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所知道的老兵故事3 -- holmers
有日子没续了，主要是下面要说的这位有点儿复杂，有心要把他也介绍进一直家族里，可想来想去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一个字儿来形容他。就这麽着卡了壳。为什么难找，因为他这辈子不能用“一直”来形容。不信，您自个儿看吧。。。
我家是在一个小县城里，离我老家也就百十里地儿。搁到现在我一高兴没准儿为吃顿早饭也能跑这麽远，可以前没车没路的，交通特不方便。父亲在当地做个小局长，最多也就是从九品。妙就妙在这庙比那官儿还小，老爸往那儿一摆还多少算尊菩萨。只要你能办成事儿，那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人物！所以我们家三天两头儿的老有老家人来访。我那时还小，对这帮人挺不待见。经常是打个照面儿就猫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这天我放学回家，看见门口又停着两辆农村常见的那种弯把儿自行车，心里顿时十分不爽。进门儿一看，好嘛，满屋子的烟跟大兴安岭的山火一样。我捂着鼻子正想在烟雾的掩护之下闪过去，被老爸一把抓住。
“哪儿去！先见过你高爷！”
高爷，谁啊？看不见。老爸的大手在我面前猛挥了几下，万朵祥云之下总算露出几个人影。坐在正当中沙发上的是个干巴儿老头儿。六七十岁的样子，瘦小枯干，一脸的褶子比那幅著名的油画儿上那位还多。头上顶着一顶黑色的棉帽，脚下是一双沾满泥土的布棉鞋。身上的小夹袄儿还露着棉花，手里抄着把大旱烟袋，眼巴巴的冲我笑呢。没等我这声高爷爷叫出口，老头儿伸手把我拉到他面前，用他那双粗糙的可以当搓板儿的大手在我细皮嫩肉的小脸儿上摸了两把，剌的我眼泪都下来了。看见我这副德性，老头儿也跟着眼泪汪汪的，“咱们爷们儿将来都是好样儿的！”
我没听明白，老爸在一旁倒是嘿嘿傻笑。既然大伙儿都高兴了，我赶紧颠儿吧。别的不说，先离那大烟袋锅子远点儿，我呛的慌！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老头儿叹了两口气，说要不是我这俩孩子闹，我绝对不会为这事儿来麻烦你，XX！（此处隐去两字，因为是我老爸的小名儿！）我们家那位往日威风不可一世的九品正堂（有这样的“堂”嘛？！）不仅不以为忤，反而点头哈腰必恭必敬的说“叔，您放心，这事儿能办，能办！”
这下我对这位高爷开始刮目相看了，能让老爸这麽服帖的一定有些来头。果然！吃完饭把老爷子送走以后，老爸跟我说了这位高爷的故事。原来呀，他来头还不小呢！
太晚了，咱们明儿个接着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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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谈谈我所知道的老兵故事2 (holmers 阅:3224;字:6748;2005-04-10 19:42:56
【原创】谈谈我所知道的老兵故事 (holmers 阅:3699;字:5110;2005-04-09 17:05:49
今天我认认真真的说，保证不信口开河。
高爷其实不是我老家那个村儿的。从我们那儿往北二十里有个村子叫牛庄，高爷就是此间人氏。这牛庄名字听着牛，那人就更牛了。那年头兵荒马乱，几乎人人都习武防身。别的村儿是临时抱佛脚，世道乱了才开练；牛庄人则是从建村儿那天起就常抓不懈，真正的“武运长久”；别村儿的场院上摆的是镰刀锄头叉子铁锹；牛庄则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别村儿的人干完活儿就拿个小马扎子坐在村口唠闲嗑；牛庄人则是刀光剑影闪转腾挪；别的村儿的人都是低眉顺眼，不招谁也不惹谁；牛庄人出门都是小衣襟短打扮儿，（我说的是男的！）大冬天也有那愣头青光着膀子儿站在北风口里找痛快。手里要有家伙那是练剑呢，手里要没家伙那是运气呢。。。自己练得儿啦不算完，还倍儿团结。哪个外来人要敢惹就大伙儿一起上。这样的传统坚持两百年，这名声就有点儿受累了。村里也确实出过几个专收买路财的主儿。高爷倒是一生清白，上有爹妈，下有兄弟；没惹过事儿，也从没受过欺负。日子过得跟别地儿的人一样清苦，但还算痛快，哑巴亏没吃过，窝囊气没受过。（这可能就是我爷爷一直在战所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了）。
这样的小日子漫长而耐久，甭管谁来，捻子，长毛儿，袁大帅，蒋光头，共产党，对牛庄人一点作用都没有。他们都快修炼成精了，可谁成想37年来了日本人，跟前边儿所说的那些位不是一个路数。东西拿走，房子烧喽，人嘛，老的杀，少的抓，一天到晚的逼着你给修路，也好他下回来逮你的时候方便些。这些故事传到牛庄人耳朵里把他们给气的，扬言要给小鬼子点儿厉害看看。那日本人可不是蒋委员长，他们手里的枪就是为了打仗用的。37年秋天纠集五百人进行大扫荡，于路之上好事儿没干一点，坏事一点不落，好几个村子遭了殃。那时候国军早没影儿了，八路还不成气候，一直在战们也被爹妈逼着躲在炕洞里。日本兵所向无敌，杀奔牛庄。
牛庄人早得到消息。村儿里的长辈聚在一起一商量，决定壮士可杀不可辱，东洋人要来就跟他血战到底。说干就干，当下召集青壮年，老幼妇孺全送走。“玩儿命的事儿跟娘们儿无关！”（那个“战争让女人走开”也不知道是谁写的，牛庄人正满世界打听要跟他要稿费呢。）谁要害怕了就说“那你跟那帮娘们儿一起走吧”，谁有那个脸呀。就这样聚齐两百人，土炮三架，鸟枪汉阳造若干，外加大刀长矛，反正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逮着什么抡什么吧。这帮七尺男儿，光着膀子在村口搭起防御工事，架起土炮，埋好地雷，严阵以待，全然不顾他们面对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把拿皇饷吃皇粮的国军吓得连滚带爬的日本师团！他们大多不识字，没听过大道理，就知道人家打上门儿来了你就得坚决顶回去。高爷和他弟弟就在其中，手里各自握着一把汉阳造步枪。那年月民间颇有些散乱弹药武器。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他们年近七十却又死活不退的老爹。老头子说他要亲眼看看子孙里哪个是孬种，软蛋！
日本人完全没料到会遭到这群农民的埋伏，大模大样走到村口，直到踩响了地雷才如梦方醒，赶紧四散开来组织进攻。高爷们在前边儿弹箭齐发，打的痛快；老头子在后面摆上一张方桌，上面放着十七大碗高梁酒，声嘶力竭的大喊“是英雄是好汉，鬼子阵上试试看，打死一个东洋兵，爷爷这里酒一碗！”高爷的弟弟先放倒一个，跑回老爸面前磕个头，端起大碗一饮而尽；然后别人也来一碗，后来高爷也一碗，他们邻居的三叔的四兄弟也来一碗。。。鬼子不断倒下，然而他们的火力也越来越弱，日本人的枪弹越来越强，到后面还上了掷弹筒，炮弹不断在高爷们身边爆炸。一个又一个鬼子命丧黄泉，但高爷们也接连血洒家园。他的弟弟被弹片打中咽喉，一声没吭就撒手而去。老爸也被扔进来的手榴弹炸的血肉模糊，沉重的身体倒在桌前，陪伴他的是十七只空空的粗瓷大碗！高爷们鲜血满身，从中午坚持到傍晚，太阳昏黄，碧血染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领头的几个人不住的嘶喊着“死的活的一起撤，我们对的起祖宗！”高爷抱起老爸的尸首往北面的盐碱地撤退，任凭身后的家园火光
冲天。。。
在盐碱滩上他们跟早就守在那里的亲人会合，高爷跪在老妈面前痛苦失声。这位目不识丁的小脚老太太就说了一句话，“你是国仇家恨在一身，从今儿起轮不到你尽孝了，你得出去尽忠。报不了仇你别回来！”高爷磕个头，转身去投军了。
这段故事先从我老爸那儿听来，后来又在县志上读过，原文是“牛庄与日寇激战半日，毖敌21人，己丧三十，弹尽不支而走；全村房屋四百余间，无一幸免！”
英雄啊
全然不顾他们面对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把拿皇饷吃皇粮的国军吓得连滚带爬的日本师团！
这句话看完，我心里有点堵。。。
玩儿命的老百姓就更堵的慌了！
话说高爷辞别老母去投军。投谁呢？鬼子四处扫荡，国军跑的没影儿，在那漫漫盐碱滩上就剩下破衣邋塌的共产党了。高爷不在乎穿着，也不关心当兵给多少粮饷，他眼里只盯着杀了他老父和兄弟的鬼子。于是他参见了共产党的抗日游击支队，也就是一直在战的部队，（不过那时一直在战还在家里练气呢）。那位找不到开关的支队长一听他就是牛庄血战的壮士，特意把他拉到全支队面前，说要让大家见识一下手刃日本兵的好汉。风光完了，队长把他拉到一个小屋里，在入伍头一天就交代他一件大任务。。。
老家地处渤海之滨，可惜那一带海边都是泥沙洲。从陆地到海岸是绵延四五十里的滩涂地段。方圆数百里内只有一个可供千吨以上船只靠岸的港口，羊港。现在的渤海延岸工厂密布，工业废水长流不懈，把个好好的内陆海弄的跟洗脚盆儿似的。六十年前可不是这样，真正的天也蓝水也青，物产丰富的一塌糊涂。（小时候去我姥姥家老太太总是说家里穷没好东西给你，只能让你吃点儿螃蟹什么的，可怜的孩子！）羊港可谓得天独厚，在我们那儿就是最大的水陆码头。海产，物资，食盐，川流不息。从清朝起就已经有了海关衙门，管理进出的货物。满清梗儿屁以后民国政府立马儿接受，以前交银子现在交银圆，字儿是差一个但分量是有增无减。这么大的财源，自然造就一批富商大户，杵在我们老家那麽穷的地儿显的分外扎眼。穷苦老百姓惦记着他们，他们也日日夜夜的惦记着周围的老百姓，怕被抢，毕竟牛庄离此就三十里，里边的十八般武器看着??
的慌。这些大户有的就是钱啊，于是自发的组织起来，凑钱招兵买马，办起了团练。没敢真叫团练，怕官府不同意，所以起了个海关护盐队的名号。海关的人自然乐得捡这个便宜，再说他们黑来的钱搁家里也不踏实！你们牛庄人不是横吗？他们有辙儿，护盐队的头儿专请牛庄人来做。现任的这位以前干过土匪，平生最好无本儿生意。后来决定金盆洗手，转业到地方上。对他而言也没多少区别，反正都是收过路财；以前是半夜截道儿，现在是大白天设卡，一回事儿！海关还挺郑重其事的发给他一张委任状，上写“御封湖南省湘乡县荷叶堂都团练督办”！那是曾国藩他弟弟！咳，反正就那意思。
这护盐队百十号人，谈不上训练有素，但装备绝对精良！老财们在保卫自个儿的成果时可舍得下本儿呢！当时还不太多见的机关枪，小钢炮他们全有。这么多人枪，看在人少枪也少的共军眼里是块儿天大的肥肉，那位支队长想这个想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一知道高爷是牛庄的，乐得跟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样。他要高爷去做的就是进羊港策反！听说鬼子也正拉他当汉奸，所以动作一定要快!那个队长高爷认识，以前他还曾派人来拉高爷入伙儿（那时他还在上夜班儿）！高爷家里没出过读书人，但家规极严。周星驰闯天涯靠的是漫画书一本儿，高老爷子的镇宅之宝则是三句话，不偷，不抢，恩怨分明。这前两条就过不了。高爷没答应他，但见了面喝碗酒的情谊还在。
高爷从队长那儿接了这头份儿差使，不声不响的去了羊港。早上走，傍晚回来，身后跟着那个护盐队长。进门儿就问谁带我去杀鬼子！支队长强忍着心里的高兴，把那位护盐队长又叫到全体战士面前，猛吹他如何深明大义，起义来归。高爷心说原来你就会这个！
折腾完了，支队长偷偷的问高爷你都跟他怎么说的，说出来大家学学，以利于以后的统战工作。高爷说俺也没说啥。早上我是披麻戴孝去的，进门儿我就跪在他面前，说鬼子和我是杀父之仇，夺家之恨。你受我这一个头，现在就把话说明白！听说你要当汉奸，只要我不死，你就欠我一斧子。护盐队长暴跳如雷，说你先不忙，把斧子借给我，我先把那个说我要当汉奸的孙子劈了再说。。。
支队长听完一咧嘴，心想这经验能推广嘛？！看见他脸上颜色不对，高爷赶紧说支队长你放心，我没说是你说的！支队长快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