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庖丁解字之 笨驴灵龟 上 -- 丁坎

上文说道，灵龟是我们的先民借以走出笨驴窘境的法宝，这是怎么回事呢？

回到对笨驴窘境的分析，我们发现，问题的要害是信息不完全，因此而无法衡量一种抉择对另一种抉择的优劣，也无法用一种随机选择来统一大家的思想和行动。那么，如果有一个全知者，他来告诉大家正确的信息，他来为大家作抉择，这样的抉择岂不是完全正确，岂不该为大家共同接受而贯彻？ 当然，你要说了，存在这样的全知者吗？是的，不是在现实里存在，但至少在人们的观念中存在。比如说 商民族的 “帝”，周民族的“天”，基督徒的“God”,伊斯兰教徒的“真主”。(上文用GOD，不用上帝是为了强调它与商民族的 “帝”的区分，二者没什么关系，有远志明这样生拉硬拽的信徒，我们不得不多说两句。) 我们要谈的是，商民族如何与全知者“帝”进行沟通。这个沟通是通过一个信使就是来完成的，首先，商人让信使把问题带给“帝”，然后信使再把“帝”的答案返还给商人。这样的答案当然会得到“帝”的信奉者们的笃信笃行，这样，他们就走出了笨驴窘境。

这个信使就是灵龟，这个沟通过程就是商民族奉行的龟卜。龟是如何成为信使的，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但我们可以指出两个重要事实：

1 就迄今为止的考古发现而言，龟卜在世界范围内是中国所独有的，

而商人同时也进行的骨卜(用牛羊等牲畜的骨头)却是在世界范围内广泛而持续存在的。

也就是说龟卜是极具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这也是我们在此花费大量篇幅来讨论的原因。

2 在贾湖，凌家滩，牛河梁等很多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多见随葬的龟甲或玉龟。这些龟甲或玉龟与商人的龟卜之间不存在明显和直接的联系，但至少反映了一种龟灵崇拜的观念，可以说，

最终出现的龟卜经历了从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的漫长准备阶段。

总之，最终龟成为了商人与“帝”沟通的信使，(可惜的是，干这个差事。

不但得不到奖赏，反而有杀身之祸。)

关于商人龟卜的程序，甲骨文研究“四堂”之一的董作宾先生在 商代龟卜之推测

一文中归纳为十个步骤，完备而繁杂，

我们这里就不一一道来，(重要的是，十个步骤里还有我的输入法打不出来的生辟字)只拣对本文重要的来谈。大致说来，步骤如下：先把龟杀死，把龟甲涂上牛羊血，使它具有灵性，再经过一番锯削打磨，加工成合适的卜甲，然后在上面钻凿出凹穴，此时便可向“帝”提出自己关心的问题，形式是是非题，类似于明天会下雨吗，明天是下雨还是不下雨等等，内容上非常丰富，从天气到收成，从打猎到战争，从生育到灾病，都可以问------“帝”是全知者嘛。提完问题后，就可以收答案了，方法是灼烧前面钻凿出的凹穴，使龟甲裂开而呈现出不同的纹路，也就是术语所说的兆象。答案就在这个兆象里，读解这个兆象需要相当的专业技能，得由专门的卜官来承担。最后就是卜辞的刻录，将卜问的时间，进行卜问的人物，问题，答案的读解和应验状况刻在卜甲上并收藏起来。

《周礼·春官·占人》中这样记载:"凡卜筮既事,则系币以比其命,岁终则计其占之中否."

郑玄注解说:"既卜筮,史必书其命龟之事及兆于策,系其礼神之币而合藏焉."

就是说卜问完成后，将经过和结果都作为档案保存，年终再对卜问准确的次数进行统计。

我们必须感谢商人浓厚的档案意识，如果没有这样的措施，就不会有甲骨的大规模集中出土，也就没有后人探寻商代历史的一手资料。同时，我们必须感谢灵龟，如果不是龟甲这种特殊的载体经久不坏的特质，这些记载卜问的档案资料或许早就归于腐朽湮灭了。

据《尚书.多士》记载，周灭商后，周公对亡国的殷商贵族训话说：

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典有册,殷革夏命.

意思是说，你们知道，你们的祖先，保留有记载历史的典册，记载了你们取代夏朝的事实。

(意谓周取代商与商取代夏一样都具有合法性。)

这段话表明商人有记载历史的典册，不同于记载卜问结果的龟甲，然而殷墟发掘的结果是只有

龟甲(和骨卜使用的兽骨)，而没有记载历史的典册，为什么呢？其实从典册二字的原始字形就可以看出，典册的字形是绳子捆缚长片的形状。这种规整的长片不可能是龟甲，只能是竹片木片，而竹片木片在漫长的岁月中的存活能力与龟甲相比实在望尘莫及。

讲到这里，是时候来完成我们这个庖丁解字系列的规定动作了------汉字的结构和起源分析。

看看上面第二幅图，不用说就知道卜字的字形来源于卜甲烧灼后的裂纹，而且卜字的字音也来源于卜甲裂开的bo,bo声，需要解释一下的是，有人可能会问，那卜字也可以第一幅图那种样子了。

是的，的确如此，在甲文中卜字的两种写法根本没有分别，而最后定形成今天这样，只是历史的偶然而言。兆字也是对纹路四处裂开的直接描摹。占呢，按说文的说法，视兆问也。从卜从口。 而卦字的解说是，筮也。从卜圭声。 这里的卜作为意符，已经不是具象的纹路，而是抽象的广义的卜问----通过某种灵物对全知者提问。对于算卦来讲，这种提问中的灵物不再是龟，而是蓍草，而全知者也不再是商人的“帝”，而是周人的“天”，但是，这种提问的实质依然没有变化，依然是试图走出理性窘境的非理性途径。

补记：图片来自台湾的搜文解字网站，其中古文字的世界栏目对古文字有比较全面而

直观的介绍，内容相当不错。希望对龟卜加深了解的朋友，可以访问这个网站。我就偷个懒，不再整理，挑选和上传图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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