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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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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压倒性胜利3

约翰逊总统很高兴地看到,即将召开的第八十九届国会将会成为他打赢本次选战的酬报。届时民主党将控制参众两院三分之二以上的席位:参议院一百席中的六十八席,众议院四百三十五席中的二百九十五席。11月的大部分时间总统都待在自家牧场里。他组织了二十二个研讨工作组,负责推演“美国到了2000年可能出现的问题”。比尔.莫耶斯告诉获选加入研讨组的官员们,约翰逊想要强调三大方面:环境保护、教育以及城市发展——总之就是要“解决好城市化问题”。此外研讨组还收到指示要回避涉及民权与外交政策的讨论。研讨会探讨的议题包括修改采矿法,取消农业补贴,要求汽车一律配备“尾气净化装置”,研究美国人的主要死因,制定消费品标签标准,等等。有人提出可以兴建“区域性的粉碎工厂”从而减少汽车垃圾场,也有人提出应当针对特定行业提供不同程度的税收优惠。“这次的会开得不错,”一名与会者写道。根据他的笔记,参会人员普遍认为“水污染将会成为棘手的问题。”研讨组详细讨论了约翰逊的两大抱负:建立针对教育事业的联邦资助体系,以及为老年人提供医疗保险。

大选结束后的第二天,金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称,为了给约翰逊总统助选,他在大选期间暂停了一切民权示威活动。现在既然大选已经结束了,他也打算“针对选举权问题”在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掀起新一轮示威。尽管多年以来民权阵营在这两个州付出了极大牺牲,但是符合投票条件的黑人居民成为注册选民的比例依然分别只有21%与6%。一周后,在伯明翰的一次规划会议上,接替怀亚特.沃克的伦道夫.布莱克威尔介绍了领导大会的组织结构图,图上有三十四个方框,从最上层的“董事会”排列到最底层的“公民学校教师”,连接各个方框的实线与虚线纵横交错宛如迷宫一般。金请求各位参会人员集思广益,从而在一般性原则的指导下将民权运动带入一个“新时代”——“永远不要为了加强领导大会而去破坏其他民权组织……保持非暴力与基督教的信念,强调积极的方面……为了救赎美国的灵魂,我们必须在南方背起十字架……这两天应当着重考虑一下南方人口向北部与西部城市的惊人转移,黑人在那里的硬件条件很差……仍然在贫民窟里徘徊……”

会上提出的问题五花八门,有人提出了后勤方面的细节——有人主张金的助理伯纳德.李今后“与主席一起出门时随身应当携带一台口袋式录音机”;有人甜兮兮地希望能针对“每个人的本体需求”展开对话;安德鲁.扬则注意到,“我们改变历史的方式是找到足以吸引全世界想象力的事物。历史并不会平稳地步行,而是一蹦一蹿地前进。”

到了讨论战术的会议环节,詹姆斯.贝弗尔主张执行一套同时兼顾两个目的的既定计划。一年多来,自从第十六街浸信会教堂(与会场之间就隔着一个凯利.英格拉姆公园)遭遇炸弹杀人事件以来,贝弗尔和他的妻子黛安.纳什就制定了一张“非暴力军队”蓝图,从而在阿拉巴马州各地确保黑人享有选举权。目前贝弗尔在领导大会担任首席融和官,领导大会结构图专门留出了一个方框用来标明他的主要领导职责,方框里写着“直接行动”几个字。贝弗尔注意到,投票权运动在某些地区遭遇的阻力格外大,这些“硬核”地区的白人领导人无视新民权法,将种族融合视察甚至弥撒大会都列为了非法活动。因此贝弗尔提议把塞尔玛作为一座“有效试验场”,测试一下群众运动在民权与投票权方面的力量。阿米莉亚.博因顿在塞尔玛办公室的墙上仍然挂着选民申请人的荣誉名册。她附议了贝弗尔的主张,并且以个人名义请求帮助。

关于参加12月10日诺贝尔颁奖典礼的具体安排,金也在会上收到了大量的提议。起初他打算仅仅带上一个由六人组成的小型随行代表团,后来代表团人数扩大到了要用一整架客机才能装得下的程度,其中大部分都是与金交好的各界名流。这些人都有能力自行支付前往挪威的费用,随行的目的则是想给金捧捧人场。金的顾问们则打着他的旗号展开了一系列幕后操作。贝亚德.拉斯廷通过英国的熟人牵线搭桥,希望能安排金在经停伦敦的时候觐见英国首相哈罗德.威尔逊。他表示自己更希望这件事“看上去并非出自金本人的想法”。此外有传言称“某些因素”正在敦促坎特伯雷大主教不要与金会面,理由是金是一名浸信会信徒,拉斯廷也针对这一问题做了不少疏通工作。他还与哈里.瓦赫特尔一起构想了一套联合国祝贺仪式,让联合国以“正牌国家元首”的规格来接待金,并且邀请加纳总统夸梅.恩克鲁玛、约翰逊总统甚至苏联主席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莅临仪式现场(他们认为金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会见巴西总统)。拉斯廷还起草了几份电报,任命自己处诺贝尔奖事宜的各种细节,并且安排和平主义领导人A.J.马斯特发出筹款呼吁,用来支付自己的海外费用。斯坦利.利维森也收到了一封募捐信,他向克拉伦斯.琼斯抱怨说拉斯廷这是在打着金与马斯特的幌子为自己谋私利。尽管如此,利维森还是为拉斯廷提供了一笔小额捐款,借以平息两位老朋友之间的小小摩擦。他认为等到日后拉斯廷需要判断“谁是他的朋友,谁试图给他拆台”的时候,自己对于募捐信的回应肯定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联邦调查局总部里的气氛则远没有这么体谅。金的贴身小圈子关于宏大排场的各种设想全都通过电话窃听汇总到了这里。《亚特兰大宪法报》主编尤金.帕特森(Eugene Patterson)就领教了调查局的敌意:一名探员登门拜访了他的办公室,并且爆出猛料称金即将携情妇一名前往加勒比海度假。这位探员表示,既然《宪法报》将金描绘成一名赢得了诺贝尔奖的高尚基督徒,那么报纸也理应让读者看清金的真面目,比方说刊登一张金与情妇在迈阿密机场登机的照片。这位通过路德宗教会理事会结识帕特森的探员提出,报社应当安排几名摄影记者在迈阿密机场蹲守,日后帕特森承认这一提议令他感到十分意外。接下来两天时间里,这位探员锲而不舍地要求报社与调查局联手为金设下埋伏圈,同时又要彻底隐没调查局的存在感——新闻当中决不能提到调查局,甚至都不能含糊暗示这是在查证调查局提供的信息。最终帕特森回绝了这项提议,认为此类“窥视型新闻”实在过于下作。

11月15日星期天,金离开了伯明翰会场,进行了两次布道。他在以便以谢教堂告诉会众们,“邪恶总是裹挟着毁灭其自身的种子。”他回忆了大英帝国的光辉如何在1957年被加纳独立所取代的景象。在金看来,为了战争而构建的社会必然走向末日,这也是他“不能投票支持戈德华特先生”的原因之一。金警告称,美国的权柄与财富“已经让我们成为了一个傲慢的国家”——不仅白人傲气冲天,就连黑人都难以免俗。“黑人尤其令我感到担心,”金正色劝诫会众们,因为无论多么显赫的世俗成功都不足以安抚一颗惑乱的心灵。“只要你认识上帝,无论世事如何高压动荡,你都能面带微笑地前进。只要你认识上帝,无论如何你都能继续生活,没有人能阻挡你,因为你知道上帝正在你心里看着你。”

当天下午金又飞到纽约,来到了阿比西尼亚浸信会教堂。这里是他的老对头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的大本营,他这次之所以前来则是因为鲍威尔在幕后向他提出了停战的请求。鲍威尔一直以来都很蔑视非暴力运动乃至民权立法,不过现在他还是默然承认了诺贝尔奖的份量。金也投桃报李,称赞鲍威尔是一位深陷苦战的巨人。此前鲍威尔由于卷入以斯贴.詹姆斯诽谤案而触犯了蔑视法庭的罪名,纽约警方对他签发了逮捕令,而他则下定决心就算逃往外地也不要坐牢,换句话说他很快就将不得不离开阿比西尼亚浸信会教堂,将这座圈内人无不垂涎的布道坛空出来。金通过前任助理怀亚特.沃克从中斡旋,说服鲍威尔将这座布道坛托付给了自己。在金的请求下,鲍威尔发动阿比西尼亚的会众们为领导大会捐款一千八百四十四美元零八十美分,然后他又邀请金前往自己位于加勒比海比米尼岛的藏身之处叙谈。联邦调查局对于金的行踪了如指掌,因此同一位路德宗探员又通知《宪法报》编辑部说金在离开迈阿密机场时不会与情妇同行,致使帕特森越发一头雾水,不知道调查局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另一方面,盯梢的便衣探员在飞往比米尼岛的飞机上偷听到了金与同行友人的对话,金表示自己已经打发C.T.维维安前往阿拉巴马州打探政治环境去了。联邦调查局迈阿密分局立刻给总部发去了一条密电,警告称金已经选定了塞尔玛这座小城“作为领导大会下一步行动的场地,开始时间是1月1日。”

家园 压倒性胜利4

第二天是11月18日星期三,这一天胡佛本人一反常态地面向全国女性新闻俱乐部的某个奇特分支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他上一次这么做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这一次他还明确要求只邀请女性记者。直到1971年之前,全国新闻俱乐部都不允许女性参加,因此女性记者先驱们就成立了自己的俱乐部。又因为女性记者多年以来一直侧重于采访时尚与家庭之类的传统女性话题,胡佛这次专门找上了全国女性新闻俱乐部的一个非正式下设团体,名叫麦克林登新闻集团,该团体的创始人是得州记者莎拉.麦克林登(Sarah McLendon)。麦克林登新闻集团的不少成员都对这次采访邀约心存顾虑,担心胡佛这位间谍头子只是想要在女记者面前说教一通,“打一套大男子主义迷踪拳”,有一位即将被开除的成员还声称她根本不指望胡佛能抛出什么强新闻。但是最后依然有十八位女记者应邀来到了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办公室。胡佛的办公桌面上摆放着一只崭新的银质咖啡壶与一座手枪造型的台灯。

胡佛的讲话时间几乎达到了预定采访时间的三倍。他长篇大论地叙述了联邦调查局的历史,以至于记者们都插不上话提问。他调出了联邦调查局的年度报告并且选读了几段带有尖刻旁白的内容。在民权执法方面他评论道,地方陪审团判决勒穆尔.佩恩袭杀案件被告无罪的决定“着实令人发指”,还严厉批评了在麦库姆爆炸案当中给出缓刑判决的法官。在胡佛看来,“尽管我们在民权案件中取得了一些显著的成功,但仍有一些批评者声称联邦调查局在这一领域无所作为”,他对此感到十分失望。胡佛尤其愤怒地回忆起了1962年马丁.路德.金针对调查局在佐治亚州奥尔巴尼表现不力的抱怨。他认为金错误地相信奥尔巴尼的调查局探员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昏话。接下来胡佛更是宣称:“鉴于金的态度以及他在这一点上对联邦调查局的持续批评,我只能认为金是全美国最臭名昭著的骗子。”

德克.迪洛克担心局长的言论将会引发一场公共关系灾难,于是赶紧递给胡佛几张纸条,建议他将“骗子”言论以及金是“这个国家最低等的人物之一”并且受到共党顾问“控制”的主张一起从记录中删除,但胡佛拒绝收回自己的任何一句话。“十一年后迪洛克回忆道:“那些姑娘们听了这话之后全都坐不住了,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打电话。”女记者们以前还从未独自报道过这样的新闻,还有好些男性记者转载了这条二手新闻并且试图通过强调原创内容来掩盖消息来源(《纽约时报》宣称“胡佛抨击沃伦的发现”,《华盛顿邮报》的报道标题则是“胡佛痛斥警察腐败”)。尽管如此,“臭名昭著的骗子”这句指控还是宛如炸雷一般击碎了所有这些障眼法。

安德鲁.扬与金一起来到比米尼岛度假,这一天他看到一架又一架直升飞机在岛上降落,又有记者从机舱里钻出来,知道这是出了大事。在纽约,金的顾问委员会原本正在筹划诺贝尔奖领奖之旅的具体安排,但是当天电台广播的第一条新闻就是胡佛的“臭名昭著的骗子”声明,完全打乱了委员会的原定讨论。哈利.瓦赫特尔随即为金起草了一份针锋相对的声明:“……尽管针对我的品格的攻讦令我十分憎恶,但是我不能允许胡佛先生借此掩饰真正的问题……”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听到贝亚德.拉斯廷对这份声明提出了修改意见,建议瓦赫特尔“删掉‘金十分憎恶’这段话,因为金不会憎恶任何人。”此外窃听人员还听到顾问们严厉要求金暂且不要发声,直到咨询过他们之后再说。但是此时成群结队的记者们已经涌入了比米尼岛要求金说两句,金不得不在岛上的大猎物渔人小屋召开了简短的新闻发布会:

“我无法想象胡佛先生在没有承受极端压力的情况下发表这样的声明。他的职位伴随着沉重的负担,棘手的难题与无法推卸的责任,这一切负荷显然致使他有所动摇。因此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与他进行公开辩论。对于这位曾经为他的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我心里只有同情。”

在华盛顿,代理司法部长尼可拉斯.卡岑巴赫走进了胡佛的办公室。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胡佛就抢先说了起来:“我这次真是太难受了。真不该这么办。真不该把那帮女记者都叫来。都是迪洛克怂恿我这么干的。”先发制人的胡佛滔滔不绝地诉说起了自己的冤情。根据他的说法,都怪迪洛克把自己推进了这样进退不得的局面,因此他必须表明自己知道的有关金的真相。满心绝望的卡岑巴赫接下来又去了白宫,好几位民权领导人一见着他就抱怨胡佛多管闲事。他们与约翰逊总统召开了期待已久的大选后民权政策会议,可是胡佛却不请自来非要列席旁听不可。罗伊.威尔金斯在私下里一贯喜欢严厉批评金,可是这次他却宣称“我们全都坚定地站在金博士这边”,约翰逊总统闻听此言并没有当场表态。

身在纽约的研究委员会成员们最终决定金的克制回应是明智之举,不过在此之前瓦赫特尔与拉斯廷还是冲着领导大会那边的对接人员抱怨了一通,认为金的“我心里只有同情”声明软弱到了危险的地步。研究委员会认为金应当作出预期更加强硬的驳斥。到了星期四,金向顾问们作出了妥协。他给胡佛发去了一封抗议电文,其中糅合了自己的受伤语调——“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此不负责任的指责究竟出于怎样的动机”。金表示自己从未将联邦调查局在南方的不力表现“仅仅归咎于联邦调查局内部的南方人们”,但是他的确曾经“真诚地质疑过”调查局针对种族案件的调查效率,“尤其是在黑人遭受炸弹与暴力袭击的时候。”

在联邦调查局内部,探员与文职人员们自然而然地站到了胡佛局长这边,倒好像这次是金主动挑事一样。到了周四晚上,亚特兰大分局已经整理出了一份塞满干货的简报,记录了“自从六零年自由乘车运动以来”调查局与金打交道的全部经历。这份资料的用意自然是为了支持胡佛的指控,证明金确实是个骗子,因此每一段以“金声称:”开头的段落后面都紧跟着以“事实:”开头的驳斥段落。联邦调查局的每一条驳斥尽管都有些鸡同鸭讲,但是其中确实充满了委屈。比方说金主张许多臭名昭著的种族案件至今都没有逮捕任何嫌犯,简报则辩称都怪阿拉巴马州政府与地方当局妨碍了调查局“最周密的调查活动,这方面的调查至今仍在积极进行当中。”又比方说金主张自己一贯配合调查局的工作,哪怕在民权阵营本身遭到调查的时候也是一样。对此调查局总部则翻出了一笔老账来加以反驳:1961年7月22日,“金让一名探员超过预约时间等待了一个小时,借口是手头堆积了一批文书工作,必须在接见探员之前完成一部分。”

单向信息拦截使得联邦调查局能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解释金与身边人之间的一切不太入耳的私人见解。窃听人员听到了金向C.T.维维安抱怨说胡佛已经“老糊涂了”,拉斯廷与瓦赫特尔也在说笑当中建议金考虑一下有谁可以替代胡佛。调查局高层认为后一条窃听情报足以“进一步证明”金一伙人抱有颠覆企图,“本着一以贯之的共党动机,妄图将局长从联邦调查局领头人的位置上驱逐下去。”胡佛在周五的一份备忘录上批注道,他不打算回复金的电文,因为这样做太抬举金了,此外他也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很好。但是我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不能将真正的事实公之于众。我们甚至不能公布自己的成就。我们绝不会听任别人的进逼,同时却不去回应他们的谎言。”

“事已办妥——11/20/64”,迪洛克在胡佛的批注旁边这样写道。联邦调查局的宣传攻势隐秘地扩展开来,裹挟了更多了记者、宗教团体与民权领导人。这一周的星期天是肯尼迪遇刺一周年,探员们马不停蹄地将第一批火热出炉的反金材料送到了各个政府部门。在此之前,他们甚至还将窃听录音当中的“高光内容”剪辑整理成了一盘磁带,里面充斥着金的叫床声以及出自他口中的各种荤段子。搭配这盘磁带的是一封文辞陈腐的匿名信。这封信的开头第一段这样写道:“金:鉴于你品行低劣且行为反常,我不会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任何诸如‘先生’、‘牧师’或者‘博士’之类的敬称。你的名字只会让人联想起亨利八世那样的荒淫昏君,联想起他那数不胜数的通奸行径,以及他那比禽兽更加不如的悖德恶行。”信中还声称金是“咱们全体黑人的负累”,并且恶狠狠地警告金,“你就快完蛋了……你已经没戏唱了。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最好赶紧走上这条路,不要等到你那副肮脏变态的骗子嘴脸在全国面前曝光的那一天。”调查局的专家们将录音带与匿名信装在一起,制作成了一个他们所谓的“自杀包裹”。为了将这个包裹尽快投送出去,调查局以惊人的神速在周末两天完成了巨量的工作——他们完成了部门审批,拣选与剪辑了最合适的录音内容,由专人乘飞机将包裹空运至迈阿密,又从迈阿密邮寄到了金家门口(为得是掩饰这个包裹的华盛顿出身)。到了11月21日星期六晚上,一切都办妥了。

家园 压倒性胜利5

接下来的周一,特别督察乔.苏利文从另一条战线上回到了斗志高涨的联邦调查局总部。二十名密西西比州的探员刚刚陪同一支协进会巡回小队在“种族撕裂”的麦库姆成功实现了餐馆和酒店种族融合并且登上了国家新闻。格林伍德检察官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了开庭审理1963年鲍勃.摩西遭遇公路伏击案件,当时非学委工作人员工人吉米.特拉维斯的脖子中了一枪。尽管调查局探员们成功证明了是一挺属于两名认罪嫌疑人之一的机关枪射出了击中特拉维斯的子弹,但是法官却不为所动,令他们大为气馁。联组委在大选当天举行了第二次自由投票活动并且遭受了不计其数的恐吓与威胁,致使新近在杰克逊成立的联邦调查局现场办公室足足收到了将近二百起报案,情节较为严重的事件包括一名斯坦福大学学生在马克斯被打得失去了知觉,随后袭击者还围着他站成一圈尿了他一身。

苏利文这次之所以突然从“野外”回到总部,是因为他携带着极度敏感以至于不敢依靠加密电文来传送的信息。总部的员工们无不翘首期待,大家都认为肯定是钱尼-古德曼-施维尔纳谋杀案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关于苏利文手下的精英小队采用了怎样的办案方法,调查局总部里面流言四起,都说他们采用了不留痕迹的恐怖威慑来对抗三K党徒的阴沟战法。有些人满心钦佩地声称苏利文的手下会在夜半三更之际闯入嚣张党徒的住宅,然后将一颗又一颗裹着避孕套的带壳霰弹塞进他们的后庭,而且还不许他们喊疼。还有人声称苏利文将几名黑手党线人秘密运进了密西西比州,专门负责采用老一套的刑讯手段来迫使被捕的党徒们吐露实情。苏利文将这些流言蜚语拨到了一边。他告诉助理局长亚历克斯.罗森(Alex Rosen),自己的线人与探员在密西西比州遭受了怎样的威胁与侮辱,并且建议对三义工谋杀案的嫌犯提起联邦一级或者州一级的指控,从而将处境岌岌可危的证人们置于官方庇护之下。罗森与执行理事会一开始不同意苏利文的请求,认为他们至少还需要另一份证词来与詹姆斯.乔丹的供述相互印证,结果苏利文当场就从口袋里掏出了这样一份证词。这份证词来自一位名叫霍瑞斯.道尔.巴内特(Horace Doyle Barnette)的党徒,签字时间是11月20日。就像乔丹一样,巴内特也逃离了密西西比,探员们在路易斯安那州斯普林希尔市找到了他。他的供述与乔丹的证词完全吻合,两人都描述了从监狱移交到推土机埋尸的一连串凶杀细节,都声称足有两个县支部的二十多名白骑士参与了凶杀,而且他也一字不差地复述了施维尔纳的遗言——“先生,我理解你的感受。”巴内特的供述同样包含着大量细节,同时还尽量淡化了他本人所扮演的角色:“我就是把钱尼的脚搬进了车里而已。”

在联邦调查局内部,打胜仗的乐观情绪几乎冲破了保密意识与优柔寡断,并且将政治斗争的矛头拦腰横切了一刀。胡佛抓住这一时机进一步阐述了“臭名昭著的骗子”言论。周二晚间,胡佛在芝加哥洛约拉医学院面向一千多名晚宴宾客发表了演讲。他一方面谴责了“把他人的权利踩在脚底下的压迫团体”,另一方面又痛斥了“只会用情感思考,很少依赖理性”的狂热分子。他铿锵顿挫且怒火满腔地念诵着讲稿:“他们毫无顾忌地本着最滚烫的激情去吹毛求疵、胡说八道以及夸大其词,有时还受到了共党与其他道德败坏之辈的引导。”新闻界尤其是黑人报界将这第二轮火力齐射当成了胡佛蓄意攻击金的证据,金被迫扩充了自己的战争委员会。他极不情愿地邀请哈利.瓦赫特尔参加了在纽约巴比松酒店举行的“三部曲”会议。

11月25日周三晚上,一群面沉似水的顾问们聚集在了金的酒店房间里。与金一起度假归来的阿博纳西、伯纳德.李以及安德鲁.扬穿着睡衣迎接了各位纽约客,包括克拉伦斯.琼斯、贝亚德.拉斯廷、著名心理学家肯尼斯.克拉克、劳工领袖克利夫兰.罗宾逊(Cleveland Robinson)以及瓦赫特尔。胡佛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到底是不是受到了约翰逊的指使?胡佛知道什么?他想要什么?为什么现在要发动攻击,为什么发动攻击的借口如此微不足道,例如驻扎佐治亚州奥尔巴尼市的调查局探员们的家乡在哪里?参会人员重新审视了有关联邦调查局的猜测与秘密,比如当年肯尼迪总统亲自向金发出的隐秘通知,声称民权运动受到严密监视。即便如此,参会人员依然普遍认为大部分脏活都是当地警察干的,调查局探员们虽然作风老派且脾气暴躁,但基本上还算诚实可信。眼下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声称就连约翰逊总统都无法控制胡佛治下的调查局。因此金希望大家给他拿个主意,究竟是应当继续与胡佛斗下去还是应当协商求和。

所谓“三部曲”是本次会议提出的简称,指的是在监视政治当中被监视一方特别容易遭受打击的三个脆弱领域:金钱、忠诚和性。参会者都觉得三部曲当中最具破坏性的因素应当是金钱腐败——贿赂基金、税务欺诈、隐藏财富、盘剥慈善机构借以谋取私利,等等。但是金表示他很高兴在这一方面再次证明自己的无辜,就像在1960年接受审判时那样。无论联邦调查局怎样窥探,他都可以问心无愧地宣称自己从未拿过一分一厘不该拿的钱。另一方面,金为了洗清自己与民权阵营身上的共产主义污点已经斗争了很久,顾问们普遍认为民权运动在这个问题上守势有余而攻势不足,不妨表现得更主动一些。因此金非但没有进一步退缩,反而声称要恢复与斯坦利.利维森的友谊。然而在个人生活方面金却着实有些底气不足,只得含糊承认“对方确实可以在这方面做一点文章”。在私下里,金很不情愿向瓦赫特尔透露自己寻花问柳的实情,也曾告诫助手们千万不要将这些情况泄露给利维森,因为这两位友人再怎么亲密也毕竟都是白人。但是面对着纷乱而又迫切的局面,金不得不去询问瓦赫特尔如何评价胡佛。

在商界浸淫多年的瓦赫特尔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出了几条建议。在他看来,胡佛是一位树大根深的首席执行官,之前他出于冲动而口不择言,现在需要挽回面子。瓦赫特尔告诉金,“如果你是我的客户之一,”他会建议金安排一次与胡佛的会面,胡佛可以在会面期间尽情批判一番金的生活方式,然后“或许你和他可以发表一份声明,表明你们进行了富有成效的讨论。”不过这一提议遭到了其他顾问的一致反对,因为他们都认为胡佛是一位心狠手辣斩尽杀绝的敌人。他们引用了当天最新的新闻:联邦调查局总部正式公布了针对金的电文的详细反驳,并且斩钉截铁地宣称密西西比三尸谋杀案的侦破取得了重大进展,调查局“已经掌握了责任人的信息”,这一声明是正确的。瓦赫特尔则认为这份声明不仅耸人听闻,而且内容明显不当。声明将一项重大刑事调查导引到了司法渠道以外,使之成为了公开私斗的一部分。这一点恰恰表明胡佛迫切地需要一条出路来解决他与金的争端。其他人依然持相反观点,认为这份声明证明胡佛不介意将寻仇解恨摆在高于公职责任的位置上。

金犹豫不决地离开了巴比松酒店。在感恩节周末,迪洛克向胡佛局长呈交了一份保密备忘录。备忘录通知胡佛,联邦调查局总部刚刚整理好了整整五十盘装满关于马丁.路德.金的“高度敏感信息”的录音带,录音内容来自全国六个分局的窃听运作。迪洛克以相对平静的声音建议道,由于“工作量巨大”,他认为未必要立刻就将这些充满猛料的录音全面誊抄出来。胡佛则毫不客气地下令道:“此事应当趁着特别受训的探员们记忆依然清晰之时马上办结。”11月27日星期五,迪洛克找上了偶尔与他有接触的罗伊.威尔金斯并且向对方摊了牌。威尔金斯试图让保护协进会与其他类似组织免受胡佛的怒火,迪洛克则气得拍桌子瞪眼。事后他在呈交给总部的汇报当中写道:“我打断了威尔金斯的话,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局长当然不打算毁掉整个民权运动……(但是)如果金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一场战争。”

威尔金斯要求迪洛克不要滥用联邦调查局的权力来揭露金的私生活,因为他担心这会对所有黑人团体造成间接伤害。”(迪洛克在报告中称:“我告诉他这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迪洛克见过威尔金斯之后,调查局总部立刻发动了两项后招。首先,胡佛给约翰逊去了一封信,抬头是“我亲爱的总统先生”。他在信中声称“威尔金斯承认了他对我的批评并不公正。”其次,胡佛还提出了一项更狡猾的计划,旨在将以拉尔夫.布奇(Ralph Bunche)为代表的黑人政府官员从反金集团里排除出去,因为“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通知白宫……”

多年之后,多名著名记者都承认当年迪洛克及其手下曾经向自己输送过针对金的性与欺诈丑闻。记者们通过公共电话与小心翼翼的幽会在政府以及民权运动阵营内部的线人之间传播着只鳞片甲的信息,将对方的反应进行一番加工,依此写出拿得出手的新闻。这批感恩节谣言使得代理司法部长卡岑巴赫大为不安,于是决定追查一下谣言的根源。他叫来了《新闻周刊》的本.布拉德利与迪洛克,前者出于原则不肯承认迪洛克是自己的消息来源,后者则坚决否认联邦调查局泄露过任何这方面的信息。卡岑巴赫在司法部内部探查信息的时候同样经常碰壁。为了调查信息泄露,他唯一能仰仗的外部力量就是联邦调查局,而调查局的报告从来都会将调查局自身包装得清白无暇。*布拉德利不愿以公开身份指认迪洛克,迪洛克则义愤填膺地否认了一切指认。于是卡岑巴赫试图安排布拉德利与迪洛克隔着屏风坐到一起不当面对峙一番,两人对此都予以坚决回绝。又急又气的卡岑巴赫干脆在11月28日星期六直接来到约翰逊家的得州牧场里向总统当面告状。他与伯克.马歇尔一起向总统断言,联邦调查局正在华盛顿乃至全国散布针对金的黑材料,而且迪洛克还在这个问题上无所顾忌地撒谎;胡佛已经与现实社会脱节,如今就是个独断专行的老糊涂;鉴于密西西比三义工谋杀案刚刚取得突破,联邦调查局在当前关头闹幺蛾子实在太过危险。

*【卡岑巴赫在1969年的一段口述历史当中这样说道:“他们永远都会辩称消息肯定是从你自己的部门泄露出去的……三十秒钟之后你再去问一遍,他们已经拿出了一份完全彻底的调查报告来证明调查局的任何人都没有走漏消息(笑声)。而且他们还有正面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不过此类消息的传播当然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在这场为期十天的危机当中,约翰逊第二次面无表情地听取了冲突参与方的意见并承诺进一步调查。他在全国政治的尺度上权衡了胡佛与金的冲突,发现这两人正处于令人惊讶的均势。民意调查显示胡佛的支持率是金的三倍,针对白宫收到的信件的较小规模采样则显示金的支持率是胡佛的两倍。在同一个星期六,约翰逊举行了自己的第三十四次总统新闻发布会,并在会上摆出了一副高姿态,声称金与胡佛“都行使了言论自由”,并发誓要确保两人的摩擦“不会演变成一场不同性格之间的斗争”。接下来总统评论了有关内阁变动以及与中国开战的可能性的话题,然后有记者提问胡佛这次有没有遭到解雇的危险,总统则让记者们参考早些时候他做出的一份支持胡佛的声明。就这样,约翰逊利用一条经过精心校准的信息彻底平息了这次联邦调查局危机,一方面没有向胡佛提供进一步的支持,另一方面又拒绝重新评估他的地位。这样的结果对于胡佛来说已经是够宽慰了。11月30日星期一,胡佛给他的主要支持者们发去了信件,庆幸地表示“有关我被解除联邦调查局局长职务的所谓报道”总算被打发掉了。

在私下里,约翰逊对于是否解雇胡佛抱有一套十分直白的算计:“我宁愿让他留在帐篷里面朝外撒尿,也不肯把他赶到帐篷外面朝里撒尿。”此话虽是戏言,却也反映了约翰逊对于两人各自的媒体立场的估量。自从卡尔文.柯立芝总统任命胡佛成为联邦调查局局长以来,历任美国总统都选择与胡佛站在一起对付新闻界,而不是与新闻界站在一起对付胡佛,约翰逊也不例外。他命令自己的手下人去警告联邦调查局,《新闻周刊》的布拉德利并不是可靠的机密信息发布渠道。这样做当然向联邦调查局暴露了卡岑巴赫之前的简报,不过同时也十分微妙地告诫了一下胡佛,总统很清楚他那场充满污言秽语的“人格大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一期《新闻周刊》宣称约翰逊对胡佛“感到幻灭”并且有可能解雇胡佛。总统在读完这段报道之后立即派遣比尔.莫耶斯前去向布拉德利传达了一条他本人的口头意见:“干你娘。”约翰逊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重,是因为他觉得新闻界只会一门心思将胡佛当成钻不透的丑闻来源——而不是丑闻的靶子。在约翰逊的有生之年里,报纸刊物上面都不会披露联邦调查局在华盛顿的半官方圈子里怎样偷偷散布了恶意抹黑金的污言秽语。许多记者都十分反感联邦调查局高压粗暴的办事手段,也有些记者很为自己当时的表现而骄傲,当时联邦调查局将关于金的黑材料塞给他们却又不肯出面为他们背书,因此他们尽可能长久地抵制了这些材料的出版。但是他们当中极少有人想到,这次他们手里明明掌握了联邦调查局操纵新闻界的第一手证据,完全可以或者说完全应该将这些幕后纠葛公之于众。多年之后《芝加哥每日新闻报》的詹姆斯.麦卡特尼(James McCartney)回忆道:“假如当时我认真建议曝光联邦调查局的所作所为,那么相关文章肯定就连一丁点见报的机会都没有。”

家园 压倒性胜利6

11月30日,平等大会领导人詹姆斯.法默打电话找到了金,言辞迫切地要求与金讨论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这件事不仅紧急得不能拖延,而且敏感得不能在电话上透露。当时金正在芝加哥的阿奇博尔德.卡利法官(Archibald Carey)家里,他同意当天晚上在纽约机场转机的时候与法默碰头。法默的联系人刚刚向他透露了两条万分紧急的消息:首先,联邦调查局掌握的关于金的“材料”当中包括他侵吞领导大会瑞士银行账户资金的内容;其次,罗伊.威尔金斯刚刚放话声称“让他们吊死他好了”。猜忌正在侵蚀民权运动联盟。法默并没有告诉金,自己在联邦调查局的联系人——此人正是迪克.迪洛克本人——向他保证了其他民权领袖的安全:“我们这次就是冲着金来的”。但是他确实得到了金的祝福,继续与迪洛克秘密碰头交换情况,两人的接头场所是一辆四处游走的加长轿车,为的是保护双方的安全。法默要求金跟他有一说一,查证一下各种流言的真实程度:“你跟我交个底,咱们看看究竟应该怎么办。”金拍着胸膛保证自己在财务方面一清二白,与共产主义也毫无瓜葛,但是在个人作风问题上他却有些支支吾吾:“像是你我这样整天东奔西走的人,身边肯定少不了女人。”金并没有告诉法默,此时他正在筹划与J.埃德加.胡佛的停战会面,负责安排相关事宜的中间人正是阿奇博尔德.卡利法官。

要说起修复与联邦调查局的关系,阿奇博尔德.卡利可以称得上是专家。多年以来卡利一直是芝加哥南部的社会支柱之一,他既是法官又是银行家,曾经两次当选芝加哥市议员,在AME教会担任牧师,此外还是一位享誉盛名的演说家(金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说当中有一段话就取材自卡利在1952年共和党全国党代会上的致辞“鸣响自由之钟”)。尽管如此,早在麦卡锡主义势头最盛的1952年就有一项调查将他称作“极富争议的有色人种律师”,联邦调查局为他建立的档案里则包含着“大量颠覆性质的内容”。针对他的报告指出他曾面向许多被列入黑名单的团体——例如知名男中音歌唱家保罗.罗布森(Paul Robeson)的应援会——发表演说,还指控他“与已知或嫌疑重大的共党同情者有来往”。尽管如此,卡利既没有梗着脖子与调查局对抗也没有摆出痛改前非的投降姿态,而是凭借着堪比宫廷宠臣的奉承口才直接打通了胡佛的门路,从而修复了自己的爱国者形象。1957年,卡利陪同棒球巨头布兰奇.李奇(Branch Rickey)参观了联邦调查局总部,并且趁机要求面见胡佛局长。在接下来的另一次访问期间他被引荐给了胡佛的侄女。很快他就将自己的侄孙女莉博迪也带到了调查局总部参观。就这样,卡利逐渐与胡佛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迪洛克曾经在1960年训诫总部人员办事不力,“致使局长大为尴尬,因为我们位于芝加哥的摄影师始终未能拍摄到局长与卡利博士的妹妹的合影。”卡利写给胡佛的信函当中充满了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恭维,*胡佛则投桃报李地宣称,“假如调查局或者我本人能在公务或私事方面为他提供任何帮助”,卡利随时都可以将电话打进来。胡佛曾经至少有一次将调查局为他配备的公务用车以及司机借给卡利使用了一整天。

*【卡利在1959年的一封信中写道:“拍摄合影这一额外举动对于您来说真是十分贴心。”他在1960年的另一封信中写道:“我注意到国会两院联合投票决定在您退休后——无论您打算何时退休——依然向您发放全额工资,这则消息着实令我高兴得难以言表。”】

金很清楚,这位正在替自己与联邦调查局交涉的和事佬并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傻瓜。卡利与联邦调查局套近乎的过程其实也是迁就公权力的过程,这一过程背后则是“教皇不养兵”的传统——卡利虽说是社会贤达,但是并不像金那样拥有无数追随者,因此也就不那么容易招致调查局的忌惮。这些年来卡利已经充分了解了联邦调查局的文化,能够在不引发抵触情绪的前提下秘密敦促调查局官员注意黑人探员缺乏的问题。现在他又将胡佛的麻烦翻译成教会巨头们的行话为金讲解了一通。金向来是个随方就圆的人,心里没有一丁点身为大人物的自觉,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无意间惹恼许多以大人物自居的人们,例如胡佛、J.H.杰克逊以及亚当.克莱顿.鲍威尔——当然,他与鲍威尔之间的过节要比前面两位浅一些。卡利建议金应该与胡佛多谈日常琐事,回避重大议题。如果他拉不下脸来用道歉的姿态来安抚局长,那他至少应该在联邦调查局的地盘上洗耳恭听虚心受教。卡利向金简要介绍了胡佛的办公室礼仪,胡佛有什么忌讳,以及胡佛比较喜欢的闲聊话题。最重要的是,他利用自己的住宅电话向胡佛请求停战谈判,从而营造了足够和睦的气氛。在司法部长卡岑巴赫的鼓励下,胡佛同意在12月1日星期二下午接见金。

在会面之前的最后时刻,迪洛克将安德鲁.扬教训了一顿。他在内部公报当中告诉同事们:“此时我再次打断了扬博士并且告诉他,只要金牧师及其组织针对胡佛先生的极力诽谤仍在进行,他们的‘和平会晤’请求就毫无用处。”如此盛气凌人的腔调使得联邦调查局官员们满心以为前来向胡佛讨饶的金肯定是一副意气丧尽的颓废形象——更何况十天之前他们就将催促金自杀的包裹寄了出去,此时肯定已经对他造成了粉碎性的心理打击。可是当金穿过被摄影记者们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走廊步入胡佛的办公室时,脸上的神色却与平时并无多少不同。

胡佛与金的对峙并不像记者们设想的那样剑拔弩张,实际上两人之间的对话既拘谨又客套。金示意阿博纳西首先发言,后者表示能够面见联邦调查局局长实在是万分荣幸。接下来金本人高度评价了联邦调查局在最近几起民权案件当中取得的进展。他否认自己曾经针对胡佛局长进行过任何个人批评,然后着重重申了自己的反共立场。胡佛接着话头插了一句:“共党份子一到出乱子的时候就冒出来搞事。”然后他就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占据了一小时会面当中的大部分时间,回顾了自从二十年代以来联邦调查局成功破获的一系列大案要案,期间还顺便点评了几句当前美国的种族环境。比方说胡佛有一次去迈阿密,发现一位霍华德大学毕业的学生只能在街头擦鞋谋生,他觉得这样很不对。胡佛还解释道,之所以调查局内部的黑人员工数量这么少,其根本原因与圣母大学校足球队黑人队员的数量稀少是一样的——“他们的成绩始终不够高。”

胡佛宣称,调查局在密西西比州已经“向三K党的心里灌注了对于上帝的敬畏”,而且很快就会拿出内斯霍巴县三义工谋杀案的定罪铁证,尽管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嫌犯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在会谈即将结束时,胡佛向金提出了一条建议:黑人领袖们下一步应当集中力量攻克黑人选民登记这座难关。这条建议令金颇感意外,因为他没想到这样的意见居然会出自胡佛之口。他只是简单地表示不久后他的确打算在塞尔玛再度发起大规模选民登记运动,届时恐怕“发生暴力的可能性很高”。在得到胡佛的许可之后,离开办公室的金向守在门口的记者们宣布本次会面的氛围“十分友好且融洽”,而且他尤其欢迎胡佛局长向他通报了即将针对内斯霍巴县三义工谋杀案采取的行动。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密西西比州州长官邸里面,苏利文督察与特别探员主管罗伊.摩尔正在代表联邦政府与保罗.约翰森州长以及州政府官员们进行激烈谈判,双方的争执焦点在于究竟应该从联邦层面还是州层面来发起内斯霍巴县三尸案的诉讼。联邦政府与州政府都希望对方主动出手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密西西比州总检察长提出了在州层面进行起诉的十项法律障碍,包括密西西比州法律规定只有县验尸官有权逮捕警长,以及“同为三K党徒的法官不太可能取消自己的断案资格或者将三K党成员从陪审团中除名”。一名监督检察官愤慨地指出,华盛顿方面既希望进行州一级审判,却又不肯让地方官员预览嫌犯供述的细节,他极其反对这种做法。苏利文则大力主张伯克.马歇尔的观点,认为针对谋杀指控进行州一级审判完全可以接受,因为就算此类审判往往敷衍了事,对于整个国家来说也依然是积极前进的一步,尽管他和司法部公诉人都觉得针对证据较弱的民权指控进行联邦审判极有可能无法定罪。

约翰森州长从华盛顿探听到了两条新情报。首先,胡佛局长回复了金发来的电报,表示联邦调查局已经查明了内霍巴县三尸案的凶手;其次,金从胡佛口中得到了调查局即将采取行动的保证并且就此发表了声明。州长表示,对于密西西比人来说,这种模式只会“表明金正在发号施令”,任何官员只要在州一级起诉的问题上说出一句表示善意或者履行职责的言论,就肯定会被视为金的走狗。电传打字机迅速将这条意见传回了华盛顿。伯克.马歇尔认为只有约翰逊总统本人才可能具备推动州长前进的影响力。此时谣言正在满天飞舞,嫌疑人随时都有可能潜逃或者报复。于是卡岑巴赫和马歇尔抱定决心,下令执行联邦逮捕令。

12月4日星期五,苏利文手下的五十名探员在拂晓前展开收网行动,在内斯霍巴县与劳德代尔县一举逮捕了二十一名目标嫌疑人当中的十九名。漏网的两人是劳伦斯.雷尼警长与塞西尔.普莱斯代理警长,据说他们刚好外出查抄私酒去了。这两人在上午晚些时候选择了主动自首。人群聚集在费城的广场上,眼看着戴着手铐的邻居们排成一串从面前走过。有些较为鲁莽的旁观者甚至拿着刀驱赶摄影记者不让他们拍照。一位年轻的秘书告诉记者,“在这样一个小镇上,你要么与这些人有亲戚关系,要么他们就是你的朋友的朋友。”公民银行的副行长则认为本次搜捕苦涩地证明了“整个国家都在听从马丁.路德.金的命令”。

周六当天,搜寻头条新闻的多国记者们在肯尼迪机场围住了金,无数闪光灯环绕在他身边明灭不休。由于金实在抹不开面子,诺贝尔奖领奖团最终扩充到了二十六人,其中十二人在颁奖典礼现场有座位。男宾与金一起先行上路,女宾(外加金老爹)与柯瑞塔一起搭乘第二架飞机离开。在启程飞往伦敦之前,金针对来自密西西比州的消息发表了一份仓促的声明:“我必须赞扬联邦调查局为了揭露这一卑鄙行径的元凶而做出的贡献。这一点再次伸张了我对民主的信念。”

当选参议员罗伯特.肯尼迪此时正在距离机场不远的卡莱尔酒店里录制口述历史。罗伯特一辈子都用保密的面纱遮掩着自己,这次他十分难得地打开话匣子,长篇大论地追忆了自己的亡兄。之前他曾经将联邦调查局称作“一个非常危险的组织”,伯克.马歇尔帮他进一步细化了这一论述。在种族问题方面,罗伯特将胡佛描述成为了一名根深蒂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随随便便就会说出“黑人脑容量比白人小20%”这样的话来。不过另一方面罗伯特也十分认真地驳斥了“认为联邦调查局在民权领域无所作为……的泛泛批评。”固然,胡佛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尤其不乐意触犯国会里面位高权重的南方议员,但是“政府就整体而言也是如此。”罗伯特继续说道,“如今整个美国与整个政府都已经改变了”,而胡佛再怎么说也是个高度职业化的官僚,不可能从根本上与这种变化脱节。

罗伯特在这份秘密录音当中表示,自己仅仅在三天前才听说了金与胡佛进行休战会面的事。在他看来,当时的金极易遭受打击:“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胡佛向全国各地的分局宣称,自己在会面期间曾经当着金的面骂他是个马克思主义者,还有过群交行为……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名像金这样恶劣的人说自己的坏话或者与自己作对……我相信马丁.路德.金离开会谈现场时之所以态度如此温顺,原因正在于此。” 罗伯特接下来又补充道,会谈结束后联邦调查局在监听电话时听到金表达了极度痛苦的惊讶,没想到胡佛居然掌握了自己所有的秘密。这段霸道局长当面打脸的情节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过,至多仅仅只是胡佛本人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但是罗伯特却将这段情节当成了等闲外人无从得知的事实,*这一点只能表明直到此时罗伯特内心深处对于胡佛依然抱有三分惧意。至于自己在担任司法部长期间与金的关系,罗伯特则实事求是地说道:“在这一时期我从未真正与他交谈过,我们谈过的唯一话题就是他应当怎样处理自己与美共之间的瓜葛。”

*【1970年金遇害之后,《时代》刊登了胡佛关于1964年会面的陈述。胡佛的口吻十分强硬:“我说:‘金先生’——我始终没有将他称作金牧师——‘你暂且打住吧。你这是在撒谎。’”】

家园 约确实很聪明
家园 三十八,诺贝尔奖1

11月24日,也就是马丁.路德.金在巴比松酒店与顾问们开会之前一天,马尔科姆.X返回了美国。他穿着一身夏装走下了来自巴黎的客机,在寒风当中冻得瑟瑟发抖。大约有六十多人在机场迎接他,其中既有仰慕者与记者也有联邦调查局的便衣人员。在机场临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他为什么在开罗将以利亚.穆罕默德称作“宗教骗子”,他回答说“无可奉告”。此外他还回避了其他几个关于黑人穆斯林群体内部冲突的提问——日后他解释道,他觉得“……刚刚回到这个国家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口水实在太蠢了……”

马尔科姆转而谈起了全球政治。通过电话窃听,当局听到马尔科姆信心十足地夸口说自己这次可谓“满载而归”,建立了更广泛的人脉,也开拓了眼界。他在机场的言论表明此言不虚。他告诉记者们,他这次在非洲大陆旅行了将近五个月,七位国家元首与几十位部长级官员以“开放的思想、开放的心灵以及开放的大门”欢迎了他。在沙特阿拉伯的伊斯兰大学,当局授权他发放了十五个奖学金名额,世界穆斯林理事会还指派了一位博学的苏丹伊玛目谢赫.艾哈迈德.哈桑(Sheikh Ahmed Hassoun)向他传授逊尼派伊斯兰教的知识。马尔科姆确实对刚果的一场叛乱发表了激烈的言论,成为了引起轰动的头条新闻(《纽约时报》:“刚果人强迫美国官员吃下美国国旗”)。他指责说,只有当白人受到伤害时,美国人才会注意到刚果,与此同时傀儡政权与美国支持的雇佣兵“每年都会杀害无数刚果人……约翰逊总统应当为了刚果发生的一切承担责任”,而且美国“正在自找苦吃。”

离开机场之后,马尔科姆与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女儿进行了短暂的团聚。四个孩子当中还有一位他在踏上旅途之前几乎没有见过的婴儿。几天前,与马尔科姆疏远了很久的哥哥菲尔伯特.X(Philbert X)安排他们的母亲路易丝.利特尔离开了卡拉马佐市的一家精神病院——她自从1939年就住了进去。上次马尔科姆去探望母亲还是在1952年,当时马尔科姆本人也才刚刚离开监狱。那一回老太太根本认不出他来。这一次当马尔科姆赶到底特律探望母亲时,她的神智依然没有改善多少。不过马尔科姆还是默默地为母亲感到高兴,因为她终于重获了自由,而且满嘴牙齿也还没掉光。然后他就返回了战争警报此起彼伏的纽约。马尔科姆长期不在国内的局面并没有让以利亚.穆罕默德冷静下来。相反,他在私下里大发雷霆,唯恐马尔科姆拿着新近从沙特领取的资金与他那个逆子华莱士狼狈为奸。以利亚命令约瑟夫队长在新闻发布会上警告说,马尔科姆“是个光杆司令……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究竟能折腾出多大动静。”

11月早些时候,纽约第七号圣殿的士兵在街上打死了一位名叫肯尼斯.X.莫顿(Kenneth X Morton)的前任伊斯兰国度成员,此人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马尔科姆的激励,不愿遵从伊斯兰国度的世俗行为规范。11月30日,也就是马尔科姆回国六天后,一名联邦调查局安插在华盛顿第四圣殿的线人报告称,伊斯兰果实组织发出了一份声明,声称马尔科姆将立即遭到袭击。就在同一天,胡佛得知马尔科姆又要出国,于是打电话通知联邦调查局伦敦特派员监视他在英国的露面。

在工业城市谢菲尔德与曼城,马尔科姆面向英国观众抨击了美国种族进步的表象:“不管通过多少法案,在我的出身国家的黑人仍然——我们的生命仍然一文不值。”在牛津大学,他与英国议员汉弗莱.伯克利(Humphry Berkeley)展开了电视辩论。在辩论当中,马尔科姆拾起了戈德华特的名言,主张不惜诉诸极端主义来捍卫自由。伯克利指责马尔科姆的极端主义与南非种族隔离的分裂主义模式如出一辙,激怒了马尔科姆。但是他同时又坚称黑人必须抛弃“稀里糊涂地‘爱你的敌人’的做法”,赢得了全场起立鼓掌。不过就整体而言,在英国媒体上关于马尔科姆的评论完全被马丁.路德.金受到的赞扬埋没了下去。金在英国广播公司受到款待,还会见了激进学者C.L.R.詹姆斯等多位英联邦知识分子,与此同时马尔科姆则在其他场合发表了他的标志性尖刻言论。12月5日,他在伦敦电台向听众们宣称金的非暴力理念已经“破产”了,纳尔逊.曼德拉曾在南非尝试过非暴力运动,但是终究抛弃了这条道路。他声称自己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但是“永远不会在战争期间接受和平奖。”

12月6日星期天,金在伦敦面向人头攒动的会众们发表了布道,就此成为了英国历史上第一位登上圣保罗大教堂布道坛的非国教教士。马尔科姆.X也在这一天回到了纽约。联邦调查局的监控人员看到一辆挂着外交牌照的豪华轿车迅速将他从机场接走,车牌显示这辆车属于新近成立的非洲国家坦桑尼亚。第二天,雷蒙德.谢里夫总队长给新闻界发了一封公开电报来迎接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先生,我们在此正式警告你,伊斯兰国度再也不能容忍你污蔑我们领袖的名声了……”马尔科姆一眼就认出了这段文字的来源:“这是伊利亚.穆罕默德的手笔,雷蒙德.沙里夫根本没本事说自己的话。”在《穆罕默德发言报》上,波士顿的路易. X阿訇声称马尔科姆是煽动叛变的元凶,腐化了以利亚最小的儿子阿克巴。“绝不能放过马尔科姆,”他写道。路易.X向马尔科姆这位“国际流浪汉”下达了战书,看他敢不敢回家“面对现实”。他还让自己曾经的导师想象一下他的脑袋“滚落在人行道上”的景象。《穆罕默德发言报》还在“1964年最热门新闻”版块当中重印了马尔科姆的脑袋朝着一片叛徒的墓碑蹦跳过去的漫画。

12月9日星期三,马尔科姆来到了交通法庭上。九个月前他挨了一张超速罚单(吃罚单那天他在电台上听到了以利亚.穆罕默德将卡修斯.克莱改名为穆罕默德.阿里),今天这张罚单终于被取消了。在法庭门外,他宣布与哗变上台的刚果总理莫伊兹.冲伯断绝往来,并且还声称马丁.路德.金是“我的朋友,也是黑人争取平等人权的斗争当中最重要的领袖之一”。不久之后马尔科姆来到了某个研讨会的现场。研讨会的主办方是新成立的哈莱姆区反贫困机构HARYOU-ACT,地点位于137号大街。可是因为没人愿意坐在马尔科姆旁边,研讨会的召开一度遭到了推迟。隶属于新近在哈莱姆区成立的国内和平部队的格雷戈里.西姆斯(Gregory Sims)表示,马尔科姆随时可能被枪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金于12月8日从伦敦飞到了奥斯陆。第二天下午,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派人邀请他与科瑞塔前往王宫做客,并且单独接见了他们。此时领奖团的人数已经膨胀到了三十人,团队内部关系相当紧张。一位金家的朋友起初通过甜言蜜语加入了领奖团,当时她兴冲冲地提出愿意在高端场合担任其他女宾的化妆师,现在她却抱怨说科瑞塔说话办事过于苛刻。阿博纳西夫妇则抱怨说胡安妮塔也应当有侍女照顾,从而与科瑞塔保持一致。那天晚上,美国大使馆为金摆了一桌接风宴会。贝亚德.拉斯廷在东道主当中看到了中央情报局官员罗伯特.波特(Robert Porter),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宣称他觉得波特肯定知道夜晚的奥斯陆有哪些寻欢作乐的场所。根据波特的记录,“这一行人当中至少还有五名男性……想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挪威女孩。”在发给华盛顿的汇报当中,波特将拉斯廷描述成了一名“古怪且愤世嫉俗的天生表演家……当晚的表演主题是每个人都既‘堕落’又‘自私’。”酒到微醺之际,拉斯廷干脆破口骂起了自己的旅伴,声称领奖团当中三分之二的成员“只想利用金博士”,致使宴会现场一片哗然。不过拉斯廷的朋友们都为他好言辩解,表示他其实是个好人,只不过近来“劳累过度”而已。

周三晚上拉斯廷熬了一个通宵,为金的两篇诺贝尔奖演讲稿当中的第一篇起草修改建议。这篇讲稿是为了第二天的颁奖典礼准备的获奖感言,发言时长是五分钟。然而到了最后,金的实际发言内容几乎完全来自他自己的手写草稿。在进行了少量编辑后,他把这份草稿交给了打字员朵拉.麦克唐纳。金在发言的开头指出,自己是在代表一场运动来领取和平奖,而这场运动还远远没到大获全胜的时候:“我记得就在昨天,在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翰市,我们的孩子们呼唤着兄弟情谊,却得到了消防水龙、咆哮恶犬甚至死亡的回应。我记得就在昨天,在密西西比州的费城,争取投票权的年轻人遭到了残酷的虐杀。”金删掉了第三个“就在昨天”排比句,这一句讲的是仅在密西西比州一地就有超过四十座教堂被毁。然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因此我必须问一句,为什么这个奖要授予一场四面受敌并且致力于无情斗争的运动。诺贝尔奖的本质是和平与兄弟情谊,但是这场运动至今尚未赢得这两者,为什么有资格领奖呢?”

金自问自答地解释道,他认为这个奖是对于非暴力精神在现实世界得到应用的认可。他宣称非暴力是“一种强大的道德力量……回答了我们这个时代至关重要的政治和道德问题——在不诉诸暴力与压迫的前提下克服暴力与压迫的必要性。”他采用了安德鲁.扬在草稿上插入的三段简短文字,并指导扬修改了草稿里的高潮语句:“我相信,手无寸铁的真理与无条件的爱将在现实中决定一切。”然后他又坦率表达了自己对于“真理、美与善良”的信念。与此同时金也在为了着装问题而头痛,因为颁奖典礼要求领奖人一律身穿灰色燕尾服与条纹裤子。金打趣说今后他再也不会屈从于高规格正式着装的要求了。

在格兰德酒店门外,警官们指引金、科瑞塔、诺贝尔委员会主席甘纳.扬恩(Gunnar Jahn)以及其他一些人穿过阻挡记者的路障,来到了等待他们的车队旁边。拉尔夫与胡安妮塔.阿博纳西夫妇要求与金夫妇一起乘坐一号车,这让他们与挪威方面的礼宾主管发生了冲突。双方随即争执起来。阿博纳西夫妇坚称他们总是与金夫妇同乘一辆车,礼宾总管则手拿着字体精美的乘车单寸步不让。阿博纳西随即向金求助,金一开始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又试图推开保安人员让阿博纳西凑过来。伯纳德.李和朵拉.麦克唐纳在后面恳求阿博纳西赶紧先上车再说,因为车队里的车辆很多,并不差他们两口子的位置。阿博纳西夫妇最终还是被转移到了指定的车上,可是原本坐在这辆车上的安德鲁.扬与伯纳德.李却拒绝和他们同乘,认为这对夫妇折损了金的面子。于是扬与李下了车,冒着12月的严寒步行走到了举办颁奖仪式的奥斯陆大学,一路上反复谈论着金为什么如此依赖阿博纳西。

奥斯陆大学礼堂里座无虚席。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与哈拉尔王储走进了礼堂,全场人员随即起立致意。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师们端着长枪短炮瞄准了装点着一千支进口康乃馨的领奖台,金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登台接过了金质诺贝尔奖章。在领奖仪式之后的招待会上,有记者传来了来自美国国内的消息:当天在密西西比州举行了针对三义工谋杀案的初步听证会,会上一名联邦法官拒绝了一项本案指控提交给大陪审团的例行动议,而是释放了十九名嫌疑犯,这一决定震惊了司法部。这条消息显然对金的打击很大。他呼吁人们抵制密西西比州的产品,比方说格林伍德生产的鲍德温牌钢琴。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我得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马上给他们定罪,但是我们确实盼望过至少能得到一份起诉书。”

回到饭店,金在大厅里加入了自发的自由歌曲合唱并且赢得了一片掌声。随后金妈妈也发表了一篇即兴演说,令金大为动容。但是接下来在庆功晚宴上,胡安妮塔.阿博纳西由于兴奋过度而昏倒在地,不得不接受了两天住院治疗。金的身边人对于这起意外都有些不以为然,因为这样一来胡安妮塔确实吸引了不少聚光灯关注。金心里未必没有类似的想法,但是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高度关切的姿态。此外金还有更实际的问题需要操心。他在电话中向身在芝加哥的昌西.埃斯克里奇律师承认,他非常担心自己在伯明翰的代理人仍然背负着大约二十四万美元由领导大会担保的欠款,这笔款项的用途是作为十九个月之前被捕的孩子们的保释金。*此外他还向哈里.瓦赫特尔抱怨说,自从领奖团来到奥斯陆开始,领导大会的账单上就平添了好几笔高昂的国际长途电话费,但他宁愿悄悄地消化这笔债务也不愿与朋友们发生摩擦。那天晚上领奖团的成员们喝光了一箱香槟,敬酒一轮接着一轮。瓦赫特尔、塞普提玛.克拉克以及其他几人都对酒宴上的景象啧啧称奇:一方面金始终保持着谦逊大度的举止,用和善的话语将来自四面八方的赞誉全都归于旁人,另一方面每一位祝酒人在发表演讲时都会忍不住将话题拐到自己身上。最近刚刚开始戒酒的金老爹回顾了他在十几岁时移居亚特兰大以来的经历,“当时我身上闻起来活像一头骡子。”然后他举起酒杯:“我想敬一杯酒——敬上帝!”这句陡然拔高的祝酒词将欢闹的人们吓了一跳,不过现场很快又恢复了热烈的气氛。大家忍俊不禁地意识到,金老爹不会轻易地向另一位凡人敬酒,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埃斯克里奇立即代表金向协进会律师杰克.格林伯格(Jack Greenberg)写信说:“你能帮他摆脱这个紧迫的问题吗?”】

第二天晚上,金回到奥斯陆大学发表了他的诺贝尔奖正式演讲。演讲大厅里站满了人,其中还有几百名手擎维京式火炬的学生。他再次使用了自己的手写草稿,几乎没有修改。他省略了在页边空白处草草写下的几句话,比如“战争是精神内在暴力的最极端外化”,并插入了拉斯廷与瓦赫特尔提出的一些不那么抽象的观点,包括一段庆祝戈德华特在美国大选中落败的内容。在金看来,从甘地的印度到后殖民时代的非洲再到美国南方各州,“自由运动正在扩展着人类历史上最广泛的解放。”他建议非暴力原则“得到充分研究并且在人类冲突的各个领域得到严肃应用,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决不能排除在外。”

除了针对种族压迫的反思以外,金还在讲稿当中增加了关于贫困和战争的内容。他总结道:“我所说的一切都归结为一点,即人类的生存取决于人类化解种族不平等、贫困以及战争的能力;这些问题的解决反过来又取决于人类能否协调道德进步与科学进步之间的关系,以及能否学会和谐共存的实践艺术。”金宣称“赤膊赤脚的人们”将会迎来全新的机会,“这个黑暗混乱的世界”也依然蕴藏着希望。他还宣称当前这个时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因此到目前为止我对未来并不感到气馁。”直到修改过程的末尾他才在手写草稿上插入了“到目前为止”这几个字。

夜深之后,金的随行人员们在格兰德饭店里越发喧闹起来。在瓦赫特尔与其他几位“老古板”上床就寝之前,金听说拉斯廷正在策划余兴活动。其他人提出了好几项今晚找小姐的计划,拉斯廷全都嗤之以鼻,然后他挤眉弄眼地表示自己要独自上街体验一把挪威的夜生活。拉斯廷在黎明前赶回了饭店,刚好赶上与酒店保安进行交涉。却原来有人向保安投诉称走廊里有很多裸体或近乎裸体的人们走来走去,脚步声特别大,于是保安又叫来了警察。为了躲避警察,金的弟弟A.D.金干脆逃进了哥哥与嫂子的房间里。警方拘捕了一大帮男男女女,其中的男性都声称这些女人偷了自己的财物,他们这是在抓贼;其中的女性则是奥斯陆当地的妓女,她们来到饭店之前听说这次有机会招待一下马丁.路德.金,交换条件则是要先让金身边那些满脸猴急的同事们爽一爽。

金带着人数明显缩水的领奖团继续前往斯德哥尔摩游览,在那里他拜访了著名的社会学家冈纳与阿尔娃.缪尔达尔夫妇。他还与科瑞塔在公开场合共舞了一曲——这一行为对于一名浸信会布道人来说不仅少见,而且颇有争议。然后一行人又来到了巴黎。金带着父母前往克鲁泽尔街,走进一家由摩豪斯毕业生经营的餐厅,享用了一顿油炸食品大餐。当天晚上其他人都跑去丽都夜总会游玩,金却呆在了酒店客房里。几年后科瑞塔在私下里透露,“只有马丁的家人与最亲信的工作人员知道他在整个诺贝尔奖之旅期间有多么沮丧……他担心谣言,他担心黑人会怎么想。他总是担心这个。”安德鲁.扬则更加具体地认为金之所以情绪低落是因为阿博纳西的幼稚嫉妒:“对于马丁来说,拉尔夫的疏远要比他以为J.埃德加.胡佛干得出来的任何事情都更令他担忧。”

家园 诺贝尔奖2

正当金在国外访问期间,约翰逊总统与美国驻越南大使麦克斯韦尔.泰勒进行了一次战略会谈。谈话之后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把总统拉到一边,警告说决不能让泰勒接受等在附近的白宫记者们的采访:“麦克斯只要与这帮人说上两句话,就肯定会给他们留下形势正在恶化的印象。”于是总统打发泰勒从白宫后门溜了出去。12月7日至10日,泰勒在西贡举行了一系列会议,为的是执行约翰逊的指示:总统要求南越各个军事派别团结起来支持他们的文官政府,作为交换条件总统将会批准针对老挝境内的北越目标进行旨在鼓舞士气的秘密轰炸行动。

12月10日,比尔.莫耶斯谈到了挥之不去的亚当.亚莫林斯基丑闻威胁。为了换取南方议员对于反贫困法案的支持,这位前任五角大楼官员被总统当成了弃子。莫耶斯警告说:“《时尚先生》杂志和《周六晚邮报》都想闹个大新闻出来,把这件事包装成新时代的德雷福斯冤案。”此外总统也曾承诺“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亚莫林斯基”,莫耶斯提醒总统别忘了这一茬。*于是约翰逊决定向亚莫林斯基任命一个新职位,宁愿承担引起公众注意的风险也要避免亚莫林斯基的正式就职引发争议。

*【莫耶斯补充道:“那次谈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是午夜时分,您刚刚回到农场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当时在一家餐馆吃饭,跑到电话亭里接听了电话。我觉得您这么做既正确又光荣……”】

在加州,一千多名伯克利大学学术评议会成员召开了一场危机对策紧急会议。《纽约时报》12月8日头版刊登了一张照片,画面上是校园警察将马里奥.萨维奥从讲台上拖下来的景象。当时萨维奥正在面向校园集会发言,刚刚说了两句就被警方粗暴打断了。此外还有将近八百名参与静坐抗议的学生被捕,抗议的由头是校方恢复了针对政治言论的限制令。“我们听说闹事的学生们就在外面等着呢!”一位细胞生物学教授在会上喊道。哲学家路易.费尔(Louis Feuer)认为评议会不该支持学生,因为当年在纳粹时期正是大学生们“在中欧地区协助摧毁了自由与民主”。最终教师们还是投票决定支持学生运动的基本原则,此时这场运动已经获得了言论自由运动的名号。但是学校管理层依然坚定反对学生们,而学生们在公众眼里也依然是一帮不服管教的愣头青。《纽约时报》报道称,在全国各地都可以见到“伯克利式抗议变成了某种仪式”。报纸还注意到“在斯普劳尔礼堂的走廊上,随处可见长发蓄须背着吉他的年轻人,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光着脚走进了礼堂。”

12月10日晚在华盛顿,华纳兄弟电影公司的杰克.华纳同意向J.埃德加.胡佛支付七万五千美元,从而获准拍摄一部名为《联邦调查局》的电视系列剧——每拍一集还要另行向胡佛支付五百美元。胡佛的谈判代表迪克.迪洛克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扭转“臭名昭著的骗子”事件对于调查局形象的破坏。于是他为这部剧设立了一整套“形象”规定——例如剧中男一号(原型是乔.苏利文督察)的外套扣子永远都要扣得板板正正,决不能使用告密者,面对任何恶徒都只需冲着不致命的身体部位开一枪就能将对方制服。但是面对胡佛的干涉,就连迪洛克也越发力不从心起来。胡佛要求这部剧不得接受特定行业的广告赞助,而且这条禁令的范围始终在扩展:一开始是酒精类饮料,然后是女性内衣与化妆品,再然后是鞋类,最后则是一切洗浴用品。这部电视剧将在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电视台播出九年。

12月10日晚上在洛杉矶,有人在瓦茨的一家廉价汽车旅馆里发现了一具不体面的尸体。死者是一位黑人男子,身穿雨衣,脚上仅仅蹬着一只鞋。不过直到12月11日下午,人们才意识到停在旅馆门口的一辆红色法拉利可能是死者开过来的,这辆车的前座上还扔着一份《穆罕默德发言报》。警方例行公事地将无人认领的死者送到了洛杉矶七十七号分局的太平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绑架强奸犯,一不小心被受害人反杀了。然后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的娱乐记者们突然就成群结队地来到了警局,想要知道山姆.库克的遗体是否停放在这里,库克的死法是否就像失手毛贼一样难看。尽管为时已晚,但是娱记们的调查还是多少揭示了更有可能的情况:库克投宿这家汽车旅馆之后叫来了一名妓女,妓女偷走了他随身携带的数千美元与外套之后逃之夭夭,库克坚信旅馆与这名妓女串通一气,于是来到前台讨说法,结果被前台女接待开枪打死了。这些澄清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库克摇摇欲坠的声誉,也为聚集在芝加哥葬礼上的五千多名不肯相信警方说法的歌迷们提供了安慰。葬礼在西奈山浸信会教堂举行,比利.普莱斯登(Billy Preston)演奏了管风琴序曲,路.劳尔斯(Lou Rawls)献唱了《与你同行》(Just a Closer Walk with Thee)。雷.查尔斯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葬礼现场,他被人引导着走下教堂过道,唱起了《天使守护着我》(Angels Watching over Me)。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山姆.库克之死在黑人报纸上都是一场耸人听闻的悲剧。但是其他报纸则在关注另一条更重要的娱乐新闻:披头士乐队鼓手林戈.斯塔尔刚刚做手术切掉了扁桃体,然后伊利诺伊州某女学生声称拿到了火化后的扁桃体残骸。

在西贡,麦克斯韦尔.泰勒训斥了四名南越军官,因为他们刚刚逮捕了在军队里的政敌与文官政府的领导人。大使严厉地说道:“我在威斯特摩兰将军的晚宴上清楚地告诉过你们,我们美国人厌倦了政变。显然我是在浪费时间。也许是因为我的法语有问题……现在你们搞得一团糟。如果你们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不可能永远支持你们。”训话现场的少壮派军官——其中就包括未来的南越统治者阮高其与阮文绍——全都被羞辱得怒不可遏。他们的指挥官阮庆将军威胁说要把泰勒作为殖民者驱逐出境,泰勒则反唇相讥地表示阮庆将军才真应该流亡海外。泰勒在圣诞节前给约翰逊总统发电报说:“我对于将军们的最近行动的否定让他们感到非常生气。”

家园 诺贝尔奖3

贝亚德.拉斯廷与哈里.瓦赫特尔赶在金之前回到了美国打前站。约翰逊总统已经预定了要在12月18日接见金,拉斯廷与瓦赫特尔则希望能说服总统在会面后邀请金登上空军一号,在返回自家农场度假的路上捎带他一程,到了亚特兰大就把金放下来。拉斯廷还津津乐道地向朋友们吹嘘了一番奥斯陆妓女追逃事件,声称这件事全靠自己的随机应变才得以摆平:当时他说服当地警方相信任何逮捕都会让挪威蒙羞,因为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外人肯定会以为是挪威政府待客无方,让金博士的朋友遭到了犯罪分子的纠缠。这些电话让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获取了“约翰逊总统可能将要会见金的最初信号”,并且建议向白宫提交一份秘密通报表明调查局的看法。胡佛在建议文件上批示了“尽快”二字。

12月15日,联邦调查局的另一次窃听窃听到了克拉伦斯.琼斯打给斯坦利.利维森的求救电话。这两人都没去奥斯陆,但他们听到了不少荒诞不经的说法。琼斯的妻子安曾经是金的崇拜者,她不能接受金这样的人居然会允许自己身边闹出此等丑事。琼斯试图为金开脱,声称这只是无伤大雅的消遣活动。安愤慨而又惊讶地发现琼斯对于这种事既不愤慨也不惊讶,然后她突然意识到她的丈夫从来都是此类事件的同谋——更有甚者,就连夫妻二人的私宅都曾经充当过金的寻欢场所。“我再也不想见到马丁了,”安.琼斯伤心欲绝地总结道。多年以后克拉伦斯.琼斯认为奥斯陆事件的震惊是导致他婚姻破裂的因素之一,甚至还有可能间接导致了他的前妻因为借酒浇愁而英年早逝。当时他给利维森打了电话,利维森说他知道这个消息令琼斯一家非常不安。他们计划当面商议一番。在两人碰头期间,联邦调查局的监视人员一直从远处跟踪着琼斯。

金于12月17日从巴黎启程返回美国,刚刚落在纽约机场就迎头碰上了一阵欢迎的旋风。纽约市市长罗伯特.瓦格纳在曼哈顿下城市政厅为他颁发了纽约市荣誉勋章。当天下午,金在市中心的华尔道夫酒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一名勤勉的记者细数了一下,看到发布会现场共有四盏泛光灯,金的面前杵着十九支话筒,还有“十四台电影与电视摄像机镜头”瞄准了他。此人还发现发布会现场最重要的一件物品正安放在金的左侧外套口袋里——也就是价值二十七点三万瑞典克朗的诺贝尔奖支票。金表示他在奥斯陆之行期间听说许多正在承受种族暴力的国家都一边“怀抱着一定程度的希望”一边关注着美国的自由运动,这一点令他感到“愧不敢当”。他宣布自己将会支持密州自民党在来年1月4日第八十九届国会召开当天挑战密西西比州的全部五个众议院席位。*当天晚上华尔道夫酒店酒店为金设宴接风,当选副总统休伯特.汉弗莱也前来道贺。散席之后,金又前往哈莱姆区142街上的369号军械库,出席了一场喧闹的夜间集会,这才结束了这一轮喧闹的上城之旅。

*【民权阵营主张密西西比州近年来的选举排斥黑人选民的做法是非法之举。为了支持这一论点,金引述了1870年的法令。该法令规定,将密西西比州重新纳入联邦的条件是当地适龄黑人居民必须获准自由投票,唯有“囚犯或者疯癫之人”不在此列。】

这次集会的组织者是金的密友、曾任纽约市人权专员克利夫兰.罗宾逊。据他声称军械库这次来了一万人,警方则认为约有八千人。洛克菲勒州长和瓦格纳市长一起登上了演讲台。安德鲁.扬则走进台下的人群,与马尔科姆.X并肩坐了一会儿。在演讲中,金首先回敬了哈莱姆区的致敬活动,他挨个感谢了坐在台下的民权运动同事们,例如在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时期坚定支持过他的“波拉德老姐妹”,还有“我的伟大而又忠实的朋友——他本人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拉尔夫.阿博纳西。”为了应对更广阔世界赋予他的美誉,他通过洪亮的声音竭力克服着巨大的压力。在过去十天里,金一直在“与国王和王后交谈,与各国元首会晤……这不是我的通常生活模式,平时并没有这么多人围在我身边对我说好话。啊,山顶的风光多么壮美,今晚我希望我能在山顶多待一会儿。但是山谷正在召唤我。”

六天前金在奥斯陆发表演讲时提出了一个被他称作“人类的道德幼稚主义”的概念。他借用希腊神话《尤利西斯》里面的情节来阐明了自己的信念:为了直面塞壬的邪恶歌声而不至于偏离正道,人们可以依靠俄耳甫斯演奏的优美旋律来稳固心神,也可以往耳朵里塞蜡块来装聋,金相信前一种做法更有效。现在他在哈莱姆区军械库再一次提起了自己最喜欢的圣经寓言,也就是财主达维斯的故事。达维斯下地狱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对家门口的穷乞丐拉撒路视若无睹。金并没有告诉听众们他下决心要在庆祝活动告一段落之后直接前往塞尔玛,但是他的确先后六次表示自己要咬紧牙关走下山顶。“噢,山谷里有那么多卑微的人!”他带着绝望与振奋杂糅在一起的独特语调高声喊道。“……我回去的时候相信,众神的磨盘尽管转得很慢,但是磨得很细。我回去的时候相信,种什么就会收什么。带着这个信念,我回到了山谷。”

周五下午,金乘坐洛克菲勒州长的私人飞机返回了亚特兰大,途中按计划造访了白宫。约翰逊总统的助手们告诫总统,见到金之后要尽量回避三个棘手的政治话题:金针对三义工谋杀案起诉进度的批评,金支持密州自民党取代五位密西西比州现任国会议员的立场,以及金在国外做出的“呼吁针对南非进行经济封锁,以及将密西西比与和南非不甚恰当地联系在一起的言论。”*于是约翰逊决定强调两人都全力支持的领域,也就是扶贫。为了彰显他的最新扶贫项目的得州根源,他向金与科瑞塔展示了1857年得州英雄萨姆.休斯顿写给他祖父贝恩斯的家传信件(“钞票无法在天国流通。唯有源自一片真心的……铸币才能得到接受。”)并答应送给他们一份副本。总统表示他已经签署了新的民权法,汤姆.克拉克大法官(Tom Clark)已经“召集了全部九票”支持该法案。他还特意让克拉克的儿子、助理司法部长拉姆齐也参加了会见,将其当成了另一位加入民权斗争的得州人。“现在佐治亚州那边怎么样了?”总统问金。“你应该赶紧回去把他们发动起来。”

*【在领取诺贝尔奖的途中,金呼吁将外国军队撤出刚果并且针对南非实施国际经济制裁。此时南非政府正在抵制电视行业进入国内,唯恐西方国家的节目会动摇种族隔离社会体制。】

金敦促总统进一步落实立法确保南方黑人的投票权,约翰逊一方面宣称这正是本届政府的目标之一,另一方面又表示有什么事不妨都等到1965年再说。出于社交礼节,总统来到隔壁办公室与等在那里的阿博纳西夫妇、安德鲁.扬以及沃尔特.方特洛伊握了握手,然后又回到椭圆办公室与金聊了几句。接下来他就离开了会见现场,前去点亮了白宫里的圣诞树。金夫妇也离开白宫继续向亚特兰大飞去,另一场诺奖接风仪式还在等待着他们。

家园 诺贝尔奖4

12月20日星期日下午,马尔科姆.X在纽约的一场小型种族融合教会集会上第一次遇见了范妮.路.哈默。来自非学委的自由歌手演唱了几首运动歌曲,其中包括向新独立的肯尼亚的副总统奥金加.奥廷加致敬的歌曲。哈默则询问观众们,美国为什么能发动军事干预去保护刚果的白人定居者,却不肯以同样的力度地保护寻求投票权的密西西比州黑人。她讲述了自己在威诺那监狱遭受殴打的故事,这件事马尔科姆从前从未听说过。他很快也登上了演讲台:“当我听到哈默女士的讲述时,当我听到一位黑人女性——她可能是我的母亲,我的姐妹,我的女儿——描述那些人在密西西比州对她做出来的事情时,我不禁扪心自问:假如我们知道我们情愿听任别人如此对待我们的女人却无所作为,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要求别人将我们当成男子汉来尊重呢?”他对非暴力回应不屑一顾:“他们对哈默夫人说的话……只有野蛮人才说得出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完全没有道德感、完全无视法律……我们应当学会他的语言。如果他的语言要靠猎枪来说,那我们就拿一杆猎枪,要靠步枪来说,我们就拿一支步枪……要靠绞索来说,我们就拿一根绞索……见着什么人说什么话,这是天经地义的做法。如果这种语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联邦政府肯定早就站出来阻止这个混蛋这样跟你我说话了。”

接下来马尔科姆半心半意地表示了道歉:“我知道这里是教堂,我可能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当情况不对的时候,就连耶稣本人都不介意将犹太会堂里里外外掀个底朝天。”在马尔科姆看来,美国社会衡量一个人算不算出类拔萃的标准就是看他们在受到挑衅时是否愿意战斗——唯独黑人不这么看。说到这里马尔科姆将话锋指向了白人听众们:“你们的帕特里克.亨利说过‘不自由毋宁死’,乔治.华盛顿也把大炮拉了出来。你们要求我当成我自己的英雄来崇拜的所有其他人全都是战士……”

“但是现在,”马尔科姆继续说道,“当轮到我们争取自由的时候,你们却转而追捧……一个主张非暴力、宽容、和平以及长期受苦的家伙。我说别来这一套,我说黑人的自由和白人的自由一样宝贵。”他呼吁美国黑人效仿令人畏惧的肯尼亚矛矛党,如果政府拒绝伸张正义,那就由他们自己来替天行道。他还注意到一贯标榜非暴力的非学委自由合唱团刚才演唱了一首献给肯尼亚副总统奥廷加的歌,他觉得这事挺有意思,因为肯尼亚的独立还要多亏了擅长暴力的矛矛党。马尔科姆这样评价奥廷加:“他不是一个谦逊的人,他也不是一个信奉非暴力的人。但他现在是一名自由人。”

当晚,马尔科姆在哈莱姆区奥杜邦舞厅面向自己的追随者们介绍了哈默与自由合唱团的故事。他详细阐述了矛矛党的起事模式,并且讲述了一个几乎可以肯定是杜撰的故事:某位矛矛党领袖询问三百名追随者,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愿意为自由而杀人,其中五十人挺身而出,这位领袖立刻命令他们先杀了另外二百五十人再说。“我赞成这种做法,”马尔科姆评论道。但他也认识到针对信奉种族同化主义的“汤姆叔叔”们展开大清洗的提议虽然听上去很解恨,但是除非美国再次陷入一场自相残杀的内战,这项提议才有用武之地。假如要针对威诺那或者其他地方的白人当局展开报复,这项提议就无甚大用了。他还准确地预测这段矛矛党演说将会主导第二天的新闻。*

*【第二天的《时代周刊》头版头条写道:“马尔科姆主张在美国发动矛矛党。”报道注意到,尽管据称马尔科姆已经“摒弃了黑人种族主义,接纳了人皆兄弟的理念,但是他昨天的言语依然充满了武斗气息。”新闻报道想当然地接纳了马尔科姆耸人听闻的传统假设,既天下大同与武装斗争不能兼容。】

面对非暴力运动的代表,马尔科姆则有些闪烁其辞。他在奥杜邦舞厅告诉范妮.路.哈默,“就算你想一边手拿一把点四五一边高唱《我们必胜》,我也完全支持你。”几天后他又主张要以实现目的为优先,具体手段并不重要:“我对选票和子弹都不感兴趣,我只对自由感兴趣……如果黑人真能凭借非暴力获得自由,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惜这只是个梦而已,就连金也将其称作一场梦。”

此时在亚特兰大,金正在讨论如何与有争议的密州自民党国会闯关计划展开合作。他知道众议院的大多数议员几乎肯定不愿意通过投票来决定是否应当禁止密西西比州的同事们加入众议院,而且他的心里多少还拧着个疙瘩没有解开:参与学生运动的年轻人们曾经毫不留情地嘲讽他只会走上层路线,令他十分难堪,可是现在同一帮年轻人却又希望他动用自己的上层人脉给他们帮忙。此外金还知道,自从大西洋城事件以来,非学委与密州自民党就因为内部分歧而几乎陷入了瘫痪。鲍勃.摩西反对国会闯关的做法,认为这样做是向“魅力”政治投降,将民权斗争的前景交给政坛大佬、说客与律师来决定,因此他退出了讨论;霍利斯.沃特金斯与非学委的其他年轻资深成员也都回到大学里上课去了。12月21日,密州自民党主席劳伦斯.盖奥特在杰克逊宣布,密西西比州有一场资不偿贷的运动正在等待金承诺过的捐款,可是与此同时克拉伦斯.琼斯却告诉金,国会闯关行动的领导人们担心将他纳入本次行动将会致使他“抢尽风头”。尽管如此,琼斯依然认为本次国会请愿的立场很稳固,行为本身也很有创意,值得拼一回。12月24日,众议员威廉.瑞安(William Ryan)透露,将有十七名共同提案人提出一项初步决议,旨在让现任密西西比州议员“靠边站”,等到针对他们的选举资格的审查结束以后再说。金同意向众议院议员发送一封支持信。他在信中指出,这场新颖的挑战瞄准了“密西西比州不公正的根本原因——由于种族原因而完全剥夺某人的投票权。”

12月25日在波士顿,有一位利昂.4X.阿米尔(Leon 4X Ameer)逃到了雪莉.比尔特莫尔酒店避难。阿米尔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拳击手,曾经为伊斯兰国度效力,被指派为重量级拳王穆罕默德.阿里的保镖,不过后来他投靠了马尔科姆.X。马尔科姆公开宣称,“就是他听到了小以利亚.穆罕默德”命令打手小队“夺走我的性命,割下我的舌头装进信封里寄回芝加哥。”就这样,阿米尔被伊斯兰国度当成了马尔科姆的代理人,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他们设下陷阱,打电话谎称有一名寻求内部消息的法国记者想要采访阿米尔,将他诱骗进了酒店大堂里。阿米尔刚刚走出电梯就掉进了埋伏圈,以利亚.穆罕默德亲自主持的十一号圣殿的克拉伦斯.X队长与三名手下对他展开了激烈围攻。好在有一名全副武装的侦探赶在袭击者还没来得及造成严重伤害之前逮捕了他们。但就在同一天的圣诞夜,又有一队打手闯入了阿米尔的酒店房间,把他打得伤痕累累,大脑受损,躺在在浴缸里奄奄一息,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客房服务人员发现。

12月29日年关将近之际,《纽约时报》在其头版报道称,亚特兰大市有不少显赫人物正在鼓动人们反对为当地诺贝尔奖得主在来年1月举办晚宴。大型种族融合派对在许多城市仍然存在争议,但这次曝光依然刺痛了亚特兰大市民在民权进步方面的自豪感。*《纽约时报》的报道迫使《亚特兰大宪法报》首次承认了自去年10月宣布金获奖以来一直在市政高层圈子里回荡不休的争议。不愿透露姓名的商界领袖们抱怨说,金正在当地一家钢笔厂设置纠察线,抗议用工当中的种族隔离制度。前市长威廉.哈茨菲尔德(William Hartsfield)则表示,他“当然不愿意看到我的家乡被人视为一座拒绝向诺贝尔奖得主致意的城市”,其他支持者也拿出了凛然的气势,表示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金博士。直言不讳的《宪法报》老板拉尔夫.麦吉尔是本次晚宴的四家赞助商之一,不过当自家报纸请他谈谈对于本次晚宴的看法时,他仅仅给出了“无可奉告”的简短回答。

*【亚特兰大不久前取消了为佐治亚州立法委员们举行的年度联谊晚宴,因为市长伊凡.艾伦无法说服他自己担任主席的商业俱乐部放松针对第一位黑人州参议员的种族隔离规定。】

这段时间里接连不断的应酬活动其实已经让金有些吃不消了,而且他也实在不想参加一场出于无奈才被迫举办的宴会并且在酒席宴上被其他宾客敬而远之,活像一位麻风病人那样。他告诉家人他不在乎亚特兰大市究竟会不会为他举办宴会。联邦调查局安装在金家的窃听器也没有听到他对于这个话题的任何进一步评论。不过窃听结果确实表明奥斯陆之行挥之不去的影响让金十分窝火。比方说拉尔夫.阿博纳西拒绝与金一起前往塞尔玛,因为他不认为有必要在那里开展新的运动,事实上他还指示领袖大会的工作人员不要去打扰他在阿拉巴马附近州县的众多亲戚。就在《纽约时报》披露诺贝尔奖晚宴的幕后内情的同一天,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无意中听到科瑞塔.金向安德鲁.扬请教如何减轻丈夫的压力。眼下金的精神状态很压抑,而且他与阿博纳西也闹得不太愉快,致使科瑞塔十分担心。

此前一天的12月28日周一深夜,联邦调查局纽约分局的一名探员作为观众旁听了马尔科姆.X的脱口秀节目。这位探员在笔记当中写道:“他说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穆斯林,相信普世的兄弟情谊,而伊斯兰国度的穆斯林只相信黑人。当被问及为什么他鼓吹黑人应该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时,马尔科姆则表示,仅仅因为某人相信兄弟情谊并不意味着他不应该保护自己。”

到了周二,马尔科姆乘火车去了费城。在那里他面向一群黑人记者评论道,要说起歪曲来自非洲的新闻,他们“几乎和白人媒体一样糟糕”。联邦调查局费城分局的探员们接到报告说马尔科姆当晚将会遭到枪杀。这一天马尔科姆在十名保镖的簇拥下告诉三十名听众,他正在与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儿子华莱士结盟。当天晚上有十几名伊斯兰国度第十二号圣殿的成员早就等在了马尔科姆下榻的酒店门外。一看见马尔科姆走出酒店他们就从汽车里跳出来,与他的随行人员发生了冲突,并将其中三人撞倒在地,随后他们就被费城的两名警官赶走了。马尔科姆来到WDAS广播电台之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诫妻子:“小心,把东西放在门口,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门。”到了午夜时分,马尔科姆出现在了乔.雷尼(Joe Rainey)的脱口秀节目现场,警方在录音室门口安排了手拿霰弹枪的警员站岗放哨。

两天后,马尔科姆回到哈莱姆区度过了新年夜,这一天他接待了一个由三十七名来自密西西比州麦库姆的年轻人组成的代表团。北方的民权支持者们筹集了一笔资金,将夏季项目当中表现突出的自由学校成员们带到纽约进行一场开阔眼界之旅,行程安排之一就包括在特蕾莎酒店驻足,拜访一下他这位声名狼藉的X姓男子。马尔科姆首先与年轻人们谈了一下公民教育:“这一代人,尤其是我们的人民,背负着一项负担……今天我们能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独立思考。”他长篇大论地阐述了二战的历史以及非洲在国际舞台上的重要性,直到有关夏天的麦库姆围城事件的讨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请原谅我提高嗓门,”马尔科姆说道,“但是这件事让我心烦意乱。想象一下吧,一个号称施行民主的国家,一个号称维护自由的国家……他们想要将你们强行征召入伍,送到西贡去替他们打仗,可是你们转过头来却要整夜整夜地讨论怎样才能在不被谋杀的前提下获得登记与投票的权利。好家伙,这可真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虚伪的政府!”

马尔科姆告诉这些来自密西西比的学生们,民权组织当中的长辈辜负了他们——没能保护他们,没能与他们站在一起,没能对钱尼、施维尔纳与古德曼的谋杀案做出有力的回应。在马尔科姆看来,“这就是分裂穆斯林运动的祸根。”几乎是在不经意间,他将麦库姆的学生们与自己联系在了一起。这些年轻人继承了1961年鲍勃.摩西首次在南方农村开展的民权活动,他自己则正在洛杉矶艰难地寻求着愿意为了捍卫黑人利益而挺身而出的教派武装人员。“我们有些兄弟受伤了,但我们什么也没做。而我们这些想做点什么的人却遭到了阻止。所以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家园 三十九,走向山谷的金1

周六上午,金与阿博纳西一起从亚特兰大驱车前往塞尔玛。阿博纳西其实不太愿意走这一趟,因此一路上始终闷闷不乐。为了安抚旅伴的精神,金半开玩笑地考虑起了权力传承的问题。他向阿博纳西透露了一条白宫的内部消息:约翰逊总统曾经公开担忧自己可能会在1月20日休伯特.汉弗莱正式就任副总统之前猝死在任上。倘若当真发生这种事,继任总统的顺位人选将会是众议院议长约翰.麦考马克(John McCormack),排在他后面的则是年迈的参议院元老卡尔.海登(Carl Hayden)。这两位人选在约翰逊看来全都差强人意,因此他尝试了多种补救措施,从而让汉弗莱即便在上述情况下依然能继任总统。“如果他能预先想到这一步,那么我也应该提前做些安排,”金补充道。换句话说,金希望正式指派阿博纳西在自己一旦遭遇不测之后接任领导大会主席。阿博纳西闻听此言之后又笑又骂,就差没有让金当场收回成命。他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过独当一面的抱负,能与金一起担任共同领导他就很知足了。话又说回来,要是真有人想要谋害金的性命,那么肯定也不会放过他。不过阿博纳西承认金确实提出了一条很有道理的意见:领导大会的员工队伍里充满了自视甚高之辈,除了金本人之外谁都没办法将这帮人整合起来,要想维持领导大会这套班子不散伙,下一任主席必须具备金的授权。金表示他已经做好了今年夏天在密西西比州抛却性命的准备,因此现在预想一下这种事并不为过。接下来金与阿博纳西交替朗诵起了两人各自为对方的葬礼构思的悼词,并且见缝插针地在悼词里加入了许多糙话——这种玩法是领导大会当中的布道人们常用的娱乐方式。最后金利用白宫的比喻得到了阿博纳西的承诺:阿博纳西愿意接受金的正式指定,成为他的继承人。

等到金与阿博纳西把车开到他们在塞尔玛的东道主苏利文与珍.杰克逊夫妇家的车道上时,两人的精神头已经振作了不少。杰克逊夫妇将两位亚特兰大的来客安排在了同一间客房里,并且领着两人看了一下他们的住宿环境。金在挪威购买的新手表令杰克逊夫妇赞不绝口。这四位朋友的渊源很深。珍.杰克逊(Jean Jackson)的姑母埃丝尔.丁金斯(Ethel Dinkins)曾是科瑞塔.金童年时的音乐启蒙老师;*她的闺蜜嫁给了拉尔夫.阿博纳西的大学室友霍华德.克里西牧师(Howard Creecy);她和阿博纳西的妻子胡安妮塔还是发小。她的丈夫苏利文.杰克逊(Sullivan Jackson)——金与阿博纳西将他昵称作“萨利”——曾在1958年的联邦听证会上与萨姆.博恩顿一起作证,听证会的主题是黑人职业人士被排除在塞尔玛市政生活的投票角色之外的局面。从那以后当地白人普遍对他抱有敌意,他的生活也受到了长久不散的影响。如今的杰克逊一心扑在牙科领域,在政治活动当中则甘当配角,听任投身民权运动的布道人们把自己编排到笑话里。他的妹妹兼牙科保健师玛丽.福斯特(Marie Foster)在塞尔玛开办了一个规模很小的扫盲与公民知识学习班,为赛普提玛.克拉克位于萨凡纳附近的领导大会讲习班招揽生源。福斯特与玛格丽特.摩尔(Margaret Moore)一起在达拉斯县选民联盟工作。玛格丽特.摩尔是一名勇敢的教师,1962年,她曾为非学委唯一的注册义工伯纳德.“小甘地”.拉法耶特提供住宿。

*【埃丝尔.丁金斯是威廉.丁金斯博士的姐妹,这位丁金斯博士则是教会事务的专家。当年L.L.安德森牧师在塞尔玛的会幕浸信会教堂陷入布道坛争夺战的时候,丁金斯博士是他的顾问。】

金的个人助理安德鲁.扬则搬进了阿梅利亚.博恩顿的客房,与杰克逊家一街之隔。1月2日星期六,一场协调一致的运动终于开始了。自从十六个月之前的伯明翰教堂爆炸案以来,两条截然不同的诉求已经逐渐成熟,这两条诉求都是本次运动的目标。第一条诉求是一项宏伟的战略计划,即发动一支“非暴力军队”在阿拉巴马州为少数族裔赢得投票权。伯明翰教堂爆炸案过后不久,黛安.纳什.贝弗尔与詹姆斯.贝弗尔夫妇就提出了这一构想,将其当做为四名遇害女孩彰显公义的纪念碑。第二条诉求则更加具体,源自阿梅利亚.博恩顿的诉苦。塞尔玛当地有一所邓恩养老院,伯明翰教堂爆炸案三周后,养老院的两名黑人女性雇工参加了第一个塞尔玛自由日。两人因此遭到解雇并被拍照(以警告潜在雇主),还被院方凶狠训斥了一顿。同情她们两个的其他黑人雇工们于是集体辞去了这份周薪十八美元的工作。就这样“塞尔玛的四十名有色人种妇女……在她们的家乡失业了,”博恩顿在给金的信中写道。“我们非常需要您的帮助,我们请求您的组织支援我们一台高性能缝纫机。”博恩顿和达拉斯县选民联盟承诺让曾经的邓恩养老院雇工们成为家庭女裁缝借以糊口。

1月份的第一步测试了最基本的动员能力。詹姆斯.黑尔法官(James Hare)颁布了全面禁令,禁止在任何“三人或三人以上”的集会上讨论种族问题,此后选民联盟已经有六个月没有定期举行每周一的会议了。联邦法院正在漫不经心地审查这项禁令,在此期间这一公然违宪的命令仍然有效。但是金在塞尔玛的探子们却发现这堵看似严丝合缝的高墙其实有一道裂隙。就像两年前的伯明翰一样,塞尔玛的地方政府此时也处于派系过渡时期。就在十月份10月,第一位并非农业士绅阶层出身的塞尔玛市市长乔.史密瑟曼(Joe Smitherman)——一位年轻的冰箱销售员,没有受过大学教育——刚刚作为一位温和且注重形象的种族隔离主义者走马上任,承诺要为本市寻求工业工作从而弥补农业区的损失。上台之后史密瑟曼任命了一位警察局长兼消防局长威尔逊.贝克(Wilson Baker),此人曾在县治安官大选中以微弱劣势输给了现任治安官吉姆.克拉克。在这座史密瑟曼-贝克联合治理的城镇,人们都支持提倡“客客气气请君入狱”的执法手段,当年正是这套方法让马丁.路德.金在佐治亚州奥尔巴尼吃了败仗。*这两人主张塞尔玛城镇范围内都是他们的管辖区,在这一点上他们与身为强硬派的克拉克治安官之间很有矛盾。克拉克主张在本县任何地方都要强制执行黑尔法官的集会禁令,甚至就连现役军人的策略讨论会都不放过——附近克拉克空军基地的黑人官兵们来到麋鹿休息厅开会也被他禁止了。史密瑟曼-贝克与克拉克展开了隐秘而又详细的谈判。谈判焦点在于达拉斯县法院周边地区的管辖权划分,因为一切有志于投票的准选民必须来到这里登记,此地必将爆发冲突。法院内部自然是克拉克治安官的辖区,问题在于法院门口的人行道应该由谁来控制。《纽约时报》在元旦当天刊登了一则短小新闻:“马丁.路德.金将领导阿拉巴马州的投票运动”。根据这篇报道,威尔逊.贝克曾考虑过在司法部提起法律诉讼期间在塞尔玛市暂停黑尔禁令。《纽约时报》指出,金的这一轮民权攻势“预计将持续大约六个月”。

*【多年后史密瑟曼回忆道:“那时候种族隔离并不是问题,因为每个人都是种族隔离主义者……我试图与黑人领袖达成协议,”如果他们愿意反对金的民权活动,史密瑟曼就为他们所在的社区整修路面。“我们做了一件我们当时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我们试图拆除引信,将他赶紧打发走。”】

对金和阿博纳西来说,在塞尔玛打开的第一个突破口是说服了几家主要教堂同意为了遭到禁止的弥撒大会提供场所。这其中不仅包括会幕浸信会教堂,也包括第一浸信会教堂与AME布朗礼拜堂。在会幕浸信会教堂,久经战火考验的L.L.安德森牧师还将执事们都发动了起来。三家教会的会众们都预感到,统治这座城市的种族隔离阵营已经产生了足够明显的分裂,值得抓住时机赌一把。代表布朗礼拜堂的珍.杰克逊与代表第一浸信会教堂的苏利文.杰克逊都表示各自的教会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第一浸信会教堂也是阿梅利亚.博恩顿所属的教会。此外他们还传达了来自种族界线对面的最新动态:克拉克治安官前往迈阿密观看美式足球赛去了,周末不打算回来。橙碗大赛在本周五晚上的迈阿密举行,对阵双方分别是阿拉巴马大学红潮队——这支球队是阿拉巴马人的骄傲,就连同州劲敌奥杜邦队的不少球迷提到红潮二字都忍不住面有得色——与德克萨斯长角牛队。尽管红潮队的四分卫乔.纳马斯(Joe Namath)表现神勇,但是红潮还是以二十一比十七的比分输给了长角牛。这条消息带来了希望:克拉克兴许不会匆忙赶回塞尔玛,在跟随金的记者面前封锁乃至拆毁一座教堂。

金与阿博纳西在杰克逊夫妇家里精心梳理了一番,与男女主人亲切告别,然后就来到了布朗礼拜堂。这座教堂造型气派,左右两栋塔楼将正门夹在当中。在教堂内外七百多名会众的起立欢呼当中,金果断地挑战了黑尔法官的禁令,重新宣讲了一遍他曾在1957年的华盛顿广场上发表过的“给我们选票”演讲:“今天标志着一场坚决的、有组织的、充分动员起来的运动的开始,运动的目的是在阿拉巴马州各地争取选举权。如果我们遭到拒绝,我们将向乔治.华莱士州长提出上诉。如果他拒绝倾听,我们将向立法机关上诉。如果他们也充耳不闻,我们将诉诸国会的良知……我们必须做好行军的准备。我们必须做好成千上万人入狱的准备……我们向阿拉巴马州发出的呼吁很简单。给我们选票!”随着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金离开教堂渐渐平息下去,詹姆斯.贝弗尔开始要求志愿者们报名参加本次运动。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2

两天之后,一个由五百名密西西比人组成的朝圣之旅到达了华盛顿。一行人采用的交通手段五花八门,有人乘坐长途车,有人驾驶破旧的农用车,还有人干脆搭了一路便车。有尽管规定不允许他们在国会大厦内携带标语或者展开游说,但他们依然安静而又警戒地守在办公楼和众议院之间的地下走廊里。各位当选众议员从他们身边纷纷走过,前去召开第八十九届国会。正当国会山警方忙着阻挡三名密州自民党挑战者的时候——维多利亚.格雷、安妮.迪瓦恩和范妮.路.哈默——一名纳粹党成员趁机溜进众议院,躲到一边用烧焦的软木塞涂黑了面孔,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边跳起快步舞一边大声喊道:“我是密西西比代表团!我想要个座位!”之后警方将他带走并处以十九美元的罚款。

随着秩序的恢复,会议开幕仪式继续进行,直到麦考马克议长要求来自密西西比州第一选区的托马斯.阿博奈希(Thomas Abernethy)宣誓就职为止。纽约州众议员、同为民主党成员的威廉.瑞安(William Ryan)当场反对阿博奈希就职,又有五十多名当选众议员大声要求议长认可瑞安的意见,议长也确实这样做了。在接下来的议会危机当中,众议院领袖们采取了反制措施,要求在众议院进行全面调查的前提下暂时先让密西西比州的五名众议员就职再说。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儿子,加州众议员詹姆斯.罗斯福(James Roosevelt)则针锋相对地敦促同僚们在调查期间阻止密西西比州当选众议员占据有争议的席位,因为密西西比州的选举显然排除了黑人选民。俄勒冈州众议员伊迪丝.格林(Edith Green)要求就这一争议进行点名表决,她的要求得到了通过。两党领导层以二百七十六票对一百四十九票获胜,*密西西比众议员们暂时宣誓就职,但是密州自民党的支持者们依然兴奋地庆祝起了今天的成就。他们不仅赢得了一场听证会,而且超过三分之一的众议院议员在一次临时投票当中支持他们。等到他们整理出有关密西西比州选举排斥黑人的证据之后支持者肯定还会更多。“再接再厉吧!”古耶特在庆功集会上喊道。

*【新任少数党领袖杰拉尔德.福特此前在共和党党团里击败了现任领袖查尔斯.哈勒克。这是他经历的第一次立法考验。】

当天的重头戏是约翰逊总统发表国情咨文演讲,演讲之前的新闻发布会仅仅将国会大厦的骚乱当成小插曲提了一句。有白宫记者问,总统在他的前期发言稿当中是否考虑采取任何具体行动来支持普遍投票权。比尔.莫耶斯小心地回答。他知道约翰逊想要进行投票改革,而且一直希望布朗案件裁决的根据是投票权平等而不是学校种族融合。他还知道,伯克.马歇尔在民权部门的继任者约翰.多尔进行了整整五年的逐县诉讼,几乎没能收到任何成果,如今正在寻求新的法律工具。*另一方面,司法部长尼古拉斯.卡岑巴赫也需要时间吸收1964年民权立法的冲击,而且司法部律师们惯于仰赖的宪法修正案还有两个明显的缺点:首先,南方各州可以阻止批准,而且第十五号十五修正案已经保证了少数族裔的投票权利。莫耶斯表示,政府确实计划接下来打算“做点什么”,不过同时他又强调约翰逊还面临着更具体的当务之急:总统要在1月20日就职典礼之前向国会提交五项立法方案,从医疗和教育开始入手;此外他也要为“伟大社会”下一个明确定义,因为他知道这个概念“在某些圈子里已经被败坏了”。莫耶斯指出,不少外界批评人士都认为约翰逊总统的伟大社会无异于“共产主义国家的五年计划”,还有一些官员认为这只是“提高邮政费率”的借口。

*【此时身在塞尔玛的多尔建议司法部,尽管司法部“在本地的尝试要比在一切南方其他地区都更加努力”,但是诉讼手段正在这座城市失灵。】

那天晚上,约翰逊在国情咨文演讲当中将美国定义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覆盖整片大陆的民主联盟”。1965年恰逢南北战争结束一百周年,这场战争让美国经受了“血腥与战火的可怕考验”,约翰逊则倡议全体美国人要将目光投向1965年之后的未来,从此展开“对于联盟的崭新追寻”。第二天,也就是1月5日星期二,新鲜出炉的收视数据让白宫官员们无不沉浸在洋洋喜气当中。本次国情咨文演讲共有七千五百万名观众收看,几乎是1964年国情咨文估计观众人数的三倍,创下了历史新高。也是在这一天,深受打击的科瑞塔.金将丈夫从塞尔玛叫回了亚特兰大的家里。此前科瑞塔在整理杂乱积压的领导大会邮件时发现了一盘磁带。她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有人录下了金在外地发表的演讲——不少金的仰慕者与演讲收藏家们都会将此类录音邮寄到亚特兰大——可是等她读过了与磁带一起寄来的信件之后才意识到这盘磁带包含着多么险恶的祸心。原来这正是联邦调查局在去年11月21日寄出去的自杀包裹。这些年来科瑞塔早就习惯了风格各异的威胁信,但这一次的信件却尤其看得人遍体生寒。这位匿名来信人似乎是一位黑人,此人用花团锦簇的行文喷吐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你完了……撒旦也没法把你害得更惨。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邪恶啊……”读罢信文之后,科瑞塔忐忑不安地播放了磁带。然后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金本人将这盘磁带反复听了三遍,然后才匆匆地把阿博纳西叫来。金与几位贴身圈子的成员——阿博纳西、安德鲁.扬、约瑟夫.洛厄里以及伯纳德.李——将录音带反复播放了好几遍。他们仔细检查了包裹的包装纸与迈阿密邮戳,想要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分析了音质含混的录音内容,听到其中既包括勾引与叫床的声音,也夹杂着种族色彩浓厚的相互调笑。*金至少听出了三种不同的背景杂音,他正确地认为这意味着包裹的发送者可以针对全国各地的酒店房间进行窃听。大家达成了一致看法:这个包裹来自胡佛的联邦调查局,这封信的用意则是要挟金在前往奥斯陆之前赶紧自杀,否则幕后黑手就要曝光录音内容。

*【日后安德鲁.扬回忆了一条此类笑话:阿博纳西表示他非常想做一次场面盛大的演讲,金则取笑说阿博纳西首先必须成为某个组织的主席,然后就建议阿博纳西成立一个全国吃炸鸡促进会。一想到这样一个组织究竟有多么扯淡,在场的布道人们就在金的率先垂范之下全都哄笑起来,“拉尔夫害得我们肚皮都要笑破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们全都慌了阵脚,根本无暇思考整件事在战术层面上有多么讽刺——从积极的一面来看,胡佛原本以为金肯定会在12月的见面会之前就打开这个包裹,实际会面那天金的镇定态度想必唬住了他;从消极的一面来看,就算是胡佛恐怕也算计不到这个包裹会被科瑞塔打开,以至让金承受了额外的伤害。此外他们同样也也没有意识到联邦调查局只需要多么短暂的时间就能觉察到这一轮恶意信息攻击在拖延了这些天之后终于发挥了效果。调查局总部通过窃听提前得知了金与他的顾问们打算在1月8日星期五以及随后的周末两天召开紧急会议,地点是纽约喜来登酒店,于是纽约分局的探员们就赶在金一行人登记入住之前在客房里安装了窃听器。尽管金很担心他们的谈话会遭到间谍与麦克风的刺探,以至于会议期间始终将音量压到了最低,但是调查局总部依然能通过窃听器觉察到他有多么痛苦。“他们打算废了我,”金说道。他对胡佛大发雷霆,但同时也忍不住责备自己,因为这些录音带毕竟证明了他品行有亏。

金对哈利.瓦赫特尔隐瞒了自杀包裹的消息。在巴比松会议之前他曾经向瓦赫特尔透露了一点自己婚外偷情的情况,双方的交谈极其痛苦。在飞往奥斯陆的航班上他也曾向瓦赫特尔庄严承诺过从今往后一定不再沾花惹草。他告诉瓦赫特尔,自己的私生活实在干系太大,因此他必须洁身自好,尤其是现在他还收到了可怕的警告,声称胡佛的刺探可能会伤害到民权运动。现在这个自杀包裹如此露骨且下流地揭露了他最不堪的一面,致使他完全丧失了与瓦赫特尔进一步讨论相关问题的勇气。于是他转而向芝加哥的昌西.埃斯克里奇律师寻求法律建议,因为在埃斯克里奇面前他更能放得开,一方面因为他曾经与埃斯克里奇共享过同一位情妇,另一方面也因为埃斯克里奇为以利亚.穆罕默德工作了这么久,对于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当瓦赫特尔在场的时候,研究委员会将讨论话题转向了塞尔玛运动,这时金突然宣布他希望恢复与斯坦利.利维森的工作关系。他坚称当初就不该驱逐利维森。他之所以妥协是因为肯尼迪总统与他弟弟手下的司法部都曾多次主张这是让民权法案获得通过所必需支付的代价。现在法案已经成为了法律,而且约翰逊总统也从未提到过针对利维森的荒谬间谍指控,因此金想让利维森回到自己身边。闻听此言顾问们全都吃了一惊,瓦赫特尔代表大家敦促金保持谨慎。他的建议是——这条建议日后让他觉得自己很愚蠢——既然此前他提出的面见胡佛策略已经初步缓和了金与胡佛的关系,那么现在金最好不要急着让联邦调查局感到不安。

瓦赫特尔主动提出愿意评估金与利维森直接接触的风险,因为当初决定献祭利维森的时候他的意见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现在也理应由他出面来弥合伤口。接下来金离开纽约,前往马萨诸塞州发表了两次周日演讲,其中一次在哈佛大学进行。哈佛大学纪念教堂在金到场之前很久就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于是技术人员将远程扬声器连接到了附近的桑德斯剧院,致使剧院里面同样人满为患。金在演讲当中宣布他将于明年春天返回波士顿,处理波士顿地区的种族问题。许多为了金在南方的工作而鼓掌致意的听众们听到这句表态都有点困惑。

第二天周一,阿博纳西与安德鲁.扬冲着联邦调查局的抵赖高墙发动了冲击。他们曾在周五要求见胡佛,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迪洛克及其助手的接见。两人并没有意识到迪洛克已经通过窃听预先得知他们的策略。他们要求迪洛克在涉及散播丑闻与污蔑抹黑的问题上对他们说实话,可是故作殷勤的迪洛克却有意逗引两人主动往坑里跳,让他们自行表述了金在共产主义、金钱与性这三方面承受的攻击。双方围绕着谣言兜起了圈子。阿博纳西与扬一门心思想要查清谣言的来源,迪洛克则对他们的企图不屑一顾,声称联邦调查局对于金的私生活或者财务状况并不感兴趣。扬指出有迹象表明政府涉嫌发动了恶意且精心策划的泄密,迪洛克则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联邦调查局从没有泄密,(而且)局长对于调查局的管理十分严密……”正如历史学家戴维.加罗总结的那样,迪洛克在书面报告当中“对他的上司幸灾乐祸地表示,他努力让这次谈话陷入了尽可能地别扭且难受的氛围……”

同一天在巴尔的摩,金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发表了演讲,主题是战争有多么过时。其他地点的新闻界也正在追踪者围绕民权运动发生的各种零散冲突。泄露的消息显示,密西西比州三义工谋杀案当中还存在第二份来自三K党徒的认罪口供(这条消息并没有提到霍瑞斯.道尔.巴内特的名字),这一点让司法部燃起了重新提起联邦公诉的希望。一个联邦大陪审团指控三名格林伍德的管道工在去年7月16日殴打了塞拉斯.麦基。在洛杉矶,两名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前任女秘书未能出席针对伊利亚的子女赡养诉讼听证会。马尔科姆.X长期以来一直希望通过这场诉讼来动摇以利亚对于伊斯兰国度的控制,从而保住自己的性命,两位关键证人的缺席沉重打击了这项计划。马尔科姆毫不怀疑两位女性都被吓坏了,因为伊斯兰国度的打手小队最近确实无处不在。几天前,七号圣殿的两名小队长根据约瑟夫队长的指示找上了纽约监狱某看守本杰明.布朗(Benjamin Brown),警告对方不得独立宣讲非政治性质的伊斯兰教义,即便他在自家窗户上贴着以利亚.穆罕默德的照片以示尊敬也没用。布朗的反应令这两人很不满意,于是他们就用来复枪朝他的后背开了一枪。1月15日,联邦调查局纽约分局提交了一份有关马尔科姆的最新动态,在全文结尾指出最近马尔科姆在登记入住酒店时采用了一个新的化名:“M.哈力利”。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3

在塞尔玛,民权义工们正在大张旗鼓地宣传马丁.路德.金即将回归的消息,同时也在宣传攻势的掩护下散发着招募人手的传单。这些传单收到了积极的回应。到1月7日星期四,塞尔玛市的五个选区都设立了彼此独立的晚间研讨会。在四号选区,研讨会的地址选在了布朗礼拜堂,由詹姆斯.贝弗尔主持。治安官手下的警员们来到礼拜堂里打探情况,结果贝弗尔当着五十多名参会者的面将这几名警察嘘了出去,令参会人员大为吃惊。第二天星期五,塞尔玛举行了第一次青年集会,贝弗尔在会上播放了全国广播公司关于1960年纳什维尔静坐的纪录片——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贝弗尔一直将这部纪录片的胶片带在身边。何西阿.威廉姆斯打发了二百名小学生带着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回到家里:“如果你不能投票,那么你就没有自由。孩子们,如果你们不自由,那你们就是奴隶。”许多八岁孩子一回家就询问父母他们究竟是不是奴隶。

1月12日星期二,各个选区的夜间培训会议都聚集了不少于一百位参与者,为了便于进一步管理,他们推选出了第一批街区负责人。黛安.纳什.贝弗尔从市中心的一个店面出发,开始按照街道地址编制达到投票年龄的黑人居民的分布图。此外每天晚上街头宣传人员返回本部之后,她还负责安抚他们的恐惧与痛苦情绪。全体义工一律两人一组展开工作,一名非学委成员搭配一名领导大会成员。这种搭伙工作方式是伯纳德.拉法耶特的主意。为了促进两个组织之间的合作,他本人专门从芝加哥飞到了塞尔玛。民权阵营都记得拉法耶特是非学委在塞尔玛开展活动的先驱组织者。早在非学委的学生们与领导大会的布道人们之间产生摩擦之前他就在这座城市积累了不少人脉,如今他则利用这些人脉将双方撮合到了一起。他与贝弗尔以及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一起建议非学委加强塞尔玛项目。他们招募了去年夏天的识字志愿者赛拉斯.诺曼加入非学委担任项目总监,还指派特里.肖(Terry Shaw)成为了三号选区的联合协调人。肖是1962年为拉法耶特拉选票的勇敢高中生之一。

由于塞尔玛急需人手,非学委与领导大会都向当地推荐了他们自己挑选的年轻新人。比方说查尔斯.法格(Charles Fager),此人原本是科罗拉多州的一名白人记者。起初他出于好奇而来到亚特兰大初步接触了民权阵营。去年12月,他采访了亚特兰大斯奎普托钢笔厂的反种族隔离罢工并且平生第一次参加了弥撒大会,就此对民权运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后他采访了赛普提玛.克拉克,老太太的人格力量深深折服了他,致使他在今年1月加入了领导大会塞尔玛分会的义工团队。又比方说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黑人青年费.贝拉米(Fay Bellamy),自从伯明翰教堂爆炸案以来他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寻找“运动”的主力队伍,后来与亚特兰大的非学委办公室取得了联系。此外还有一位弗兰克.索拉科(Frank Soracco)也找上了亚特兰大非学委办公室,此人是一名二十九岁的白人教师,从加州开着一辆大众轿车一路来到了亚特兰大。这两人都被分配到了塞尔玛并且立刻忙碌起来,每天早上要参加非学委与领导大会共同举行的联合员工会议,整个白天都要走上街头宣传,晚上还要召开弥撒大会以及在鸡棚举办夜间联谊活动。索拉科给居住在萨克拉门托附近的父母写了一封家信:“这里正在逐渐组织起来。目前事态还很平静,因为这座城市希望这样……有两个人用催泪瓦斯袭击了我们的住所,好在当时屋里没有人。两位袭击者被判处了六个月——六个月之前他们根本不会坐牢……话说回来,这里确实缺少许多我很怀念的事物——好吃的食物或者做饭的场所,干净的床单,一两位友好的女孩,等等。本地的黑人女孩倒是都很友好,但是她们当中大多数人的老爹一旦听说她们竟敢跟白人约会,非得活剥了她们的皮不可。”

1月14日周四这天,金回到了塞尔玛。他在一片欢呼声中走进第一浸信会教堂并且高呼宣誓“将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直到……”越发高涨的欢呼淹没了他的声音。金宣布本次选民注册运动按计划要在塞尔玛周边十个农业县同步推进,而且下周一他还要在塞尔玛市区发动三重挑战:首先将会有一支游行队伍穿过塞尔玛市中心来到法院门前,其次他们将会派遣黑人志愿者去申请只允许白人担任的城市工作岗位,最后他们将会首次根据民权法在塞尔玛的酒店和餐馆尝试进行种族融合。金宣称道:“你看,我正试图让你理解星期一将是自由日……如果我们能够发动成百上千人一起游行,就将会向全国表明我们争取投票权的决心。”他强调运动参与者们必须必须“消除我们思想中的种族隔离”以及“解除恐惧的枷锁”,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同样有利于白人,“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约翰逊总统在周五这天给金打电话祝贺他三十六岁生日,并且要求金针对几项悬而未决的政府任命提一点建议。在塞尔玛,民权阵营在周末两天加强了招募人手的活动。五大选区的负责人们应邀在弥撒大会上发言,各个街区的负责人也纷纷起立亮相。在第五选区,四十青少年出人意料地没有参加周五晚上哈德逊高中的篮球比赛。他们向义工们请愿,希望能参与自由日的活动。有一位名叫詹姆斯.奥兰治(James Orange)的年轻义工曾经参加过1963年伯明翰儿童游行,如今成为了贝弗尔手下的领导大会员工。他接到的任务是为那些“拒绝留在学校里的学生们”设想一套行动方案。与此同时,安德鲁.扬等人则继续与警察局长威尔逊.贝克就和平示威的具体细节进行谈判。

贝克承认他曾向司法部请愿不要让金进入塞尔玛——“我曾为了我的社区跪下乞求。”从警之前他曾考虑过成为一名路德宗牧师,在与扬等人谈判的时候也引用了圣经当中关于人生考验的内容。他一方面默然承认自己正在承受着来自民间白人武装分子的压力,另一方面又向扬以及自己的手下人表态宣称塞尔玛警方必将以专业人员的身份秉公执法。民权阵营的备忘录记录了工作人员对于自由日组织不善的担忧。在二号选区,各位街区负责人奉命要将各自负责的纳新区域扩展一半,从而弥补人手不足的短缺。另一方面在三号选区,“安德森夫人手下的街区负责人与工作人员太多了,所以她要为住在她的街区的布莱文斯太太帮忙。布莱文斯太太负责的是五号选区。”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4

周一早上,塞尔玛运动正式揭开序幕并且经受了第一场小规模冲突。首先有三百余人在位于西尔凡大街以南一个街区的布朗礼拜堂合唱了一轮运动歌曲,其中大约一半是高中生,然后金在九十点钟左右带领游行队伍走出礼拜堂踏上塞尔玛大道,没走多远就碰上了警方设置的路障。威尔逊.贝克宣读了行人交通法规,并警告称除非游行队伍分成不多于五组的小队,每队之间至少保持十英尺间隔,否则他将以违反游行条例的罪名逮捕整个队伍。游行人员按照贝克的要求重新整队之后又向前走了一个街区,在阿拉巴马大道向西拐,走过五个短街区之后来到塞尔玛的主干道布罗德街,然后向右走向了达拉斯县法院。

早就有一大帮人在法院门前摆开了阵势等待着游行队伍的到来。这其中包括克拉克警长、他的一干手下、自愿前来助阵的种族隔离“义士团”、几十名看热闹的塞尔玛居民、大约六十位记者以及美国纳粹党指挥官乔治.林肯.洛克威尔(George Lincoln Rockwell)。两支人马当面对峙,贝克将现场的管辖权移交给了克拉克。与此同时洛克威尔一上来就指责金是一位共产主义者并且要求与金公开辩论,金则不温不火地邀请洛克威尔当晚前往第一浸信会教堂的弥撒大会现场进行演讲,他愿意为对方留出十五分钟的发言时间。办完这件事后,克拉克治安官的手下们把黑人游行者驱赶到了劳德代尔街,让他们从法院侧门进入登记办公室,并且将他们集中在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记者们被义士团拦在了阿拉巴马大道上,他们看到金走出了法院,转而追求当天的第二个目标,即在塞尔玛的公共场所实现种族融合。当天民权阵营测试了八家餐馆,其中有七家提供了种族融合的服务。此外金还取得了一项特别为人瞩目的战果,也就是打破了当地著名的阿尔伯特酒店的肤色限制。这座酒店兴建于南北战争之前,以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命名,造型却并非英式,而是仿照了威尼斯总督的宫殿。金在酒店大厅的宏伟雕花拱门之下办理了登记入住手续。然后为了打破现场拥挤人群的紧张气氛,他向他在法院遇到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们打了个招呼:“您几位今晚还会赏光与我们在一起吗?”

“不,但我想和你见个面。”答话的这人名叫詹姆斯.罗宾逊(James Robinson),从属于J.B.斯通纳领导的全国各州权利党(National States Rights Party)。当金走近他时,罗宾逊一拳就捣在了金脸上,金应声倒地之后罗宾逊立刻又冲着他的腹股沟踢了一脚。A.D.金和威尔逊.贝克赶紧上前拉开了罗宾逊。(在暴力事件发生的一瞬间,记者保罗.古德看到人群后排有一名兴奋的白人妇女为了看得更清楚而跳上了椅子,口中喊道:“干他!干他!”)贝克随即逮捕了鲁宾逊。这一拳打得金头晕眼花,再没有余力向人群发言,于是就与九名客人一起匆匆进入了酒店客房,这九人当中也包括前来助阵的弗雷德.夏特沃斯。金并没有拿着这次袭击太当回事,但是司法部却对联邦调查局当天发布的二十多份监控报告深感震惊,因为报告显示金居然邀请了一帮性情火爆的美国纳粹参加一场全黑人弥撒大会。当天晚上洛克威尔带着一小群随从出现在第一浸礼会教堂门口,却看到塞尔玛警方将教堂正门封锁得严严实实。洛克威尔的一名追随者当场抗议,高喊道:“司令!司令!”

“司令你个头!”威尔逊.贝克咆哮道。“这里我才是司令,你给我到牢房里待着去吧。”他逮捕了洛克威尔以及两名纳粹分子,其中一人是两周前在华盛顿众议院大厅扮黑脸的那名男子,另一人是来自伯明翰的斯通纳的盟友。当天晚上斯通纳本人在塞尔玛郊外的一场小型集会上发表了讲话。洛克威尔同意第二天离开塞尔玛以换取撤销指控。

阿尔伯特酒店的第一个种族融合之夜的气氛很紧张。黑尔法官十分愤怒,因为他的禁令遭到了无视,《塞尔玛报》报道称“治安官及其手下对于警方处理人群的方式感到不满并且颇有怨言。”第二天是1月19日星期二,黑人的游行队伍再次走出了教堂大门,塞尔玛市检察官命令贝克逮捕他们——他声称这样做不是为了支持黑尔法官,而是为了保护游行者不受克拉克治安官的伤害。“可是抓完了之后拿什么罪名指控他们呢?”贝克反问道。他拒绝仅仅为了推迟更糟糕事态的发生时间而在别人的挑动之下进行非法逮捕。

这一天运动领导人呼吁五十名入狱志愿者拒绝在进入法院之前呆在小巷里不出来的命令。游行队伍按照昨天贝克要求的合法队形沿着阿拉巴马大道排成长队,等待着轮到自己进入登记办公室的时候,这时克拉克下令逮捕他们。代理治安官们首先拉走了领导大会的何西阿.威廉姆斯与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克拉克治安官本人当时手里并没有拿着电牛棒或者警棍之类的标志性武器,但他确实激动地一把攥住了阿梅利亚.博恩顿的礼服领子并且在一大群摄影记者面前粗暴地把她推下了人行道。然后他的手下就用电牛棒将游行队伍冲着县监狱的方向赶了回去。在一片嘈杂声与磕磕绊绊当中,玛格丽特.摩尔老师(Margaret Moore)和三年级的希恩.韦伯靠得很近。“不要害怕……”她告诉自己的学生。“呆在我身边,不要放开我的手。”

希恩.韦伯以及其他几名成年被捕人员在监狱里还没待到天黑就被塞尔玛市政当局放了出来。周二当晚的弥撒大会上,詹姆斯.贝弗尔得意洋洋地宣称:“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并不意外。你看,我的论点很简单……当人们迫切需要自由以至于不惜支付代价的时候,他们就能得到自由。以前我说这话你们还都不相信。”他预测这一轮运动“可能不出今年”就将会为当地黑人赢得选举权,,并且要求会众们做好承担艰巨责任的准备:“我们让黑人成为注册选民可不是为了方便白人用一品脱烈酒从他们手里将选票买走!”拉尔夫.阿博纳西跳起来提议,既然现在吉姆.克拉克粗暴推搡阿梅利亚.博恩顿的照片已经登上了新闻媒体,达拉斯县选民联盟不妨提名克拉克成为该组织的荣誉成员。

威尔逊.贝克也从反面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向记者谴责了克拉克的“失控表现”。塞尔玛当地报纸承认,依然留在监狱里的五十多名囚犯遭到关押的依据是“事后才公布的指控”。贝克坚信,如果克拉克只是让抗议者在法院门前不受干扰地多站一天,让他们碰个软钉子,肯定能迫使锐气受挫的登记运动转移到其他地点。金本人的立场则较为持中:振奋士气固然不错,但是实际成果也很重要。克拉克的压迫确实振奋了人们的精神:周三这天有二百多名抗议者分三次进行了入狱游行,其中第一次游行由帐幕浸信会的L.L.安德森牧师领导。然而这场运动也需要实际的胜利,而现状并不容乐观:过去两天里尽管有许多黑人全天站在法院侧面的小巷里排队,却没有一个黑人得以踏入登记办公室,因为登记员设法找来了许多白人申请人排在他们前面,从而将他们晾在了法院门外。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5

1月20日星期三,一百二十万人聚集在华盛顿广场参加了约翰逊总统的就职典礼。至少在未来三十年的时间里,美国首都将不会迎来比起这一天规模更大的庆祝活动。仅就人数而言,本次就职典礼的规模是1963年马丁.路德.金组织的华盛顿大进军的四倍,更是1961年肯尼迪总统就职典礼的六十倍——那一次足有两万名群众冒着严寒到场倾听肯尼迪演讲,不过与眼下的场面相比依然相形见绌。一位白宫简报人员将本次庆典称作“第一次从教堂到舞厅的每一项活动都实现了种族融合的就职典礼。”种族关系的突破则融入了压倒性的更广泛公众乐观情绪。总统在国会大厦东侧台阶上正式宣誓就职时,蕾昂泰茵.普莱斯演唱了《美丽的美国》。当总统检阅庆祝就职的游行队伍时,罗伊.威尔金斯与平等大会律师弗洛伊德.麦基西克(Floyd McKissick)等十几位民权人士作为荣誉嘉宾轮流登上了检阅台。就职典礼结束后首都还举行了多场庆祝舞会。贝亚德.拉斯廷参加了其中的一场,正在试图打入国会的密州自民党的多名领导人也参加了舞会,其中包括范妮.路.哈默,埃德温.金,维多利亚.格雷,艾伦.亨利,E.W.斯特普托,安妮.迪瓦恩,以及埋伏与纵火袭击的幸存者哈特曼.特恩鲍。特恩鲍当天的情绪尤其高涨,甚至宣称他希望能有幸与密西西比州州长的妻子共舞一曲。《黑玉》的记者注意到马丁.路德.金“明显缺席了就职典礼的各个环节”,尽管白宫确实发去了邀请函,约翰逊还亲自发电报邀请了他与科瑞塔。“某知情人士”告诉该杂志,“总统对于二百名黑人由于参加了小马丁.L.金博士在塞尔玛发动的选民登记运动而遭到逮捕的情况感到担忧。”

庆祝活动结束后,约翰逊总统于周五上午召开了他任期内的第一次秘密工作会议。他告诉国会领导人,美国目前最严重的问题是越南,而他“日日夜夜都在与之斗争”。泰勒大使在1月早些时候的秘密摘要当中十分严重地描述了越南的局势,*虽然总统的口吻并不像这份摘要那样严重,但是他确实认为立刻就发动空中打击对于美国来说并不安全,因为许多随军配偶与子女此时仍然居住在越南,很容易沦为北越的报复目标。美国国务卿拉斯克透露,美国的盟友大都认为南越在政治上太不稳定,不可能冒险提供帮助。作为回应,路易斯安那州参议员拉塞尔.朗主张轰炸北越,参议员埃弗雷特.德克森(Everett Dirksen)则认为美军在越南的军事行动“过得太舒服了”,他希望将随军家属全部遣送回国。“为什么我们要把我们所有的文明都投入战争呢?”他问道。

*【“我们在这里面临着严重恶化的局势,其特征是政治动荡、不负责任与分裂……我们可能很快就会见到……一个敌视美国的政府建立起来,该政府将要求我们离开越南……充当保险丝的时间相对较短……我们目前正位于通向失败的轨道上……”】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6

在塞尔玛,全黑人的克拉克小学的学生们在放学后争先恐后地散布消息说,学校里出现了第一位决心入狱的教师志愿者,有人看见她静静地举着牙刷以示决心。在学校里面,各位教育工作者们都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他们最后审视了一遍精心的事前准备,在一根仔细保存的卷轴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与誓言,并且投票决定某几位经济条件特别艰难的同事不必签字发誓。然后其余的一百一十人排成庄严的两列纵队离开了学校,纵队间距三十英尺。邻居与成群的学生们带着敬畏的神色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教师历来都是立场最脆弱的黑人职业阶层,因为他们的工作岗位完全依赖白人政客的拨款。在以往历次民权运动当中——无论是在纳什维尔、杰克逊、圣奥古斯丁还是在伯明翰——即便是在运动的最高峰时期也从未发生过黑人教师们的集体示威。有些教师参与示威是受到了同为教师的玛格丽特.摩尔的激励,也有些人是受到了他们推选的领袖F.D.里斯牧师(F. D. Reese)的励志演讲的鼓动。另一些教师参与示威则是出于羞愧之心,因为他们着实没有脸面在自己都不能投票的情况下还给学生们讲授民权课程。此外许多逃课参与示威的学生们在监狱里走过一遭之后都会洋洋得意地嘲笑自己的老师依然是奴隶,实在令老师们忍无可忍。

根据联邦调查局探员们的记录,这支队伍的前锋在1月22日星期五下午3点24分到达了法院的前门台阶。学校董事会主席埃德加.斯图尔特(Edgar Stewart)在台阶上迎接了他们。曾经担任过联邦调查局探员的斯图尔特告诉里斯,登记办公室现已关闭,老师们希望能在放学后进行登记的书面申请也遭到了拒绝。斯图尔特与里斯展开了礼貌的讨论,论题是假如有一到多名老师从关闭的办公室前走过,以此彰显自己的投票意愿,究竟是会损害还是会改善学校与法院的关系。与此同时克拉克治安官则在一旁咕哝道老师们将法院当成了“玩物”。他冲着里斯吼道:“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赶紧从台阶上下来!”然后他就带领手下们用警棍把老师们从水泥台阶推到了人行道上。接下来克拉克走进了法院,“大莱斯特”汉克森——这位从前的码头黑帮分子曾经在萨凡纳将自己的手枪交给金以示支持非暴力主义——随即监督教师们重新整队,再次整齐有序地走上了台阶。

接下来克拉克治安官两次把他们推下了台阶,教师们也两次走了回来。到了第三次克拉克威胁要逮捕整个示威队伍,而教师们则紧紧抓着他们的入狱专用牙刷套件。一位塞尔玛律师把克拉克拉进了法院,提醒他要充分意识到一次性监禁全市95%的黑人教师可能意味着什么。治安官走出法院大门的时候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愤怒,又一次将示威队伍推下了台阶。这时安德鲁.扬赶到现场叫停了游行,并且表示示威者已经充分彰显了他们的立场。于是教士们重新组成两列纵队沿着阿拉巴马大道折返了回去。

根据联邦调查局观察员的记录,当示威队伍拐进西尔凡街时,“约有三百名黑人儿童与青少年为返回的游行者鼓掌。”里斯率领着兴高采烈的队伍径直走进了布朗礼拜堂,并且绕着布道坛以及教堂座椅周边的走廊巡回了一圈,自发涌入教堂的年轻人们唱起了《我的一点光》,一场青年集会就这样开始了。有些老师们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孩子们紧紧拥抱着他们曾经不屑一顾的老师。许多资深运动成员都公开流下了眼泪。当天晚上马丁.路德.金前往两座教堂进行了充满感情的布道。他将会在塞尔玛发表两套布道词,这是其中的第一套。里斯宣称,如果教师们都不害怕为投票权而游行,那么就没有人应该害怕。这一天过后,殡仪从业者以及理发师都开始提出了各自行业的向法院进军计划。

***

周五晚上,马尔科姆.X刚刚结束了在加拿大的演讲之旅就在纽约的家门口击退了来自伊斯兰国度的三名伏兵。到了周日,他发表了一场关于非洲后裔在美国失去文化身份的演讲,期间引用了圣经当中的“迷途羔羊”与“枯干骸骨”的故事。在听众捐款环节,他向一名提问者证实,电视新闻片段当中的马丁.路德.金在塞尔玛阿尔伯特酒店遇袭事件令他反应十分强烈:“我看见那个人冲着他的嘴来了一下。老实说我很心疼。因为我是黑人,他也是黑人——我不在乎他有多笨。”他还当众朗读了他发给纳粹司令官洛克威尔的电报,在电文当中警告称自己“已经摆脱了以利亚.穆罕默德的黑人穆斯林分离主义运动的制约”,倘若今后再有任何人试图“伤害马丁.路德.金牧师或者任何一位仅仅试图享有合法权利的美国黑人……”那么他肯定会向这些人发动“最严重的肉体报复。”

“你我要是仅仅站在边线上数落搞民权的那帮人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对,根本无法收到任何成效。”马尔科姆这样告诫他的听众们。过去十二年里,身为伊斯兰国度得力干将之一的马尔科姆一直在“谴责上街游行之类的活动,任何时候都不准咱们的人参与这些事”。今天他终于宣布自己摆脱了这项人为约束:“好吧,要我说咱们现在也该参与进去了。但是我们既然要参与,那就得一直参与到底。”他宣布了一项通过死亡威胁来为黑人赢得投票权的一般性计划:“任何阻止你登记与投票的人都是违法的罪犯,你尽管可以做了他。没错,你完全可以做了他,他根本挡不住你。”然而与此同时马尔科姆也意识到了直接行动或者战术实验面临着全新的阻碍。比方说财务问题就很令他挠头。马尔科姆无奈地承认,当晚的捐款总额比起奥杜邦宴会厅的每晚租金还少了十五美元。更令人不安的是,受过暴力训练的组织“很容易就会把所有的愤怒转向彼此……”这正是马尔科姆的困境:“一种非常糟糕的局面已经形成,而且恶化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至于黑人正在试图杀害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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