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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5-4)(5-5) -- jla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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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7-2)(7-3)

不确定性原理……不确定?我们又一次遇到了这个讨厌的词。还是那句话,这个词在物理

学中是不受欢迎的。如果物理学什么都不能确定,那我们还要它来干什么呢?本来波恩的

概率解释已经够让人烦恼的了――即使给定全部条件,也无法预测结果。现在海森堡干得

更绝,给定全部条件?这个前提本身都是不可能的,给定了其中一部分条件,另一部分条

件就要变得模糊不清,无法确定。给定了p,那么我们就要对q说拜拜了。

这可不太美妙,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们测量了p就无法测量q?我倒不死心,非要来

试试看到底行不行。好吧,海森堡接招,还记得威尔逊云室吧?你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问

题苦恼吗?透过云室我们可以看见电子运动的轨迹,那么通过不断地测量它的位置,我们

当然能够计算出它的瞬时速度来,这样不就可以同时知道它的动量了吗?

“这个问题,”海森堡笑道,“我终于想通了。电子在云室里留下的并不是我们理解中的

精细的‘轨迹’,事实上那只是一连串凝结的水珠。你把它放大了看,那是不连续的,一

团一团的‘虚线’,根本不可能精确地得出位置的概念,更谈不上违反不确定原理。”

“哦?是这样啊。那么我们就仔细一点,把电子的精细轨迹找出来不就行了?我们可以用

一个大一点的显微镜来干这活,理论上不是不可能的吧?”

“对了,显微镜!”海森堡兴致勃勃地说,“我正想说显微镜这事呢。就让我们来做一个

思维实验(Gedanken-experiment),想象我们有一个无比强大的显微镜吧。不过,再厉

害的显微镜也有它基本的原理啊,要知道,不管怎样,如果我们用一种波去观察比它的波

长还要小的事物的话,那就根本谈不上精确了,就像用粗笔画不出细线一样。如果我们想

要观察电子这般微小的东西,我们必须要采用波长很短的光。普通光不行,要用紫外线,

X射线,甚至γ射线才行。”

“好吧,反正是思维实验用不着花钱,我们就假设上头破天荒地拨了巨款,给我们造了一

台最先进的γ射线显微镜吧。那么,现在我们不就可以准确地看到电子的位置了吗?”

“可是,”海森堡指出,“你难道忘了吗?任何探测到电子的波必然给电子本身造成扰动

。波长越短的波,它的频率就越高,是吧?大家都应该还记得普朗克的公式E = hν,频

率一高的话能量也相应增强,这样给电子的扰动就越厉害,同时我们就更加无法了解它的

动量了。你看,这完美地满足不确定性原理。”

“你这是狡辩。好吧我们接受现实,每当我们用一个光子去探测电子的位置,就会给它造

成强烈的扰动,让它改变方向速度,向另一个方向飞去。可是,我们还是可以采用一些聪

明的,迂回的方法来实现我们的目的啊。比如我们可以测量这个反弹回来的光子的方向速

度,从而推导出它对电子产生了何等的影响,进而导出电子本身的方向速度。怎样,这不

就破解了你的把戏吗?”

“还是不行。”海森堡摇头说,“为了达到那样高的灵敏度,我们的显微镜必须有一块很

大直径的透镜才行。你知道,透镜把所有方向来的光都聚集到一个焦点上,这样我们根本

就无法分辨出反弹回来的光子究竟来自何方。假如我们缩小透镜的直径以确保光子不被聚

焦,那么显微镜的灵敏度又要变差而无法胜任此项工作。所以你的小聪明还是不奏效。”

“真是邪门。那么,观察显微镜本身的反弹怎样?”

“一样道理,要观察这样细微的效应,就要用波长短的光,所以它的能量就大,就给显微

镜本身造成抹去一切的扰动……”

等等,我们并不死心。好吧,我们承认,我们的观测器材是十分粗糙的,我们的十指笨拙

,我们的文明才几千年历史,现代科学更是仅创立了300年不到的时间。我们承认,就我

们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说,我们没法同时观测到一个细小电子的位置和动量,因为我们的仪

器又傻又笨。可是,这并不表明,电子不同时具有位置和动量啊,也许在将来,哪怕遥远

的将来,我们会发展出一种尖端科技,我们会发明极端精细的仪器,从而准确地测出电子

的位置和动量呢?你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啊。

“话不是这样说的。”海森堡若有所思地说,“这里的问题是理论限制了我们能够观测到

的东西,而不是实验导致的误差。同时测量到准确的动量和位置在原则上都是不可能的,

不管科技多发达都一样。就像你永远造不出永动机,你也永远造不出可以同时探测到p和q

的显微镜来。不管今后我们创立了什么理论,它们都必须服从不确定性原理,这是一个基

本原则,所有的后续理论都要在它的监督下才能取得合法性。”

海森堡的这一论断是不是太霸道了点?而且,这样一来物理学家的脸不是都给丢尽了吗?

想象一下公众的表现吧:什么,你是一个物理学家?哦,我真为你们惋惜,你们甚至不知

道一个电子的动量和位置!我们家汤米至少还知道怎么摆弄他的皮球。

不过,我们还是要摆事实,讲道理,以德服人。一个又一个的思想实验被提出来,可是我

们就是没法既精确地测量出电子的动量,同时又精确地得到它的位置。两者的误差之乘积

必定要大于那个常数,也就是h除以2π。幸运的是,我们都记得h非常小,只有6.626×10

^-34焦耳秒,那么假如△p和△q的量级差不多,它们各自便都在10^-17这个数量级上。我

们现在可以安慰一下不明真相的群众: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这种效应只有在电子和光子

的尺度上才变得十分明显。对于汤米玩的皮球,10^-17简直是微不足道到了极点,根本就

没法感觉出来。汤米可以安心地拍他的皮球,不必担心因为测不准它的位置而把它弄丢了

不过对于电子尺度的世界来说,那可就大大不同了。在上一章的最后,我们曾经假想自己

缩小到电子大小去一探原子里的奥秘,那时我们的身高只有10^-23米。现在,妈妈对于我

们淘气的行为感到担心,想测量一下我们到了哪里,不过她们注定要失望了:测量的误差

达到10^-17米,是我们本身高度的100万倍!100万倍的误差意味着什么,假如我们平时身

高1米75,这个误差就达到175万米,也就是1750公里,母亲们得在整条京沪铁路沿线到处

寻找我们才行。“测不准”变得名副其实了。

在任何时候,大自然都固执地坚守着这一底线,绝不让我们有任何机会可以同时得到位置

和动量的精确值。任凭我们机关算尽,花样百出,它总是比我们高明一筹,每次都狠狠的

把我们的小聪明击败。不能测量电子的位置和动量?我们来设计一个极小极小的容器,它

内部只能容纳一个电子,不留下任何多余的空间,这下如何?电子不能乱动了吧?可是,

首先这种容器肯定是造不出来的,因为它本身也必定由电子组成,所以它本身也必然要有

位置的起伏,使内部的空间涨涨落落。退一步来说,就算可以,在这种情况下,电子也会

神秘地渗过容器壁,出现在容器外面,像传说中穿墙而过的崂山道士。不确定性原理赋予

它这种神奇的能力,冲破一切束缚。还有一种办法,降温。我们都知道原子在不停地振动

,温度是这种振动的宏观表现,当温度下降到绝对零度,理论上原子就完全静止了。那时

候动量确定为零,只要测量位置就可以了吧?可惜,绝对零度是无法达到的,无论如何努

力,原子还是拼命地保有最后的一点内能不让我们测准它的动量。不管是谁,也无法让原

子完全静止下来,传说中的圣斗士也不行――他们无法克服不确定性原理。

动量p和位置q,它们真正地是“不共戴天”。只要一个量出现在宇宙中,另一个就神秘地

消失。要么,两个都以一种模糊不清的面目出现。海森堡很快又发现了另一对类似的仇敌

,它们是能量E和时间t。只要能量E测量得越准确,时刻t就愈加模糊;反过来,时间t测

量得愈准确,能量E就开始大规模地起伏不定。而且,它们之间的关系遵守相同的不确定

性规则:

△E×△t > h/2π

各位看官,我们的宇宙已经变得非常奇妙了。各种物理量都遵循着海森堡的这种不确定性

原理,此起彼伏,像神秘的大海中不断升起和破灭的泡沫。在古人看来,“空”就是空荡

荡无一物。不过后来人们知道了,看不见的空气中也有无数分子,“空”应该指抽空了空

气的真空。再后来,人们觉得各种场,从引力场到电磁场,也应该排除在“空”的概念之

外,它应该仅仅指空间本身而已。

但现在,这个概念又开始混乱了。首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告诉我们空间本身也能扭曲变形

,事实上引力只不过是它的弯曲而已。而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展现了更奇特的场景:我

们知道t测量得越准确,E就越不确定。所以在非常非常短的一刹那,也就是t非常确定的

一瞬间,即使真空中也会出现巨大的能量起伏。这种能量完全是靠着不确定性而凭空出现

的,它的确违反了能量守恒定律!但是这一刹那极短,在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发现以前,它

又神秘消失,使得能量守恒定律在整体上得以维持。间隔越短,t就越确定,E就越不确定

,可以凭空出现的能量也就越大。

所以,我们的真空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着,到处有神秘的能量产生并消失。爱因斯坦告

诉我们,能量和物质可以互相转换,所以在真空中,其实不停地有一些“幽灵”物质在出

没,只不过在我们没有抓住它们之前,它们就又消失在了另一世界。真空本身,就是提供

这种涨落的最好介质。

现在如果我们谈论“空”,应该明确地说:没有物质,没有能量,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这才是什么都没有,它根本不能够想象(你能想象没有空间是什么样子吗?)。不过大

有人说,这也不算“空”,因为空间和时间本身似乎可以通过某种机制从一无所有中被创

造出来,我可真要发疯了,那究竟怎样才算“空”呢?

*********

饭后闲话:无中生有

曾几何时,所有的科学家都认为,无中生有是绝对不可能的。物质不能被凭空制造,能量

也不能被凭空制造,遑论时空本身。但是不确定性原理的出现把这一切旧观念都摧枯拉朽

一般地粉碎了。

海森堡告诉我们,在极小的空间和极短的时间里,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对时

间非常确定,所以反过来对能量就非常地不确定。能量物质可以逃脱物理定律的束缚,自

由自在地出现和消失。但是,这种自由的代价就是它只能限定在那一段极短的时间内,当

时刻一到,灰姑娘就要现出原形,这些神秘的物质能量便要消失,以维护质能守恒定律在

大尺度上不被破坏。

不过上世纪60年代末,有人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引力的能量是负数(因为引力是吸力,假

设无限远的势能是0,那么当物体靠近后因为引力做功使得其势能为负值),所以在短时

间内凭空生出的物质能量,它们之间又可以形成引力场,其产生的负能量正好和它们本身

抵消,使得总能量仍然保持为0,不破坏守恒定律。这样,物质就真的从一无所有中产生

了。

许多人都相信,我们的宇宙本身就是通过这种机制产生的。量子效应使得一小块时空突然

从根本没有时空中产生,然后因为各种力的作用,它突然指数级地膨胀起来,在瞬间扩大

到整个宇宙的尺度。MIT的科学家阿伦•古斯(Alan Guth)在这种想法上出发,创

立了宇宙的“暴涨理论”(Inflation)。在宇宙创生的极早期,各块空间都以难以想象

的惊人速度暴涨,这使得宇宙的总体积增大了许多许多倍。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今天它的

结构在各个方向看来都是均匀同一的。

暴涨理论创立以来也已经出现多个版本,不过很难确定地证实这个理论究竟是否正确,因

为宇宙毕竟不像我们的实验室可以随心所欲地观测研究。但大多数物理学家对其还是偏爱

的,认为这是一个有希望的理论。1998年,古斯还出版了一本通俗的介绍暴涨的书,他最

爱说的一句话是:“宇宙本身就是一顿免费午餐。”意思是宇宙是从一无所有中而来的。

不过,假如再苛刻一点,这还不能算严格的“无中生有”。因为就算没有物质,没有时间

空间,我们还有一个前提:存在着物理定律!相对论和量子论的各种规则,比如不确定原

理本身又是如何从无中生出的呢?或者它们不言而喻地存在?我们越说越玄了,这就打住

吧。

当海森堡完成了他的不确定性原理后,他迅即写信给泡利和远在挪威的玻尔,把自己的想

法告诉他们。收到海森堡的信后,玻尔立即从挪威动身返回哥本哈根,准备就这个问题和

海森堡展开深入的探讨。海森堡可能以为,这样伟大的一个发现必定能打动玻尔的心,让

他同意自己对于量子力学的一贯想法。可是,他却大大地错了。

在挪威,玻尔于滑雪之余好好地思考了一下波粒问题,新想法逐渐在他脑中定型了。当他

看到海森堡的论文,他自然而然地用这种想法去印证整个结论。他问海森堡,这种不确定

性是从粒子的本性而来,还是从波的本性导出的呢?海森堡一愣,他压根就没考虑过什么

波。当然是粒子,由于光子击中了电子而造成了位置和动量的不确定,这不是明摆的吗?

玻尔很严肃地摇头,他拿海森堡想象的那个巨型显微镜开刀,证明在很大程度上不确定性

不单单出自不连续的粒子性,更是出自波动性。我们在前面讨论过德布罗意波长公式λ=

h/mv,mv就是动量p,所以p= h/λ,对于每一个动量p来说,总是有一个波长的概念伴随

着它。对于E-t关系来说,E= hν,依然有频率ν这一波动概念在里面。海森堡对此一口

拒绝,要让他接受波动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海森堡的顽固玻尔显然开始不耐烦了

,他明确地对海森堡说:“你的显微镜实验是不对的”,这把海森堡给气哭了。两人大吵

一场,克莱恩当然帮着玻尔,这使得哥本哈根内部的气氛闹得非常尖锐。从物理问题出发

,后来几乎变成了私人误会,以致海森堡不得不把写给泡利的信要回去以作出澄清。最后

,泡利本人亲自跑去丹麦,这才最后平息了事件的余波。

对海森堡来说不幸的是,在显微镜问题上的确是他错了。海森堡大概生来患有某种“显微

镜恐惧症”,一碰到显微镜就犯晕。当年,他在博士论文答辩里就搞不清最基本的显微镜

分辨度问题,差点没拿到学位。这次玻尔也终于让他意识到,不确定性是建立在波和粒子

的双重基础上的,它其实是电子在波和粒子间的一种摇摆:对于波的属性了解得越多,关

于粒子的属性就了解得越少。海森堡最后终于接受了玻尔的批评,给他的论文加了一个附

注,声明不确定性其实同时建筑在连续性和不连续性两者之上,并感谢玻尔指出了这一点

玻尔也在这场争论中有所收获,他发现不确定原理的普遍意义原来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他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局部的原理,但现在他领悟到这个原理是量子论中最核心的基石之一

。在给爱因斯坦的信中,玻尔称赞了海森堡的理论,说他“用一种极为漂亮的手法”显示

了不确定如何被应用在量子论中。复活节长假后,双方各退一步,局面终于海阔天空起来

。海森堡写给泡利的信中又恢复了良好的心情,说是“又可以单纯地讨论物理问题,忘记

别的一切”了。的确,兄弟阋于墙,也要外御其侮,哥本哈根派现在又团结得像一块坚石

了,他们很快就要共同面对更大的挑战,并把哥本哈根这个名字深深镌刻在物理学的光辉

历史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波动性,微粒性,从我们史话的一开始,这两个词已经深深困扰我们

,一直到现在。好吧,不确定性同时建立在波动性和微粒性上……可这不是白说吗?我们

的耐心是有限的,不如摊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个该死的电子到底是个粒子还是波那?

粒子还是波,真是令人感慨万千的话题啊。这是一出300年来的传奇故事,其中悲欢起落

,穿插着物理史上最伟大的那些名字:牛顿、胡克、惠更斯、杨、菲涅尔、傅科、麦克斯

韦、赫兹、汤姆逊、爱因斯坦、康普顿、德布罗意……恩恩怨怨,谁又能说得明白?我们

处在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中,一方面双缝实验和麦氏理论毫不含糊地揭示出光的波动性,

另一方面光电效应,康普顿效应又同样清晰地表明它是粒子。就电子来说,玻尔的跃迁,

原子里的光谱,海森堡的矩阵都强调了它不连续的一面,似乎粒子性占了上风,但薛定谔

的方程却又大肆渲染它的连续性,甚至把波动的标签都贴到了它脸上。

怎么看,电子都没法不是个粒子;怎么看,电子都没法不是个波。

这该如何是好呢?

当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最好的办法还是问问咱们的偶像,无所不能的歇洛克•福尔

摩斯先生。他是这样说的:“我的方法,就建立在这样一种假设上面:当你把一切不可能

的结论都排除之后,那剩下的,不管多么离奇,也必然是事实。”(《新探案•皮

肤变白的军人》)

真是至理名言啊。那么,电子不可能不是个粒子,它也不可能不是波。那剩下的,唯一的

可能性就是……

它既是个粒子,同时又是个波!

可是,等等,这太过分了吧?完全没法叫人接受嘛。什么叫“既是个粒子,同时又是波”

?这两种图像分明是互相排斥的呀。一个人可能既是男的,又是女的吗(太监之类的不算

)?这种说法难道不自相矛盾吗?

不过,要相信福尔摩斯,更要相信玻尔,因为玻尔就是这样想的。毫无疑问,一个电子必

须由粒子和波两种角度去作出诠释,任何单方面的描述都是不完全的。只有粒子和波两种

概念有机结合起来,电子才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电子,才真正成为一种完备的图像。没有

粒子性的电子是盲目的,没有波动性的电子是跛足的。

这还是不能让我们信服啊,既是粒子又是波?难以想象,难道电子像一个幽灵,在粒子的

周围同时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波,使得它本身成为这两种状态的叠加?谁曾经亲眼目睹这种

恶梦般的场景吗?出来作个证?

“不,你理解得不对。”玻尔摇头说,“任何时候我们观察电子,它当然只能表现出一种

属性,要么是粒子要么是波。声称看到粒子-波混合叠加的人要么是老花眼,要么是纯粹

在胡说八道。但是,作为电子这个整体概念来说,它却表现出一种波-粒的二像性来,它

可以展现出粒子的一面,也可以展现出波的一面,这完全取决于我们如何去观察它。我们

想看到一个粒子?那好,让它打到荧光屏上变成一个小点。看,粒子!我们想看到一个波

?也行,让它通过双缝组成干涉图样。看,波!”

奇怪,似乎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好吧,电子有时候变成电子的模样,有时候变成

波的模样,嗯,不错的变脸把戏。可是,撕下它的面具,它本来的真身究竟是个什么呢?

“这就是关键!这就是你我的分歧所在了。”玻尔意味深长地说,“电子的‘真身’?或

者换几个词,电子的原型?电子的本来面目?电子的终极理念?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单词

,对于我们来说,唯一知道的只是每次我们看到的电子是什么。我们看到电子呈现出粒子

性,又看到电子呈现出波动性,那么当然我们就假设它是粒子和波的混合体。我一点都不

关心电子‘本来’是什么,我觉得那是没有意义的。事实上我也不关心大自然‘本来’是

什么,我只关心我们能够‘观测’到大自然是什么。电子又是个粒子又是个波,但每次我

们观察它,它只展现出其中的一面,这里的关键是我们‘如何’观察它,而不是它‘究竟

’是什么。”

玻尔的话也许太玄妙了,我们来通俗地理解一下。现在流行手机换彩壳,我昨天心情好,

就配一个shining的亮银色,今天心情不好,换一个比较有忧郁感的蓝色。咦奇怪了,为

什么我的手机昨天是银色的,今天变成蓝色了呢?这两种颜色不是互相排斥的吗?我的手

机怎么可能又是银色,又是蓝色呢?很显然,这并不是说我的手机同时展现出银色和蓝色

,变成某种稀奇的“银蓝”色,它是银色还是蓝色,完全取决于我如何搭配它的外壳。我

昨天决定这样装配它,它就呈现出银色,而今天改一种方式,它就变成蓝色。它是什么颜

色,取决于我如何装配它!

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打破砂锅地问:我的手机“本来”是什么颜色?那可就糊涂了。假如

你指的是它原装出厂时配着什么外壳,我倒可以告诉你。不过要是你强调是哲学意义上的

“本来”,或者“理念中手机的颜色”到底是什么,我会觉得你不可理喻。真要我说,我

觉得它“本来”没什么颜色,只有我们给它装上某种外壳并观察它,它才展现出某种颜色

来。它是什么颜色,取决于我们如何观察它,而不是取决于它“本来”是什么颜色。我觉

得,讨论它“本来的颜色”是痴人说梦。

再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白马非马”的诡辩,不过我们不讨论这个。我们问:这匹马到

底是什么颜色呢?你当然会说:白色啊。可是,也许你身边有个色盲,他会争辩说:不对

,是红色!大家指的是同一匹马,它怎么可能又是白色又是红色呢?你当然要说,那个人

在感觉颜色上有缺陷,他说的不是马本来的颜色,可是,谁又知道你看到的就一定是正确

的颜色呢?假如世上有一半色盲,谁来分辨哪一半说的是“真相”呢?不说色盲,我们戴

上一副红色眼镜,这下看出去的马也变成了红色吧?它怎么刚刚是白色,现在是红色呢?

哦,因为你改变了观察方式,戴上了眼镜。那么哪一种方式看到的是真实呢?天晓得,庄

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你戴上眼镜看到的是真实还是脱下眼镜看到

的是真实?

我们的结论是,讨论哪个是“真实”毫无意义。我们唯一能说的,是在某种观察方式确定

的前提下,它呈现出什么样子来。我们可以说,在我们运用肉眼的观察方式下,马呈现出

白色。同样我们也可以说,在戴上眼镜的观察方式下,马呈现出红色。色盲也可以声称,

在他那种特殊构造的感光方式观察下,马是红色。至于马“本来”是什么色,完全没有意

义。甚至我们可以说,马“本来的颜色”是子虚乌有的。我们大多数人说马是白色,只不

过我们大多数人采用了一种类似的观察方式罢了,这并不指向一种终极真理。

电子也是一样。电子是粒子还是波?那要看你怎么观察它。如果采用光电效应的观察方式

,那么它无疑是个粒子;要是用双缝来观察,那么它无疑是个波。它本来到底是个粒子还

是波呢?又来了,没有什么“本来”,所有的属性都是同观察联系在一起的,让“本来”

见鬼去吧。

但是,一旦观察方式确定了,电子就要选择一种表现形式,它得作为一个波或者粒子出现

,而不能再暧昧地混杂在一起。这就像我们可怜的马,不管谁用什么方式观察,它只能在

某一时刻展现出一种颜色。从来没有人有过这样奇妙的体验:这匹马同时又是白色,又是

红色。波和粒子在同一时刻是互斥的,但它们却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统一在一起,作为电

子的两面被纳入一个整体概念中。这就是玻尔的“互补原理”(Complementary

Principle),它连同波恩的概率解释,海森堡的不确定性,三者共同构成了量子论“哥

本哈根解释”的核心,至今仍然深刻地影响我们对于整个宇宙的终极认识。

“第三次波粒战争”便以这样一种戏剧化的方式收场。而量子世界的这种奇妙结合,就是

大名鼎鼎的“波粒二象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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