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庖丁解字之 笨驴灵龟 上 -- 丁坎

(我在题目上狠狠地敲下一个完字，为的是强迫自己控制篇幅。)

关于周易与中国文化，中国历史的发展是需要专文乃至专著来讨论的问题，这里我们就不追求完备性，简单谈谈最本质的一些

东西。前面我们讲了，非理性是走出理性窘境的一个途径。左传里面有句话说得很好：

“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请注意，这里的疑，不是普通的由不确定性带来的疑惑，而是特指理性手段无法消除的不确定

性带来的疑惑。比如说，明天是否下雨，是带有不确定性而让人生疑的，然而，对待这种不确

定性，古人要卜筮，而今人要看天气预报(实质是气象学家的分析结果)，对古人来说，这种不

确定性是理性手段无法消除的，而对今人来说，这种不确定性可以很好地被理性手段所消除，

所以不再需要非理性手段的介入---我们相信，今天任何一个周易预测大师要消除自己对明天

是否下雨这样的疑惑，都会直接打开电视看天气预报，而不是起卦断卦。

这样一个变化告诉我们什么呢？

从静态的眼光来看，任何一个时代，都有理性遭遇窘境而需要非理性介入的情况。

而从动态的眼光来看，人类的历史是个理性不断发展，不断突破窘境的过程。昨日的窘境，可

以是今日自由驰骋的疆场。当理性遭遇窘境时，借助非理性，仅仅是不得不如此的权宜之计，

只有发展理性，才是走出窘境的长久之计！

周易崇拜的要害，就在于它或者不适当地夸大我们的祖先在理性能力低下时不得已的非理性手

段，或者让非理性手段在理性的领地越殂代庖----即周易预测学和科学易之类的东西。

其实非理性手段的本质和局限性，我们祖先中的有识之士看得很清楚，也说得很清楚。

子不语怪，力，乱，神。----- 《论语·述而》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论语·子路》

孔子不讲怪力乱神，实质上已经抽掉了卜筮手段的基础-----一个全知者的存在。

所以，他撰写易传，对卜筮之书周易进行了人文化的改造。

对他来说，阐发人文道理而利用周易框架，只是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的不得已的。手

段。他一边强调，不占而已矣，要撇清与卜筮的关系，一边强烈担心这样还撇不清，会影响他的千

秋身名-----马王堆出土的汉帛书易传《要》篇有孔子与学生的问答，孔子说：

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者也。

(比较一下，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口气何其相似！)

很清楚，孔子与理性主义，人文主义同归，而与史巫，

与后世以他的名推行非理性的人同途而殊归！

说得更为透彻的是荀子，他说：

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

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

吉，以为神则凶也。-------《荀子·天论》

这里的所谓以为文，就是用来解决我们在笨驴困境中提出的问题，

既然信息不完全，选择纯粹是随机的，那么谁能说服别的驴，大家应该向某个方向进发呢？

经过特殊仪式的文饰，使得随机结果成为绝对正确的天启，就能让 百姓以为神, 从而完成统

一思想的功能。然而这个结果并不来自天启，并不绝对正确，必要的时候利用它为吉，绝对地信奉它为凶。

一句话，蒙蔽别人可以，蒙蔽自己不行。那些鼓吹周易崇拜的人不是在引导我们这个民族走向自我蒙蔽，走向凶地吗？

以上引用的资料比较多，这是因为周易崇拜的鼓吹者往往打着传统文化，民族智慧的旗号行事，我们只好多花点工夫展示我们真正的传统文化，民族智慧。

现在，从科学的角度来评价一下易经数理结构和周易预测学。

我们前面说过，周易本身具有一定的数学结构。这个数学结构的本质就是以阴爻为0，以阳爻

为1，从而使四象，八卦和六十四卦分别成为二维，三维和六维矢量的集合。在这些集合上分

别定义适当的运算法则，可以使得这些集合成为相应的群，环，体乃至矢量空间。实际上传统

的奇门遁甲之术无非就是对这些数学结构的操作，其全部内容都不超出线性变换的范围。

在这个意义上说，利用周易加密，并不是什么高技术，它能提供的东西不比西方多，只比西方

少。周易所包含的那点线性代数，西方早就掌握了，基于矩阵变换的密码技术算是常规技术了

。而象NSA那样利用两个大质数之积难以分解而设立的密码技术，周易永远都不可能提供，因为周易根

本不包含数论知识。所以说，周易的神秘色彩，对于周易加密方法的强度没有一点增强----对自己可能有，

对别人没有。一个著名的寓言告诉我们，堵住自己耳朵不等于发展出了最高水平的消音技术。

比较悲哀的是，周易里面包含的那点线性代数，对一些人来说还是比较高深的，再加上一些神

秘术语的包裹，很容易把他们晃花了眼，掉进一个思维误区-----把信息处理与信息获取混为一谈，

以为信息处理手段高深，信息获取就自然真实可靠。

简单地说，预测学无非是两个步骤：首先获取跟我们关心的事物相关的信息。然后进行

信息处理，将这些信息纳入我们建立好的信息联系模型，从而获得预测结果。

这两个步骤是彼此独立的，获取的信息再精确再完全，如果不能有效地进行处理，也得不到正

确结果。就以密码学为例，比如说大战前夕，我们通过电子侦听，截获了敌军的全部电报，那么

信息获取完成了。可是这些电报是加密的，如果没有有效的处理手段进行解密，我们是无法预

知敌军行动的。相反，信息处理的手段再强大，如果信息获取不可靠，一样得不到有意义的结

果。如果我们拥有最强大的解密手段，但情报部门误把某抽象派画家的涂鸦之作送来，后果是

可想而知的。有人要说，画作和敌情有什么关系，怎么可能这么离谱？周易预测学就这么离谱

，无论是气象，敌情，婚嫁，生育，还是你想得出来的任何事物，它都用一个相同的随机过程

来模拟，也不想一想，这些事物与起卦那个随机过程又有什么关系。

好了，总结一下。面对灵龟窘境，在理性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无所作为的是笨驴，懂得借用灵龟

---非理性手段暂时走出窘境的不是笨驴。懂得长期发展理性，不断突破窘境的不是笨驴，依

赖灵龟，把历史性的非理性手段当万用药的是笨驴。最后，我们送给这样的灵龟依赖者一句传

统诗句：龟灵未免刳肠患，并且期待龟灵崇拜，周易崇拜和所有的非理性崇拜都早日进入历史的墓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