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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完颜亮的一生(下)十四、南伐 9:兵信 6 上 -- 1001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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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完颜亮的一生(下)十四、南伐 9:兵信 6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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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诏谕中,完颜亮先是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尔后便开始提出自己的要求:

  ——今岁贡银绢数多,江南出产不甚丰厚,须是取自民间,想必难备,朕亦别有思度。

  今年的岁贡数字比较大,而富饶的江南出产又不太多,只从民间征集,想必很难备齐,我也有别的想法;

  ——兼以淮水为界,私渡甚多,其间往来越境者,虽严戒亦难杜绝。

  其次,金宋以淮河为界,民间私自过河的很多,之间往来越境的现象,虽然严令禁止,也很难杜绝;

  ——及江之北、汉水之东,虽有界至,而南北叛亡之人想(似通“相”)常互有,适足引惹边事。

  再次,长江以北、汉水以东,虽然有边界(指淮河一线)约束,但是金宋叛亡的人经常在这一带互相交往,也足够引起边境纠纷的了。

  ——不知故梁王当时何由如此分画来!朕到南京方知。

  不知道当年完颜宗弼干嘛要这么划定金宋边界,我也是(从前)到了南京才知道的;

  ——缘淮南地里,朕昔在军前,颇曾行历。

  淮南那一带,我过去在军队时挺熟悉的;

  ——土田往往荒瘠,人民不多,应有户田尽与江南,朕所言者,土田而已。

  那里田荒人少,有人户耕种的土地都给你,我所要求的,不过是其余那些田地而已;

  ——务欲两国界至分明,不生边事。

  一定要让金宋界限分明,边界上不发生事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简直是太清楚了:什么岁贡不好搞啊,什么往来越境啊,什么引惹边事啊,什么搞不明白当时为什么那么划界啦,什么淮南油水不大啦,什么金宋界限需要明确啦……通通都是幌子,目的只是为了引出一个结论——当年的边界线划错了。

  既然错了,那么什么才是对的呢?也不妨让我们摊开当年的地图来看一看,完颜亮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吧。

点看全图

完颜亮索要地区示意图

  现在情况很清楚了,淮河以南、长江以北、汉水以东,正是当年南宋的京西南路、淮南西路、淮南东路一带,大致绵延于今天的湖北省、安徽省、江苏省以及上海市。既然完颜亮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这块地盘,又郁闷于边界“何由如此分画”,那么“正确”的划法也就昭然若揭了——当然就是把以上这些地方通通划入大金!

  果然是狮子大开口,而且还是颇为恶毒的一大口。说起来,这一口并非咬在无关大局的僻远边疆附近,而是直接瞄准了对南宋而言最致命的江淮一带。若真的如完颜亮所要求的那样,索性让出这块水网密集、不利于大金最犀利的骑兵和攻城部队突杀的战略缓冲地带,那也就意味着,南宋几乎是将密布其间、历经多年修筑的防御设施及城池一古脑拱手送给大金。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在随时可以由此继续南进的金兵看来,唯一还有可能减缓他们前进步伐的,也只剩下最后的那道长江天险了。

  南宋上下稍有理智的人,当然绝不满足完颜亮的这个要求。但是完颜亮本来也没打算仅仅靠这些话就能简单拿到江淮之地,非要如此做、如此说,在透出了那种“你给我也得给我,你不给我也得给我”的霸气之外,更多的则带有了心理战的味道。开战以前进行恐吓,必定会在对手心中造成难以抹去的阴影,何况对手还曾经有过惊弓之鸟的经历呢?

  而这些,还不是这份诏谕的全部。在后面,完颜亮通知宋高宗,自己近期内的行程:

  ——将于八月上旬到南京,“于此过夏”;

  ——点名让南宋将、相及近臣共四人,于八月十五之前到南京聆听他的诏旨;

  ——于九月下旬,至陈、唐、蔡、邓州围场打猎;

  ——于十一月十二日回到南京;

  ——在南京接见大宋正旦使;

  ——明年二三月间,可能将南京升级为首都;

  ——之后打算去温汤(今河南省汝州市温汤镇,距离洛阳很近,以温泉驰名天下),经由河东路回中都。

  看上去比较怪异吧?刚才还忙着咄咄逼人,转眼间又变了一副脸孔,开始不厌其烦地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行程安排,宛如向上级汇报一般。宋高宗当然不是他的上级,他当然也没有汇报这个的必要。那么,完颜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战略欺骗。

  按这份行程计划所言,从现在(五月中旬)起,到八月、九月、十一月、来年正月、二月、三月,几乎一年的时间大金都不会对宋有什么额外打算;何况,之后完颜亮还要回中都呢?就算有打仗的心,也且得往后说呢。

  但是这个说法,仅仅过了四个月零六天,就被事实——大金发兵——无情地证否了。因此,完颜亮自然是在骗人;而南宋这边,估计也没人会相信他,毕竟,在此情此景下,这个谎言实在是编得太拙劣了。但是我们刚刚说过,有的时候有的事情,明知对方不相信也得那么说;完颜亮所能做的,就是把假话说得再煞有介事一点,搞成很详细的样子,至于对方几乎肯定可以识破谎言这一点,他大概其实也无所谓吧。

  为了表示一点点“友善”,诏谕中还说“至如帝意,稍有所难,朕亦必从”,仿佛跟宋高宗很贴心、很好说话似的。至此,完颜亮对待南宋秉持的又打又拉、连唬带蒙的手段,在这份诏旨中算是来了个集体曝光……

  就这样,大金生辰副使王全,总算“厉声”念完了整份诏谕。在大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对宋高宗完全没有任何起码的礼貌,仿佛在呵斥手下一般,悖慢无礼已极。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么一搞,就连一贯懦弱的宋高宗,终于也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他……委婉地说:听说先生是北方名家,怎么会这样?

  王全毫不客气:赵桓今已死矣!

  宋钦宗赵桓的死讯,刚才已经由王全念了出来,现在却答非所问地再说一次,意思当然是“他还就死在北方了,怎么着吧”,显然是想激怒宋高宗赵构。赵桓是赵构的大哥,虽然回来了赵构肯定不乐意,但是毕竟手足兄弟一场,今天突然听到死讯,赵构难免还是有点真挚的伤心;而这注意力好不容易才被诏谕的其它部分给吸引走了吧,现在王全偏又给戳了回来!

  赵构当即痛哭失声,退朝了——当然,他的爆发也结束了……

  至于高景山和王全等人,别无二话,安安全全地返回了大金。

  毫无疑问,已经渐至高潮的第四波红色警报,声响之强、来势之猛,已经足够把任何一只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给震聋了!

  至此,大金近期内必将南伐,这一点在南宋朝廷上下获得了空前一致的认同。那么,面对即将杀来的敌人,又该怎么办?而就在这个简直没有什么可研究的问题上,小朝廷里居然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再次“朝议汹汹”起来。

  淮水横流,方显真汉奸本色。因反对南伐而丧命的祁宰的江南同行、御医王继先,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跟我们前文提到的那位胡铨有点相像的是,他也要求宋高宗砍人,不过不是砍主和派,而是主战派。

  这位王继先,“其祖以卖黑虎丹得名”,自己则“为人奸黠,喜诌佞、善亵狎”,靠给宋高宗献上“强阳”春药而“富与贵冠绝人臣”,乃至“诸路大帅承顺下风,莫敢侔”,“其权势之盛”,甚至能与极盛时的秦桧相比拟。由此看来,这么个人会有何种主张,应该说一点都不难猜:“边鄙本无师(似通“事”)”,就是那些少壮派军官“喜于用兵,意欲邀功耳”,“若斩一二人,则和议可以复固”,还是谈和最好。当然,他肯定希望和平了;假如动了刀兵,那对他自己的富贵,可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啊……

  入内侍省都知张去也,就比较讲究方式方法,立场也貌似公正,在“阴沮用兵之议”、也就是暗里给主战派下技术性绊子之后,“且陈退避之策”,掉过头讨论起该怎么逃跑的新问题。

  这种主张,迅速便传遍了南宋的朝廷内外,就连老百姓中间都传开了,有的说宋高宗准备去四川,有的说呸!去福建……

  如此等等,完颜亮此前放言“江南闻我举兵,必远窜耳”,真是只差一点点就说中了!

  好在,南宋还是有一大批面对强敌,斗志反而更加昂扬的臣民。早就担心金人、坚决主战的陈康伯,此次更是慷慨激昂地说: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

  他认为,只要“圣意坚决,则三军将士斗志自倍”,以此为仍然犹豫不决的宋高宗打气。而站在陈康伯这一边的,还有黄中、虞允文、汪澈等一批臣子。争论虽然激烈,但是天平渐渐向主战派一边倾斜了过去——是啊,不战就只有跑,可是还能往哪里跑呢?跑到何日又是个头呢?不跑,还有军心士气;一跑,谁还能指望能够收拢人心呢……

  更何况,绍兴三十一年的南宋,跟建炎元年的南宋,实力早已经是天差地别。当年,赵构被狼狈地追杀到海上,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而现在,三十四年来渐渐积累的国力、军力,总该起到点作用了吧?再打一仗,也许真的很有希望能赢呢?

  于是,渐渐有了信心的宋高宗,命令全面备战。

  于是,将军们纷纷赶赴前线,军队纷纷调动,物资粮秣也开始进行相应的调拨了——一切,都在朝着战争的方向飞速奔去……

  这一次,懦弱的宋高宗真是被吓醒了。但是,就像他的“爆发”也是娘们儿兮兮的一样,他被吓醒后,也依然没有停止做白日梦:万一完颜亮没有真的打算动手,只是虚言恫吓呢?还是派人再去探探比较稳妥吧……

  按《中兴遗史》的说法,宋高宗起初选中了刘岑。刘岑是位奉祠、也就是退休了的老臣,当时已经七十四岁了。当宋高宗问他愿意不愿意出使的时候,刘岑的回答是:

    臣受国家厚恩,今臣年老矣。唯不惜一死可以报国,牙(此字疑有错)请至金国;有如议不合,当以臣血溅完颜之衣!

  铮铮忠心,怎不令人动容!

  宋高宗也是闻言动容,不过却是“愕然”——傻眼了!傻过了以后,宋高宗决定马上换人,命令枢密院都丞徐嚞(通“哲”)为“金国称贺使”,知阁门使张抡为副使。没想到啊没想到,那老头子忒危险……

  不过,这个“称贺使”的名义实在有点诡异,敌人都要来打你了,又上赶着“称”的哪门子“贺”呢?关于这个问题,朝廷倒也不难解释:完颜亮不是说大金可能要迁都么?既然是这样,派人祝贺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

  而结果,却并没有宋高宗设想的那么圆满。这个颇为心虚的称贺使团,连淮河都还没过去、还在淮南东路的盱眙军(今江苏盱眙县)的驿馆时,前来传话的大金谏议大夫韩汝嘉,就已经先到了。他根本无视这是大宋疆土,只带“走马八匹”,便干净利落地“径度(通“渡”)淮,直入馆中”,宛若在大金境内一般随意自如。

  整个使团都惊呆了,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韩汝嘉大声宣读了带来的诏书,说完颜亮将“亲提大兵五百万,恭行天讨”——念完以后大家分宾主坐好,本该严辞以对的正使徐嚞,已经被五百万啊五百万吓得“战慄无词”,说都不会话了!

  比起没被选上的老刘岑,这徐嚞……也是一种使节吧……

  如果南宋曾经闭上的那只眼睛能够看到未来,它就会知道:到了这个时候,离完颜亮的全面进攻只剩最后五十六天了。

  面对完颜亮发出的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战书,宋高宗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了,当即召回了使团。很快金人又说,接伴使、接伴副使已经做好准备,大宋称贺使团可以过淮河了——面对这个明显的缓兵之计,南宋朝廷第一次断然予以了毫不妥协的拒绝,并针锋相对地“命沿江沿河严饬边备”。

  就这样,在连绵四年的四波警报敲打下,历史终于慢慢走到了南宋瞿然开目的这一天。的确,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它醒得也实在是太晚了。

  但无论如何,这回它真的醒了。

关键词(Tags): #金代#金朝#完颜亮#完颜亮(橡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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