佞臣能有什么好下场,高玉也是自找的。”

“不过也奇怪,我事后去看望高玉,他倒完全没有怨艾呢,反而说皇后好可怜,就权当替陛下补偿她。”

“替陛下补偿她?”周昂微微敛眉,喃喃低语。

“哎,不说了,不说了,进得宫多,我这嘴也碎了,宫中事不可语啊。”石勇摇手,自喝了三杯酒起身道:“我上去将息了,你也早点将息吧。”

周昂轻轻点头,看着石勇离开。

石勇走到楼梯口,忽然停步回头,复走到周昂面前道:“此次陛下召唐诗宋词前往湖广,只怕你也要整理整理自己的事情了。”

周昂看了石勇一眼,缓缓道:“陛下调他们兄妹四人去湖广是为国事。”

石勇笑道:“可是男儿汉总是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方好,虽则宁儿体质弱,可是我与她成婚之后,却也发现不少乐趣。你老拖着她们又不肯与她们在一起,不也是害了她们吗?”

“那她们干脆易嫁不就好了么,宋词嫁给唐居容,唐诗嫁给宋居易。”

石勇愣了一下,拊掌而笑:“你这办法好呢,下次见着唐宋二位大哥,不妨如此提议。”

周昂摇首一笑,也大饮三杯,起身道:“一起上去吧。”

石勇点头,与周昂一起回房歇息去了。

晚上歇息一宿,第二日继续启程,如此交替四日,第五日凌晨便到了安陆州,此时城门还未开,正德等不了,众人便弃马飞跃城墙而入。石勇这一年跟周昂用心习学轻功倒也有成,抱着妻子与其他人一起跃城而入。

宁儿温柔似水望着石勇,贴在他身上仿似藤萝。进了城门正德就直奔兴王府。钟信道:“陛下,要不要通报一下。”

正德神色一凛:“通报甚,我便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看他到底如何造反?”

“陛下,也可能是诬告。”钟信到底还是担心这个兄长,轻声道。

正德淡笑:“那就更要闯一闯知个端详。”

钟信便不再言,吩咐周昂和石勇去会合大内十侍卫,自己和高玉保护正德入兴王府。王府各处都还漆黑一片,只有一处还亮着微弱的光,那里居然就是兴王居处。

正德轻轻一笑道:“难道皇叔居然夙夜不眠,想着怎么谋夺我的江山么?”

钟信低声道:“陛下,兴王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

正德瞧了钟信一眼道:“叔叔,你跟你这个兄长也不过就是喝一杯酒的情意吧,倒就替他说话呢。”

钟信内心咯噔一下,不敢再言。

“高玉,踹门。”正德笑道。

“陛下,是踹门吗?”高玉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句。

正德点头笑延:“对,踹门,而且愈大声愈好。

高玉便先后退两步,再猛地上前一脚将大门咣当一声踹开。正德跨步而进,钟信小心跟随。

里面竟没有传出慌乱之声,而是从红纱暖帐中传来的颠鸾倒凤之声。三人转过屏风,那暖帐中突然射出一人,正德眼前已是寒光一闪。

钟信沉喝一声,手中银针便要射出,忽听娇声一笑,正德眼前寒光收回,那人便立在三人面前。竟是王纯,长发及腰,赤裸身体立在三人面前。

“纯妹,莫被人看了,莫被人看了。”床内男子居然也不惊怕,拿了一件里衣奔了过来给王纯披上,自己却也还是赤条条的。

正德‘卟哧’一笑:“皇叔好温柔。”

兴王转头一看,竟见正德就在眼前,先是一呆后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在正德面前,颤声道:“陛下怎么会来王府?”

“皇叔,不必惊怕,抬起头来。”

兴王抬起头,正德那双眼却向他下体望去,复望向高玉笑道:“想不到他这物居然比你的还粗长呢,也难怪纯姑姑都要来找他寻欢儿。”

高玉抿唇不语。

正德复望向已穿好衣服的王纯,笑道:“如此深夜还要在此寻欢,不怕他家那母老虎么?”

王纯嘤嘤笑了两声,冷冷道:“她要敢惹我,我便一刀结果了她。”

兴王一听,忙望向王纯道:“纯妹不可,我那浑家断不敢惹你的。”

王纯又笑,将兴王拉起来道:“我也没说真要杀啊,你便这般心痛她?”

“只要纯妹不为难她,我便做甚都愿意。”

“这安陆州小小藩府你都不舍得放弃,还说甚愿意。也用不着你愿意,我也不缺你一个。”王纯淡笑道:“不过是路过安陆来望望表哥,顺便欢乐欢乐而已。陛下在此,你还是快去穿了衣服,免得他有借口说你君前失仪,借机削藩。”

正德一笑,挽袖道:“姑姑这心居然向着皇叔呢。”

“到底与他有一日夫妻之恩,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是要惦记惦记的。陛下是为兴王与安化王事到湖广的吧?”王纯问。

“姑姑倒是很清楚明白。”正德淡笑道:“不过我日夜兼程赶到湖广,要先将息将息方好。”

“那是安化王的事,与兴王无关。”王纯道。

正德眼光一凛,冷冷道:“无关有关,不是你说了算。”

王纯看了正德一眼,笑道:“你登基一年,倒颇有帝皇之风了。”

“不及姑姑风流一如往昔。”

“我曾去找过安化王,那人迷信天命,身边有一神汉相帮,自以为可以取而代之成为皇帝,是我叫兴王代为参本送上京师的。”

“他也参了兴王一本,而兴王身边也有你这巫山神女相帮。”正德半句不让。

王纯只得笑笑,望向钟信:“陛下如此威严,你和他相处定是十分艰难吧?”

“我很好,你不必担心。”钟信木无表情道。

王纯耸耸肩:“不说了,我也累了,须得将息一会,你们随意,不必理我。”

兴王此时已穿好礼服,重新跪到正德面前:“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陛下前来安陆……”

正德把袖一拂:“我就是来看看皇叔过得好不好?皇叔老当益壮,朕也甚是欣慰。”说完转身就走。

兴王惶恐:“陛下要去何处,且就在王府住下吧?”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四章

“不必了,我自有住处。”正德甩袖而去。

钟信即跟随而去。

兴王起身握住钟信的手,惶惶道:“信弟,陛下他?”

王纯轻握兴王的手道:“让他去吧,莫为难他。”

兴王看了王纯一眼,轻叹一声放开手。

正德一行在安陆州郡府衙落脚,上午将息半宿之后,邢缨、张鸾和李龙也过来向皇帝请安。

正德留下李龙赐座,邢缨和张鸾便转去看望钟信。

“你的差办得怎么样?”正德问李龙。

李龙微微一笑:“还没办。”

正德看向李龙。

“我们从京城到安陆走了十天才到,刚到此处便在民间听到关于安王和兴王的流言,我和邢公公就去了安化一趟,张少卿则留在安陆调查,然后就八百里快马让人把秘报送入京师了。你们来得倒是快,更想不到陛下会亲自到安陆。”李龙恭谨的回答。

“我在京中无甚事做,且就四处走走。”正德淡笑道。

“陛下不必过于担心安王和兴王之事。”

“兴王是朕的亲皇叔,见面虽少却也多少知他性情。安王此人?”

“安王是太祖高皇帝第十六子庆靖王朱栴的后人,此人向来迷信巫女神汉,经常在王府兴巫舞昼夜不歇。”

“就这些?”

李龙一笑:“那倒不是。臣在安王府还见到周昂。”

正德双眼一瞪:“胡说,周昂一直随朕在京师,如何能在安化见到他?”

“甫一见到臣也吓了一跳,那人长得与周昂甚是相似,连名字都一样。”

“这世间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其实细看并不相似。”

“为何?”

“气度不同,年龄也大些,细看下去便无一丝相似。”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道:“你为何特意提到这个人?”

“那人现下是安王极力拢络之人。”

“拢络他作甚?他是何人?”

“他是安化都指挥使。”

正德微敛眉:“藩王勾结武官?”

“臣还没有查到证据,不过安化王府确实有些江湖异士走动。”

“识得否?”

李龙摇头。

“安化镇守太监李增在做甚?”

“此人倒无甚动静,每日只是如寻常一般出入府衙。”

正德吟思半晌,缓声道:“看来朕须得向安化派驻总兵官和巡抚。”

“陛下,若派了总兵官和巡抚,会不会打草惊蛇?”

正德淡淡一笑:“安王若无背叛之心,怕什么总兵和巡抚?安王若有背叛之心,岂不正好引蛇出洞?”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道:“那陛下准备派谁过去充任总兵和巡抚?”

正德哈哈一笑:“就把兴王属地安陆的都指挥使姜汉派过去充任安化总兵。至于巡抚吗?现在湖广巡抚是何人?”

“是兵部少卿安惟学。”

“好,高玉,传旨安惟学,即去安化。”

“陛下,那安陆的都指挥使由谁暂代?”李龙又问。

“石勇不正好带朱宁儿回娘家么,就由他暂代,想必兴王不会有异议。”正德笑着看了高玉一眼道:“你顺便也去向石勇传朕旨意。”

“臣马上去。”高玉领旨出门。

“钟信随朕过来的,你去给他请个安吧。”正德说。

“是。”李龙起身。

正德笑道:“你倒是说走就走,便没有别的事儿么?”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正德:“你大婚之日,我却没有送礼。现在补送应该还来得及。这颗红宝石原是在定州得的,现在就送给你当贺礼吧。”

正德看那块红宝石,切割成心型,用黄金包裹镶嵌其中做成吊坠,正德抬头问李龙:“这吊坠要如何用?”

“你若想送给皇后,可以配一条金链子。你若想留给自己,可以镶在你的帽子上。”

“皇后让我为她带九头鸟回京去,若是寻不着九头鸟,用这宝石抵数怕也不错。”

“陛下,臣过去给督主请安。”

正德挥手让他去,低头看着手中的红宝石,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把宝石握在手心里。

李龙去见钟信,钟信指着邢缨道:“李龙,邢缨说他在安化见到周昂。”

“我说的是真的,督主如何不信?”邢缨不悦叫道。

张鸾微笑,拉了邢缨一下。邢缨横了他一眼道:“你也不信么?”

“信也要核实,这便是查案的惯例。”张鸾慢条斯理道。

“禀督主,安化州都指挥使不但名字与周昂相同,容貌亦有九分相似。臣初见之时也着实吓到了。”李龙说。

“原来这世间真有相像之人。”钟信轻叹一声道:“依你们三人所查,这安化王、兴王是否真要谋反?是一王谋反还是两王共谋?”

“自然是一王谋反,若是两王共谋,怎么可能会互相上奏折攻击对方谋反?”邢缨道。

张鸾微微笑道:“亦可能两王各自谋夺天下,却又同时思疑对方会忠心于陛下,是以皆想先下手为强告倒对方以图渔利。”

钟信看向张鸾。

“安王封地我不曾去,但兴王这边亦有些古怪。”张鸾道。

邢缨和李龙都望向张鸾。

“兴王妃蒋氏也有请巫女神婆在王府中设坛祈福,据说与在安王府出没的是同一批巫女神婆。”

“王妃为何要这般做?”邢缨追问。

“据说王妃一直在求子。”张鸾说话一直都慢条斯理:“兴王的长子在孝庙十三年出生,只活了五日。今年四月份王妃生下的又是个女儿,是以王妃一直在向上苍求子。”

“哦,原来如此,不过据传闻兴王的长子并非王妃所生,而是兴王府宫女所生,王妃夺而养之。”邢缨笑道。

张鸾轻踢了邢缨一脚,邢缨瞧了钟信一眼,看向张鸾偷偷一笑,掩嘴收声。

“便是如此么?”钟信似不以为意道。

李龙看了钟信一眼,缓声道:“督主,事关谋逆大罪,臣以为不可掉以轻心。”

钟信也看向李龙,二人对视,电光火石间又各自移开目光,钟信轻声道:“陛下如何说?”

“陛下调安陆州都指挥使姜汉到安化州担任总兵,安陆州都指挥一职暂由石勇接任。”李龙说。

钟信、邢缨和张鸾都眉头一挑,均明白正德已开始对两王同时动手。

门外传来石勇的声音:“督主,您起身了么?”

刑缨大声笑道:“他早就起来了,勇儿,你进来吧,昂儿在吗?”

“昂儿在。”周昂温柔的声音传来。

邢缨看向李龙笑道:“声音倒不一样。”

话音落处,石勇和周昂已进来,同时向钟信、邢缨,张鸾请安,亦都望向李龙道:“你回来了。”

李龙点头。

邢缨笑道:“昂儿,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周昂不解邢缨为何如此,不过还是走到他面前。邢缨将他上下打量,还特意细看了他的面容好几回,长叹一声道:“为何看似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却令人心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之感。”

“东施效颦么?”李龙道。

邢缨忽地抽出凤头刀,曲指一弹刀刃铮鸣作响,双指一抹刀刃,那如丝凤眼掠过一丝冷媚杀意,道:“想即刻杀掉那人免他污了昂儿如玉容颜。”

张鸾望着邢缨,不屑道:“你这人何时都喜杀好狠,也不知你这断了是非根的太监何来如此大的杀意?”

邢缨凤头刀倏忽一转便搁在张鸾脖颈处,冷冷道:“便是断了子孙根,杀意才大,你不服么?”

李龙、石勇、周昂都吓了一跳,但钟信却视若无睹,想必平日两人便是如此相处,他都习惯了。

果然张鸾举手拨开邢缨的刀,向钟信道:“督主,依臣下之见,便由邢缨、石勇和我留在安陆,周昂和李龙前往安化如何?”

“陛下临行前还派人前往定州宣唐宋四兄妹到安陆,想必也快到了。”周昂缓声道。

“督主,您会留在安陆州么?”石勇问。

钟信看向石勇。

“陛下要我暂代安陆都指挥使一职,我希望您也能留在安陆。”石勇说。

钟信沉吟半晌道:“人员分派就由陛下作主。”

门外有人通报:“督主,兴王殿下来了,陛下请您过去,其他人也都过去。”

钟信轻点头,石勇跨步过去扶起他,替他应答:“知道了,督主这就过去。”

众人一起去到正德所居之处,兴王与王妃蒋氏正在向正德请安,周昂却看到屋顶上坐着王纯。

周昂一怔,也停下脚步。

王纯看到周昂,微微一笑向他招手。

周昂向屋内看了一眼,飞身跃上屋顶,面对着王纯:“你怎会在此?”

王纯懒懒道:“来看表哥儿呗。”

周昂心下算了一下,才明白王纯说的是兴王。王纯是固安郡主的女儿,而固安郡主是成化爷的亲堂妹,王纯和兴王居然还是不出五服之内的至亲,皆是宣庙一支的血脉。

周昂沉默一会,缓声道:“他呢?”

王纯笑了笑;“他回云南了。”

“回云南了?”

“听说大藤族族长率族人袭击了点苍山,他回去救人去了。”

“大藤族?”

“十五年前令四师兄周义折戟沉沙的大藤族十五年后卷土重来,袭击了点苍山。”

“大藤族一事不是朝廷所为么,为何会与我点苍派相关?”

王纯一笑:“大藤族与点苍山有三代恩怨,本是江湖事。只是当年四师兄年轻气盛,想着利用皇权一举击溃大藤族,替点苍派永绝后患,结果却闹得二师伯下落不明,生死难测,他自己亦身残名埋。他当年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兵部里都算是风流倜傥,前途无量的少年英雄,若无此战,至少现在也是雄据一方的都指挥使甚至总兵官了,何须做个受人轻蔑嘲笑的镇守太监隐忍收藏,当真是一步错便坠落轮回了。”

周昂呆愣半晌,道:“这些事我竟然不知晓。”

“不知晓是为你好,这些江湖恩怨知得太多,于你无益。四师兄一直希望你成为锦衣卫的。”

“你到安陆州当真只是为了看看兴王?”周昂再问。

王纯反问:“不是为了看看兴王,还为了什么?”

周昂若有所思道:“你也是传武堂弟子,终归舍不下这太祖传下来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王纯却冷笑:“安王和兴王亦是太祖子孙,落入他手又何妨。我一个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不能出入朝阁,为将为臣的弱女子能做甚?”

周昂破声而笑。

“你笑甚?”王纯倒有点意外。

“原来你这心倒甚大,居然还想着出将入相,我都不曾这般想。”

王纯眉目流转,巧笑顾盼,周昂半边身都酥掉了,赶紧转身道:“陛下就在屋里,你也快下去吧。”说完就跃下地去,转身奔入屋内,正好赶上最后一个给正德和兴王请安。

兴王看到周昂,不禁一愣。

兴王的神情没有瞒过正德、钟信、李龙、邢缨、张鸾的眼。

正德微微一笑,向着石勇道:“宁儿呢,还不快带来见父亲。”

兴王一喜望向石勇:“宁儿也来了么?”

石勇恭身答:“是,岳丈大人,陛下许我夫妻俩来安陆省亲。”

“快快唤来。”兴王道。

“是。”石勇转身奔出。

李龙扫了兴王妃一眼,见她略微皱眉,似乎并不欢迎宁儿回安陆的模样。王妃霸道,兴王软懦之流言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强势的安王,强势的兴王妃,同用一班巫女神婆,祸事啊。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五章

宁儿过来向父亲请安,却异常坚定的没有向王妃叩首,众人都不禁有些愕然,石勇亦不曾想妻子竟会如此行事,颇为不解望着她。

兴王妃面色愠怒,只是耽于正德在堂,不好发作。

兴王略为尴尬,挽着宁儿的手,温言道:“我儿这一路到来,可好?”

“谢爹爹挂心,宁儿有夫君在旁保护,好得很。”这一声答得干脆,石勇听了都吓了一跳,在家中宁儿从不曾如此高声对他说话,向来是温声细语。

正德却是玩味的一笑,这皇家秘辛,自然是他知道得最清楚。

兴王向正德叩首,请正德务必到王府一趟,为他接风洗尘。

正德笑道:“朕今晨走得太急,吓到皇叔了吧?也好,纵然是藩王谋反,这日子也总得过,朕这般急切,反倒有失帝王之仪啊。且就随皇叔吧。”

“谢陛下,请陛下随臣去吧。”兴王叩首谢恩。

兴王府摆宴招待众人,宴后女眷入后院歇息,其他人都去戏园子看戏去。那戏台上花旦水袖如流云,面目流盼生辉在吟唱,邢缨看得呆掉竟站了起身。张鸾看他如此失仪,微微皱眉。

钟信对台上的戏毫无心思,微闭双目冥想。

“阿琚,是不是你,阿琚,是不是你?”邢缨突然飞身跃上舞台,握着花旦的手急叫。

花旦花容失色,惊慌躲避,邢缨伸手去抹花旦脸上的粉彩,想要看花旦的真面目。

猝然,破空中一枝利箭,射向邢缨后背。

钟信身体骤然跃起,伸指一夹,那破空之箭便被他二指夹住。回首向外厉喝一声:“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王府放箭?”

这一声喊吓得兴王心胆俱裂,高玉、李龙急护住正德,周昂和石勇已追了出去,张鸾疾飞至舞台将邢缨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戏园之外。

“啊。”张鸾身后忽传出邢缨一声惨叫,那花旦竟趁众人心思皆向外之时取头上凤钗,奋力刺入邢缨心口,旋即向后疾退长笑而去,却是清脆男音。

张鸾惊而扶住邢缨,急为他点穴止血。

钟信想要追,兴王一把拉住他的手,面无血色的看着他,一脸惊惶。钟信心一软,停下身形。

“朱祐杬。”两人身后传来正德冷冷的声音。

兴王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叩头如蒜:“陛下,臣冤枉,臣冤枉,臣绝无加害陛下之意,适才之事臣当真不知晓,陛下,请您务必相信臣。”

周昂和石勇奔回来,齐声道:“陛下,不曾见人。”

正德淡淡道:“这定是有备而来,你们自然寻不着人。”复把眼望向兴王,兴王哪敢抬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钟信于心不忍,向正德道:“陛下?”

正德把手一挥,打断他的话:“叔叔,你和石勇留在安陆州,兴王府的事由你去查,安王那边就由李龙和周昂去查。待唐宋四兄妹到得安陆,一并拨去安化。”

张鸾扶着邢缨过来,邢缨面色苍白,胸口还插着那根凤钗,直没入柄,看来受伤不轻。

“王府御医何在?”正德突然沉喝一声,谁都听得出他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李龙忽然来到正德身边,将他的手紧握,温柔道:“陛下,且先回去歇息一会。”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缓缓松了一口气,看向兴王,冷冷道:“皇叔,朕就在你的王府住下。”

兴王哪敢不从,急唤来王府主薄,要他安排众人食宿事宜,更加派人手在王府护卫。

王府御医过来救治已躺在床上的邢缨,张鸾替他拔出胸口的凤钗就要放在桌上,邢缨却道:“给我。”

张鸾将凤钗递给他,邢缨仔细看着说:“这凤钗的确是阿琚的。他当年登台唱《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之时,因苦恼贵妃无相配之凤钗,唱起戏来不趁手,我特意叫人为他打制的。阿琚非常喜欢,他离开京城随二师兄,三师兄浪迹天涯之时都是带在身边的。

钟信听邢缨这么一说,眉目间也微有愕意,只是依然没有言语。

邢缨抓着凤钗指着钟信激动道:“阿琚当年独自一人去小塘池底查南宫世家,害得你受了这许多苦。这许多年过去了,你偏不肯原谅他。这可好了,阿琚定是被人害了,不然这枝凤钗绝不会落入他人手。”

“邢缨,适才那花旦一脸粉彩,都看不出真面目,或许就是你所说的阿琚也不定。”张鸾不想钟信为难,就说。

“你少乱说,阿琚怎会害我,我与他又不是不相识。”邢缨推开张鸾怒道。

“好了,都不要说了,让御医诊治为好。”正德见邢缨发怒,知他性情冲动,就出言制止。

皇帝都开了口,邢缨不好再说什么,只恨恨瞪了张鸾一眼,不再理他。

御医仔细检查了邢缨的伤口,对正德道:“陛下,幸亏刺得不深,不曾伤到心脉,静养几日便好。”

正德点头,对张鸾道:“这几日你就陪着他。”

“是,陛下。”

“各自散去吧,朕也累了。”正德叹息道。

兴王立刻过来:“臣送陛下前去将息。”

正德看了兴王一眼,欲言又止,点点头。高玉却有些担心,想要拦住兴王。正德一笑道:“高玉,不妨事,我们这么多人在,就算他要害我,也不会急于此时。我与兴王是至亲叔侄,有些家常倒是可以唠嗑唠嗑。”

“陛下言之有理,臣莽撞了。”高玉恭谨退下。

正德伸手一握兴王隔衣手腕,大步而去。高玉紧随其后,看他叔侄二人进了客房,自己在门外守候。

石勇请钟信去客房歇息,钟信看了邢缨一眼,走了。

周昂也和李龙离开,想起邢缨的话有些奇怪,就问李龙:“适才刑少监为何对着我说这世间有如此相似的两人,难道在这安陆之地有人似我?”

李龙笑道:“不是在安陆,是在安化有人似你,连姓氏名字都一样。”

周昂停步瞪着李龙。

“你瞪着我作甚?你若不信,我目今带你去看就是。”

“不必,待陛下有主张不迟。”

李龙微微一笑,轻点头。

“你来安陆非因二王谋逆来的吧?”周昂问。

李龙点头。

“那为何事而来?”

“为一民间冤案而来。”

“事情了结了么?”

“还不曾问案。”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因二王谋逆?”

李龙点头。

“今日无事,要不要我随你去问问案?”

“也好,有你在,事情应该能了结得快。”

二人便前往安陆郡衙门,先看卷宗了解案情。

“犯人潘书伦,受害者李志亮是其姑父。”周昂取笔一边看卷宗,一边写下他认为重要的信息,入京年半有余,周昂已形成遇案提笔将加害人和受害人分两边辑录的习惯。

李龙取出两张画像递给周昂:“左边是潘书伦画像,右边是李志亮画像。”

周昂仔细看过,用镇纸分压在两边。

“潘书伦向官府告发李志亮是盗贼,但在官府出发缉拿李志亮之前,潘书伦已将其杀死,官府缉拿的是潘书伦。”

“潘书伦向官府陈述为何杀人之时,是说李志亮想要连夜潜逃,他因此为国除贼,但是安陆郡守似乎不认可潘书伦的陈述。”周昂一边翻看供状一边说。

“不错。案子交到安陆郡守手中,郡守笔拟论斩。本要秋后行刑,但是潘家人上京到大理寺申冤,大理寺寺副傅习接案,认为潘书伦杀贼有功,论斩有冤,拟复议。都察院逐定三司会查。由我以锦衣卫,邢少监以东厂,张少卿以大理寺之名前来安陆复查。”

‘潘书伦是否有冤,取决于他的姑父李志亮是否真是盗贼。”周昂一边说一边查找卷宗:“安陆郡过去的刑卷中可有提到李志亮曾犯事?”

“这事找刑名师爷来问一下就知道了。”

周昂一页页翻看案卷,指着一张中的内容说道:“这里有记载,李志亮是良人,这也是安陆郡守判潘书伦诬告的重要依据吧?”

“一世为盗若能不被发觉便是良人。”李龙笑道。

周昂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不相信他?”

“信不信不重要,有证供才重要。”

“对潘书伦最不利的是李家人告他伪造文书侵吞李家财产,这一点连他的姑姑都指证他。”

李龙从案卷中抽出两份文书,同样一左一右放在周昂面前:“左边是潘书伦伪造的文书,右边是李志亮亲手书写的文书,虽然表面看字迹颇为相似,但稍有书法根基的还是能看到有所不同,最重要的是印鉴,虽然都是李志亮印四个字,可是一个是楷书,一个却是隶书所印,而李志亮平时的文书都是用隶书印,安陆郡守由此确定他伪造文书,有诬杀他人嫌疑。”

“这文书确实是个自相矛盾的证物,是潘书伦被捕之后从他家中搜得。若李志亮是盗贼,官府剿之,家产会充公,这文书根本无用。多半是他想要谋夺家产伪造文书,李志亮不从,潘书伦急而杀之诬之为盗。”

“他情急自保,忘记销毁文书,文书反成证据。”

“如此确凿证据,为何大理寺傅习还认为他有冤?”

“或许是因为即使潘书伦伪造文书,也不能说明李志亮不是盗贼,若杀贼有功,最多也就是徒刑,断不至于论斩。”

周昂起身道:“我和你重去李家看一看如何?”

李龙一笑:“好啊。”

两人起身前往安陆郡监狱提审潘书伦。这边厢兴王陪同正德回客房将息。正德见兴王局促,就笑道:“皇叔不必拘谨,坐吧。”

“谢陛下,陛下坐。”兴王恭身道。

正德淡淡一笑径自坐在床上,兴王这才敢在旁边坐下。

皇叔目今多大了?”正德笑问。

“回陛下,臣是成化十二年生人,目今三十有一了。”

“朕的父皇是成化六年所生,钟信是成化九年所生,你们三兄弟倒是各自相差了三年。”

“是。”

“朕的亲叔叔不少,但是真正有所来往的倒也没几个,此次前来安陆,皇叔与朕要好好亲近亲近。”

兴王额头冒汗,也不知正德何意。

正德一笑道:“叔叔是怎么跟纯姑姑勾搭上的啊?”

“陛下,臣不敢,臣绝对没有勾引纯儿。”兴王低语,额头直冒冷汗。

“那么是纯姑姑勾搭你喽?”

“这?”兴王不语。

正德眼光微冷:“朝廷明令不许嫖娼呷妓,皇叔色心难抑勾引宗室女么?”

兴王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急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臣,臣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正德追问,目光微凛。

兴王虽然慌乱,最终俯首于地:“臣该死,臣不该勾引纯儿,求陛下不要责罚纯儿,一切由臣承担。”

正德目中微露欣赏之色,轻笑道:“皇叔不必多礼,起来吧,朕不过好奇,问一问而已。”

兴王哪敢起身,早吓得双腿发软了。

正德也不再劝,只是笑道:“皇叔有几名子女啊?”

“臣婚后生有一子三女,夭折了一子一女,于此仅有两女在世。宁儿因是臣与宫女而生,其母并非臣之妾侍,因此不曾记在宗谱上,实有三女在世。”

正德有些怜悯地看着兴王,叹息道:“皇叔原来无后啊。”

兴王也为之黯然:“臣不孝。”

正德忽笑出声:“皇叔少壮之年,还可努力努力。”

兴王听正德突然笑出声,面上一红,不敢再言语。

“幼女是今年四月生的吧?”

“是。”

“可曾赐名?”

“还不曾赐名。”

“为何?”

“京里一直在忙着陛下大婚之事,宗人府就将各藩属宗室事务延后了。”

“哦,原来如此。那就由朕为她赐名吧,她是何人所生?”

“是臣王妃蒋氏所生。”

正德略有所思,缓声道:“蒋妃所生一子一女皆亡,甚是可怜,皇叔这个孩子朕就赐名永福吧。”

“谢陛下厚恩。”兴王深深叩首:“臣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还要谋逆害朕?”

兴王赫然抬首:“臣真正冤枉,请陛下明鉴。”

正德微微一笑,眼光发冷不置可否。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六章

“乖乖皇帝侄儿,你不要老是吓四哥哥好不好?他那点胆儿经不得吓。”屋顶上,传来王纯的调笑。

“如此胆小之人,纯姑姑你是如何看中的呢?”正德抬头笑道。

王纯吃吃笑:“还不就是贪他生在皇室,却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纯良。年少时曾想叫他一起游历江湖来着,可是他因着自己是藩王不能乱跑,硬是哭着把我送走了。哎,冤家啊。”

“纯儿,是我对不住你。”兴王内疚道。

“是我自找的,与你何干。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游历江湖挑战各大门派掌门,十分快活。”

“皇叔,当年可曾想过与纯姑姑成婚?”正德问。

兴王长叹一声道:“我们是英庙一脉,不能与景帝后人有任何瓜葛。这是皇爷爷临死前的遗旨。”

正德看了兴王一眼,冷笑讥道:“皇叔即能翻云覆雨又能忠孝两全,真正是个情义兼顾的好男儿。”

“乖侄儿,你也别讥他,你以为你就能摆脱皇室束缚,放纵不羁的过一生么?过得个三、五年,莫说皇室繁文缛节束缚,满朝文武大臣就能把你磨圆了。”王纯笑道。

正德低头看兴王,伸手抬起他的下颌,饶有趣味地笑问:“皇叔,你说朕会不会如纯姑姑所说,被满朝文武大臣搓圆磨扁了?”

兴王见正德眼神变幻莫测,时冷时热,心下亦是又惊又骇,忙向后退了几步连连叩首,却不敢说话。

正德拂袖直身,面无表情道:“朕累了,你出去吧。高玉。”

高玉推门而入:“陛下。”

“替朕更衣。”

“是,陛下。”

高玉过来扶着兴王,送他出门,然后把门关上插上门闩。王纯在院外飞身落下,扶住双膝都跪麻了的兴王,笑道:“吓死了吧?”

兴王望向客房大门,轻声道:“照儿与哥哥性情真是天差地别,想必不会被文武大臣们欺负。”

王纯一笑:“他这般对你,你倒还为他着想。”

“我时时听你说哥哥在朝中事,当真觉得哥哥还不如我这个做藩王的弟弟活得自在。照儿是哥哥唯一的血脉,我这做叔叔的,总要替他想一想。”

“你啊,有这心便好。照儿这孩子不是你能比的。”

“如此更好。”

“只是不知他何时才会信你真的没有谋反之心?”

“苍天可鉴,总有一日他会信。”

“我送你回去。”

兴王突然握住王纯的手:“纯儿,真的对不起。”

王纯微微一笑:“不须说了,这许多年我游历江湖,倒真是让我见识到许多佳妙玉人,如今你叫我回来当个正经王妃,我也做不到了。”

“纯儿……”兴王沉吟良久,凝视王纯道:“石勇是个好孩子。”

王纯微微一笑,点头:“我扶你回房。”

正德驻立在窗前,凝望王纯与兴王远去,缓缓回身看着高玉道:“高玉,你相信他么?”

“陛下,臣观兴王殿下倒是赤诚之人。”

正德却笑道:“赤诚之人却专做欺瞒懦弱之事啊。”

“陛下,何故如此说?”

“邵太妃一向持正守严,怎会放纵儿子在自己宫中淫乱?兴王就藩多年也只得两妃在侧,可见并非荒淫之人,又怎会不顾母亲名声淫乱宫女?”

高玉双眉微耸,不语。

“皇叔赤诚又懦弱,倒确实不太可能做那等谋逆之事。”正德脸上现出释然微笑,长长伸个懒腰道:“累死朕了,高玉,朕要抱着你睡一会。”

“是,陛下。”高玉温顺的上得床去,正德便把他当抱枕抱着,当枕头枕着安心入睡。

李龙和周昂前往李志亮的宅第,那里已是人去楼空,大门上还贴着出售的字样。两人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再回到大门口,没有推门,跃墙而进。

那里面却还有一位老伯伯拄着拐杖坐在大堂门前的青石板上守着。

周昂上前施礼:“老伯,这是李志亮家宅么?”

老伯伯缓缓抬头:“你们是何人?”

李龙取出锦衣卫腰牌:“老伯,我们是从京城来复查潘书伦冤案的差员,请问这是李志亮家宅吧,还是经已卖出去了?”

那老伯伯听了李龙的话,突然站起身举起拐杖就朝李龙打去:“我儿含冤而死,你们居然还要为潘家孽子申冤,有无天理?”

周昂急伸手握住拐杖,平心静气道:“老伯,潘家到大理寺喊冤,朝廷因此派员下来斟查。若是无冤,必然会还你儿子一个公道。请老伯莫心急,莫阻挠皇差办案。”

老伯伯恨恨的收回拐杖,老泪纵横道:“那潘书伦本已论斩,不想京里来了个大理寺副寺,大笔一挥就说潘家孽子有冤,可怜我儿一世老实,却就这么白白丧了性命。”

“老伯伯,潘书伦坚称李志亮是盗贼。”周昂道。

“我儿向来老实孝顺,父母在,不远游。这一辈子只去过一回京城,还是我带他去的,说是要看看京都的繁华。”

“据查李家家世丰厚,这财富如何得来?”

“我家世代居于安陆,书香闻名亦向来薄有田产,光是收租放田便已是吃用不愁。到了我儿这代,书不甚读,却好田产买卖收租放租。但我儿所收田产任一项皆有据可查,从无强取豪夺之举,更别说做甚盗贼。”老伯伯拂袖道。

“老伯,可否带我们去看看你儿命丧之所?”李龙缓声问。

老伯伯气咻咻地坐下道:“当初郡守判了斩刑,家中人皆以为沉冤昭雪,就将家中一切物件皆搬去别院居住,我儿惨死之室亦打扫干净,想着将这凶宅变卖,免得睹物思人。怎知潘家竟去京里叫冤,目今这宅院都搬空了,纵然想再寻证据也寻不着了。”

周昂温柔道:“老伯,但凡有一丝希望,您也希望为儿子申冤的吧?既如此,纵然那房间打扫得无比干净,岂有不让我们一观之理?”

老伯伯一声叹气,带着周昂和李龙走入内院书房,当时便是在这里,他的儿子李志亮被潘书伦一刀刺死,血流满地。目今这里已空无一物,连地砖上的血也都擦得干干净净。

周昂环视一眼,对老伯伯说:“老伯,您说您儿子喜好买卖田产,那他的那些在契据可都还在?”

“自然是在的,我儿虽死,还有孙子,难道还要给姓潘的一家夺了去不成。”老伯伯气道。

“那此契据可否借我一观?”

“那可是相当多,郡里衙门来的人都看得不耐烦,不看了。”

李龙微微一笑:“我们好不容易外放出京,若有无数契据可看,倒可以在外多逗留些时日,不必返京受拘束。”

老伯伯瞪了李龙一眼,面色倒缓和起来,道:“我儿的契据皆在别院,两位若不嫌劳累,就随老儿一起去取。”

“老伯,请。”周昂让出道路道。

老伯伯拄拐先行,李龙笑道:“老伯,您这宅院卖得出去么?”

“此为凶宅,无人敢买。”

“倒不如回来自住罢了,我看这房子也是有些年头,卖了也可惜。”

老伯伯叹气,没有回语。

李志亮留下来的契据当真不少,除了契据还有为数甚多的帐本细目。周昂还在箱笼里看到许多李志亮自己手书抄本,里面辑录的是一些前朝的诗词曲赋及个人的心得体会。

周昂随手拿了一本翻看,看着看着眼睛就定住了,轻唤了声:“李龙,你来看。”

李龙凑过头去看,笑道:“这倒是好。”

周昂合起抄本,对老伯伯说:“老伯,您的儿子可还有其他的各类手抄书本么?”

“手抄书本皆在箱笼里,不过我儿出去收租放租,皆喜带书出去阅览,偶尔会做些批注。是以书房里甚多书。”

“我想把您儿子的所有书本帐薄契据全部带回郡守衙门去,可否?”

老伯伯沉吟不语。

“老伯,您放心,我们看完之后定完璧归赵。”

“好,我叫几个下人赶车,把这些薄册尽数送到郡守衙门。”

“多谢老伯。”

老伯伯便叫下人牵来驴车,李志亮的薄册前前后后装了五车才装完,随周昂和李龙前往郡守衙门,到得门口却看到邢缨和张鸾。

周昂和李龙疾上前行礼,齐声慰问:“少监不在王府将息,怎会在此?”

邢缨笑道:“我不过受些外伤,何须如妇人般躺在床上,听说你们在郡守衙门,就过来望望。如何这般多驴车?”

“都是李志亮生前书写和阅览的书册。”李龙道。

“为何要取此书册?”张鸾问。

李龙一笑指着周昂道:“他一来便发现了不得线索。”

“哦?”张鸾缓缓望向周昂。

“受害者生前喜好随书起笔记录自己的行踪。”周昂走到一部驴车前,取出一书随手一翻道:“辟如此处手书‘夜宿新栈,圆月当空。弘治二年夏至’”

邢缨‘切’了一声,笑道:“好一个酸儒。”

“若能厘清受害者行踪,许多事便都迎刃而解。”周昂说。

张鸾目露欣赏之意,缓缓点头笑道:“这许多书,你二人怕是看不完,反正今夜无事,我们一起看吧。”

“谁说只你们一起看,我也要看的。”不远处传来石勇浑厚的笑语:“我这一年跟着宁儿学认字,学了不少,不会再拖你们后腿了。”

石勇现身,手还牵着朱宁儿的手。

“你不跟着钟信?”邢缨看向石勇问。

“督主不让我跟。”石勇道。

邢缨眼光一闪道:“他出去了?”

“督主说想到安陆郡各处走一走。”

张鸾看向刑缨道:“督主武功高深莫测,你不必担心。”

邢缨‘哼’了一声道:“他不关心阿琚,我为何要关心他?”

朱宁儿上前向众人各道万福,柔声道:“各位爷辛苦,宁儿下厨为各位爷煮些羹汤吧。”

“郡主知书识礼,只下厨作羹汤太屈才了。”李龙笑道。

石勇拍掌:“我常常跟宁儿说,若她是男儿家,必可出将入相的。”

“郡府有厨娘,我们一起来寻找线索要紧。”周昂说。

众人一致点头,宁儿看了石勇一眼,似在征询他的意见,石勇笑道:“宁儿,我和你一起寻找线索。”

“谢官人成全。”宁儿眉目娇俏温柔,轻声道。

石勇喜上眉梢,倒牵手先行入内。

车夫将李志亮薄册全数搬到衙门,再由衙役搬至偏厅,周昂叫衙役取足有九尺长,三尺宽的白色木板一副,再取炭墨数条架在一个架子上。

“此来何用?”张鸾笑问。

“我等各自观书,凡有年月日手书之处,便都摘抄出来记在此处,相同一年的便往下摘抄,不同年份便另开一头,如此便能很快分清年月日了。”周昂说。

张鸾看了周昂一眼,那心便已盘算着如何将周昂纳为大理寺所用了。

李龙又叫来安陆郡的刑名师爷,由他二次摘抄在册整理,师爷带来诸多空白封条分给众人,让他们在薄册封面书写此册记录的年时再按年时排册。

众人各自落座,取册来看,时不时起身各自在木板上用炭墨书写,只一阵整面便写全了。石勇起身将木板翻转,由刑名师爷在后面摘抄于纸上。

偏厅外静悄悄走进一人,却是高玉。高玉见众人皆聚精会神看书,只有刑名师爷一人在摘抄,便无声走过去帮师爷抄录。

李龙眼见着第二板也很快要写完,起身出门唤来衙役小声吩咐,衙役一路小跑去了又回,手中多了无数空白宣纸和一大桶浆糊。李龙接了宣纸和浆糊进门,小心将空白宣纸贴在第一板上,再次翻转过来使用。看到高玉,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抄写看册去了。

夜半更深,朱宁儿悄悄起身。

石勇以为她劳累也赶紧起身,扶着她走出厅外,轻声道:“宁儿,你若累了便先将息。”

“我不累,只是如此深夜,想必都有些累饿,我去厨房为他们煮些羹汤。”

“我陪你去,这样快些。”

“也好。”

两夫妻携手而去。

张鸾见石勇与宁儿离开,也看向邢缨道:“你也歇息一下吧。”

“我不用你管。”邢缨白了他一眼,继续看书。但坚持至深夜,也确实劳累,只能由张鸾替他起身书写。

夜空下,月朗星稀,钟信独行在安陆郡的街头,他没有目的,只有念想。他想看看今夜,那伤了邢缨的戏子会不会出现?那射出毒箭的隐身人会不会出现?

月凉如水,身前身后传来笑声,一个清脆,一个阴冷。

家园 花!

托以陛下垂泣而语

这一句似有问题,如您有出处,或可核对。

花!
家园 语言没问题,全篇复制明实录的奏折。

是我断句有问题?

大渐之际召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于卧榻,托以陛下垂泣而语,期于克缵先业。

大渐之际召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于卧榻托以陛下,垂泣而语期于克缵先业。

这样会不会更准确一些?陛下是指正德,把正德托付给三位大臣,先帝垂泣而语。

家园 是,新逗号加得好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七章

不用看,钟信也能明白那身后之人定是持弓以待。面前,走来一个戏彩艳装身姿高挺的花旦。

“邢缨不敢来?”出语却是男音,懒懒的。

钟信凝视花旦,不语。

花旦甩着水袖叹息道:“六年前,他这个东厂少监排场好大,带着大队人马来抄我父亲的家。”

“你父亲当年收受徐九龄贿赂,将徐九龄及一班余党私放出牢。被邢缨查觉又试图杀人灭口。只判了流放抄家之罪,已是皇恩浩荡。”钟信淡淡道。

花旦笑得花枝乱颤,在钟信面前甩起水袖,又转莺莺女声:“我又不曾说我不谢主隆恩,但儿子为父报仇又有何不可?我父亲在流放途中便死了,他一辈子没受过苦,就那一回便走到了鬼门关。”

钟信不语。

花旦瞧着他笑道:“你果然还是从前模样不肯多言语,与你打交道好生为难。”

“你把阿琚怎么样了?”钟信开口道。

“怎么,你这心里只记着沐琚么?”

“那凤钗是你骗他给你的吧?”

“为何就不是我抢过来的呢?”

“你能抢得过他?”

“你当他还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神智明秀的沐琚么?我也不是当年那个纨绔少年了。”

钟信那心也是七上八下,是啊,沐琚不可能还是当年那个沐琚,更何况那人还曾在定州为救他而受了重伤。

“你回去告诉邢缨,明日上午午时之前到城外金泉寺见我,午时过后不来,他就再也见不到沐琚了。”

钟信眼光一凛,看着花旦。

“你不必这样看我。还有,要他一个人来,若是有人跟着,你们也见不着沐琚了。”

花旦抬头越过钟信看向他身后的人:“师兄,把弓收了吧,我们走。”

“你把阿琚放了,我跟你去。”钟信道。

花旦摇手摇头:“你武功高,我拿不住你。沐琚就不一样了,当年他的武功也不过与我齐平,现今就更差了,拿着他,我才好为难邢缨呢。你也别想现在杀我,我若死了,我的师兄弟们,会把沐琚活剐了。”

“你敢!”钟信怒斥。

“我是不敢,但他们真敢。”花旦一指持弓的师兄,笑道:“他们可是报应神,拿银子就办事,我想要如何折磨邢缨,只要给了他们银子,他们就能帮我办到。”

钟信一听‘报应神’三字,亦不禁惊道:“那他们如何对阿琚?”

花旦笑弯了腰:“钟信,原来你也会怕?你想我如何对沐琚?”

“你要敢伤阿琚一根毫毛,我定将你千刀万剐,将报应神斩草除根。”钟信恨道。

“我还真是怕啊,我的督主大人。你放心,沐琚他很好,你只须好好的将我的话传给邢缨就是。”花旦咯咯笑着,飞身而去。

钟信内心惶惶,如此全无胜算的交易,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返身向安陆郡衙门走去。

天方地圆,为何你们没有看好阿琚?为何?钟信的心也禁不住恨起他人,可最终恨的却还是自己,若是自己能早早原谅沐琚,沐琚便不会遭此不测了啊。

安陆郡衙门那小小的门槛,钟信却无力踏入。

“督主,您怎么站在这里,快进来。”石勇和宁儿端着羹汤走过来,正好看到钟信立在大门外。石勇忙将手中托盘放下,小步跑过去扶钟信。

钟信看了石勇一眼,好一会才轻声道:“勇儿,你帮我去唤七……七……邢少监过来。”

石勇不敢逆师父的意,赶紧返身向偏厅跑去,过了一会,钟信就看到张鸾扶着邢缨飞身而来。

两师兄弟门里门外四目相对,钟信喃喃道:“是必里加答。”

邢缨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说甚?”

“用凤钗刺你的花旦是六年前被你抄家的邢部侍郎哈失哈的儿子必里加答。”

“是必里那小子害阿琚?”邢缨怒了:“他跟阿琚是自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比你和我还亲,他居然害阿琚?当年哈失哈在云南为官,他们便在一起玩到大,后来哈失哈调往邢部,阿琚也被先帝接到京中陪伴你,但他二人依然在一起称兄道弟,情比金坚。他居然害阿琚,早知他变得这般坏,当初就不该向圣上求情免他一死。”

“他要你明日午时之前一个人前往南泉寺。若是有人跟随,阿琚便会被报应神折磨。”

“报应神?生死判?”张鸾亦不禁抬头惊问。

钟信缓缓点头。

“督主,这生死判、报应神到底是何方神圣?”石勇疑惑地问。

钟信只看着邢缨,心里有愧疚的话想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转身离开安陆郡衙门。石勇看得心慌,他这一年和钟信相处,最怕钟信突然落寞不语的言行,赶紧让宁儿先入内,自己追过去跟在钟信身后。

邢缨忽然握住张鸾的手道:“把你的内力度给我。”

“不要揠苗助长。”

邢缨把眼一瞪:“你度不度?”

“我是为你好。”张鸾温言劝道。

“我这不过外伤,你度点内力与我,算得甚揠苗助长?你不帮就算。”邢缨一恼,伸手就欲推开张鸾。

张鸾也不恼也不怒,只用力握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肩,哄道:“回去将息将息,明日方好去南泉寺。”

邢缨不好再反驳,便随张鸾入内,让师爷安排个客房先行歇息。

晨曦初露。

钟信于安陆城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石勇道:“你不须跟着我。”

石勇咧嘴一笑:“师父,我是您的徒儿,我不跟着您,跟谁?”

钟信不语,只抬头望着城门,他心中空空,也不知自己在望甚么。

城楼上有人影跃下。

钟信猝然身随影动,斗然间欺到来人面前,刷刷刷连劈三掌。来人连退三步,旁边一人甩拂尘相救,逼得钟信也退后三步,呼道:“你杀他作甚?”

双方站定,石勇望去,可不就是在定州遇到过的和尚与道士。

“阿琚随你们游历江湖,目今却在报应神手中,你说你们该不该杀?”钟信怒极抑声道。

“哎。”和尚叹息道:“是我们大意,一个月前必里加答寻来,阿琚见到故友,十分开心,神智恢复。我二人亦欣慰喜悦,便许他与那小子共游多日,不曾想一来二去便没能回来,我们一路追踪到此,原来阿琚竟落到报应神手中?原来报应神竟已来到安陆了么?”

“阿琚不但在报应神手中,必里加答还假扮花旦用阿琚的凤钗刺伤缨师弟,缨师弟恨死我,明日午时必里加答还要缨师弟一人前往南泉寺,若有人跟着,阿琚便要受折磨。”

“缨师弟受伤了?”和尚和道士不约而同惊问。

“那凤钗正好刺中他的心口,虽未危及性命,但他性子暴烈,若是去到南泉寺不能遮掩情绪,只怕心血崩流,新伤难好。”

“我们可以跟去南泉寺啊。”和尚说。

“我们这些人必里加答都识得,如何去?若被他们认出,阿琚必不能活命。”

“师父,那个甚么甚么加答的人跟你们是一辈,但是跟我们不是啊,他们必不认得我和周昂,李龙,就由我们去救人可好?”石勇道。

“你们皆在戏园子里看过戏,难保他们也认得你们。”

“哎,不是啊,六师叔不曾随我们一同瞧过戏,他们必不认得。”

“嘿,她在兴王府风流多时,谁知是不是早就被报应神看到透了。”钟信冷冷道。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却是气恨自己,咬唇不再言。

道士突然低声道:“城上有人。”

石勇即住口,四人皆警惕抬头望向城楼,城楼上旌旗招展,并不见人影。

“师父,我们先回王府禀报陛下吧,若报应神当真厉害,陛下的防卫少不得要加强方好。”石勇低声道。

“陛下也到安陆了?”道士问。

钟信轻轻点头,四人小心远离城楼,疾身而去。这一夜四人皆不敢眠,虽知兴王府加强护卫,正德又有十侍卫守护,四人依然前后左右守护在客房之外。

一夜无事。

这边厢宁儿熬到半夜先行睡去,到了凌晨刑名师爷也累得不行,就也先去歇息一会。余下的书册由李龙、周昂、高玉、张鸾一起看,可是直到安陆郡厨娘送来早点,他们也还有一车的书不曾看完。

张鸾用过早点之后也去将息了,他心里还是担心邢缨去南泉寺的事情,不过他向来做事,哪怕面临绝境也都是君子淡如水,慢条斯理的模样,若不是与他深交的人,多半会对他退避三舍。

邢缨初与他合作,也没少被他气死。

高玉也起身道:“陛下要起身了,我过去侍候。”

周昂、李龙点头,二人用过早点后继续查找与李志亮相关的线索。

正德寝室门外,兴王一早就过来请安,还特意带来洗漱等物。当他看到屋外左右前后守卫的人,心里还是有些惊惶。

“高玉。”屋内正德在唤。

高玉正好赶到,急上前三步道:“陛下,臣在。”

“替朕更衣。”

“陛下,督主在门外候旨,兴王也来向您请安来了。”

“叫兴王不必客气,钟信有事吗?”

钟信也上前三步:“陛下,臣有要事容禀。”

“你们都到前厅等候,我稍迟便来。”

“是。”

兴王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已叫人送来面巾牙刷水盆等洗漱之物。”

“多谢皇叔,你都交给高玉便可。”

兴王看了高玉一眼,叫侍者把托盘交到高玉手中,由高玉开门端了进去。高玉把托盘放在桌上,先取来盛着水的玉杯和放在锦盒内还不曾开封的牙刷递给正德。

正德看着锦盒笑道:“高玉,你可知这牙刷还是父皇所制?”

高玉摇头:“臣不知。”

“父皇用猪鬃打造了二十四枝牙刷,手柄用玉制成,然后赐给宗室成员。看来兴王是将这牙刷当成供品日夜供着,还不曾使用过。”正德说着打开锦盒,那里面果然躺着一枝还缠着明黄绢布的牙刷。

高玉一笑,将牙刷取出递给正德,顺手把玉杯也递上来。洗脸漱口,整冠更衣,正德在高玉陪同下前往前厅。

钟信、兴王、石勇还在厅外等候。

正德看着兴王道:“皇叔去忙吧,此处无须理会。”

兴王看了钟信一眼,只得退去。

正德牵了钟信的手道:“叔叔随我进来。”

高玉止步,和石勇一样站在厅外。

厅内,正德在太师椅上坐下,看着钟信道:“叔叔有何要事?”

钟信将昨夜遇到必里加答一事详细说出。

“必里加答?”正德若有所思道:“太祖高皇帝曾经下旨,凡在我朝生活的色目男子均须娶汉女为妻,色目女子须嫁汉男为妻或妾,这必里加答的母亲可是汉女?”

“是,哈失哈娶云南布政司白玉之女为妻,生二男一女。长男于六年前随哈失哈一同流放,次男便是必里加答。”

“女儿呢?”

“女儿随母亲回云南娘家,嫁给云南武进县知县照磨余濂的儿子照磨卢仪为妻。”

“两男可有妻室?”

“长子有妻室,是云南石屏州同知王中之女,哈失哈事发之前就命儿子写了休书。”

正德一笑:“可有孙辈?”

“长男有一子一女,都随母亲回了云南。必里加答当时虽已婚配,但并无所出。”

“长子的一子一女可曾婚配?”

“禀陛下,长子之子目今方得八岁,长子之女当年还在腹中。都不曾指腹为婚。”

正德点头:“很好,叔叔虽长年隐居,但依然心清目明。朕有叔叔在身边,纵有逆贼百千也不惧了。”

“谢陛下夸奖。臣还有一事禀告。”

“你说吧。”

“天方地圆回来了。”

正德笑道:“沐琚失踪,他们若不回来也不像话。”

太师椅后面的屏风处传来道士叹息:“陛下说得我与大师兄好羞愧。”

话音落处,和尚和道士齐齐现身,拱手唱诺。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八章

正德笑道:“朕这两年又是登基又是大婚,你们不回来为朕庆祝也罢了,如今面对面,还是空手么?”

道士哈哈一笑:“我与大师兄虽都是出家之人,也不致于如此不通人情世故,我们在陛下登基之时便已寻得一稀世奇珍相送。只是懒得特意赶回京城,想着若是有缘他日萍水相逢再送不迟。”

和尚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物,递到正德面前道:“陛下,这是东海渔民下海采摘的夜明珠,我以十金买下。陛下可以把它系在腰间于夜间照明,亦可用金丝作网兜住挂在寝宫,免受油烟之熏苦。”

“皇后的礼物呢?”正德接过布袋,笑问。

道士像变戏法一样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甚大的首饰盒,打开递到正德面前道:“陛下,此乃九凤含珠。纯金打制的九头凤身,十八根凤尾用蓝翠宝石镶嵌而成,九头凤嘴各吊不同色宝石一枚,戴在发间熠熠生辉。”

正德看着盒中九凤含珠,仰头大笑道:“你可知朕离开京城之时,皇后说了甚话?”

“皇后殿下说甚?”

“她要朕为她带九头鸟回去,朕还不知如何完成皇后的心愿,想不到你便将这九凤含珠送到朕眼前,这不正好就是九头鸟。”

“此物本是皇后之物,我们不过借花献佛。”道士笑道。

“哦?”正德看向道士。

“我在山西大同梅龙镇上看到有一家人打造此物,原来便是要把它送上京师献给皇后作为大婚之礼,好求个功名出身。但他家无有门路,这供礼都送不上来,我便答应替他们送给陛下。”

正德哈哈一笑:“他们如何信你这个道士,定是以为你诓他。”

“陛下若肯赐他们一个出身,他们便知我不曾诓他了。”道士笑道。

“梅龙镇?德官便是在此呢。”正德缓声道。

“我们便是去拜望德官的,可惜我们去时德官还在京师,不曾回去。”

“德官在朕大婚之后就走了。德官走了,你们会回到朕身边么?”

“陛下,臣一日不曾找到父亲,一日不回京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和尚即接语道。

正德看了和尚一眼,轻笑道:“你意如此坚决,朕也不强求。”

“多谢陛下。”

“你们寻到沐琚,就带他回云南吧,也不要四处漂泊了。”

“阿琚之事,是我自私了,不该带他流浪四方的。”和尚内疚道。

“南泉寺一事你们如何处置?”

“陛下,老七去南泉寺一事,就由臣等安排处置吧,陛下不必担心。”道士说。

正德看向钟信:“叔叔意下如何?”

“恐怕只有如此。”

“叔叔不是会易容之术吗?”

“臣易容之术虽精,却无法改变眼睛颜色。”

正德一笑:“这倒也是,我倒忘了叔叔生就一双宝蓝幻眸。好,既如此就由你们师兄弟三人去处置,你们退下吧,唤高玉进来。”

三人退下,高玉入内。

正德笑道:“高玉,一会用完早点,你替我更衣,随我在这安陆城逛逛。”

“是,陛下。”

“就换那黑色锦盒内的衣衫。”

“臣明白。”

和尚、道士、钟信、石勇在兴王府用过早点之后,一起前往安陆郡衙门看望邢缨。邢缨看到多年不见的大师兄和二师兄,眼泪就掉了下来。

“老七,你还是这般容易冲动啊。”道士笑道。

邢缨却嗔道:“我冲动也好过你们俩个看不住一个。”

“原来竟不是想念我们师兄弟多年不见而哭的么?”道士依然笑道。

邢缨叹息一声,抺了泪,认真叫了声:“大师兄,二师兄。”

和尚轻拍邢缨肩膀,也深情唤了一声:“七师弟。”

“你们从何处来?”邢缨问。

“刚从兴王府过来。”道士说。

“不曾见到六师姐么?”

“阿纯竟也在安陆?”和尚却是眉头微敛,问道。

邢缨点头瞪着钟信道:“为何在兴王府也不叫六师姐与大师兄,二师兄相会?”

钟信不语,邢缨知他不会答,便又看向和尚道:“她来了些时日了。”

“南泉寺你如何去?”道士问。

“敌暗我明,对手又是报应神生死判,还是我一人去稳妥些。”邢缨道。

“这报应神生死判我们也听了多年,只是至此也不曾查到这个组织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世间竟有锦衣卫东厂甚至我们师兄弟九个查不到的事物,也是佩服得紧。”道士笑道。

钟信不语,但神情间还是有些不服。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度些内力与我吧。”邢缨道。

道士过来拉开邢缨衣领,看他心口的伤道:“这伤口一看都算是加答留了情,只怕再用半分力,老七你就真正见不着我们了。”

邢缨冷哼一声。

道士盘腿上床,双掌抵住邢缨后心:“老七,你这心脉受伤非同小可。但今日南泉寺一行事关阿琚生死,也只能委屈你。我便度些内力予你,面对必里加答之时,还需冷静小心,莫伤心动气。”

邢缨认真点头,盘腿直腰闭目冥思。

和尚和钟信走出屋外,关门守候在侧。

石勇见二师伯留在房内,自己无事可做,就向钟信告辞说要去帮周昂和李龙继续查访李志亮一案的证据,钟信点头让他去了。

张鸾走来,看到和尚却是愣了一会,方道:“你回来了。”

和尚轻轻颌首。

“你们为何守在此处?”张鸾问。

“二师弟在为老七度气。”和尚回答。

张鸾皱眉:“此为强求,不可如此。”

“要救阿琚,只能如此。”

“你们这是害邢缨。”

“邢缨愿意。”

“他身受重伤,你做为他的大师兄,愿意也应拦着。”

“阿弥陀佛,施主既知这是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便不要管了。”和尚忽然用十分陌生客气的态度向张鸾唱了一声佛号,道。

张鸾看了和尚一眼,不语。他出身刑案世家,邢缨曾为刑案学问拜过其父为师,两人打小就最为要好。但张鸾却并不知邢缨等人的武功来自传武堂,更不知他身为皇室弟子的身份,只以为邢缨自小受教于锦衣卫内的高手而成就武功。他们自年少便一起并肩查案,只是张鸾一心要传承家世,入朝为臣出将入相,与邢缨等人便不可避免有一丝缺憾,二分疏离。毕竟锦衣卫东厂肩负着为天子监督朝臣忠义奸伪的职责,时不时便会有些冲突矛盾。

和尚虽不在俗世内,到底有起事来还是会偏向师兄弟。

石勇来见周昂和李龙,只见两人已在收拾书册,就道:“都看完了?”

李龙一笑,指着木板道:“看是看完了,只是余下的还不曾整理。”

石勇看那木板,只见木板顶用八个大夹子夹着厚厚的宣纸,至少还有二、三十张没有抄摘整理。

“这事我让宁儿做,宁儿的字写得可好看了。”石勇笑道。

周昂收拾好他这边的书册,缓声道:“我去向郡守借一份安陆郡志和地图过来,有些事还要好好参详。”

“何事还要参详?”石勇好奇地问。

“我观李志亮历年所购田产虽多,分布却甚是零散,要拿郡志和地图好好对一对。”

“这与他被杀一案有关么?”石勇还是不解。

周昂笑道:“我亦不知,只是既有疑问,我便想问个明白清楚。”

“那你且将息将息,我帮你去借。”石勇说完转身就走。

周昂看他远去,望向李龙:“你若累了且将息将息。”

李龙笑道:“这一日两日有何要紧,不如走去看看邢少监,也松松筋骨。”

周昂点头,两人便前去看望邢缨,就见到了和尚和推门而出的邢缨和道士。邢缨看到周昂和李龙,就告诉他们和尚与道士是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周昂和李龙自然也就知晓这两人便是他们的大师伯和二师伯,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仅以江湖晚辈礼拜之。

邢缨向钟信告辞:“我自去南泉寺,你太显眼不要跟来,留在安陆好好保护陛下要紧。”

钟信此时也想不出有何方法,只能点头。

“邢少监缘何要去南泉寺?”李龙看邢缨表情严肃,忙问。

邢缨待要说话,张鸾轻摆手,替他答问。

李龙听完缓声道:“不知督主、少卿、少监有何办法处理此事?”

“无有办法。必里加答是有备而来,我们只能看一步走一步。”邢缨说。

“报应神生死判来到安陆,难道仅是为了帮哈失哈之子报六年前的抄家之仇?陛下就在安陆,焉知他们不是为陛下而来?会不会去南泉寺只是声东击西之计?”李龙问。

如此一问,众人心中都没有底,目光便又全集中到钟信身上,要他拿个主意。

钟信思虑再三道:“唯今之计只有分成三路,石勇与我坐镇安陆保护陛下。邢缨前去南泉寺。周昂与李龙到底面生,可以搏一搏,乔装改扮想办法瞒过必里加答去南泉寺伺机增援邢缨。若是能找到阿琚就更好,只是他两人不识阿琚,还须有一人带引才好。”

“我带他们去。”张鸾说。

钟信点头看向和尚与道士:“那大师兄和二师兄,你二人还是以寻找阿琚为要。至于如何成功去到南泉寺,只能各人自想办法了。”

众人皆明了钟信的意思,点头各自去准备。待众人各自离开安陆府衙,钟信和石勇将李志亮案的所有证物全部运送回兴王府,又把宁儿和安陆郡衙门的刑名师爷也一并带回兴王府,继续整理证物。

兴王忧心忡忡的在王府大厅踱步,看到钟信回来三步并做二步奔过来握住他的手道:“兄长,不好了。”

“何事不好?”钟信冷静地问。

“纯儿不见了。”

“你还用担心她吗?”钟信有些不悦。

“可是,可是——”兴王欲言又止。

“可是甚?”

兴王握着钟信的手都开始颤抖:“纯儿我不担心,可是,可是陛下也不见了。”

钟信眼一凛。

兴王急道:“兄长,清晨我向陛下请安,陛下让我自去,兄长也是亲见的。”

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九章

钟信急去正德卧房,房内干净整齐,从京里带来的箱笼皆在,凝目四顾,看到压在枕下的便条。

钟信取便条看过后松了口气,返身出门将便条交与兴王。兴王看那便条写着:朕巡游安陆,勿忧。

兴王看着钟信,也松了一口气。

钟信前去客房,与石勇一起整理李志亮的证物。石勇拿出借到的安陆地图和黄册整齐的放在一边。

“地图用来作甚?”钟信问。

“周昂说李志亮所购土地甚是散乱,是以想用地图查看一番。”石勇答。

“周昂所录笔记呢?”

石勇去找周昂的笔记,看到其中一本专门标注着‘田产’二字的字样,便取出来交给钟信。

钟信接过笔记道:“全部在此么?”

石勇指着木板上的宣纸道:“应该还有,我立即整理。”

钟信点头,铺开安陆地图,打开周昂记录的李志亮田产笔记,取朱笔一笔一笔的在地图上进行标注。只标注了一半,钟信突然轻‘咦’了一声。

石勇忙过来问:“督主,有事否?”

钟信指着地图,石勇望过去也愕然:“哇,这么多田产?”

钟信渺了他一眼,嗔道:“你只看到这些么?”

石勇再仔细看:“这花花绿绿把安陆都围了半边呢。”

钟信微微点头,看神情是希望石勇再说下去,石勇笑起来,道:“督主,我们做一辈子锦衣卫也买不得这许多田产吧?怪不得那潘书伦想要谋夺姑父家的家产,这真是财迷心窍啊。”

自己的弟子如此石头脑筋,钟信拂然不悦。

宁儿看到钟信神情,起身过来看地图,一惊,悄声道:“督主,这是把半个安陆都包围住了,若是有人借此屯兵谋逆,安陆府便是那瓮中老鳖了。”

钟信看了宁儿一眼,叹息一声,复问道:“这李志亮还有田产否?”

邢名师爷急将整理好的田产名目交给钟信,钟信继续按名目标注,全部朱笔划过,地图上已是红当当的一片,一眼望去,把个安陆郡围得水泄不通。

石勇看到这地图,才恍悟:“哇,这当真是瓮中捉鳖。”

钟信把笔一扔,拂袖道:“石勇,你随师爷去安陆郡府衙,将与潘书伦案有关的所有卷宗尽数取来,包括大理寺与潘案相关的所有卷宗,本督要仔细再看一遍。”

“是。”石勇领命而去。

钟信看桌上更漏,已过了一个时辰,心中默祷:“七师弟应当已到金泉寺了吧,苍天保佑,七师弟和阿琚都不要有事。”

金泉寺始建于唐僖宗乾符四年,背山面湖,犹如一个金元宝,是安陆郡香火最繁盛的寺庙,每日前来上香求神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

山道上,善男信女虽多,却多是着青白灰黑色服的普通臣民,若有人着红服便格外显眼。若连网巾都是红色,还连发髻都裹于网巾之内,髻后双垂珍珠各九颗,便更加的惹人眼目。只是面容清丽之下看不出是男是女,一个人信步持花而上山阶,好不悠闲。

邢缨入大雄宝殿参拜佛祖,又入中殿参拜弥勒,由和尚带引着直入后殿香客房静坐,和尚敬香茶一盏,邢缨却不敢饮。

房外传来笑声,必里加答推门而进,换了一身青袍,倒是英俊潇洒。

邢缨即起身道:“阿琚呢。”

必里加答向里走,推开玄关,玄关内有暗门,回首道:“随我来。”

邢缨微皱眉,随必里加答进入暗门。

“为何佛寺还有暗门?”邢缨问。

必里加答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这寺里的秃驴要谋逆是以筑暗道?”

“难道不是么?”邢缨冷声道。

“人家只是为防兵灾饥荒修个保身之所而已,偏你这般多疑。”

“我何曾多疑,目今不就被你拿来害人么?”

“哎,你向来伶牙利齿,我也说不过。你这子孙根没了,毒厉之态便全移到嘴上了?”

邢缨冷笑一声,不语。必里加答见他不语,亦一笑了之,带着邢缨拐了七、八个弯道,来到一个中空阔大的地下室。

极目所见,地下室对面放着高台立着牌位,红烛高照。

必里加答到牌位前敬香礼拜,复看着邢缨。邢缨上前看清,正是哈失哈的牌位,便也拈香敬拜道:“哈失哈,你流放途中逝去,纯属意外。不过人死为大,我便敬你一柱香,望你在阴间能明白事理,要你这活在阳间的小儿子悬崖勒马。”

必里加答冷笑。

邢缨回首:“阿琚呢?”

“你在我父亲灵位前自裁,我便还你沐琚。”

“我若见不着活的阿琚,你休想我自裁。”邢缨断然道。

必里加答沉着脸把话重复了一次,邢缨同样断然回复,两人僵持不决。必里加答脸色发暗,突然一掌向邢缨心口拍去。

邢缨起手一抓,便将必里加答的手腕向上拗住,瞠目一望,就看到必里加答的食中指间扣着毒针,怒道:“你还是这般狠毒下作。”

“你既知我还是这般狠毒下作,怎么还会相信沐琚居然还活着?”必里加答厉笑:“他早就被我千刀万剐了。我叫你来就是要你死,你以为我还会留活口?”

邢缨心内剧痛难挡,双手向背抽出凤凰双刀斩向必里加答,怒喝道:“必里加答,我要你的命。”

邢缨因家贫自小被父母贱卖入宫为奴,后被王岳看中带入传武堂。他与王纯皆是传武堂从没学过别派武功的弟子。但王纯是女子,王岳对她便不甚严格。只有邢缨自小在王岳严厉教导下习学玄功要决,又因他自身局限,由七师叔亲授孝慈高皇后所创的凤鸾刀法,武功十分纯粹。若单论刀法,八个师兄姐弟无一人能是他的对手。此时他怒极攻心,两把凤凰双刀舞得密不透风,把个必里加答笼罩在刀影之中。

必里加答想不到邢缨重伤之下还能如此强悍,狼狈防卫之下节节败退,只得言语恶毒攻击:“邢缨,你知道我怎么对付沐琚吗?我先把他手指甲,脚甲全都拔掉,再泼上盐水,趁着他大声惨叫的时候割掉他的舌头,哈哈哈,他痛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我就趁势把他的眼珠子也给抠出来了。那双眼血淋淋的——”

邢缨听得脑后嗞嗞作响,踉跄跪地,双刀‘嚓’地一声抵住地面,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必里加答看准时机,右手已向邢缨后颈斩去。邢缨突然倒地一转,那凤凰双刀贴着地面划过一道寒光,就朝必里加答双脚砍过去。

必里加答右脚一阵剧痛,血流满地,惊而飞起跳上贡桌才稳住身形,但右脚踝处已被砍出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

邢缨戾笑而起,持刀指着必里加答喝道:“必里加答,你怎么杀阿琚的,我今儿个就怎么杀你。”

必里加答心惊胆颤,他没想到邢缨如此强悍,惶恐尖叫:“师兄,射死他。”

‘呲’破空中一声闷响,利箭从供桌正中心疾射而来。

邢缨挥刀急挡。却不想那利箭竟是连环箭,急挡了两枝箭,第三枝箭没有挡住,眼见着就穿心而过,他仰天而倒,那枝箭直飞过去射在墙里。

邢缨还想再站起来,供桌后已飞出一人,电光火石般射出两箭,将他双臂牢牢钉在地上,第三枝箭已指向他的心口。

“师兄,射死他!”必里加答嘶叫。

邢缨此时正与射箭的人四目相对,凝视之间忽然有些惊愕。那人看到他的表情,眼光一凛,箭尖更进一步。

时空忽然间好像停滞了。

红衣人跨进山门,来到大雄宝殿之上抬头望佛祖金身,微微颌首低头三拜,复抬头直视佛祖眼眉,举手拈花一弹,那红花便飞旋着直上佛祖眉目,落在佛祖耳边,红花映衬下,那宝相庄严处颇有些温柔自在意。

红衣人哈哈一笑,朗声道:“方丈何在?”

无人应答,殿内众人皆侧目而视,却也不敢问话。

红衣人再道:“报应神生死判何在?”

蓦然之间,整个大殿也沉寂了。

红衣人旋转着红衣,嘻嘻地笑道:“报应神,生死判何在?你们可知你们抓到的沐琚是何人?他可是云南沐王府的公子啊。你们抓了他,云南沐王府可是要找你们报仇的。京城里的陛下也要找你们报仇的。若是沐琚死了,陛下会调集锦衣卫,东厂,刑部,大理寺不眠不休追查你们,直到将你们一个个押送京城处死,诛九族。”

大殿里的男男女女看着红衣人,大多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然后一哄而散。留下来的二十个人各据位置互相盯着自己眼前的人,其中十人皆是一身黑衣。

红衣人悠闲自得的在殿中旋转跳跃。

佛祖口中传出冷言:“邢缨和沐琚皆在我手,你们想要就拿梓郎来换。”

“你又抓了邢缨?”红衣人略为有些意外。

“不错。”

“梓郎?是人是物?”红衣人问。

“一个男人。”

“不如你出来,我们见面好好谈。”红衣人高声笑道。

嗖,一枝箭就从佛相天眼处射出来,正正落在红衣人脚下。声音远去:“你们带来梓郎,我们自然会见面。”

“喂,喂,梓郎到底是何方神仙,这天下间男人千千万,你要我们如何去找?”

“此人曾是云南点苍派弟子,也曾在沐王府任职,二十三年前与大藤族族长之女结有婚约,十五年前攻打大藤族亦有他份,后入京为官不知所踪。你们沐王府和锦衣卫找到此人交来,我自放人。”

“点苍,沐王府,大藤族,十五年前?”红衣人喃喃念着,忽笑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了,你先出来吧。”

“你如何知晓?”

“或许你是谁我不知晓,但这个人我定知晓。若他的来历我都不知,这天下还能掌控在我手中吗?”红衣人哈哈笑道:“你若不出来见,休想我告之此人是谁。你定要杀他二人朕亦无可奈何,沐琚和邢缨能为朕而死,是为忠义之臣,朕会下旨赐忠义匾。”

大殿内又归于沉寂。

红衣人伸手入袖,取出玉玺高高举起:“你看到这块玉玺应知我是何人,还不快快出来见驾?”

红衣人正是少年正德,殿内十个黑衣人便是他的东宫十侍卫,其他穿着各色人等却是生死判报应神的人。

必里加答推着五花大绑的邢缨从佛相后面走出来,在他身后是紧握弓箭的一身麻衣、面绘彩饰的青年。

正德凝视麻衣青年面目,再望向邢缨,邢缨双膝一跪:“陛下,万万不可伤他。”

“你知他是何人?”正德眼色微凛道。

“臣不知,只是……甚感亲切。”邢缨迟疑一会说道。

正德看向麻衣青年,淡淡笑道:“绑架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麻衣青年毫不示弱:“你这少年天子若能铲平江湖武林,我自引颈就戮。”

“口气不小啊。”正德长太息,笑道:“朕喜欢,你来为朕效忠吧。”

“我没有兴趣,我只要你们把梓郎找来给我。”麻衣青年道。

正德望向邢缨,邢缨甚是为难:“陛下,臣等七人皆发过毒誓,不能说。”

正德笑了笑,不语。

高玉突然从寺外奔进来:“陛下,金泉寺被包围了。”

“来者何人?”

“看样子像是安化王的人马。”

正德复望向麻衣青年:“你和安化王有勾连?”

“他说可以帮我找梓郎。”

正德失笑:“你还真是天真可爱。”说完转身拂袖出得大殿,高玉紧跟而去,东宫十侍卫背对着一步一步退出大雄宝殿,总之无论东南西北,绝对不离开正德十步远。金泉寺山门外已被兵卫围得水泄不通。

而被围的,只有从大殿里出来的众人。

山门外传来长笑声,一个锦衣男子在四个亲兵簇拥之下跨进山门,来到正德十步之遥处停步。

正德和身后的高玉都愣住了:周昂?这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那锦衣男子先向麻衣青年颌首示意,复望向正德,口称:“陛下,下官见驾来迟,请恕罪。”一边作势向正德跪下来,那眼里却有警惕之色。

“大胆贼人,竟敢冒充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猛听得一声厉喝,两道身影从大雄宝殿顶上疾掠下来。

锦衣男子疾退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大理寺少卿在此,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张鸾向着锦衣男子厉喝一声。

张鸾身后紧跟着李龙,人落下,正好挡在正德面前。

“你既是大理寺少卿,怎可如此胡言乱语?我是安化都指挥使周昂,何来冒充之说。”锦衣男子深感莫名其妙,厉喝道。

“你胡说,我才是安化都指挥使周昂,是你半途将我擒住,冒充我来此金泉寺意图劫持陛下。”山门外传来大叫声。

正德昂首望去,就见五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也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带头进来那个也是周昂,身后跟着的全是亲兵打扮的唐诗、宋词、唐行简,宋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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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十章

正德移步望去,心内大笑,一副看好戏的心情。

那锦衣男子看着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不禁吓得目瞪口呆,跟随他来的亲兵也吓傻,一时不知自己的上司到底是何人。

周昂一指锦衣男子,向着张鸾喝道:“张少卿,还不快快将这贼人拿下。”

“指挥使说得是,将贼人拿下。”张鸾喝道。

“你们敢,我有都指挥使印,我才是真的。”锦衣男子急从袖内取出都指挥使印亮出,喝道。

周昂抢步奔来就将都指挥使印抢在手中道:“这正是你抢了我的,你可知眼前人是谁?”

“他不就是大理寺少卿么?”

“他姓甚名谁?”

“这,这?”

“都指挥使是一方藩镇大员,堂堂二品,竟不认得大理寺张少卿?还不是假冒是甚?”周昂厉喝。

锦衣男子一怔,李龙已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他身体一软已瘫倒在地。锦衣男子的亲兵中有人发出疑惑之音:“不对,不对,我们,我们是跟着大人从安化来的,不曾中途劫人。”

张鸾喝道:“尔等帮凶竟还敢狡辩,少不得要重刑拷问方肯老实。”

李龙再次出手,四名亲兵亦哑口无言瘫倒在地。

“赶紧把我锦衣还来。”周昂提起瘫倒在地的锦衣男子就往大雄宝殿去,唐诗,宋词,唐行简和宋居易也各自提了亲兵入殿。正德一笑转身也向殿内去。高玉、张鸾、李龙紧跟而入。东宫十侍卫与生死判报应神的人又以同样的位置退回殿内。

正德抬头看了一会佛相,望向麻衣青年:“你从佛相肚里出来的?”

麻衣青年点头。

正德淡淡道:“推了。”

李龙望佛相笑道:“这要是石大哥在,估摸着一拳就打倒了。”

张鸾此时眼光只盯着邢缨,看他双臂还扎着两枝利箭,眼里便现出关切之情。

邢缨看到,叫道:“张鸾,你快上去把佛相推了。”

张鸾这才望向佛相,慢条斯理地说:“这佛相太重,我推不得。”

话音落下,唐行简、宋居易、李龙皆已飞身而上,照着佛相上下三段飞脚踹过去,佛相头身座分离向后倒去,三人速落,立在正德身前身后。

周昂本也想去,却被宋词拉住温柔笑道:“你是要做都挥挥使的人,莫粗鲁。”

周昂这才止步。

佛相倒下,就清楚看到一截弦梯由下而上的出入断口。

张鸾走向邢缨,麻衣青年弓箭一指,喝道:“站住!”

张鸾看了青年一眼,也不管也不顾只向邢缨走来。必里加答拉着邢缨后退,麻衣青年一箭破风便朝他射来。

张鸾身体一侧,头一伸嘴一张,已将箭咬在口中,吐在地上。

“你不用过来,我没事。”邢缨叫道。

“你当真没事?”张鸾关切地、温柔地问道。

“我没事,你不用婆婆妈妈,这孩子的事你也不要管。”

邢缨这话惹得众人都把目光望向麻衣青年。

正德嘻嘻一笑道:“张鸾,你先去审问,此人的事以后再说。”

麻衣青年却又扬弓指向周昂:“你是真的都指挥使还是假的都指挥使?”

“他是假的,他是假的。要不信你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定答不出。”坐在地上的锦衣男子到此时居然还有胆气扯着嗓子叫唤。

麻衣青年双眸凝视周昂:“你说,我叫何名?”

周昂看了麻衣青年一眼,微微笑道:“我自然知道,他是假的便不知,要不你先问问他,我若先说了他便有机可趁了。”

“我如何会不知他是谁,他是大藤族族长的儿子乃诺。”锦衣男子坐在地上叫道。

众人听着锦衣男子的话,都不禁摇头叹息。正德气得跳脚,大步过去就抽了锦衣男子一巴掌。

“你为何打我?”锦衣男子惊叫。

正德气道:“朕是不该打你,朕该打自己,朕如何会用你为官?朕的武将当中怎会有你这般蠢钝之人?”

锦衣男子惊愕地看着正德。

正德喝道:“不要抬脸看着朕,同样一张脸,怎生你这张便如此令朕嫌恶?”说完他赫然转身,盯着周昂:“你以后若如他一般蠢,就不要来见朕。”

周昂无端受牵连,在皇帝面前,也只得吞声低首。

李龙过来,轻握正德的手,低声道:“陛下,我们先去客房歇息一会,余下的事张少卿足可应付。”

高玉看了一眼周昂,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唐诗和宋词,轻叹一声,转向正德道:“陛下,臣陪您去客房。”

正德笑了笑,道:“高玉,你去帮邢缨疗伤。”

高玉低首:“是。”

正德向麻衣青年伸出手:“随我去客房。”

麻衣青年一怔,略有些不知所措。

邢缨回首看向必里加答道:“你的脸也白得很,我那一刀也着实伤了你吧,一起去上药吧。”

必里加答冷嘿一声,不语。

“我们现在人多,你也别犟。”

“邢少监,随我去客房。”高玉上前扶邢缨。这一次麻衣青年倒没有把弓箭对准高玉。必里加答见他没有反应,也不敢强硬。

邢缨又对唐行简说:“行简,你也随我来,加答这小子会用毒,你帮我看着点。”

唐行简即过来,宋居易如影随行,五人同行而去。

正德一笑,手依然伸向麻衣青年:“乃诺,他们已去,你随我否?”

“陛下亲自向你伸手,你就从了吧。”李龙笑道。

麻衣青年直视正德:“你当真可以为我找到梓郎?”

“朕只问你一句话,你要朕帮你,还是要这个蠢人帮你?”

乃诺默默收弓,恭身向中殿而行。他带来的人还是和东宫十侍卫一样依着同样的位置一起离开大雄宝殿。

大殿内只剩下张鸾、周昂、唐诗、宋词以及锦衣男子和他的四名亲兵。

张鸾望向宋词:“你说以何种手段可即时得到消息?”

宋词看了唐诗一眼,笑道:“唐姑娘好像有些好手段。”

唐诗冷笑:“你的手段也不差。”说着便走到锦衣男子面前,仔细看了看他这张脸,突然也抽了他一巴掌。

锦衣男子大惑,叫道:“你怎生也打我?”

“你这张脸居然与周郎一样,眉目间却如此猥琐轻浮,不打你打谁?”唐诗喝道。

“长得一般像也不对么?”锦衣男子十分委屈。

唐诗突然在他身上疾点数道大穴,锦衣男子惨叫一声,倒地打滚。

“我这是分筋错骨之术,你须得好好回答我的问话,我自会给你解开。”

“你先解开,你先解开,你问甚我都答。”

宋词施施然立在周昂身边,轻笑道:“周郎,你若娶了唐诗,可受得住此等酷刑?”

周昂不语。

唐诗解了锦衣男子穴道,回首望张鸾:“少卿请问。”

“你们是特意到金泉寺等候陛下的么?”张鸾问。

“陛下到安陆郡,安化王听得消息,特派臣等前来迎奉,有何不对?”

张鸾冷笑:“你是朝廷钦命的二品军镇大员,何时竟受地方藩王派遣?”

锦衣男子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你那些兵可是昨日从安化带来?”

“自然是从安化带来。”锦衣男子面现犹疑之色道。

“是也不是,我自会叫各路驿站回报,若你所言有假,便是罪加一等。”

张鸾随后便询问了许多关于安化王府的问题,吃喝玩乐,柴米油盐,问着问着,答着答着,都开始兴致勃勃,八卦流言冲口而出。

高玉带邢缨去到客房,请来金泉寺的和尚,替他和必里加答敷药疗伤。唐行简抓着必里加答,全身搜查,从他下阴处搜出数枚染毒金针。

宋居易抱手笑道:“天下至毒皆出于唐门,你们老唐家也算是碰到对手了。居然有人喜欢将这毒物藏于命根之处,也是够狠。”

唐行简瞪了宋居易一眼,低头看金针,忽起手就朝必里加答刺去。吓得必里加答向后一退,喝道:“你想做甚?”

唐行简叫和尚取盆装水送来,将金针往水中一放,那水立时变成一片紫红色,还散发出令人眩晕的浓香。

唐行简抬头望向必里加答:“你识得唐铭?”

必里加答一愣:“唐铭是谁?”

“此毒香是唐铭自行研制的迷迭香,须得用毒针刺入心口,中毒者初不觉异,只是颇有些张狂异行,不出十日则尽皆疲累,香散人亡。唐铭行走江湖,以此香杀人,从不曾被人怀疑。”

“那你如何知晓?”宋居易笑问。

唐行简冷冷道:“唐铭四年前在云南用此香杀人,被云南老温家识破了。老温家派了大长老前往唐门兴师问罪,在唐门后山百花谷找到唐铭提炼迷迭香之所。此香所用原料只出于蜀中唐门后山百花谷之中。”

“难道这生死判报应神还是与火莲堂脱不出干系?”邢缨皱眉道。

高玉则问宋居易:“宋大哥,你们如何会知陛下要来金泉寺?”

宋居易笑道:“我们不知,只是昨夜进城之时,听到督主在城门楼下说话,心想倒不如一早便潜行到金泉寺来搜查一通,不想在半途就遇到安化郡都指挥使周昂。我与行简着实吓到,反倒是唐姑娘和词妹坚称此人不是周昂。但我们不敢掉以轻心便尾随监视,不想在山门外碰到周昂和李龙还有少卿,原来他们亦是发现周昂跟踪而来。”

“那阎群儿呢?你们没有和阎群儿一起来么?”高玉又问。

“我等已嘱阎群儿开城门后就去安陆郡找石勇了。”

“高玉,你也是糊涂,怎可让陛下只身犯险到金泉寺?”邢缨责备高玉。

高玉叹息道:“我亦不知陛下会到金泉寺,只以为他是要在那安陆郡街市上游玩,不想越走越远,出了城就奔金泉寺来了。”

“陛下还是这般少年心性。”宋居易笑道:“我喜欢。”

“加答,你到底是如何与这报应神生死判混在一起的?”邢缨瞪着必里加答问道。

必里加答冷嘿一声,扭头不答。

“你别犟,我现在是为你着想。我看得出乃诺心性单纯,一心只为了寻找梓郎而来。他若与陛下结盟,你当如何自处?你是朝廷罪官家属,想要罪加一等吗?”

“你用不着挑拨离间,乃诺不会背弃我的,你休想从我这里得知沐琚的消息。”必里加答气道。

邢缨眼睛一亮:“你这么说,是说阿琚还活着?”

“反正我没杀他,我那样说只是为了气你。”必里加答目露感伤:“我与阿琚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对他,比你对他的感情更深厚。”

“那你还拿他来要胁我们?”

“谁叫他不帮我。”必里加答怒道。

“是你父亲贪赃枉法,他如何帮你?”

“他八年前早就不是锦衣卫,我求他帮忙,我向他下跪,求他以沐王府的身份向先皇求个情,免去我父亲流放之刑,可是他都不肯。”必里加答恨道。

“他那时都疯了,怎么帮你?”

“他那时明明还好好的,还会与我唱戏说笑,如何疯了?”

“枉你还说和他青梅竹马,十年前小塘池底一战之后他就疯了。你那时整天只知道在京城呼朋唤友斗鸡走狗,何曾真正关心过他?他清醒之时还怕你担心,不许我们告诉你他的病势。”邢缨说得心口极痛,气得举手想打必里加答。

高玉看到,急急拦住道:“少监莫要生气。”

必里加答目瞪口呆,惊愕不语。

“快告诉我,阿琚在何处?”邢缨喝道。

必里加答盯着邢缨,仍然是一脸的倔强。

“你当年在京城就是个纨绔混帐,现在还是个混帐王八。要是阿琚真的死了,我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内疚不后悔?”邢缨骂道。

必里加答终于出声:“你去问乃诺,是乃诺藏的他。”

高玉一听,即道:“我去问。”

高玉一走,唐行简和宋居易便将邢缨和必里加答隔开,仔细保护监视着。

高玉去客房没有找到正德,不由得紧张,幸得一位老和尚走来,告诉他可去后院。高玉直奔后院,发现东宫十侍卫正在与乃诺带来的十人比武。

正德坐在茂密的菩提树下,李龙站在他身后,乃诺则背对着正德站在三步远的侧位观看着场下的比武。

十人应战各有输赢,倒是打了个平手,正德欢欣拍掌,把手一挥。十侍卫即恭身退下,个个隐身不见了。

乃诺微讶回身看向正德。

“朕的诚意你该相信了吧?”

乃诺看着正德,缓声道:“沐琚在安化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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