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屋场琐事(十二) -- 冰冷雨天
在家过完了阴历年,老冰又回到了周家。
会不会有人问,你小老冰怎么老回家?阳历年刚从家回来,怎么阴历年又回家了?他是这么一回事:家离得近,就一百五十公里,火车一坐,三小时就到了。那你小老冰没事就坐火车玩啊?还真是那样,小老冰那时真的没事就坐火车玩,比如听说南昌在放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几个人就走到县城,坐上火车就去看电影了,嘿嘿,来回三百公里,就为了看场电影。不过,看完了就马上回来,不回家。要知道小老冰不在屋场不要紧,但是如果连着两天不在屋场可能就会出问题。仓库钥匙在小老冰手里呀,碰上谁家揭不开锅了怎么办,那还不得把小老冰骂死。这差事来之不易,小老冰当差上心着呢。
一张票两块钱,一个来回就是四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小老冰挺富裕啊?说这话是属于“书生气太浓”,小老冰们到1980年最后的知青回城为止坐火车就没买过票,或者说就不知道坐火车居然还要买票!上了车,找个座,没人来查票的话,下车从三角地赌场那儿就出了站,遇上有赌瘾的,还要顺手赌它一把再出站,手气好的话,电影票加午饭钱就全出来了。运气要是不好呢,不还有弥猴吗?
那要是碰上有人查票呢?一般不太有,真有的话(十次里面会有一次两次的),亮个“南昌铁路中学”的学生证给他看看:“铁中下放的,回家(青年点)”,就行了。咦,你小老冰又不是铁路子弟,哪儿来的铁中学生证?咳,小老冰不是和铁路局知青点的哥儿们熟嘛,他们给小老冰弄的,说是回家方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那时候好像没有那么多做假证件的,起码电线杆子上没有那类广告,所以估计还是真的。
一般情况下,只要那个学生证一亮就没事了。碰上好心的阿姨(车长,乘务员都是阿姨多,现在还是这样),还会把你叫到餐车里去吃乘务饭。别看火车上买的三毛钱的盒饭没法吃,那乘务饭可好吃了,一个大瓷碗,里面是大块大块的肉,不够了你还能去添。大家又没有发现乘务员阿姨大多比较壮实没有,估计就是吃那乘务饭吃出来的。
那些好心的阿姨们大多都是儿子女儿也在插队的。将心比心,看着这些孩子们可怜,没爹没娘似的一个人在外头闯荡,能照顾一下就照顾一下。像老冰现在看小冰也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想要照顾一下,有时想想是不是没有必要去照顾他。当年老冰像小冰这点年纪,早就在广阔天地里杀人放火,抢男霸女了。到现在也,用一句赣北土话,讨了老婆生了崽。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肯通融的,有一次好象是去看电影《沂蒙颂》,就遇上了一位40多岁的列车长,非要小老冰们补票不可。小老冰们好说歹说都没用。那列车长认死理,说路局就没有铁路子弟乘车可以不买票这条规矩,你们没钱买票就不要成天回家,在农村好好接受一下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改你们那些少爷小姐的资产阶级臭毛病就什么事没了。今天要是不补票,下车一个也不许走,全给我到公安处去讲清楚。
这一下可把大家给惹火了。其实大家也不怕去公安处,又不是公安局,去了还能怎样?问完了名字不就得让大家走人嘛。要是碰上两个认识的,还能要两支烟抽。老冰知道的是一个铁路,一个电力,这两个系统是特别封闭的系统,内外意识特别强。所以谁也不把公安处当一回事,因为知道那儿不会为难铁路子弟。问题是那位阿姨的态度太成问题,小老冰们今天要是服了软,那往后还要不要混了?
小老冰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集体观念特别强:上哪儿都是成帮结伙的。那天少说也有十来个人,唰就把车长室门口的过道给堵了个严实。乘警闻声过来看看动静,一看闹事的里面有一位是他们家邻居,也就退到一边去看列车长怎么下这个台阶了。
小老冰们之中有一位插妹,是干休所的,成天穿四个兜的草绿色的确良军服,梳一根马尾辫,极为英姿飒爽。时任广播站的播音员,一口普通话字正腔圆,和后来的鞠萍姐姐(现在也是鞠萍阿姨了吧)能有一比。嗓子又好,你要是听她唱歌剧《江姐》那一句“曾记得长江岸边——高坡上,红旗下是你——介绍我入党;曾记得罢工浪潮——卷巨澜,浪涛中你昂首挺立——最前方”的清唱,准会觉得让空政文工团让张映哲去演江姐绝对是大错特错。
那位插妹就往椅子上一站,发表起义正词严的批判演说来了。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防修反修的伟大意义开始,再声讨了刘少奇,林彪等反动集团对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干扰破坏以至农村到现在还是一穷二白,然后发动煽情攻势:“大家有没有在插队的亲人?如果没有,有没有亲戚在插队的?如果他们也是因为没有钱而不能见自己的爹娘,你们会怎么想?”,整个演说最后以饱满的无产阶级感情宣布“虽然我们没有钱,但我们就要见我们的爹娘!”而告结束,斩钉截铁,回肠荡气。车厢里的听众个个热泪盈眶,人人频频点头,只听的掌声一片。
回头看那列车长阿姨,经过这一番教育,不说话了。呆了一会,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站起来说:“妹的(赣语,称MM为妹的)你下来”,再对小老冰们说“走,跟阿姨吃饭去!”。就这样,在一片“阿姨您真好”的欢呼声中,十几个小屁孩子跟在列车长后面冲向餐车。吃完了乘务饭,列车长阿姨又买了两条“壮丽”烟,不论男女,一人一包,说是:“回去后给你们队长抽,自己可别抽啊。”
就这样,小老冰们“爬上飞快的列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在赣北大地上到处乱转。路局知青点居然常有坐火车去为哥们帮场子打架的,那时有一部内部放映的说太平洋战争的日本电影叫《啊,海军》。副统帅的公子林立果从那儿学来了“联合舰队”和“江田岛海军学校”这两个名词给用到《五七一工程纪要》里面去了。人家林立果是“超天才”,小老冰们比不了,看了半天电影就只学来了一个词“机动部队”,还挺贴切。
一直到上了大学,小老冰一开始两年还是不买票,和几个插兄插妹一起蹭车。先打听好放假那几天有谁跑车,然后就住宿营车,吃乘务饭,开开心心打着扑克回家去。有趣的是当时有这条规定,坐车超过16小时的,国家给一半车钱的现钱补助,小老冰单程正好16个半小时,于是回了学校还可以从系里领几块钱来,正好一条海绵头“牡丹”。
一直到80年以后知青都回程了,路局下了正式文件禁止路局子弟无票乘车,小老冰这才老老实实地买票乘车。但是每次掏钱买票总好像非常肉疼,觉得是在挨宰,这世界上似乎不应该有买票乘车这个道理。
一回到屋场,队长第一句话就是:“把钥匙交出来”。
嗯?
只好坐冷板凳
牛人啊!
我们那时候的票都白买了!
在家过完了阴历年,老冰又回到了周家。
…………
一回到屋场,队长第一句话就是:“把钥匙交出来”。
嗯?
冰兄这掺水的功夫快赶上韩剧了~~~
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真的不掺水。因为突然想到为什么现在出门得买票,觉得很冤。
俺也是铁路子弟,从小就拿俺爹的工作证招摇撞骗,占国家的便宜那是相当的理直气壮,如今人心不古啦,深恨之~~~
给他开个批斗大会,要从精神上教育他!!
呵呵!!
小老冰听到那句话如五雷轰顶,怎么了?小老冰够规矩的,从不干坏事,连人人在干的小偷小摸都没干过。你别看干休所知青点里的几个漂亮MM,平时牛B烘烘的什么老爷子是这个将那个校的,可女儿们偷起农民的菜来都是一把好手,而且心还特黑。可能是遗传,把她们老爷子那一辈打老蒋歼灭战的工夫全拿出来了,一偷就把人家农民一块菜地全部割光,一根不留。可是小老冰从没干过,小老冰吃的菜全是自己种的。
有一天早上,小老冰去自留地摘菜,发现四陇菜地全给剃了秃子。小老冰一看就知道是那帮将门之女干的——男爷儿们干活没那么认真,不会给剃得那么光那么亮。小老冰就直接翻过一座山去林场找盗姐们了。到了那儿那帮还没有起来呢,也难怪,昨晚上翻山越岭的偷东西可能也累得不行了。小老冰就站在场子上大喊一句:“昨晚上谁把我菜地给剃了光头的全站出来”。
这一下可了不得,一下子披头散发地就冲出来了五位娘子军,冲着小老冰就回喊上了:“人家不是不知道是你种的吗?有什么好喊的?最多你再拿回去就是了”。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小老冰只好低声下气地教她们偷菜只能摘,不能割,你得让苦主也活啊。计划生育可以,你那一下子就结了人家扎,手太黑了。
从那以后,娘子军们就只搞计划生育,不做结扎手术了。
小老冰就是这么一个老实规矩人,今天这是怎么着了?
队长看出了小老冰的嘀咕,说:“大队长来说了,要你去搞路线教育,要去两个月”。
什么路线教育呢?全名是“党的社会主义社会基本路线教育”。那个“社会主义社会基本路线”是怎么一回事呢?是这样地:“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那后面老冰就背不出来了。说白了,这个教育就是“抓小生产,割资本主义尾巴”。因为列宁说了:“小生产是自发地,经常地,每日每时地产生着资本主义”。所以资本主义尾巴就得老割着,用基本路线里面的话来讲就是“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小老冰这次参加的路线教育是张春桥搞的“批判资产阶级法权”以后的事。
这个割尾巴呢,不能本地人割,本地人手软,割不下去。甚至都不能由农村出身的去割,农村人心软,也割不下去。所以路线教育工作队几乎都是机关干部和知识青年组成,指望外面来的城里人能狠下心来,不讲情面,大割特割,给屁股剃个光头。
但是时间不同了。到了75,76年,特别是经过了副统帅开溜事件以后,那些昏话已经没人听了,起码是不相信了,虽然嘴上还不说。
小老冰就是在这种政治气氛中去参加“基本路线教育的”。
参加路线教育好哇。首先是有工资,一个月28块钱,又不用下田干活。成天就是把要下田干活的农民们拘起来学习,所谓学习,也就是工作队读,农民们听:读先帝爷的语录,读张春桥,姚文元的文章,读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社论,文章。反正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嘛。
农民们嘛,反正工分照记,还落得不用下田干活,没什么意见。就是那些秀才们的大作也听不懂。听不懂没关系,自己说听得懂的,于是工作组在上面读报纸,农民们在下面“谈白”。谈白是赣北方言,就是讲故事的意思。
这农民讲故事有一多半是小老冰的责任,小老冰喜欢胡扯,也喜欢听人讲故事。听来了什么时候再加点“附加价值”什么的批发出去。这不,组长在上面读“梁效”的文章,小老冰在下面扯着几个老头讲故事。
小老冰这个工作组总共四个人。组长是当地公社武装部胡部长,三个组员一个是县中教化学的老师,姓公,这个姓不多见吧?公老师很不满意这个姓,说是没有人叫他“老公”,永远是“公同志”。用公老师的话:“还不如直接叫男同志呢”。还有一位是上海知青,姓的就更怪了:山!
公老师是老五届的大学生(66-70年毕业的大学生叫老五届大学生),一大侃爷。北大生物系学微生物的,毕业后在建设兵团呆了两年以后被分到山西左权县。一起分去的是上海交大六人,北大四人。到了县里分工作,交大有两人是学“发电厂及电力系统”的,就去发电厂了,“哪是什么发电厂,就一台柴油发电机”。轮到这位公同志了,那边的同志弄不懂这个“微生物”是个什么东东,不知道把这位男的公同志发配往何方才好。公老师使出浑身解数给那边的同志讲解这个“微生物”,突发灵感:“微生物其实大家都知道。就太小,看不到,比如作醋做酱油都要用微生物”。那边的同志大喜:“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说话啰嗦,直说你是学做醋不就行了,还什么微生物?我们山西人就喜欢吃醋。”
就这样,这位北大微生物的就在那儿酿了五年醋。好不容易通了路子调回家乡,这边正好有一个下乡名额,就让他顶上了。
组长在公社有工作,不太来。隔两天来“打个涝”,就是露露面的意思。可能怕一直不来这几个组员会不会上哪儿去贴挂失启事。人也挺随和,好开带色的玩笑,出带色的谜语让大家猜。至于为什么组长是本公社武装部长有点让人想不通,按理讲本公社干部不放在本公社,以免作弊。一直到后来才知道是为什么。
我们半开玩笑地叫公老师为副组长,小山就成了“阿三”。正好据说那位在家也行三,所以也不反感。那位阿三有一种特殊功能。鼻子特灵,闻雌性激素一闻一个准。这不,来了没三天,这个团结大队有几个知青点,有多少女知青全调查清楚了。但是你要是问他还有多少公的,他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那哪知道哇”。
小老冰那时还小,18-,还没到叫春的年岁。所以对有多少母的还不是很关心。小老冰当时关心的是:这个大队为什么叫“团结大队”。
国歌作词者:公木
以前以为是笔名,在多伦多见着一个地产经纪叫公猛男,原来姓公的真有其人。与之相对姓母的也有啊,当年大学光学教科书的作者就是母国光。
姓山的想起一个,大家知道卢刚吧,就是当年枪杀同学教授校长的那个留学生,衣阿华的吧,被杀的中国同学名字就叫山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