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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地球瓶颈中的达尔文主义 (一) -- 楚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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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地球瓶颈中的达尔文主义 (一)

一、地球瓶颈

这是一个科技进步的时代! 身处信息时代的每一个人都享有了他的先辈从不曾梦想过的生活:便利的交通使我们在数小时内到达我们先祖数月跋涉方能抵达的遥远领地,卫星通讯让我们可以随时了解地球上每个角落正在发生的新闻,网络技术使得人类社会的一切知识与讯息都只在指尖与键盘的触碰的数毫秒之间。虎狼、瘟疫、饥饿,那些一万年前不断威胁我们先民的梦魇如今早已离我们远去,人类已无需再为生存而奋斗了——吃人的猛兽如今只在动物园里供孩童游戏,曾经令千里无人烟的病毒已在实验室中被改造为治疗癌症的载体,绝食不再是苦难灾荒中的痛苦体验,而是饱受血脂与糖尿病困扰的人们的时尚选择。人类,如今是这方世界的主宰!唯一的主宰!

这是一个人权昌盛的时代!无数先贤的终极社会理想——不管你叫它大同或是共产主义——似乎已近在咫尺了。社会的发展正实践着先贤的大同理想:我们少有所教,老有所依,贫有所养,人民的平等权利获得前所未有的尊重,自由的思想在强权面前拥有前所未有的骄傲,政府为民众服务的理念深入人心,暴君与战争狂人只在文明的边缘小国以跳梁小丑的姿态供主流社会嘲笑,而上一次大规模战争已是近七十年前。

披头士主唱约翰·列侬(John Lennon)是二十世纪反战民权运动的旗手之一,他创作的 <<imagine>> 是他最受欢迎的单曲,里面把人权至上的理想讲述的非常清晰:

想像

世上没有天堂与地狱,

所有人只活在当下;

没有国家也没有宗教,

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杀戮或牺牲,

没有私人占有,

也没有什么值得贪婪或渴望,

所有人都生活在和平,

这个世界会融合

列侬唱这歌的1970年代以来,在包括他本人在内的一代人的努力下,个人主义的人权理念已经逐渐成为整个西方社会以至于全世界的主流价值。可我在享受这首歌的优美旋律时,却总有些阴影在心头挥之不去:抛下一切枷锁的自由固然让人欣喜,可列侬好像忘了提抛下枷锁后的人们要奔向何方了?是和平,是快乐吗?然后呢?是永远就这样自由自在的“活在当下”,不用为未来或他人承担任何责任吗?这样的人生看来好像是快乐,可人生的意义何在?生活的目标何在呢?我们和猪圈里那头无忧无虑的家伙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没有意义漫无目标的“享受生活”真能让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拥有真正的快乐与满足吗?

悲哀的是,这正是今天人类的现状。在人类社会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当一切梦想都已实现,那么在民众收获幸福的瞬间,自然也同时失去了奋斗目标与前进方向。我们的祖先或许也有困惑的问题,但他们凭着对神的信仰、对权威或传统的信赖、对英雄或圣人的追随、对国家部落的归属,这判断最终简单明晰。而在这个个人主义福利主义昌盛的今天,当领袖成为人民的公仆,当国家成为提高民众福祉的社会团体,当宗教成为慰籍人心的避风港,我们自然无须为国家或宗教,更不用说追随君主与领袖,而战斗。日本NHK电视台在太平洋战争70周年之际向民众征集战争证言,当问及是否愿意为国参战献身时,一位日本年轻人这样回答:“要人家为它而死的国家,就让它灭亡好了”。这绝非懦夫的托词,而是正代表这个人权至上、全球一体的时代的价值观!但是,当社会、国家、领袖都是为了个人的福祉而存在时,作为个人的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请注意,我想要表达的绝非对自由、人权与社会福利的不满抑或对强权宗教独裁等旧观念的眷恋。恰好相反,我认同个人主义、人权、民主是社会进步的体现,应该是社会的健康追求,它们可以有效的帮助人类前进。但是必须指出的是,这些价值本身并不是人类的终极目标与方向。而人类真正的目标是。。。是什么呢?

不必责备部分前卫青年的享乐主义人生观,因为失去了目标的个人主义必定会滑入到“享乐主义”。问题不是他们作为个人做错了什么,而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迷失了!我们已经失去了目标!整个社会只是在历史惯性的作用下机械的做着常规的工作。我们发展经济、促进科技、繁荣文化。可为什么要这样发展经济,GDP增长有何意义,就算能殖民火星又有什么意义?按照我一个美国朋友的说法:“难道就为了让人类可以污染另一个星球吗?”

我当然可以引用专家的说法来告诉这位朋友:航天科技可以带动实用科技的发展,可以满足人类的好奇心,等等。可这些仍然不过是迎合实用主义的大众的讨巧之辞,航天科技对人类的意义远不只是如此而已。你可以说我这位朋友狭隘,可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她不能了解对外开拓对她个人与人类的价值,而是整个人类都已渐渐失去了向外开拓的兴趣了!作为人类代表的美国航天科技在1972年阿波罗17最后一次登月之后,四十多年了,居然再也没有登月的尝试。美国航天局的经费更是不断消减,以至于连航天飞机都无力维持。在最后一艘航天飞机亚特兰蒂斯号也在2011年退役后,美国已经沦落到只有租借俄罗斯的宇宙飞船才能维持国际空间站的运作了。而俄罗斯的情况其实更糟,而其他国家包括中国,在技术水平上与美俄还有很大距离,无法代表人类的尖端航天科技。我们可以为美国航天局辩解,说是冷战结束导致航天事业失去原有价值,或者是航天科技耗资巨大难以为继,但事实就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在航天发展上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了。这样的事件不会是孤例,而是代表了一种趋势,我们将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被用来阻止科技的发展,比如为了环保而废除核电;为了伦理而禁止胚胎干细胞研究;甚至为了动物权益而破坏普通生命科学的研究。不用指责任何人,人们会有这样的思考是由人类当前所面对的困局决定的。如果没有大的改变,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必然逐渐抛弃对科学的追求,抛弃探索的勇气,甚至以和平健康等原因限制已有的技术成果,在越来越内向的过程中走向崩解与衰亡。人类的这个大困局,就是“地球瓶颈”!

“地球瓶颈”是我自创的一个概念,是指人类在这个星球的发展达到非常高的程度,已经达到地球的物理空间的边缘。地球上再没有“空白地带”可以开发了,而地球之外也还看不到有用的资源值得去开拓。在有限空间内自发发展的人类必然走向高度融合与一体化,从而导致文明多样性丧失,竞争心与进取心消亡,之后走上封闭与内向的不归路,最终文明在衰败中走向灭亡!

在信息社会说什么封闭内向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但对中国人来说,这个图景应该并不陌生。中国文化从黄河流域的一个小小部落联盟不断拓展自己文明的版图,到两千年前的秦汉之际即以一个中央集权式的国家基本达到现今的版图。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当时的中国到达了她的地理瓶颈。从大漠到大海,所有适合人类生存的土地都在这个统一的文明的覆盖之下。九州之内,再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外敌,九州之外,大漠与大海遮蔽了一切。在汉武帝张骞等少数人的向大漠以外的世界拓展的努力被证明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可行性之后,华夏文明开始了她漫长的内向进程。但国家与社会的价值取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春秋战国的秦齐楚魏,君王与大臣们每天想的是开疆拓土能给自己与国家带来的利益,奖励的是勇敢的士兵、有新的发明的工匠,或任何有一技之长的人,因为即使是鸡鸣狗盗的能力,也有可能在未知的关键时刻转化为战斗力!而到了汉帝国以后,社会的重心转变为了安定社会教化万民以维持现有系统,社会的精英现在是读书明理的儒士与安心劳作的农人。文明仍然在发展,社会还是可以更成熟,但向内发展的空间是有限的,向内发展的文明也会主动鄙弃一切看来危险而无助于民生的科技,譬如研究火枪这样杀人的利器对中华帝国就是有害无益的,远洋船舶更是如此。明代郑和下西洋时拥有世界最先进的船队与航海技术,但以国民福祉为己任的官僚精英(不是讽刺,而是实情)认为,这样的技术除了劳民伤财给皇帝个人当献礼工程,对国家毫无裨益。最后连文档资料也在忠臣贤士们的努力下被抹掉了。“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弊政,大臣所当谏也。旧案虽存,亦当焚之。”说这话的是明朝大臣“刘大夏”,据说是他焚毁了郑和宝船的海图等资料。痛惜中国失去地理大发现机会的网络愤青们于是对以他为代表的明朝官僚非常愤怒,但从刘大夏等人的角度来看,他的分析没有任何问题,就像美国消减宇航计划一样,都是经济政治上的老成之言。但就是伴随着这样的”老成之言”,华夏文明在唐宋之际达到顶点之后,内忧外患开始接连爆发, 整个文明愈走愈低,终于到十九世纪,征战四方、敢想敢做、思维活跃的先秦之民已经成了一群或是蒙着耳目觉得天朝富有四海无所求于外邦的愚人,或是踩着小脚拖着辫子喊着“刀枪不入”口号冲向弹雨的野蛮人。如果不是瓶颈外面的欧洲人发展出另类文明,并以武力打开中国的大门,中国本土文明的衰落还远远看不到终结的日子。

这就是中国的地理小瓶颈的威力!

前人学者常常将这段历史的失败归于保守的儒家思想的统治,不过是倒果为因:先秦儒学与宋明儒学其的气质与核心价值取向其实完全不同,何况先秦儒学也不过是百家之一。汉朝以后的华夏文明选择这样一套保守内向的文化理论是因为中国在地理的限制之内达到基本饱和,外向无处可去,那么内向不就是最自然的趋势吗?有了内向的社会需求,才会在千百年中塑造出宋明儒学这样文化体系。古代中国后来的发展其实完全符合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 其内向衰败的趋势也绝不是崛起一两个英雄或消灭一两个奸贼就可以扭转的。

与古代中国人面对的地理小瓶颈相比,人类今天面对的地球瓶颈的禁锢力度之大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当初的大漠大海换成了今天的无限星空。人类如果还是循规蹈矩,不能奋起应对,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只是这一次,瓶颈外面再也没有别人可以来打破我们的迷梦了。

让我们重新再来看一看刚才所描绘的这幅关于人类社会的图景:在越来越拥挤的地球上,科技进步文明发展带来的充分交流必然导致社会一体化。一体化同时也意味着文明的多样性减少,不同文明间的竞争大幅削弱以致基本消失。而地球瓶颈也使向外开拓在经济上无利可图。在既没有外敌,也没有外部世界可供开拓,地球文明必然走向保守内向。到时,提高全社会个人享乐水平,维持社会体系稳定将成为未来地球社会唯一重要的目标。而人们会发现,大多数突破性的科技发展都可能是与这个目标背道而驰的:大幅提高工作效率的新设备会导致失业率增加;克隆技术只能带来的伦理问题撕裂社会共识;如果风能太阳能已经足够,人们为何要研究反物质能量这种会给战争狂人带来可能毁灭地球的力量呢?最后,也许只有满足享乐的科技成果才是既安全又有利可图的,才会获得全民的共同支持。于是,在享乐主义文化氛围下缓慢而平稳的科技发展中,地球文明逐渐越过顶峰,慢慢耗尽各种资源,最终在缓慢而不可逆转的衰退中崩解。

听着好像挺恐怖,可,不是说团结就是力量吗?是难道交流进步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全球化下的和平不是人类福祉所在吗?总不见得有谁想要回到盲从迷信愚昧落后的远古时代去吧!

你别说,还真有!就在中国快要达到地理瓶颈的先秦时代,有个智者可能看出点什么了,于是对世界有了一些古怪的看法。你看他是这么描述他的理想社会的:世界分成无数小国,人口都不多,大家有高科技也不用。人民死也不移民,也不旅行;有军队也不打仗。大家都特淳朴,就只喜欢自己的文化风俗;邻国之间就算隔得很近,偶尔有少量的消息相通,但从不交流往来。

很可笑很疯狂的想法!不过怎么好像有点耳熟?你猜对了,这话正是老子《道德经》的最后结语。原文是这样的:“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少年时刚看到这段话时,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就算和老子写下的其他充满逆向思维的段子相比,他老人家的这个理想世界也是稍嫌太过离谱了,我就不相信有谁真想过这样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这个完全没有可操作性嘛!与此相比,人家乌托邦想象的人人平等不分彼此的大同世界,那可真是大多数人的梦想世界,而且还颇有几个人认真找了个地方实践过的。难怪老子把它藏在整部文章的最后。不过当我把这段话与地球瓶颈的困境联系起来看时,却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受:小国寡民,各甘其俗,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老子好像是在描述一个充满文明多样性的拥挤地球?他是否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地理瓶颈下单一文明的担忧?在人类突破地球瓶颈以前,也许小国寡民的世界真的是维持社会多元竞争,保证人类健康发展的最佳选择呢。如果这么说,他老人家可称得上是先知了!

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老子可能的确预见性地指出了人类社会将会出现的文明单一化的危机,但他却未能开出有效药方。小国寡民是个有意思的寓言,但显然不具备操作价值:没有人愿意选择那样的生活,这样的体系也没有可能维持。我觉得需要指出的是,文明的单一化固然是地球瓶颈可能窒息我们文明的刽子手,但地球瓶颈最大的危害其实在于拔除了人类从生命肇始以来就引导我们向前发展的发展进步的目标与动力。从这个角度出发,如果地球瓶颈中的人类能够学会了解并正视自己的命运与归宿,找回自己的目标与方向,也有可能提供突围的路径。所以,我们真正要解决的,是让人们了解“人类存在的目的”,一起探寻“人类要向哪里去”的答案!

地球瓶颈是人类文明无法绕开的绝大危机,但并非宿命的终结。人类仍有破茧成蝶,挣脱束缚在更大的宇宙星空个的舞台上重生的机会。到那时,未来的人类回首今天的地球,也许会庆幸地说,人类文明从地球母亲的身体里分娩而出的关口,曾是人类最危险的时刻。

解开困局的钥匙在哪里?如何才能在瓶颈之下找到生路?人类两千年前的中国地理瓶颈中的老子找不到这个答案,因为当时人类的知识储备还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相信,今天我们可以了!

关于人类的归宿/发展的目标这样的问题,其实有史以来就一直有人在切切寻问,先人们把这类问题提炼为著名的“保安三问”(据说所有小区保安拦住你都会这么问,故得名):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人类历史上大多数的宗教哲学体系都是建立在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之上的。不过过去所有这些回答都是“神启”的——直接由神(或先知圣人)给出答案,没有论证过程。而且每个教派给出的答案都不相同。这些历史上众多的答案虽然完美的贡献了不少的文明多样性,却只是让今天的我们做出逻辑判断时更加无所适从。事实是,从科学与逻辑的角度,在1859年以前,这些问题原本是无解的。但自从达尔文在这一年发表他划时代的《物种起源》以来,尤其是近半个世纪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与达尔文所揭示的进化论原理的完美结合,使得人们对于生命本质的认知有了突破性的发展!在此基础上,我们对人类自身的认知,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间关系的认知也均有了跨越性的进步。今天,我想人类积累的知识使我们已经有能力在逻辑与事实的基础上讨论人生哲学的问题,而不必求助于先验的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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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二、新社会达尔文主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十六、十七世纪以前,物质世界对于人类来说是神秘的:日月东升西落、星辰以玄奥的轨迹在天穹上移动、夏暑冬寒、风吹云动、水滴石穿,大千世界的种种,无不透着复杂难明的规律。到了十九世纪,文明社会的人们已经不会再对占星术士顶礼膜拜了,因为以牛顿三定理为核心的经典物理学完美的解释了从微小的分子到遥远的星球等一切物体运动的规律。因为牛顿的三条定律,世界对于我们从此变得简单清晰了。

今天,关于人类社会的林林总总仍然是复杂难明的,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都从各自的角度讲述着自己总结的规律。有没有像牛顿定律一样的统一规律支配人类的一切行为,是否可能掌握这样的规律让我们立刻获得看清政客与叫兽们兜售的大力丸的成色,轻松自如充满自信地规划自己的人生?

牛顿定律为核心的经典物理学能解释宏观世界的一切物质现象,是因为它们都是由宇宙大爆炸而来的分子原子组成的物质之间在力的作用下的相对运动。而人类与人类社会呢?我们都是从同一个原始生命在地球上进化而来的生命体!这样的共同的进化历史蚀刻在每一个人的DNA里,从身体到心理的全角度塑造了你我。从这个角度来看,达尔文的进化论是解开人类秘密的第一基础。

进化论最初只是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提出的一种生物进化假说,当时没有太多的直接证据。但在随后的一百五十年中,达尔文进化论从解剖学、胚胎学、化石记录等不同角度得到了大量科学证据的支持,完美的解释了生物从何而来的问题。随着遗传学尤其是分子生物学的发展,进化论不但获得了无可辩驳的强大支持,其理论基础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和发展,成为科学界公认的支柱性的科学理论之一。但与学术界的一致认同不同,从进化论诞生之日起就始终伴随的争论却并没有随着生物学证据的加强而消失。这是因为进化论从第一天起就不只是个生物学问题。她的支持者与反对者同时敏锐的认识到了她对人类社会的的颠覆性的力量。她所展示的天道是如此的清晰,使既是积累了数千年的谬误也再无处遁形;她有可能给人们的思想与行为带来的升华与启迪的力量还远未充分展开,面对她在未来必将引发的巨变,即使是她最坚定的支持者也会为之颤栗。

进化论的基本原则看起来很简单,最核心的可以概括为三条:1、生物都会过度繁殖;2、繁殖后代会产生可遗传的变异;3、自然选择会让最适应环境者得以生存。这不但适用于动植物的进化,人类作为生物之一,显然也适用这些原则。达尔文本人就对人表情心理等的进化进行了讨论。进化论对人类社会思想的影响从一开始就是石破天惊的。但真理与谬误常常只有一线之隔,早期人们对进化论的不成熟的理解与当时殖民主义枪炮外交的社会现实相结合,很自然的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初欧洲孕育了鼓吹种族主义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与优生学。在亚洲,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使“物竞天择”四字深入饱受列强分割之苦的中国人之心。从“落后就要挨打”的惨痛认知,到涤荡神州百年之久的种种救亡图存努力,无不与全社会对“物竞天择”世界观的深彻认同与拒绝被淘汰的危机意识紧密相关。

从落后国家与民族的角度,拥有“物竞天择”的意识也许有它的积极意义,但对于竞争中大大领先的欧洲各国,以竞争为借口施行殖民侵略就非常可怕了。这股思潮最后发展为纳粹德国罪恶的种族清洗政策的理论依据,使“社会达尔文主义”与“优生学”这两个词汇在西方语境中臭名昭著,从此再没人敢自称社会达尔文主义者。

那么为什么纳粹式社会达尔文主义是错误的呢?教科书式的常见的答案是:他们“错误地将适用于生物进化的理论运用到人类社会中”。可难道人类不是生物界的一分子吗?为什么这个推动地球生物进化40亿年之久的基本规律到了人类这里就失效了呢?难道两百年前反对达尔文的宗教人士与反对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现代社会在“人类特殊论”上达成共识了么?大众媒体与专家似乎对这个问题或语焉不详,或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干脆将之列为不可讨论的禁区来回避问题。

让我们面对现实:只要还承认人类是生命体的一员,人类的一切行为就脱不开进化论的掌控。纳粹式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是危险而错误的,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进化论是否适用于人类社会,而是如何正确的理解进化论的思想和其在人类社会中的运用。由于进化的原则渗入人类生命的每一个细节,我将在后面的行文中与大家一起讨论这些被忽略的有趣细节,但对于哲学家们从进化的角度讨论国家社会的处事原则,一定是希望了解和遵循这些原则可以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更好的发展和进化吧。比如纳粹们的逻辑当然是加速“淘汰弱者”的进程可以使人类社会更好的“进步”。那他们的做法符合进化论的原理吗?让我们重温一下进化论的三条原则:

1、过度繁殖——这自然会带来竞争, 不过繁殖数量的多寡不直接影响进化的效率。想必即使是原教旨主义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也不会认为靠提高生育率就可以加速进化的,否则这世界早就是老鼠和蟑螂的天下了;

2、遗传突变——每一代生物都会随机的产生若干新的基因突变,这些突变基因使每一个拥有它们的生命体都具有了自己不同的可遗传给后代的个性。这些“个性”是随机产生的,没有设计者,没有固定的方向,而且大多数都是有害的,但也有少数能带来有益的变化。但这正是进化理论的要点所在:因为无法预知哪个突变是好的,(而且不同的突变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中会有不同的效应,使得“好”与“坏”也只是相对的概念),更不知道未来会遭遇何种环境变化,生物体要想不被淘汰,最有效的策略就只能是尽可能的增加后代的多样性,以保证“必有一款适合您”。是的,“多样性”正是生命竞争的要点,谁能在自然选择的压力下更好地保有多样性,谁就更有机会在未来的生存竞争中幸存。

3、自然选择——这不过是前两条的自然结果,是生命体通过进化成功对抗自然界无所不在的死亡威胁中感受的压力。将灭亡的命运改写成选择的压力,这是了不起的成就,但“选择”可不是生物体主动想要得到的,只是无法避免而已。需要进一步强调的是,自然选择是一个被动的过程,本身没有导向性。我们事先也无法知道恐龙的体魄,昆虫的繁殖力与人类的智慧哪个才是“正确”的进化的方向。

所以仔细探究进化的要点,我们应该不难看出,从物种进化的角度来看,进化的中心议题不是“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自然选择,因为这不过是个揭示了进化中存在竞争这个客观事实,但单纯的“弱肉强食”远远不是进化的竞技场中挣扎的选手的努力方向,兽中之王的老虎其实是生态链中最脆弱的家伙,战胜再多的“弱肉”也毫无意义,丝毫改变不了在环境变化后濒临灭绝的可悲失败。纳粹的所谓“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的谬误即在于歪曲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将竞争的必然性替换成了的正当性,从而为那些在竞争中暂时领先而自认为优秀的族群(雅利安)以自己的主观喜好残酷清洗其他种族打开方便之门;同时进行的类似行为是利用“优生学”为名清洗本民族中的残疾人士。这种是不自量力地自封上帝,妄图为进化定方向的狂妄行为完全与进化论所揭示的原则背道而驰。这种作为试图通过种族清洗消灭人类内部存在的多样性,最终会将人类或族群变成均一单调的人工作物,结果非常危险,很可能转眼就被自然无情嘲弄,不是在一次瘟疫、一次灾难中将人类带入灭绝的境地,就是未知旅程中后悔莫及。

一百年前所谓“社会达尔文主义者”一知半解生吞进化论的错误,到了今天,不应该再成为整个社会将进化论的科学真理排除在社会研究以外的借口。 只要我们承认进化论是生命科学的真理,承认人类属于生命大家庭的成员,就必须接受以其为指导的对人类自身的研究,包括人类社会行为的研究与讨论。今天的人类以及地球的生命共同体可能正面临数十亿年来最危险的处境,迫切正需要整个人类社会能正确理解和面对我们真实的困境以求突破。在这个时候因为旧“社会达尔文主义”的错误而矫枉过正,采取自设禁区的鸵鸟政策而放弃了使用进化论这一强大的科学工具,使人类自废武功,盲目于自己真正的命运与道路,我们很可能正在会犯下更大的错误,看着整个社会滑向错误的深渊而不能自拔。

这绝不是我的危言耸听!随着人类在过去数千年中超乎寻常的成功发展,随着网络时代全球一体化逐渐成为现实,地球上的八十亿人类已在文明的旗帜下连为一体,成为前所未有的巨大存在。但这同时也使得人类内部前所未有的均一化扁平化。这可能是从古至今不少社会学者的梦想,中国古代士人的最高理想不就是“平天下”吗?现代社会精英的理想不就是拥有一套“普世价值”的“地球村”吗?但从“新社会达尔文主义”来观察,人类的成功不但导致了大量地球物种的快速灭绝,更糟糕的是,人类社会自身的多样性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毁灭性打击,很可能完全消失,成为一个单一的均质文明。没有了文明的多样性,没有了文明间的独立竞争,就不会再有文明的健康进化。而在生命的进程中,失去了进化能力的生命也就不成其为生命,唯一的结局只能是灭亡。但除非人类放弃现代文明,放弃社会发展,地球村单一化无法避免。因为我们都被局束在一个地球上,这是人类和所有生命的瓶颈。不突破地球瓶颈,人类社会的进化发展无法正常展开,现代人类社会的许多困境其实就是根植于此。

地球瓶颈的危机固然前所未有,但并非毫无先例可以参考。多样性作为进化的核心原则,也不是到了今天才第一次受到人类这个裸猿的挑战。比如上一章里我们就参考了古代中国地理瓶颈的事例。唐太宗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诚哉斯言!他说的“史”是中国人写在书里的数千年历史,当时这可能是唯一了解历史的方式。不过今天,我们有更多的“历史”可以参考:科学使我们可以回朔数十亿年前的生命进化发展的历程,那些写在化石中和DNA中的历史更加惊心动魄,更加启人深思,是我们了解人类未来兴亡的重要的一面镜子。我写这本书,就是希望可以带领大家回顾生命进化发展的一些重要的有趣的事件,以试图揭示我们今天的困境并探讨可能的解决之道。基于人类与所有地球生命在进化上的传承性与一致性,人类社会不过是地球生命大卷轴的一角,许多社会问题其实归根结底同时也可以是生命科学的问题。所以,我想写的也不是一本科普作品——虽然我的确希望读者会喜欢这些有趣的科学知识——而是面向关心社会的大众,是一本从科学角度出发探讨社会问题的作品。虽然我不得不讨论很多生命科学的知识,但根本的着眼点则是在于试图揭示一些可以作为人类社会行为之基础的核心生命原理。这些核心定理是:

1,生命的本质是传承于基因中的生命信息(而不是外在的一个个生命体);

2,生命的核心特征是“不死”,这也是一切生命活动的终极目标与意义所在;

3,生命不断提高生存能力以实现“不死”,其唯一方式是进化;

4,进化的核心是多样性

我认为,人类社会作为生命世界的一份子,同样遵从这些基本生命原理。从这些原理出发,我们将可以深刻了解人类社会当前与未来的的各种问题的本质,并可以推演出合理的解决方案,就像牛顿定理之于物理学一样。我会在后面的章节中反复运用这四条定理以及基于它们的推论来分析解读种种有趣的生命与社会现象。

从这样的推演中,我希望你会发现一个全新的生命视角,并可以以之审视人类与自身的现状,寻找人类与自身的“目的”与“意义”。只有整个人类从目前流行的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的迷失中清醒过来,勇敢面对地球瓶颈的挑战,人类才有可能破茧成蝶,摆脱危机,飞向自由的伊甸园。

我知道以我的能力,谈论这样的“大格局”未免有些不自量力,有些可笑。无论如何,这也算是我的一孔之见,为社会多样性留一片属于我的印记吧。如果能激发若干同道的思考与讨论,更是余愿足矣。

通宝推:迷惑不解,脑袋,冷雨夜,ErgoSum,陈王奋起,
家园 三、人与生命——生者不死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痛苦纠结?

因为我们复杂。

我们是一种灵长目动物、也是一个自我奋斗的文明人,同时,我们又是社会、是国家、是文明。从三棱镜的不同折角来看待人与人类,这些都是我们的投影。作为这颗星球上忙碌着每日柴米油盐的每一个人,我们可能从来也没有仔细思考过,人,竟然会是如此复杂的一种存在。有一种很美的说法,说我们都应该努力做一个“纯粹的人”。听起来很让人动心,可做人怎样才能“纯粹”呢?要知道这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比“人”更不“纯粹”的东西了。我们是国家的国民,是社会的公民,在公司是下属的领导和上司的员工,在家庭里为人父母又为人子女,作为个人我们有自己的梦想与追求。有时我们慷慨激昂不惜为了理想而牺牲生命,可转身就可能禁不住内心欲望的诱惑背叛了爱情的誓言。我们面对太多不同方向上的纠缠,每一个角色都赋予我们不同的权利义务责任,不同的利益取向,不同的价值要求。如何,才是一个“纯粹的人”呢?就是因为人处在这种种利害的交点,当不同角色所承载的不同价值在个人身上发生冲撞不可调和时,困惑与痛苦就这样产生了。在经典的悲剧故事中,当我们的主人公陷入“活着还是死去”“忠孝不能两全”的困境中发出无奈的呐喊时,这些不同价值所代表的“道”也就在这激烈撞击的火花中得以显露身形,就正是希腊式悲剧的力量与美感之所在!

作为文学作品,悲剧固然有其独特美感,不过作为个人,却没有人喜欢这样的纠结发生在自己身上。虽说生命是复杂的,可天上的飞鸟、林中的走兽都可以依着本性自由自在的生活,科幻世界里的具有超能力的机器人执行着逻辑程序从不用烦恼,怎么做人就这么难呢?

没办法,因为人,真的是一种超级复杂的独特的存在。他(她)压根就不是一种生命。。。。。。而是两种!

人是由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体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交织而成!二者彼此共生,在磕磕绊绊的合作的过程中塑造人与人类文明。而人类独有的“选择障碍综合症”的症结其实也就根植于此。

你如果对这个“两种生命”什么的说法有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感觉,请容许我暂时卖个关子,先不说怎么会有两种生命,这两种生命具体是什么,又是怎样冲突竞争的,这些我们后面有机会详细讨论,我想说的是,面对人身与社会的困境,在寻求解决方案之前,我们先得了解现状,看见问题的实质。事实上,当我们真正了解事情的真实面貌,认识问题的核心所在,解决方案往往也就自然出现了。

佛家说,人的苦在于“无明”。而人类的问题,也就在于对自己、对自己的目标与需求缺乏了解。当个人面对人生的选择,社会面对公共政策的选择,我们是否对自身、对人类社会有足够了解呢?当我们面对陌生的土地想要选择道路时,我们至少得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要去哪里。而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我们肯定还得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是飞机、汽车、摩托车还是步行者。了解自己是什么,知道自己的目标和在,作为一个人或人类,我们做到的吗。如果我们都不知道“我是谁”,“我要向哪里去”,那我们努力奋斗岂非茫然,我们痛苦纠结岂不就是最自然的结果?

如果我是宗教家,现在应该立刻指出一条明路让大家信仰追随;如果我是文学家或者哲学家,我可以卓古证今演绎人生悲欢探究内心哲理。但我是个科学工作者,我要说的是,现代科学的发展早已使我们可以对生命的实质、人生的本源有了客观地认识,而在这样的基础上,大多数这类问题的答案都可以是简单明了的。人们之所以依然困惑是科学家的失职,未能正确地传递这些知识给社会大众。

我想写作这部文章的角度也是希望能从科学的基本事实出发,是大家可以看见曾经是迷雾中的人与人类社会表象下的本质及基本规律。我觉得这些知识不但是有用的,其实也是有趣的,希望大家喜欢。

那么就让我们从最根本的问题开始吧:人,首先是生命。不管人是一种还是两种生命,了解生命的本质对于寻找人生意义的我们都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那么,到底什么是生命呢?

永生的生命

不需要太多的科学训练,人们很容易就可以发现,生命有机体,显然与非生命的东西诸如晶体、分子或行星系有很大区别。生命表现为独特的组织体系。它是活的,可以新陈代谢;它会动,能对外界的刺激作出反应;它只能由跟它很像的父母生出来;它会长大、会衰老、会死亡;它还有适应性,总是具有适应于它们赖以正常生存的环境的构造。

以前的生物学家们就是这用归纳法来总结生命特征的定义的。但这些特征是否足够“根本”,以至于可以以此作为生命的充分必要条件并据此为生命和非生命划界呢?换句话说,是否只要是生命就必须具备这些特点,并且凡具备这些特点的就自动成为生命呢?到上个世纪,生物学家们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病毒。病毒在一眼看去,毫无疑问是一种生物体。但是对病毒的深入研究发现,它的结构非常简单,没有细胞结构,只有一组蛋白裹着一个核酸分子构成。它任何部位都没法运动,当然也不可能有一般意义上的应激反应。它甚至可以像矿物一样被结晶出来。这些都和既有的定义严重冲突,使得传统的生物学家非常困惑,以至于有些固守教条的教科书真的把它归到非生命的类别里。这当然让人觉得荒谬。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是不是说人们在心中其实对生命已经有颇为准确的定义,只是没能表述出来?到底什么样的标准才能将即使是最聪明的机器宠物排除出生物圈,而让像病毒这样非常不同形式的生命也不至于被遗漏呢?

关于生命的最新定义来自美国SCRIPPS研究所的Gerald Joyce:“生命是一个能进行达尔文式进化的自我维持的化学体系”。作为定义,这基本上准确地解释了生命的本质——生命在于进化。生命之于进化是个充分必要条件:只要能独立地进化就一定是生命,而所有的生命也必须是可以独立进化的。

但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向前进一步,如果抛下所有的专业词汇与概念,我们能对生命有一个更有力,更直指人心的认知吗?

生命,到底伟大在那里?它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是一切非生命所不能企及的呢?

生命是唯一可以对抗死亡的存在。生者不死!

我看见有人在咂舌摇头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不能这样啊,谁不知道,有生才有死,死亡从来是生命的专利。“夏花易逝、生命短暂”的感喟几乎是每个人都能体会的吧。与之相比,高山流水日月星辰哪样不是历人间沧桑。谁听说过石头砖块会死,而人不会死的道理?——且听我细细道来!

我们现在的宇宙来自数百亿年前的“大爆炸”。最初,能量从虚无中产生,随后,有些能量凝结成不同的物质粒子。所以,能量就是我们这个宇宙中一切存在的基础,一切物质都是从能量而来,依据不同的排列组合而形成基本粒子电子中子质子原子分子等等。而所有的排列组合都是动态的不稳定的,受宇宙中种种能量运动的影响,最终也必然复归于能量。这样的组合结构的不稳定性可以用“熵”来表述。一般来说,一个特定的结构,其组合越复杂,则结构越不稳定,其熵值也就越低,可以自然存在的时间也越短。换句话说,也就是寿命更短,更容易“死亡”。

从纯能量出发,基本粒子最简单,所以也最稳定,寿命最长。原子复杂些,而由若干原子组成的小分子更复杂,寿命会更短。

以能量粒子分子原子为基础,宇宙中进而形成无数更复杂的大型组织结构。每个不同的存在,都分别拥有各自独有的能量粒子的时空组合。大的如群星环绕的太阳系,小到如一颗独具形态的粉尘,都是这样由分子原子基本粒子依某种次序排列而成。可以说,这个独有的时空组合的信息就是这个存在的核心所在。太阳系存在一天,她的排列信息就存在一天,我们可以随时欣赏九大行星围绕太阳旋转的奇妙韵律,欣赏日冕跳动的光芒;一朵白云在天空聚集,在下一次狂风刮起来之前,她独特的结构形态始终彰显着她优雅的存在。但是,如我们前面所说的,更复杂的熵值更低的结构,寿命也会更短,所以毫不奇怪的,在这个运动的宇宙中,任何一种存在,任何特定的组织结构,都不断面临来自内外各种力量的冲击,或早或晚这结构都将被破坏。即使坚如磐石也难避免有山崩地裂的一天,硬若钢铁也扛不住岁月的侵蚀。毁灭,或者说死亡,其实是桌椅屋宇、山石河流、日月星辰等一切存在无可避免的归宿。固然,有死也有生,昨天的山峰崩裂了,但只要地壳还在运动,转眼又会有另一座山峰隆起。只是,昨天崩解的山石与今天新生的石头没有任何联系,“死去”了的石头连同它曾经拥有过的独特的排列信息一起,永远消失在茫茫宇宙中。它“形神俱灭”了。

你可能会说:好吧,非生命也会死。可是在死亡这个问题上,生命体实在没什么可以吹嘘的:非生命的东西纵然难逃一死,那也是千万年后的事。可细菌这样的生命体,朝生夕死的都不少,人类算是活得长的,也不过百年寿辰,离“生者不死”这个境界实在差得太远了吧。

刚才我们说过,非生命的“死亡”是“形神俱灭”,再也没有一丝痕迹,新的物体是自然界自己随机生产出来的。但像人这样的生命体就不一样。大家知道,生命体都是由上一代的生命体产生出来的,一个细菌的几乎所有特征信息都传承自它的父代。换句话说,在这个细菌出生之前,它的几乎所有特征信息都已经存在它父代的身上了。如果说一个物体等值于它的特征信息,那么这个细菌原本就“存在”于它父代身上,而它的父代也同样早就“存在”于在上一代身上。以此类推,这细菌的生命,在亘古以前就已经存在,并延续到它的身上。“它”从来就没有死过!

的确,与非生命不同,生命的信息不会随着个体的消亡而消失,而是通过繁殖的过程一代代地传承了下去。这样的传承从四十亿年前生命诞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也就是说,四十亿年前凭空出现的那个看来孱弱的存在,经历了无数难以想象的严峻考验,顽强的生存到了今天,而且越活越强大。与之相比,同时代比她强壮亿万倍的其他存在早已灰飞烟灭了吧。这就是我所说的“生命不死”的道理所在——她或许的确脆弱,或许显得混乱,或许看来迷失,但只有她是可以对抗死亡的!再过四十亿年呢?那时的地球以至太阳系或许都已不复存在了,可源自卑微虫菌的生命与她所传承信息可能还依然顽强的延续着呢?

我知道有人已经不服气了:我们通常说的“死亡”是针对个体而言,怎么扯到生命作为一个整体的“不死”的问题上了,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我要说,首先,如我们上面所讨论的,生命的本质不是这具由蛋白脂肪碳水化合物组成的躯体,而是她所传承的信息。生命拥有独特的能力,可以将这些信息以基因的形式记录下来代代传承。这个基因信息才是生命的内核。与基因生命相比,个体的意义有限。我们看到的这个可以坐立行走的皮囊不过是基因生命的马甲而已。从这个角度出发,生命的死亡自然也不是某个肉体的毁灭,而是它所传承的基因的断绝。

其次,我绝对不是说生命作为一个整体不死。也一定不要误解以为古往今来所有生命世界是一个生命体。生命绝对是是个体化的东西,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同生命,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信息。其核心固然传承自亿万年前的远古时代,但今天的你我也都各有特殊之处,我们挣扎努力为的不是延续远古的那个开端(虽然这是必然的结果),而是为了我们自己这个独特的生命信息在未来能继续生存下去。而“生者不死”是说只有生命才拥有使自己的信息永存不死的能力,但并非每一个生命都不会死。其实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生命体都失败了,都死了。恐龙死了,尼安德特人死了,它们的基因都没有传下来(其实鸟类传自恐龙,现代人类也传承了大约2%左右的尼安德特人基因,但大多数恐龙与尼安德特人的确“形神俱灭”了);多少“百家姓”上记载过得曾经显赫的家族姓氏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无数与这些姓氏相连的基因生命也同样随之死亡。纵然拥有不死的潜力,挣扎求生对生命体来说从来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你我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的所有的祖先恰好都是这个残酷竞争中的不败神话而已,所以如果如果你没将自己的生命传承下去,那也不过是在这个无可计数的失败者的名单上添上一个名字而已。

如果将所有失败者作为分母来计算成功的机会,永生的概率可能小得让人绝望。幸亏永生的事儿是一场接力赛跑,作为渺小的的个体,能把接力棒顺利传到下一代手中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生命的不死对应的是个体的脆弱。其实,即使是讨论个体,生物体也没有它寿命所显示的那么脆弱。我们看到生命个体的衰老死亡其实不完全是因为个体体质的必然。像海龟可以有百年的生命,巴西龟只能活二十年;仓鼠只能活一年多,同为啮齿类的体型类似的荷兰猪却可以活5-8年。单单从生物机理上来看,没理由某个物种能做到长寿,另一个类似的物种却做不到。所以,和我们刚才讨论的非生命的土石、山河、星辰的灭亡不同,一个生命个体的寿命其实也不过是进化为了真正的基因生命的生存而做出的主动选择,是衰老而死亡,不是“无可避免的灭亡”。我们在后面还会有机会讨论关于个体寿命的进化问题。

写到这里,我发现我们出现了一个概念问题:要说代代传承的基因信息才是生命的本质,那会蹦会跳会死亡的鲜活的个体又该叫做什么呢?毕竟我们日常使用的“生命”一词并没有区分这两个概念。当我们说“病魔夺走了他的生命”,我们关心的是个体生存的结束,而不是什么基因传承的终止;而当我们讨论生命意义与进化这样的话题,或说道“生生不息的生命”时,不管说话的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个生命指的其实是基因的传承。所以我希望创造一个别的词来表述这两个不同概念,以免混淆。比如,将传承于基因中的不死的信息命名为“真生命”,而将我们平时直接可见的鲜活个体称为“显生命”。可是人们已经习惯用“生命”这一个词同时表述两个概念,所以在没有歧义的时候,我还是不刻意标新立异了,就仍然使用“生命”这个词来表述两种含义好了。只在十分必要进行区分时再采用这两个新名词。

通宝推:迷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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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个人体会

以前对于中国王朝更替存在类似楼主的看法,楼主总结为“中国的地理小瓶颈”;个人是从生产力(技术)、文化(知识)传播等路径来看待过去两千年的历史,使用了“壁垒”或者“陷阱”来形容1840前的中华文明状态,但是本人对这两千年历史看法较楼主更为乐观,原因如下:

1、对外扩张受阻,转而对内维持;分歧点在于:向南洋方向的渗透没有停止,如果没有西方的崛起,大概五百年后,南洋会纳入中华国土,进而全面与印度、伊斯兰文明接触;与欧洲全面接触,可能需要千年之久(受限与交通、通讯技术进步的缓慢);

2、从文化层面,春秋战国时代,诸子百家争鸣,在本人看来,更多的是集中在人与人之间关系:军事、法律、国家制度、社会准则、道德伦理等(农技工商等非常低微),本人暂且统称之“人学”;与此同时,印度走的是“神学”之路;所谓西方,走的是“科学”(或称之为逻辑学)之路;中华文明在汉唐时代,引进了印度“神学”并进行了本土化改造;1840年之后,被动承受暴力施加的文明屈辱,导致向西全面学习,其学习核心,实为“科学”。即,在本人看来,目前的中华文明已经集成了“人学”、“神学”、“科学”于大成,未来500~1000年是中华文明向全球一统的时间过程,以达到楼主所谓的“地球瓶颈”/“平天下”/“文明单一化”。

3、在目前的范围里,突破地球瓶颈的唯一可实现方式是“可控核聚变”(用于星际旅行,即便这样,比起人类早先使用独木舟漂洋过海,也不逞多让,比起航海家的风帆都差的很远)。

4、在目前“神学”、“人学”、“科学”之外,是否存在其他文明?就像西方用坚船利炮打破中华迷梦一样,外星人用新的“玄学”打破地球人的“迷梦”?

通宝推:脑袋,
家园 进化可以打破常规跳跃式发展

地理瓶颈与随之而来的文明多样性的丧失消灭的是“进化”的正常进行。

以进化方式发展才可能打破常规进入全新的领域而跳跃式发展。否则就只是摊大饼式的自然扩张。

两千年前的中华体系纵然拥有得天独厚的先发优势,有优秀的政治科技文化基因,仍然无力突破窠臼发展出现代科学。如我在文中所说,现代科学在中国其实有无数机会,但因为不符合“以民为本”“享乐主义”“人权至上”的理念而被抑制。

如你所说,打破地球瓶颈需要发展星际旅行。假设没有西方文明搅局,我固然承认中华文明仍然可能扩张,但不期待在中华文明彻底崩溃之前能发展出这样的能力。

今天的中华文明已经脱胎换骨,兼有中华传统与西方文明的优秀基因,未来必将成为人类文明的旗手。但如果不能痛彻看到地球瓶颈的危险,不能彻底解决“地球瓶颈”可能造成的目标缺失——享乐主义的危害,人类的未来始终难以令人释怀。

家园 另外,中国“人学”发达可能也是瓶颈之下的结果

中国“人学”发达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结果,未必是历史的必然。

中国原本的道儒墨法数家并重,可能分别代表哲理、人文、科技、政治的方方面面。最终人文研究一家独大,其他几家中也只是与人文有关的内容得到传承,可能不过是社会选择的结果,而不是先秦文明的自然脉络。

今天西方社会律师医生金融发达,去工业化逐渐成势,工程科学研究后继乏人。两千年前瓶颈中的中国殷鉴不远,这样的趋势将归于何方,不需要水晶球也能预测一二了。

家园 科技发展遇到瓶颈之后还能怎么走呢?

科技发展并不是匀速速直线行驶的,没有那么平坦的道路。

科技发展需要一些关键节点的突破。说是基础学科,其实,一部分是短板,一部分是方法,一部分是认识。

前些年大讲特讲企业管理,现代企业制度,其实强化企业管理是什么隐含意思呢?企业发展方式中,科技发展、市场开拓,等各种方式已经穷尽了,只有加强内部管理一条路可以走了。所以,内部挖潜是社会发展接近极限的体现。隐含意思就是企业经营遇到了困境,外因已经无法改善,只能改变内因了。而这个流行词最火热的阶段就是08年经济危机前后。当时国家强烈推荐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而且多方面信息也指出这是学自于外国的,人们就很容易敏感地意识到当时的世界经济特别是欧美国家的经济遇到了困境。建立严格的制度是有好处的,但是分外强调就暴露了经济发展停滞的问题。

中国古代是十分漫长的,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实际执行的就是市场经济,只不过那种市场经济建立在当时的交通水平之下,相对今天来说要困难一些。但是中国古代社会也是人类社会,人类社会从长远来说终究还是以建设为目的而不是以掠夺为目的的,做到了长远存在的中国古代社会自然也是以建设为目的的。以建设为目的,肯定要发展经济。但是经济达到或者接近了当时的科技极限之后,竞争只会更加激烈,那是要在竞争中存活下去,就只有挖掘自身潜力。所以出路就只有将精力投入到人文学科中去。

因此,工科的极限就是社会建设的极限。文科的极限则是社会富余力量的极限。理科和工科一起负责为社会扩展极限,文科则可以锦上添花。孔老夫子一句话:行有余力,可以学文。文是带有寄生性质的。子夏一句话:绘事后素。锦上添花建立在实际极限的基础之上。

家园 所以如果说我站在叶文洁的位置上

我也一定会不顾三体监听者的警告回复他的信息。

当然,我的理由跟她完全不一样,简单的说就是想借助外力来打破LZ所说的“地球瓶颈”。

家园 三体文明

是否存在空间曲率推进...

家园 那你是拯救派,呵呵

给三体同好握爪

大刘这本史诗级的作品是怎么推崇也不为过的。

但是他的核心理论之一:黑暗森林,在文明尺度上是不成立的。与高级文明跨越星际屏障的难度相比,泥潭中的阿米巴文明跨越土丘的难度也不会逊色太多。但地球生命没有发展出类似的生存逻辑,而是保有对外部世界的坦然与好奇心,纵然可能被更强大的生灵吞噬也无怨无悔,因为这在进化上是有利的。它们可以做到这样无所畏惧的愚痴,因为它们其实不是一个池塘里的文明,而是一只只独立的小虫,分布广泛,不会为了一次灾难就全体彻底灭亡,没灭亡的那些从勇敢交流开拓中得到的好处足以弥补其他伙伴的损失,那这样的选择就没有问题。这就是多样性的强大之处!

但人类今天以单一文明的姿态困守地球,那是所有鸡蛋都在一个篮子里,没有任何失误的空间,一次“光粒攻击”就会抹灭40亿年地球文明进化的所有成果。临渊而望,大刘在黑暗森林想象中所表达的恐惧是真实不虚的。

人类的未来必须尽快摆脱这样的危险状态,一旦星际航行有小成,就得立刻派出殖民小分队,无论成功率有多小。那时的人类文明才能略舒一口气吧。

向三体故事中的人类文明,为着“平等”“人权”等理念而自我设限,以地球联合政府的名义打着人类共同价值的幌子限制维德等小团体的自由发展,使得人类在拥有了亚光速舰队以致光速飞船后仍然困守太阳系,最终整个文明为之覆没,只有章北海等少数有机会逃脱。假设人类敢于在拥有亚光速航行能力后立刻不断派出少部分星际探索殖民舰队向未知的星空进发,人类的未来一定大有不同。同时,人类文明面对其他文明史的心态更加会截然不同。

家园 进化过程中的“瓶颈”其实是常态,以地球为瓶颈才是问题

进化是一个跳跃式的过程,不是线性发展的,物种在发展出新的能力之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卡在某个瓶颈处的。其实所谓中华地理瓶颈是非常正常的状态,老虎狮子羚羊麋鹿蜜蜂蝴蝶等等,它们都拥有一定的生存范围,这个范围就是它们的“瓶颈”。所有的生物都在瓶颈中慢慢发展,大多数都失败。但没关系,地球上有足够多的不同生物,同一生物也有不同族群,只要有一个成功了,进化的进程就会向前跃进一步。这是多样性的力量,进化的力量。

我们的问题在于人类的能力太强大,以至于整个地球成了瓶颈,这才是大问题。中华地理瓶颈时,人类像这样的半独立的文明圈还有几十个。这个数字已经很小了,其中大多数都不可能发展出超越中华文明的新文明。西方文明能有所突破,是人类的运气不错。可文明一体化的今天,全球只有一个文明,要怎样才能自我突破呢?

现在的问题恰恰是文化的问题,因为文科思维拥有话语权,“有良知的公共知识分子”拥有主导社会资源的话语权,这不是理工科学家多埋头搞出点“真家伙”等改变的。我现在希望做的,是“呐喊”,希望大家看到人类的囚笼就在那里,地球瓶颈的禁锢就在那里。把囚笼里的生活照顾的再好,如果无助于冲破它,那么不过像是过年前的猪,一切暂时的幸福都没有意义。

家园 40亿年都未被摧毁?外星人开恩了?

我绝对相信外星人的道德水准高出地球人10个数量级。

驰骋宇宙需要怎样的水准?

那是仅此于上帝了。

家园 换一个观点来看,或者从另一个思维来想,人类发展受限,

也不一定是坏事。人类如果突破科技瓶颈,发展突飞猛进,很可能慢慢发展(进化)成新人类(新型生物)。新人类或者新型生物的思维和体态还有生活环境令它(他)们不再认同地球为故乡,对地球也不眷恋。地球存在与否都不那么重要了,地球就象一个从古墓里发掘的大文物大骨董。

到了那个阶段,我们现在所理解所认同的地球人类其实已经消亡了。地球人类的文化历史也成了新人类或新型生物的一些存储资讯或某种古代传说而已。

所以呢,地球人类若是真的无法突破地球瓶颈,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那就继续待在地球里,不变应万变,顺其自然,继续做人类从古到今都在做的事,也就是吃喝拉睡,继续繁殖,直到地球毁灭。

其实人类消亡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当然,我们人类,也包括我自己想不通,也承受不起。可是对于宇宙来讲,根本就不是个事,连关我屁事,关你屁事,有这回事?都不是。宇宙里的事物都有开始有结束的一刻。就是这样。

嗯,也许我纪大了,不思进取,保守固旧吧。年青人还是应该积极进取,勇于开拓的。

家园 也不算拯救派吧

我不是想让三体人来拯救人类,而是给人类找一个强大的敌人,作为驱使人类发展的动力。

另外,关于黑暗森林理论,你这个角度倒是很新奇,只不过作为一个个体或者非常小的、有共同理想的群体(比如人类飞船那样的小群体),冒着被灭绝的危险去追逐好奇心从而主动联系外星文明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群体扩大到一定程度,我总觉得还是“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人会占绝大多数

家园 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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