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武斗逸闻(1) -- 大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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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没错,就是它~~

我原来是在子龄看的转贴的,刚才为了查这个,去了一趟子龄,晕倒~~大变脸,还好我走的早

家园 老乡

我家也是重庆的,解放碑脚下住。当年父辈有不少人参加武斗,依稀记得曾有人脑袋被子弹打中过,爬到我家被我舅舅送到医院,最后终于活下来了。

家园 del
家园 关于您说的这次水战

关于您说的这次水战,网上资料很多,应该可以查到。指挥那次水战的反到底头头叫邓长春,是一个组织能力特强、很有才华也很英俊的青年,当时号称手下有十几万武装同志而大大有名。可惜走错了路。就是因为那次水战击沉了对方的船只,打死了人,邓长春后来被判刑。这个故事我回头会仔细说说。记得70年代末审判邓长春的时候,我母亲就是被指定负责邓的健康的医生之一。所谓“负责”健康,其实就是要采取一切手段,不让当时已经被关押很久、身体虚弱的邓在审判会上晕过去。那会儿我就拽着母亲的衣角站在后台看。

家园 还要这材料呢,献花期待。
家园 【文摘】苇子:文革武斗中的重庆“水战”

很久没有交作业了,老是拿旧东西搪塞大家也不对,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篇东西。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天比现在蓝,天底下的日子也过得有趣得多(是不是太唐僧了一点?)。重庆府的男孩子们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CS,但是他们有好玩得多的游戏,有那么小半年,他们身上背着枪,腰里别着手榴弹,AK哪、三八大盖哪、半自动哪,什么都敢扛,没准还上着亮堂堂的刺刀,枪里装满了能真正打死人的子弹(要知道,解放军出哨才五发空包弹呢),还用鞋带系上几个备用弹夹拴在皮带上――虽然谁也说不清到底要朝谁开枪,该打死多少人。他们成天猫着腰走路,鬼鬼祟祟的到处比划他们的家什,一付鬼子进村的模样,当然,他们可不是鬼子,他们臂上有红袖章,可不是嘛,好些漂亮的重庆妹妹色迷迷的(好像不该用这个词哦?)看着呢!

  老人家知道了,说道,很好嘛,不爱红妆爱武装!武斗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再斗十年,地球照样转动,天也不会掉下来。我才不怕打,一听打仗我就高兴,北京算什么打?无非冷兵器,水管、木棒、石头,顶多是开了几枪。四川才算打,双方都有几万人,有枪有炮,听说还有无线电。这让愣头青们深受鼓舞,鼓捣着成立了好些兵团,虽然规模行事都和土匪团伙差不多,但是指导思想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说大四川虽然是天府之国,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就常常要闹到吃不饱的地步,据说先是右派捣乱,后来是走资派搞破坏,再后来反革命又出来了不少,形势很是不好。川东的重庆府,半年来更是问题蛮严重。这是公元1967年,差不多就是抗战爆发三十周年纪念前后,重庆的夏天也怪热的。

  饿坏了肚子,热晕了头的小青年们从头年夏天就开始吵架,一派自称是“八一五”,对立的就叫“反到底”,据说都是坚决保卫毛主席的。两派不知道在哪里没有勾兑好(是不是拥刘、张的问题,这里就不讨论了吧?),大家从吵架变成打架,从钢钎藤帽到坦克大炮,搞得很是开心,比打CS还有劲多了。将来有志青年们可以好好考证一下,看看这个导致那么多人去见马克思的分歧到底是什么?

  扯远了,还是先说说67年的事儿吧。

  话说早在前清,张之洞先生就在广东成立了兵工厂,传到中山先生手上,又先后传给陈济棠,余汉谋,到三八年汉谋先生丢掉了广州,这个兵工厂大搬家,搬来搬去最后落脚重庆,因为背景比不过汉阳造、金陵造,也比不过地头蛇四川兵工厂,只好屈居人下,编号五十,解放后改元“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便是,直到现在,这个厂还在我国兵工系统发挥重要作用,我军大部分舰艇以及陆军的小口径高炮,双三五、双三七什么的,在东南沿海和蒋家海军大战的62护卫艇上的主炮,就是这个厂的产品了,什么“剑门”、“章江”、“永康”、“永泰”,都挨过该厂产品的炮弹。这个厂是造炮的,这个引子必须先说清楚,不然下文就接不上来了。

  这个厂的位置很有意思,正好在重庆下游的长江隘口铜锣峡口,古往今来这里打了无数的仗,漂泊着无数倒霉鬼幽怨的魂灵,在蔽日的峡谷里,常有猿猴的哀啼。长江水静静的流淌,侵蚀着江底的岩石,却全不知自己淘尽了世间的风流。

  俺们的英雄人物就是在这里出场的。

  早在这一年的四月份,重庆城的这两派热血愣头青,就开始动手打架;五月份开始用钢钎、铁棍、匕首;七月份开始使用枪械,从使用小口径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手榴弹到动用坦克、高射炮、舰艇,从巷战到野战,规模越来越大――当时空前的热闹,赶得上过年放焰火,谁叫重庆就是这么个兵工基地呢?老人家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拍着手叫好的,可见兔崽子们干得真的不赖。

  却说国营望江机器厂,是“反到底”占了上风,把“八一五”们封锁在小楼里不敢乱动,很是威风得意,但是纵观全局,进城的道路都被“八一五”们堵得死死的,“反到底”们无法得到粮食百货等必需品,又很是头疼。

  历史于是开始塑造英雄人物了!在这里,是时势造就了英雄。

  1967年的8月1日,正好是建军节。长江2014号轮像往常一样拖挂货8―126铁驳,上水航行驶往重庆,货船上载有重庆急需的百货、西药等物资370多吨,当晚停泊在长寿下游的深沱,看来要似乎要渡过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了。

  可是造化并不只为庸人设计,也常常和历史开个玩笑。正巧船上有几个很有责任心的“反到底”,深感这船货物对支持“反到底”们坚持革命斗争的重要意义,像地下党员一样不动声色地和当地“反到底”组织取得了联系,把情报及时传了出去。次日凌晨4点多钟,一条大木船划过夏夜的深沉,划破长江的微波,在青蛙和蛐蛐的伴奏中靠了上来,八十来个大汉左腕缠红布,手持钢钎、木棍、杀猪刀等各式武器,跳了上来。

  但是这帮兄弟们太有幽默感了,他们居然自称是“八一五”的!只听“扑通”一声,一个没有幽默感的“反到底”情报员飞快地跳到水里逃走了,这是这场戏里很戏剧性的一幕,业余的海盗和客串的情报员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这可是不是苇子杜撰,乃确有其事)。

  

  8月3号,俺们的一代名舰出场了。这条舰原是国民党的江防舰,据说蒋先生亲自坐过,在长江上混了大半辈子,但是一点名头都没有,俺怎么也查不出她的准确身份,叫不来她的大号。解放后,这条舰识时务,及时投诚我党,量力效用,履新成为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交通艇,匪号“望江101”,浑浑噩噩地混到了六十年代末,早就忘却了自己还是一条军舰。她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没想到居然最后还要以“军舰”的身份在青史上留名,谁能说生命不是充满戏剧色彩的呢?

  早在几个月前(具体时间待查),101就被改装成一条真正的“军舰”了。网上能够查到的资料,毫无例外都把101看成是“海战”的主角,但是居然就没有人指出她本来就是一条军舰的事实!

  这里,苇子访之故老,把101改装后的装备介绍一下:全舰长约三四十米,排水量航速不详,前后各装61式37毫米双联海三七高炮一座,前段另有海四联14.5毫米高射机枪一座,后段有海二联高射机枪一座,其火炮口径不大,但是射速很快,该舰的火力配置与62型护卫艇基本相当,在内河还是很可以骄傲自满一下了。

  3号下午,101带着她的老搭档嘉陵1号来到深沱,把“俘虏”长江2014号押解回望江厂所在地郭家沱,还顺手牵羊,把也停靠在此地的,由登陆艇改装的运输船“人民5号”也一并俘虏带走了。舰队序列为“嘉陵1号”开路,两个倒霉的“俘虏”居中,101殿后。

  4号凌晨2点左右,舰队路过蒋家沱,又将停泊在这里的客运班轮昆仑号和东方红102号挟持加入。凌晨3点半钟,几艘客、货轮船行驶到郭家沱,停了下来。两条客轮因为没什么油水,也缺乏战斗力,很快被放行驶往重庆。被俘虏的“人民5号”本来是一条军用登陆艇,被俘时舱里满载生猪,查证历史,找不出“人民5号”是被蓄谋“俘虏”的证据,只好解释为101顺手牵羊了。

  人民5号给久已被隔断交通的望江厂“反到底”带来了猪肉,也带来了烦恼――“这么多猪,天天吃红烧肉也吃不完啊!而且猪会死的。”这是当事人亲口所言。

  但是,人民5号宽大的货舱,给了“反到底”头头们新思路。

  纵观当时全局,8月3日,两派在大型国防企业建设机床厂大规模武斗。“八一五”派占据的制高点――谢家湾有名的弧形建筑“弯弯大楼”被“反到底”派用四联高射机枪击中烧毁;8月5日,两派又在在建设机床厂制高点清水池大规模武斗,动用了坦克、高射机枪等武器,死22人。当时有文革小报用了“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语句。

  建设机床厂,其前身是张之洞创办的老汉阳兵工厂,“汉阳造”天下闻名。抗战内迁,其厂址正好也在长江边上,直到今天,我军用的各种主要枪械还是产自该厂,从56式、81式到95式,该厂还出产多种高射机枪。据俺分析,8月3号的战斗,建设厂“反到底”下黑手,动用四联高射机枪,重创“八一五”;“八一五”不甘吃亏,于5号动用空压厂(现西南车辆总厂,我军现役的大量坦克、自行火炮、装甲战车,系该厂出品,苇子亲见过的有“WS1”自行火箭炮,122履带式自行榴弹炮,551轮式装甲车等满大街跑)的坦克,建设厂是造枪的,缺乏反坦克武器,恐怕吃了点亏――好在坦克也没有配炮弹,只能当推土机用。据称当时有用钢板置于坦克前进道路上,视发通高压电的,估计就是此役(不从物理学上考证,权作笑料)。

  当时的重庆市“反到底”高层决策情况,无文字可证,现在只能是推测。估计5号建设“反到底”吃了坦克的亏后,望江“反到底”得信后急于援手(如前所说,望江厂是造三七高射炮的,大家都知道高炮平射可以当战防炮用的,内战中的中国人,其创造性当然不会输给隆美尔),正好俘虏的登陆艇可以装得下炮――自然也可以把多余的猪运去送给革命战友,建设武斗队“红大刀”,顺便换些半自动步枪、子弹回来,望江厂“反到底”正稀罕这家什呢。

  于是从5号起,望江厂“反到底”加班加点,确切地说,是“反到底”的王牌,“金猴”武斗队加班加点,改装“人民5号”,准备远航(其实一点都不远,但是路上拦截的太多,“八一五”也不缺乏有全局思想的战术家嘛)。具体改造工程为:在驾驶台和船舷两边烧焊了铁板,以加固防御;船头和驾驶台左右两侧,各安装了一门陆三七高炮;在驾驶台前,装重机枪一挺;驾驶台后面,装高射机关炮一门;船尾,装海三七高炮一门(主炮火力差不多赶上主力舰101了);不仅如此,大兴场粮库的50多吨小麦共800多包,也被搬运到轮船上,当作沙包筑成了防御工事(糟蹋啊,这可是一个人只有不到三十斤粮票的年代,你们,你们也太哪个了吧?)。显而易见,“反到底”的头头们,对此行的凶险,是做了充分的估计的。

  8月8日中午,“人民5号”武装完毕,“金猴”宣布成立“军工井冈山第一舰队”,“金猴”头头邓长春任舰队司令,坐镇“人民5号”,该舰也挂上了“反到底1号”的帅旗,王三恒任总指挥,朱星德任指挥。下午4点半左右,“舰队”驶出郭家沱码头,径直开往建设厂。舰队序列为:“望江101”、“嘉陵1号”、“人民5号”。又是战斗力最强的101跑前面。“人民5号”的舱里装了三七高炮三门,炮弹一千余箱,每箱二十发,不过都是填沙教练弹,出膛后只相当于同速度铅球的杀伤力,但绝对能砸死人。当然,也少不捎带了些咱们一直关心的猪和大量罐头、日用品等。

  话说从望江厂到建设厂这一段长江航道,当时基本上掌握在“反到底”的对头“八一五”手里,从郭家沱顺长江而上,穿越铜锣峡口,就到了西南最大的造船基地东风造船厂所在地唐家沱――这里是一个大回水湾,所以上游淹死人,都得到这里来捞,以前捞人是免费的,不过这些年好像也成为收费服务项目了。这里有“八一五”势力,所以曾被望江厂“反到底”在对江的山上架炮轰击过。

  “反到底”舰队一出峡口,就遭到埋伏的“八一五”份子很不强烈的攻击――他们手里只有点破步枪,对于有临时装甲的“军工井冈山”舰队来说,连挠痒痒都不够,只能算是捣乱,完全不具备收买路钱的资格。

  各舰乱七八糟的开火还击,逮不住开枪的小步兵,就打停泊在唐家沱的船只和造船厂的浮船坞――这是西南地区最大的浮船坞,谁叫它这么醒目呢?“军工井冈山”舰队的还击,打伤了“人民6号”等多艘轮船和浮坞,还打死长航职工2人,打伤多人,总算舰队司令还知道自己不是出来打鸟的,还击只能算是象征性的。

  舰队小小的泄愤之后,继续溯江而上,一路上都被冷枪骚扰,但又逮不住目标,很是恼火。舰队到达窍角沱(这里离即将到来的战斗的主战场已经很近了),按计划进行了队列变换,“望江101”在右,“嘉陵1号”在左,“人民5号”在中后,呈三角形继续上行。事实证明,舰队的航行计划是非常缜密的,邓长春等人绝非有勇无谋之辈――因为战斗中对方的火力正好是集中在舰队的右侧。

  

  朝天门是个很有名的地方,是古重庆城的最东端,也就是地图上嘉陵江和长江交汇处的那个尖角。当重庆还是“重庆府”的时候,天子的诏书往往从下游传上来,那时的大小官吏们就穿好古怪的袍服,屁颠屁颠地打开城门,跑到码头上来摆香案,跪接圣旨,所以这个码头就称之为“朝天门”。站在朝天门码头上,顺河谷东望,能看见嘉陵江和长江的融汇,青青的嘉陵带着从甘肃嘉陵谷携来的清冽,汇入唐古拉山上融化的雪水与泥浆,泾渭分明。一条细长的融汇线一直伸展到长江的拐弯处,不时被一两条俄罗斯飞艇不识时务地怪叫着搅碎。长江岸边的玄坛庙,是刘湘请来上海的工程师设计重建的,说是“庙”,却又有道教的“玄”,不过和尚们在六十年代中叶被赶走了,千年流碧涛声里,只留下青山中暮鼓晨钟的回响。南岸的文峰塔,朽坏得只剩下壳,呆呆地望着亘古不变的茫茫陵谷,弄不清人世的沧桑变幻。

  那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年代,那个充满残忍和愚昧的下午,那段改变了某些人一生命运的青春年代。光荣与迷梦,胜利与失败,从英雄到狗熊,是淘不尽的迷离,是荡涤不完的幽怨。

  当“军工井冈山”舰队驶入那条长长的两江交汇线,遥遥望见朝天门码头的时候,站在岸上和舰上的人们,有没有想过历史将如何评价他们即将付出的勇敢和牺牲精神呢?

  

  朝天门,当时顺应改名大潮,也改了个流行时尚的名字,“红港”,所以这段公案,一般也就称为“红港海战”。这时的朝天门掌握在“八一五”手里,他们获悉了“反到底”的行动后,也仓促地作了一些准备。

  “八一五”们调来“长江207”、“人民28”、“人民30”等几条船,准备在长江里拦截“反到底”舰队。

  可是,这几条船的协同并不好,“人民28”、“人民30”号还在嘉陵江的河道里,“长江207”就先到达战场了,它鲁莽地向下游滑了一段距离,准备独自突击从下游驶来的三条炮艇。

  自打从郭家沱上驶以来,三条炮艇上的“反到底”们就被黑枪骚扰得恼羞成怒,这次他们总算逮住了像样的目标。每个炮位上都做好了记号:一长一短表示准备开炮,二短一长表示开炮,一长声表示停止射击。

  而朝天门码头上的“八一五”们也堆好了沙包,做好了简易工事,架好了机枪。

  双方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实事求是地讲,“反到底”一方面战斗欲望并不强,从一开始,“人民5号”就打开广播喊:“港口兵团、长航兵团,你们不要打,我们是到九龙坡卸货的。”在战斗中遭到南岸的轮渡公司修理厂轻武器射击后,“人民5号”还在广播 :“王麻二,你娃不要打哟;不然我们打过来,你娃吃不消哈。”

  但是历史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八一五”是不会坐视“反到底”把“战略物资”运到他们想运的地方的。

  迫不得已,“人民5号”拉响了汽笛,战斗开始了。

  受够了黑枪的炮手们,手忙脚乱的朝着“敌人”开炮。三十七毫米的炮弹,即便是不会爆炸的填沙教练弹,对于没有装甲的民用拖轮“长江207”来说,也是足够致命的了,它堆再多沙包也没有用。同时,大概几百米之外的红港港务大楼和码头上的机枪,也开始向“反到底”舰队猛烈射击,打得甲板嘭嘭着响。

  “长江207”迅速起火燃烧,侥幸未死的船员跳水逃命,“望江101”主机停车,停在江面上用机枪继续扫射跳水的船员,他们把一路上的火气都发泄到了这几个倒霉鬼身上。

  其余两条船继续上行,两岸火力对它们进行夹射,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在前几天加装的厚厚钢板帮了大忙,“八一五”的轻武器打上去只是几个凹坑。

  “人民28号”此时驶出嘉陵江口,用轻武器向“人民5号”射击,对方则用三七高炮还击,“嘉陵1号”也向“人民28号”开火,顷刻之间,“人民28号”就大幅度倾斜,完全失去动力,顺江水漂流到下游数百米的野猫溪岸边搁浅。“人民5号”和“嘉陵1号”集火攻击“人民30号”,该船艉部受伤,见势不妙,拼命退回嘉陵江内。水运204、104两艘无武装的小火轮开出嘉陵江口企图施救,被威胁性射击击中顶篷,但仍然冒死靠上“长江207”灭火,当他们登上“长江207”时,发现船上已无活人: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反到底”舰队继续上行,在几公里以外的铜元局、黄沙溪江面,又遭到长江电工厂(即国民党时代的第二十兵工厂,抗战和内战中生产了大量步枪弹,敌人和自己人都吃到了不少,功劳和罪行一样昭著)“八一五”猛烈射击,“人民5号”上出现多起伤亡,“反到底”立即还击,将该厂油库击燃。但和“八一五”对射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故舰队迅速通过此段江面,于傍晚七点四十五分到达目的地建设厂江岸,当时建设厂“反到底”派已陷入连煮稀粥的米都没有的地步,随船送来的活猪、罐头和其他日用品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场“海战”,当场打死24人,打伤上百人,打沉“长江207”拖轮等船只3艘,打坏12艘,长江航运为之中断。

  

  

  在整个战斗中,“八一五”方面只有机枪和步枪,在火力上更本无法与“反到底”的三七高炮抗衡。“反到底”方面主旨是在运货,在开火上还算比较克制,从一开始就用广播申明了自己的立场――除了“望江101”对“长江207”不可思议的下毒手外,其他的开火基本上只是还击和威胁。

  手里没有“八一五”方面详细的火力配备,但是可以根据当时情况推测。

  双方的火力比试较如下。

  “八一五”方面:7.62毫米口径的各种枪械(主要是56式半自动,可能有少量仿AK47的国产56冲锋枪);少量12.7毫米重机枪。苇子估计有12.7毫米重机枪,是因为此前空压厂已经出动了坦克参战,而12.7毫米高射机枪正是我军坦克的标准配置,“八一五”搞来少量此枪参战也是情理中的事。估计没有14.5毫米以上的火力,如果有的话,以这三条船的甲板厚度,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而且14.5毫米多联高射机枪,也正是建设厂的产品,建设“反到底”几天前正是凭借这个大打出手的,作为对手的“八一五”方面恐怕很难搞到。

  “反到底”方面:61式37毫米双联高炮至少三座(101两座,“人民5号”后甲板一座),陆用单装三七高炮三门(“人民5号”前甲板及驾驶台左右各一门),“嘉陵一号”是条小舰,但至少也有两门以上的37毫米炮,统计共有37毫米口径高炮至少十一门,另有14.5毫米双联、四联高射机枪多挺。61式海三七炮射速单管160-180发/分,就是说,“反到底”方面如果要认真打的话,每分钟只是主炮群就可以打出将近两千发炮弹,足够击沉“长江207”这样几十吨的小船一两百条了。

  “金猴”战斗队拼了老命给“红大刀”送来的物资,在此后的武斗中排上了大用场:八月中下旬,两派在杨家坪(即建设厂“反到底”“红大刀”与空压厂“八一五”“八一兵团”势力交界处)再次大规模交火,参战人数四千余人,激战一周,杨家坪街道房舍尽毁,死亡人数两百人以上,最激烈的时候,一夜就打了高射炮弹一万余发。现在大家恐怕可以理解,为什么“八一五”会拼命在朝天门拦截“反到底”舰队了。

  “红港海战”是全国武斗最高峰的序曲,不是因为死人多,而是这次“战斗”涉及面广,而且承前启后,进一步推动了整个形势的发展。

  九月一日,在北京的周总理听说了这一消息,唏嘘不已:“在越南,万余发炮弹能打下多少飞机!这是国家财产啊,我想了是很痛心的。”

  

  这段传奇,其实经历的时间很短,长江上一阵轰隆隆之后,山川陵谷间又恢复了平静。

  混浊的江面上一片火海,被击沉击伤的船只漏出的油污在水面上燃烧,生成厚厚的黑烟,沉船的残骸翻覆在江中,尸体的污血在江水中浮沉飘溢。岸上的勇士们在躲避,把自己藏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有可能的话胡乱开上一枪,伤者在呻吟咒骂……两岸围观的人在舔自己的舌头,垫高了脚尖看难得的希奇,偶尔有脱靶的流弹飞来,齐刷刷的趴下一片,调皮的还去摸摸发烫的弹头――那年头的人,都具备相当的军事素质,知道怎么不容易被打死――活下来的人在几十年后无关痛痒地回忆当年,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历史真的和我们无关吗?

  这是邓长春一生中最踌躇满志的时候。但站在“人民5号”上书写传奇的他,有没有想到历史将会怎样评价这段传奇呢?

  邓长春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凡是认识他的,都认为他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有相当好的口才和头脑,也有理想和激情,组织能力极强,是天生的领导。但是历史戏弄了他和那一代有激情的年青人。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国家必须对这一切有所交代。

  于是,邓长春等“八一五”、“反到底”的头头们,被招到北京,扣了起来。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好多年后,才听说是关了起来,大概是给的无期,直到九十年代才放出来。一说到他,故老口气中全是惋惜与慨叹。

  青春幻化,人间白发,江山依旧,英雄老矣。

  当年意气风发,本可以好好干一番事业的人物,现在不知蜷伏在重庆哪个不知名的巷子里,数着鬓角的白发,为生计发愁。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大英雄们龙战的筹码,飞洒的血滴,原来是小人物二十余年的青春!

  棋盘上的棋子以为自己是在慷慨赴义,但在棋手看来,这只不过是场游戏。

  少年时代,站在朝天门码头上,东望山川逝水,看两江涛生涛灭,想世间潮起潮落,一线泾渭中,有万千豪气。而今回首,却是“单刀会”上一段过门“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人间逝水,竟如斯乎?

家园 人间逝水,竟如斯乎? Flower.
家园 介个不能算“水战”

武装炮舰对于无武装商船一边倒的屠杀... “八一五”岸边上用高机支援也不顶用...

“八一五”不是有坦克么?干吗不把坦克开到朝天门码头上?坦克炮对付登陆艇的那点装甲不成问题吧...

上有好焉下必甚之,老毛一句“放手发动群众”,造就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英雄”...

老乡
家园 真实藏龙卧虎啊

半个老乡,俺在解放碑脚脚上班

家园 【原创】武斗逸闻(2)

上面夏翁转的苇子那篇非常精彩的“水战”,主要从望江厂的视角讲述的。其实,当时最著名的武斗队不是望江的“金猴”,而是建设的“红大刀”。武斗的主战场也是在建设厂所在的杨家坪地区。

(2)披湿棉絮的63水

重庆杨家坪和空压厂与建设厂三者紧紧挨着,在地理位置上形成一个三角形。实际上,杨家坪就是那两个国防工厂职工日常生活中的主要商业地区。这样的地理构型,注定了杨家坪在武斗中的劫难。

空压厂当时生产的坦克是63式水陆坦克。说是生产,其实也就是总装。

空压厂和长江之间,仅隔一个成渝铁路的火车货站。一般来说,他们的坦克生产出来,都是直接从后门出去,或到火车货站或到江边码头,然后再运往试车地点或部队。正常情况下,他们的坦克是不会到大街上来的。但1967年的夏天,坦克跑出了工厂,在杨家坪的重庆动物园面前的那条让太阳烤软的柏油路上,碾下了深深的履带轨迹印。这些坦克履带印子,直到80年代末期还刻在柏油路上,直到城市改造,那条路被铲掉重新铺上水泥,才算消失了。这是否也意味着,一段或激情或痛苦或郁闷的记忆也随之烟消云散呢?

坦克跑上街,最让人们感兴趣的不是坦克本身。那个地区的人,当年几乎都见过空压厂的坦克,虽然它们通常不上街,只是很低调在火车货站和码头附近出没。

人们吃惊的是,在大街上的坦克,有几辆居然在炮塔上披着湿淋淋的棉絮!这是为何呢?据说,那是为了防建设厂“红大刀”武斗队的双37高平两用炮。记得曾经在哪个论坛看过一个海军退役军人的回忆录,说他们62型护卫艇上有一次37炮走火,一炮击穿了另一艘军舰上几十毫米厚的主炮装甲板。回忆者说,他从没想到37炮竟然有如此威力!估计作者和他的战友本来还对自己艇上的蛋蛋小了而深感自卑,这次走火,让他们一下子对自己手中的火力有了信心。那走火的37炮就是应该重庆望江厂生产的海37。

从上面那篇夏翁转贴的《苇子:文革武斗中的重庆“水战”》中,我们已经知道,当时建设厂武斗队“红大刀”已经得到了望江厂的海37。67年8月得到武器补充之后,“红大刀”的火力,由大到小应该是这样的:海双37,海四联(这是建设厂自己生产的)、56半和56冲,另外还有少量12.7机枪。海四联指的是14.5mm四联装高射机枪。之所以叫海四联,大概是因为此款机枪是供海军使用的吧?四条枪筒,14.5mm口径,装在海军舰艇上,那意思可能就和今天的近程密集阵防空火力系统思路是一样的,要的就是一个火力密集。海四联打63水估计是不够的,拿它来打人,100%那是一击必中的必杀技。

我不知道63水的装甲防护能力到底如何(坦克的防护数据在世界上各个国家都是保密的),但当时的63水装甲多半是抗不住海37打击的,所以才要土法上马,披上“软”装甲。同时也可看到,海37对63水似乎也没有绝对的优势。试想要换了中国北方陆军80年代前大量装备的100mm和120mm反坦克炮,63水披什么都没用吧?因此,在双37与63水这一对矛与盾之间,63水装甲是添一层则安,裸体则危。一层湿淋淋的棉絮,居然起了那么大的作用,大概会令今天的军迷狂晕。

可以肯定的是,那时还不知道国外坦克的防护装甲信息,如此看来,当时的中国工人确实还是很有一些创意的。当然,今天的63水,如果还在生产,估计装甲已经改进了,应该能顶住37炮了吧?否则怎敢上台湾滩头?

上面的《苇子:文革武斗中的重庆“水战”》所说的那次4000人大战,老百姓是几乎没人看见的。谁敢啊?人家玩儿的可是真家伙啊。60年代的中国南方水网地区的轻型装甲师在战斗中所能拥有和使用的火力也不过如此吧。但好像没听说63水有多大损失。这和坦克驾驶员有很大关系。

说起空压厂的坦克驾驶员,那可了不得了。正常名称为试车员。这么说吧,他们对自己生产的坦克性能,那基本上是比对自己老婆还熟悉。你想啊,老婆是人,人是活的,可以变化的,身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说不定哪天他/她就能玩一把心跳给你看。从这个意义上说,机器可比人乖多了。

据说那些试车员对63水的机械性能的掌握,远远比部队的坦克兵要强得多。这也难怪,坦克使用手册就是根据他们的实践数据写出来的嘛。虽然从总体上说,他们的训练重点并不在坦克作战的技战术上,但试车员中也有职业军人甚至职业坦克兵出身的,也就是说,他们也不是完全不懂坦克战术。我们都知道,对部队来说,拥有了某种武器和形成战斗力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不信?看看中国引进俄罗斯苏两七是什么时候?形成战斗力又是什么时候?

反观建设厂的双37,因为那不是他们自己的产品,在形成战斗力的程度上,就差多了。如此一来,双37对63水几乎没有战绩,就不难理解了。但“红大刀”也有他们的优势,那就是他们的试枪员组成的狙击手战队(这个叫法是我临时给的,当时他们可没有狙击手这个概念和术语),打得对手鬼哭狼嚎。这个逸闻,下次讲来。

关键词(Tags): #63水(当生)#63式水陆坦克(当生)#武斗逸闻
家园 好,这个连环坑俺跳定了

不过63水光是披上层湿棉絮也不叮... 抗战时八路军的土坦克那也是一层棉被一层黄泥,基本上垒上三到四层机枪子弹就打不透了...

不过很怀疑这个土办法对于现代化的37mm穿甲弹是否有效... 还不如象老美那样在车外焊两块钢板管用,或者就是堆俩沙袋也比棉被管用呵...

63水在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曾经被越军高射机枪击穿过,红大刀的海四联如果使用得法,也应该能挡一挡...

家园 反坦克

潘加坪招待所是俯视党校,重医,石油校,51校,河运校的制高点, 争夺战也很激烈.

一次功方出动了坦克; 守方想出一招,把钢板接通了高压电, 铺在功方的必经之路上.

不过很奇怪, 武斗那么厉害, 煤水电,粮食蔬菜,日用百货却好像没有中断过.两路口的铁路,朝天门的水路客货运输也照常运行. 我妈妈在小龙坎西南药厂, 每天还的照常上班.

家园 长江上的登陆艇好像不少

编号都是"人民XX", 全是美国制造. 从上海到重庆都能见到.

当时的客船都是"东方红XXX", 两位数的是大船, 跑出川的, 三位数的较小, 不出川.

听大人说船号都是什么"洞洞两","三幺拐"之类, 一头雾水.

家园 高压电也许对坦克没什么伤害

因为车身的电阻比人的电阻小得多,所以乘员应该没事。好像坦装上说过高压电线断裂掉到坦克上的实例。

再说小63上面也没几个电子元件,要是M1就惨了。不说别的,那么重的炮塔靠手摇着转就够要人命了。

家园 想不明白介个高压电钢板怎么能挡得住坦克

坦克履带在接触高压电钢板一瞬间形成回路,电流从钢板经履带进入地面 -- 对乘员、仪电、油料能有什么伤害吗?

人体相对于钢甲是不折不扣的绝缘体了... 同样道理你要是能一只脚站在高压线上的话 -- 虽然吓人 -- 却不会出事...

再不明白的可以想一想,坦克的最初作用是干什么的?引导步兵冲击敌人阵地 -- 其主要功能之一就是破障破电网... 《十万个为什么》里头介绍坦克的优点之一就是能快速突破敌人的电网障碍 (可见《十万》的写作时间相当早,这种电网战术那会儿还很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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