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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一) -- 配合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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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二十二)

第九章 炮魂

  安业民的墓地在哪里/现在中国,福建,乃至厦门,还有多少人知道青屿/

王邦德和那些死者伤者所付出的价值是什么/胡德安的憾事/不怕死故事五则/

万万不可短视,将“特殊大炮”草率拆除

                       1

  所有参战的老人都说,8月23日至9月3日那十一天,炮战打得最明白,不给敌

人一丁点喘息的机会,他敢发炮还炮立刻一通狠打,啥时候把他打哑了啥时候算

,就是一个心思要把金门完全封锁控制起来,把它闷死憋死扼死。

  查阅这一阶段厦门与北京的电报往来,亦可看出,“封锁金门”的动机是非

常认真、坚决、明确的。毛泽东显然是要对手知晓:金门之钥执于我手,我欲开

则开,我欲关则关,君奈之何!

  8月27日,代理叶飞担当一线指挥的刘培善、张翼翔两位中将向毛泽东和中央

军委发报,他们没有沉溺于初战所获的丰硕战果,而是客观冷静地陈述了对战局

未来发展的预测,具体部署则充分体现了毛泽东的军事意图:全力封锁机场和料

罗湾,最大限度地窒息金门。

  经过这几天战斗,敌人的损失是重大的,特别是海上和空中的运输已受到严

重威胁,估计敌人要守住金门,势必与我们进行反复争夺,因此,我们认为今后

炮战与反炮战,封锁与反封锁,甚至轰炸与反轰炸,将是紧张、艰巨、长期的斗

争。为彻底完成封锁、窒息金门的任务,遵照主席和军委的指示精神,经过前指

同志们的讨论,我们的对策是:

  一、以海岸炮和鱼雷快艇坚决彻底地把料罗湾封锁起来。

  1、对码头附近的舰艇用岸炮打,并配合雷达进行夜间封锁。

  2、港外小型舰艇用高速炮艇打,对大型舰艇则实行鱼雷攻击。

  3、如果敌人以炮艇(或小炮舰)掩护其运输舰强行进港,我则以高速炮艇先

打掉或驱逐其炮艇,然后以鱼雷快艇攻击大型运输舰。

  4、如果敌以大型军舰护航(如永字号以上或太、阳字号)则集中主力攻歼之

  以上只限在领海线内作战,不去公海,以免误击美舰。

  二、炮战的手段是:不规律地进行打击。

  1、发现较集中的活动目标及时给以打击,杀伤其有生力量。

  2、对敌指挥机关和一些显着目标,则进行冷炮射击,有时冷他几天,突然打

他一阵。

  3、对敌通信枢纽及雷达阵地等则坚决摧毁,迫使其不能工作。

  4、敌人打炮,我们主要是做好防炮工作,同时看准目标,做好准备,实行重

点压制,对我危害最大者,有计划地予以摧毁。

  5、准备以炮兵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把大小金门和大小二担之间的航道控制起来

,截断其与外岛的联系。

  叁、对敌机场则继续进行封锁,迫使其不敢降落。

  四、空军主要是进行空战,争取在大空战中更多地击落敌机。敌人来轰炸前

,我暂不轰炸金门。

  五、目前部队情绪很高,斗志昂扬,现在是一面打仗,一面进行战场练兵,

求得打一仗进一步。同时继续加修和加固工事,使每一门炮有一个顶盖(包括海

岸边),以利长期斗争和减少伤亡。

  北戴河,彭德怀给前线的电报则再次强调了作战的重点:

  要严密封锁大、小金门岛、大、小二担岛,以火力割裂诸岛之间的联系,使

其不能互相支援;以炮兵打击金门机场起飞或降落的运输机;海军要加强对国民

党中、小型舰艇的打击;空军航空兵则应坚决打击进入大陆上空的敌机,但不要

越出公海线上空作战。如果敌人飞机在金门上空空投时,我空军能起飞时,可到

金门上空作战。地面炮兵和高射炮兵应注意观察情况,敌机空投时如能射击,要

坚决地给予打击!

  为有效贯彻上述作战方案,前线炮兵调整了部署,主力前移并得到加强。莲

河炮群新调来的152毫米加农炮7个连和海军130毫米加农地3个连,部署于围头、

石胃头。炮兵第6师第7团152毫米加农炮营进驻大嶝岛,以加强对料罗湾的火力密

度和缩短射击距离。2个100毫米加农炮营调至围头,担当封锁金门飞机场、料罗

湾码头及压制金门岛东半部敌炮阵地任务。厦门炮兵群亦以炮兵第2师28团2个营

,加强对金门旧城及古宁头地区敌炮阵地的压制。

  乘着暗夜,新增76门火炮各就各位。前线大炮总数由490上升至560,使笼罩

在金门头顶的火网更趋严密强韧。

  炮战已不再具有第一次打击突然性的神妙,而逐渐形成一种神经质的套数和

无规则可循的规则,反目成仇的两个兄弟岛百倍警觉地怒目对峙着,上了膛的炮

弹焦躁地期待让它冲出炮口的指令。好像决斗场上剑尖相抵的角斗士,谁都不肯

轻意出剑,腾挪虚晃着测试对手的虚实,在揣摩破译对手阴谋的同时,挖空心思

创造着自家的诡计,一旦感觉捕捉到对方的弱点和破绽,便重重出手,期冀打他

个人仰马翻。

  金厦海域成了古今中外最不可捉摸的战场,飞机马达的嗡鸣,舰船隐约的身

影,随风摇曳的炊烟。恐惶疾奔的汽车,甚至一个狂跑的人,一只惊飞的鸟,一

堆怪异的土石,一片可疑的丛林,都可能成为一方突然开炮的诱因,继而引发对

方的报复和己方的反报复。有时,双方各拿出几门炮像打羽毛球似地你来我往紧

缓相宜地对打;有时,双方又都拉开了架式倾巢出动决堤放水般狂轰。海峡两岸

终日硝烟弥漫炮声不绝,谁先开打已很难说清,但金门先一步鸣金收兵哑然无声

厦门才善罢甘休见好就收已成定律。倒不一定回回都是金门吃亏,但他补运艰难

弹储有限,打起炮来难免捉襟见肘不得不节俭度日。相比之下,厦门备弹多多补

济便利,自然可以随时奉陪、奉陪到底。金门一发打过来会得到叁、四发的回敬

。胜负且不论,优劣已分明。

  案头厚厚一摞《战况通报》,如流水账似的抄录下来显无必要,随手选了较

为典型的一天,炮战冗长重复之概况,可见一斑。

  8月29日4时31分至5时20分,敌舰“美字号”1艘位于料罗湾以南7海里处停泊

,使用了7艘小艇驳运物资,同时,有“阳字号”、“永字号”、“江字号”各1

艘担任巡逻警戒,于7时被我海岸炮驱逐。

  5时30分,C-46型运输机1架在金门机场降落,遭我炮击未中;16时46分又飞

来一架,被我击伤。

  16时16分,大金门岛26个炮阵地,向我莲河、鞠江、大嶝岛、小嶝岛炮击22

90余发。我莲河炮群于16时26分反击敌炮阵地,一个多小时发射了1万多发炮弹,

击中金龟山、狮山两处炮阵地,冒烟起火。我伤亡28名,损坏120毫米迫击炮1门

  金龟山508号、509号155毫米榴炮2个连,位于金龟山东南反斜面山脚下,距

离小嶝岛6公里,距莲河11公里,它利用隐蔽地形构筑了永久性坚固阵地,是大金

门东半岛的前沿火力点之一。我莲河炮群集中了叁个营零一个连兵力,计152毫米

加农榴炮24门、122毫米榴炮12门、155毫米榴炮4门,进行火力急袭两次共25分钟

,发射1978发,毙敌84人,伤敌68人,是一次比较成功的炮兵歼灭战。

  1958年8月,金厦海域有两股力,一股全力以赴欲将金门的大门关紧,一股苦

苦支持要把金门的大门撑开,两股力纠缠抗衡,战事愈演愈烈。

  库图佐夫说:大炮,在懦夫手上它们仅是一堆无生命的铁,而在忠贞威勇的

将士那里,它们方有了魂灵,与勇士同一质的魂灵。

  我以为,五百余大炮的魂灵汇聚在一起,呼啸呐喊,那排山倒海的震撼力具

有跨越时空的永恒。

                         2

  你那张头戴水兵帽身穿海魂衫,曾在全国各大报刊广为刊登的遗照,我一直

夹在小学生时代的日记本里。珍藏着。

  你的模样应了一句老话:辽河的水养人。我必须承认,从小就崇拜你同你的

英俊有关。20岁的你不光勇敢,还名副其实是一位美少年。

  你永远都是像片上的俊小伙,而我在变,变大、变老、皱纹已经爬上了脸。

  小学生的我看你是“叔叔”。

  刚刚穿上军装的我看你是“哥哥”。

  40岁的我看你是“小弟弟”。

  但在我心目中,永远都叫你“安业民叔叔”。

  那天,你作为方向瞄准手,坐在海岸炮半圆形防护板后面,遵照口令,灵活

准确地操纵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踩着发火板,把一发发炮弹送给敌舰。

  炮身急剧地伸缩,大地猛烈地颤动,敌舰像被雷电击中,爆出一道道耀目的

弧光,冒起冲天的烟柱。你和你周围的兄弟炮姊妹炮,在金门大门外筑起一道由

弹片组成的铁篱笆,成为料罗湾最致命的威胁。

  敌人还炮,困兽往往有十倍的凶悍。

  你的炮右后方,是药包贮放处,恰巧被一块弹片打着,阵地上顿时燃烧起熊

熊的火焰。

  炮长发出了疏散令。但炮身还暴露在阵地外面,如不及时转回隐蔽位置,很

可能会遭受敌弹损伤。

  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很难理解,为什么你能于十分之一秒甚至百分之一秒,便

在保护大炮和保护自己之间做出了抉择。你把大炮看得比生命和青春更为重要,

我猜想,是因为你把破碎的河山重归于一看得至高无尚。至于你自己将如何,你

肯定顾不上思索。

  你是那个时代的战士,那个时代战士的思维定式像弹道一样笔直,奉献的热

情如冲击波般强烈。

  你没有离开炮位,双手飞速地转动着方向盘。大火,像狂怒的江浪卷上了护

板,扑上了炮身,将你包围,将你吞没。不用形容,我想象得出,那种放在火上

煎烤的剧痛,我惊讶你竟岿然不动,忍受着,坚持着……只有炮身在徐徐旋转,

向着安全隐蔽的位置旋转。

  你冲出炮位,已是火人。就地翻滚、扑打,火虽熄灭,周身已大部烧成重伤

  眉毛、头发被烧焦,几乎化为灰烬的海魂衫同发黑流血的皮肉粘在一起。你

标准男子汉的容貌肯定已被彻底毁坏,你好像并不在意,但你真的连自己年轻美

好的生命也不在意么?

  那时候,你在意的只是战斗!敌人仍在发炮,烟尘蔽空弹片呼啸,你吼叫着

跳起来,与战友一起将大火扑灭,抢先坐在了自己的炮位上。

  副炮长跑过来替换你,你不允,大声回答:我能行!伴着火炮发射的火光,

可以看到你红肿的双眼闪闪发亮,一眨不眨紧盯住瞄准器指针。腰杆笔直地挺着

,两只烧黑了的胳膊紧粘在方向盘上。双脚坚定地踩着发火板,血水顺着大腿往

下流,将发火板染成红色。你的战友说:那时,你就橡一尊经烈火再造的金刚,

显现出超凡脱俗的虎虎生气,即使海天倾覆地陷山崩,你也不会挪动半分。

  10分钟,20分钟,30分钟过去了,你整整坚持了40分钟。当敌炮彻底哑巴时

,战友们才发现,你一头栽倒在自己的炮位上。战友们已经认不出你的面容,但

认得出你的微笑,你笑得依然是那样的英俊、洒脱。

  你大概还不知道,叁度烧伤面积高达60%而能坚持战斗40分钟,你创造了战

争史上一项新的吉尼斯。

  医护人员为你超乎寻常的忍受力意志力而惊叹,想尽一切办法挽救你的生命

  志愿输血者的队伍排了几里长,许多异型献血者不肯离去仍希望为你做点什

么尽点力。一位老大爷等在医院门口无论如何要认你做他的第四个儿子,因为他

的叁个孪生儿子没有一个够得上标准的男子汉。一位姑娘来信说只要你乐意她愿

意终生与你□守相伴,未来的丈夫只要是好人被烧成啥模样都没关系。

  你的伤牵动了四面八方成千上万人的心,因为你的生命于最后时刻所迸发出

的光焰,映照出平凡普通而至伟大崇高的轨迹。

  你平静安详地去了。但你响亮的名字伴随南来的季风,传遍了全中国。

  北京,一所叫做史家胡同小学的学校里,几个六年级学生以你的名字成立了

一个小组。开始,他们学着地下工作者的样子,不声不响地擦教室玻璃,修课桌

板凳,照顾孤寡老人,维护交通秩序。后来,“秘密”公开了,孩子们给你的战

友寄去了饼干、糖果和慰问信,你的连队给“安业民小组”寄来了一块落在你生

前炮位旁边的炮弹皮,它能使人浮想联翩想象出你英勇作战时的情景。孩子们视

其为最珍贵的礼物,用玻璃框框着,挂在少先队大队部的墙壁上。一茬又一茬九

岁的孩子就是对着这块炮弹皮举起小手宣誓,他们沉浸在面对你的幸福荣光中戴

上了红领巾。

  第一批大哥哥大姐姐毕业了,“安业民小组”像接力棒一个毕业班又一个毕

业班往下传,终于传到了我所在的班。我们以你的名义跑到大华电影院义务扫影

厅,到青海餐厅抢着洗碗碟。拉了钩发了誓的,做好事一定不让老师、家长和其

他同学知道,却又故意露出破绽,希望老师、家长和其他同学知道,获得一半句

赞扬的话,因此,干得虽累却很有干劲很开心。说也奇怪,你的名义竟有那样大

的魅力,老师只要说一句:安业民叔叔希望我们怎样做?噪杂的课堂立刻就会变

得鸦雀无声,连最调皮的孩子也会露出专心听讲的神色来。

  你升华为一个时代的精神化身。

  一个时代的幼小心灵被你熏陶和净化。

  好难忘,那充满纯真和圣洁的时代。

  报纸上登载的,你的葬礼很隆重。

  大首长在你墓地四周种松树。战士们列队持枪向你行军礼。几千人向你鞠躬

默哀。

  我一直认为这样的规格,你很够很够。

  初次到厦门,我的第一愿望不是去逛鼓浪屿、登云顶岩,而是去瞻仰你的长

眠之所,静静地和你──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待上一小会儿。

  你的墓地在哪?

  我向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打听。他的年纪与我相仿,应该是知道的。他

却露出诧异之色:安业民?不认识!我正待解释,他已转身而去。

  问一队红领巾。电视里,老师不是常领着他们到烈士墓地举行队会嘛?一位

“二道杠”颇有礼貌地回答:对不起,叔叔,我们不晓得。

  问一个穿军装的小伙。他总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前辈和战友吧!年轻的上等兵

向我敬礼:俺连长、指导员没跟俺说起过呀。

  我真有点忿忿不平了。其他地方可以忘记你的名字,但福建不能够,厦门不

能够。

  后来,终于从警备区一位离休老首长那里打听到了,你的墓就在市中心的烈

士陵园内。

  地处闹市而鲜为人知,是何道理?我颇纳闷。

  你的归宿地好气派!

  踏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来到一个宽阔的平台。正中,是用花岗岩垒砌的

你的墓冢。冢后石影壁上,朱老总手题“人民战士安业民永垂不朽”十一个金色

大字熠熠闪光。正中央,镶嵌你的烧瓷像。你身着戎装,永恒地微笑,头枕青山

,脚踏大海,向着金门、向着台湾的方向。我猜想那两座岛屿一天不与祖国的土

地联在一起,冥冥之中的你是不会合眼的。

  你的长眠地被清理得很干净。宝塔状的松柏刚刚修剪过,杂草被剔除,来回

跟步,未见任何纸屑脏物。有一个精心编织的花环摆放在你的遗像前,绿叶红花

虽早已凋谢,却使我的心终获平衡,稍稍释然。

  你说过:战士所以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对人民有用。

  你绝对应该相信:对人民有用的人,人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你的墓验证了这一点。

  我将一枝松枝摆放在你的墓前:“安息吧,安业民叔叔!”

                         3

  在一般厦门地图上,你很难找到长300米、宽200米、面积0.06平方公里、最

高点海拔54.6米、远远望去呈馒头状的小岛──青屿。

  从厦门乘警备区的登陆艇驶往青屿,十几分钟后,海平线上便显现出位于金

门西端那个小岛族的身影。像一串糖葫芦,由大而小依次排列的五个岛为国民党

占大担、二担、叁担、四担、五担。接下来第六座岛即为大陆据守的青屿。登陆

艇昂首破浪轰轰隆隆向着六座小岛开去,我很有点杞人忧天地担心,千万不要偏

航开到另一方的岛子去。少校艇长告诉我,他们还真有几回大雾弥漫天糊里糊涂

开到对方岛域去的冒险经历哩。

  从五十年代开始,大担驻有国民党军一个营,二担一个排,叁、四、五担为

无人岛礁。大、二担上的国民党军火炮,监控着厦门通向外海的航路。而青屿的

解放军炮火,又对大、二担形成有效的反制。对厦门而言,大、二担是骨鲠。对

金门而言,青屿若钢钉。

  艇泊青屿,拾级而上,须臾,登临岛顶,艳阳普照,海阔天清,3000米外的

二担历历在目。稍远,4000米左右的大担有一长长的标语反射着白光,望远镜里

,“叁民主义统一中国”几个楷体字写得挺帅。

  这里是一国“两制”的交会点,站于斯,国土分裂所带来的酸楚悲怆感陡然

强烈。白天,风平浪静时,可以看到大、二担穿裤头、光上身的士兵,跑跳的军

犬,听到隐约的狗吠。夜晚,身后厦门闹区一片灯火,对面大、二担一束幽冷的

探照灯光在晃动,偶尔,传来他们驱赶大陆渔船的枪声。据记录,1985年4月,从

二担开出一串高射机枪弹来,打在岛上。1986年2月,又有数发高机弹打在距岛2

00米的水面。显然不是误射,而是故意。为什么?不知道。那边一个小连长便有

权下达开火令,兴许当天他气不顺有谁惹他烦恼吧。青屿没有还击,保持了极大

的克制。青屿用理智和善意表达了厦门希望与金门捐弃前嫌和解如初的渴求。

  青屿又是一座十分美丽的世外桃源,全岛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各色叫得出

名叫不出名的小花点缀其间,□紫嫣红。守岛战士在地势平缓处整理出大如乒乓

球台小如桌面的菜地,辣椒红黄瓜绿,茄子开花西红柿挂果,一派生机,情趣盎

然,田园风味足足。

  青屿原本是一座耸于海面几近光秃的石山,能够绿化完全得益于那场炮战。

炮战中,青屿发射了1万1千余发炮弹,完成了对24个重要目标的歼击。同时,青

屿也落弹1万余发,平均一平方米两发,战后炮弹皮捡了6吨,表层岩石被炸成石

碴泥粉,厚达1.5米左右,始能植草栽花种树。

  问起青屿参战详情,守岛部队陈连长说:当时的连长叫梁文科,现已退休住

在厦门,要提青屿的老黄历,他最权威了。

  厦门。初看好像木讷的梁文科老人一摆起他那本老黄历,便立刻口若悬河,

显得善侃而健谈。

  我是1957年上的青屿岛。那时,岛就像个驴粪蛋溜溜光,数了数,从岩石缝

里长出四棵蕃石榴,全岛只有这四棵树。没有营房,就在敌炮反斜面凿几个小洞

住人,一下雨就成了小水库。没有码头,给养弹药都是用小木船摇上来。炮兵掩

体摆在岛的四角,也是依山挖坑打洞,用松木杆子盖顶,没有多少水泥,只能铺

个二十公分,码一米五石头,再夯盖几米土。基本上可抗他一、二发炮弹。

  大、二担有两门岸炮、两门化学迫击炮、两门90自行火炮是专门对着青屿的

。另外,他还有四门高射炮,一个广播站,一架探照灯。

  我们这边,青屿、浯屿两个岛共有54门炮对付大、二担。青屿岛小,只有4门

美国造75山炮。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初期这种炮算是大炮,到了1958年,它成了

小炮了,最远射程5700米,够不到大、小金门,但打大、二担很富裕。

  炮战前,国民党那个欺侮人呀。我们的商船、渔船从青屿、二担之间的水道

出海,国民党看到就打。晚上偷着出去,他用探照灯照,照见也打。

  有天晚上,我到一号哨查岗,刚开了一下手电筒,大担的炮就过来了。哨兵

骂:“他妈的哪一个,不要命了!”我赶紧说:“是我!”哨兵不好意思了:“

唉呀,连长,我不知道是你。”我说:“骂我没关系,要是那边的水鬼来摸哨你

就暴露目标了!”国民党的操作舟,5分钟就能到青屿。

  大、二担欺负我们没大炮,根本不把青屿放在眼里。战士们气得够呛,憋着

劲儿要同他干,求战情绪特别高。炮战一开始,我先把他的探照灯、广播站搞掉

了。4门高射炮,我一下子也敲掉3门。他高炮阵地四周有掩体,我们的炮直射打

不到,我就把炮口高抬,朝天吊,仰打,一发一发干,成功了。

  这一下把国民党打疼了,过了几天,大金门155加农炮一个营16门,调过头来

专门对付我,从早上八点打到下午五点,中午都没停,好家伙,一天没让我喝水

吃饭。

  大金门距青屿一万多米,开始他打得不太准,许多炮弹落到海里,后来他不

断校正,越打越准,炮弹基本上都落在我的头上了。青屿岛上原有一个灯塔,被

打成了麻子脸,估计大金门拿这个灯塔作标定点。气得我直想把它炸掉,后来算

了。我们莲河方向的炮群对大金门进行压制,但好像不太压制得下去。

  整整一天,把青屿打得一塌糊涂。交通壕全部打平掉了。叁炮工事被打塌,

幸好炮未打坏,人员已疏散,也没有伤亡。我的指挥掩蔽部和二炮在一起,后边

落一发,头顶上也命中一发,□!爆炸那个响呀,没法形容,耳朵当时就震聋了

,后来听力慢慢恢复一些,现在年纪大了,又聋了,你不大声说话我就听不见。

1965年青屿修永备工事,在我掩蔽部周围挖出七发没响的炮弹来,要是全响了,

也够我喝一壶的。二炮长包书科讲怪话:我们二炮和他妈指挥所靠在一块真是“

沾光”了,光挨打。我说:闭上你的臭嘴,挨打你就忍着点吧!师里一个助理员

上岛办事,也给憋在掩蔽部里了。敌人一打炮,我说:你赶快到后边去:他说:

妈×养的,死就死一块吧!陪我们挨了一天炮,震了个晕晕乎乎。傍晚敌炮一停

,他说:快跑吧,我的老天!我走出掩蔽部,岛的模样都变了,石头全成沙土了

,一脚踩下去,暄暄乎乎的,随手抓一把都是炮弹皮。师政治部主任李平说:哎

呀,青屿这个岛被打得真够可怜的。

  我用一部电台监听敌人通信联络。大担只要一叫:“兰州、兰州(大金门)

,1号(大担)呼叫,1号呼叫!”我就知道又要干我们了。那天晚上,大担说:

“兰州,今天我们干得不错,摧毁了6号(青屿)一个阵地。”我心说:去你妈的

摧毁吧!连夜我就用松木把叁号工事修复了,第二天又和他们对着干开了。

  解放战争我也打过仗,但还从未经过这样猛烈的炮火。炮弹在周围接二连叁

爆炸,心也腾腾地跳。可时间一长,就麻木了,知道很危险,随时可能死,倒也

无所谓了,听天由命,死了算,不死就同龟儿子干!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环

境太苦了。每天在潮湿的土洞里只能迷糊两叁个小时,伙食又不好,白天打仗,

晚上还要抢修工事,搬炮弹,战士们确实挺不住了。你想想,天天夜里运来叁十

几吨炮弹,组织四、五十个战士去扛,平均每人摊到一千多斤,几百米坡路,上

上下下需要来回扛十几趟。连发烧39度拉肚子的战士都动员去了,没办法哟,人

手不够。记得四炮长段友金倒在路上就呼呼睡过去啦,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就狠

劲踢他几脚,他一下醒了,连说:唉,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有点后悔,是不

是踢得重了?战士们太辛苦呀!但硬着心还得下命令:不许睡,搬炮弹去!

  青屿是金门的眼中钉,他打击的六个重点目标之一。炮战期间,若按面积计

算,我挨的炮弹最多,若按每门炮计算,我打的炮弹也是最多的。打得大担北山

把白旗都升起来了,升了没多大一会儿又收了回去。据传,蒋介石都知道我们了

,他说:“厦门那里共军有一个小岛,非常顽固。”

  庆功大会上,军首长说:让我们为青屿英雄连队鼓掌。一片掌声,响了足足

好几分钟啊。我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回来向全连一传达,战士们都哭了,说:组

织上对我们这样关心,死在这个岛上也心甘。

  我的那些兵,那帮战友,好哇,太好了!

  一个叫刘发汉的战士上午九点多钟负伤,一块弹片从左眼角楔进去,后脑钻

出来。卫生员只能简单给他包扎一下。他疼得在那里叫,腿一个劲儿地蹬。我安

慰他:不要蹬,蹬了对治疗没好处,等晚上船来了,就送你回后方治疗。他很听

话,强忍着不叫,一动不动躺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青菜

叶子,到下午两点,他头一歪,不声不响牺牲了。战士临死连顿好饭都没吃上,

现在想起来我心里都堵得非常难受呀。

  还有二炮长包书科,山东肥城人,左脸有个巴掌大的黑疙,初中毕业,那个

时候文化就算可以了。战前他正在师医院住院治慢性阑尾炎,听说要打仗,坐着

船就偷跑回来了。他写了一首诗表决心,我现在还能背下来:“天寒水结冰,松

柏永常青。艰苦环境里,战士是英雄。”他打仗确实很勇敢的。敲敌人的高射炮

,二炮连打了80发,都打在工事外围。我在指挥所下令:停!他气喘吁吁跑来问

:为什么让我停?我说:你他妈光会浪费炮弹!他摸摸脑袋说:我再研究研究。

结果加大表尺又打了40发,有6发落进敌人工事,把目标摧毁了。1959年组织确定

他复员,他坚决不走,写决心书,再艰苦也要留队。考虑连队也需要一些打过仗

的老同志,没让他走。1961年,一个新战士下海抓海螺,被浪卷走。包书科跳下

去救,浪太大了,先一抽,又一个反冲,把他狠狠摔在礁石上,摔晕过去,淹死

了。

  我当时在南京炮校学习,听到他的死讯,难过得几顿没吃饭。

  我现在年纪大了,每天早晨到公园散步,过去的事就在眼前一幕一幕过电影

,脑子里老是浮现战友们的身影。我每年都要回青屿去看看,我在那里干了十年

,那是一个忘不了的记忆。老了,想想过去,精神上好像有些安慰。

  我退休后生活还可以,一个月拿个五、六百块,比在部队时少个一、二百块

,说得过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住叁房一厅,四十几个平方,也可以了。有

时也有怨气,但一想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干革命得了什么嘛?就啥气也没有了

。1947年一次战斗,我两条腿挨了机枪,左腿伤到筋,右腿伤到青头。卫生员给

我紧急包扎、止血。国民党反击,距我还有叁、四百米。指导员命令机枪班长把

我背下去。班长说:我的班打得只剩两人啦。指导员说:剩一个人也得把他背下

去。班长就背起我跑,一边跑一边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背回去。我的同

乡贾乐开也替换班长背了我一段。后来,打兖州时,卫生员死了,指导员和贾乐

开打淮海时死了,机枪班长打厦门时死了。救我的四个人,都先后牺牲,只有我

活了这么多年。

  战争残酷呀!想想烈士们,我挺知足了。

  梁文科老人转业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厦门警备区后勤部副部长。退休前的最

后一个职务是厦门渔港指挥部副指挥。

  现在,你若到警备区或渔港指挥部去打听,知道梁文科这个名字的人已不是

很多。但你如果到青屿去打听,所有的干部战士都会很自豪地告诉你:他是我们

的老连长呀。每年,梁文科到青屿去讲传统已是新兵下连后的必修课。过了时间

不到,连队还会派人去接、去请。叁十几度春秋过去,他梁文科依然是青屿战斗

集体重要的一员,他的名字已经和青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问题是,现在中国,福建,乃至厦门,又还有多少人知道青屿?

  老人告辞。最后的话语是:你多写写烈士们,给他们扬扬名。甭写我,我很

普通,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值当写。

  站在旅馆玻璃窗前,看老人瘦削的背影踽踽远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就

是那一刻,我决定要用一节来写梁文科和青屿。

  不仅仅是记录一个从万余发炮弹破片中走出来的普通人和普通小岛,而且是

记录在毁灭性冲击波中立于不败的意志和信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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