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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一)

以下文摘均转自华岳论坛

http://washeng.net/HuaShan/GB.html

发贴者:老行伍

引子•为了战神不再光顾

   

  公元十二世纪,世界第一具用火药发射金属爆炸弹的“震天雷”在中国诞生

,从此,炮,作为一种威力空前强大的管状兵器,登上了战争舞台。经过数百年

进化发展,炮家族兴旺不衰,以其火力强、射程远、射击精度高、机动性能好等

诸多优势,始终是常规战争中杀伤敌人的骨干力量,有过难以胜数的精彩表演。

及至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红军的数千门大炮为夺取斯大林格勒会战的胜利发挥

了决定性作用,最高统帅斯大林抚摸着一门功勋炮欣慰感慨地说了一句:此物真

战争之神也!

  从此,“战神”,遂成为大炮壮美形象的代名词。

  1958年8月,战争之神降临台湾海峡,风头十足唱了一场大战的主角。曾在湘

军中摆弄过叁天迫击炮的毛泽东,和曾任日本新泻县高田镇陆军第十叁师团炮兵

第十九联队候补士官的炮兵高材生蒋介石,此番有了机会,各操数百门火炮,隔

海对射,切磋炮技,无吝炮弹,痛哉快哉。战争之神怒发神威,遣狂风而推巨浪

,移高山而填瀚海,在一部悲歌如泣溯水行舟的中国当代统一史中,镌刻下花岗

岩般不会风蚀的篇章。

  有感于1958战神的伟力,四年前,我开始草撰本部书稿。

  有朋友惊诧,用异样的目光审视我:你这人怎么了,神经有毛病?如此的不

识时务!两岸关系缓和到目前的程度,不容易呀,还重提过去的不愉快干啥?难

道你信奉战争拜物教,希望战神的幽灵永远在台湾海峡徘徊?

  我笑:我不过在追忆复述关于战争之神的一段往事而已。它会否再次降临台

海,与我的这篇文字风马牛不相及。你以为我不写,它就不会再来?

  我非先知,但不幸言中,笔拼途中,台湾领航人执意掉舵转向、欲把宝岛带

往叵测危殆境地之企图,激怒惹恼了全世界存良知有血性的中国人。战争之神以

它最尖端的发展形态──导弹,再度光临。它被迫点火,冲天一跃,又以极其准

确漂亮的入水,给了全世界一个不小的惊愕。这一回,它其实还算不得真的发功

作法,只算显身亮相,让无视它的人不可继续无视它的存在。然而,即便弹头不

装药,也已经把台海虚假平静的外衣剥去,没有爆炸的冲击震撼竟比1958的爆炸

还要威猛还要强烈,

  我还注意到了,与此同期,战争之神在别几处地方的表演可都是弹头装药绝

对玩真的。苏联解体、华约崩溃,“民主化”一旦走火入魔,便导致注射了吗啡

般躁动狂热的“民族化”,原本完整的版图像蛋糕,被切成若干小块后仍不过瘾

,还要继续往下切。和平的餐刀已很难切得公平,于是便求诸战刀切。战神无理

性地滥施功力,硝烟一口口吞噬了波黑数十万人的性命和数百亿美元的财富,爆

炸把好端端一个升平的车臣夷为废墟。台湾有人说:分疆裂土已成当今世界的“

新潮”。我说:人类购买这“时髦”要花大价钱。君不见,把战神请进家门的肇

事者们不是死于精确制导的炸弹便是在国际法庭的通缉下狼狈藏匿,他们的悲剧

恰在于当上了民族“英雄”的同时,亦沦为了民族的罪孽。

  诡谲莫测的台海局势如高标水泥强固着我内心的责任感,动荡不安的国际局

势更像时时抽响的鞭子喝令我不许停歇。上了“贼船”的我已无奈,只能于8小时

本职工作之外继续振作努力。1500个日夜,总计行程数万里,走访了百十位事件

亲历者,查阅了浩如烟波的各类资料,史海钩沉,兵林觅踪,剔伪存真,去粗取

精,闻鸡起笔,暮鼓方歇,赔上了几乎所有双休节假日,以老愚公为光辉榜样每

日爬格不止,终于,给1958年的战争之神勾勒出一幅粗线条的素描像,也给自己

生命的一个片断打上了可供读者、后人咀嚼品评的句号。

  令我欣喜的是,书稿完成,付排校对时,我先到台湾,又到了金门。虽然时

间短暂,脚步匆忙,但毕竟得以近距离观察笔下的另一部分国土,偿付了宿愿。

台湾不愧为“美丽岛”,花团锦簇,翠绿欲滴,山高海阔,水蓝天青,像一个放

大了的花篮或盆景。台湾也称得上是“富庶岛”,繁华的街市,琳琅的商品,川

流的轿车,如林的楼厦,无一不在展示“小龙”体态的丰映。台湾更是月圆天伦

的“温情岛”,草坪爷孙,黄昏情侣,笑语师生,相携母女,丝丝温馨入画来,

轻风拂拂爱意融。台湾的发迹、腾达以及与此相适的安逸、满足得益于和平,近

50年来,她虽然处于战神时刻将至的担忧之中,但战神终究未曾光顾。我在心底

感叹:没有战争的宝岛,多好!我更在心底诅咒:轻率玩火、将眼前这一切美好

付之一炬者,必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发现,台湾的朋友们也对难卜未明的前途有

着神经质的迷茫和恐惧,与你交谈,叁句话不离台岛之安全保障。我坦率相告:

对台湾而言,战争之神绝不是一个不请自至的无赖之徒,召它来,还是斥它去,

实实在在,命运操持在台湾自己手里。  

  身在台湾,我也亲眼目睹了那些用中国话喊出“我不是中国人”的人,不论

他们用意何在,他们的每一出“台独”闹剧,无疑都是向战神发出的一函邀请。

好在,感官接收的另一类信息又溶化抵销了我的忧虑──摩肩接踵的行人同是黄

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充盈街巷的广告使用同个老祖宗留下的方块字;亲切流利的

国语比闽粤沿海还要标准地道;飞檐琉瓦的庙堂金碧辉煌出了一派宋明风韵;管

弦丝竹吹奏鸣和着纯正的京腔南调;足不出岛便可尝遍正宗的中华佳肴;品茗饮

酒吟诗丹青悉与中原一脉;祭祀供奉敬香叩拜全由故土搬来。先来后到的九州二

十八府人氏云集聚合,将不同的地域风土特色民俗在海岛扎根繁衍、发扬光大,

故所谓的台湾文化,根本的就是一部荟萃浓缩了的中华文化,宝岛完全不存在是

否中国的问题,她实在比中国还要“中国”──我确信:抑制“台独”怪胎发育

坠地的力量就生成在台湾体内。“台独”不举,而战神难至,台湾那不变的中国

心、中国情、中国魂才是确保其安全无虞的铁壁金汤。

  从台北乘机飞经澎湖,35分钟后便降落金门。如果续飞2分钟,可抵厦门。多

少回从厦门看金门,感觉中,它是台湾的一部分。现在由台湾到金门,才发觉它

离台湾好远,距大陆恁近。来个换位观察,对金门勾联大陆与台湾的纽带作用看

得更真切,对当年毛泽东不取金门的谋略高远理解更深刻。

  四十载过去,金门依旧是一座风光迷人的大兵营。从东半部到西半部,从料

罗海滩到北太武山,沿途明碉暗堡随处可见,视界中,身着迷彩荷枪实弹的国军

士兵比老百姓还多。白天,我碰上了防空演习,揭去伪装网的炮口指着飞鸟旋转

。晚间,我又碰上了机动演习,只开小灯行驶的军车一字长蛇排出去几公里。直

接面对无比硕大的一个大陆,弹丸小岛也许不得不百倍警惕枕戈待旦。但在对岸

厦门早已转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今天,这边金门仍死抱着以战备防范为中心不

放,则不免有些好笑和滑稽。金门的经建规模速度被厦门远远甩在后边,原因不

言而喻。

  对金门的最初印象,她过于刻板、保守,没有什么新脑筋。遍布全岛的各类

纪念亭、纪念碑、纪念馆、纪念像,无处不在宣扬国军打赢了“八•二叁”

炮战的“伟大胜利”和“无畏精神”。导游小姐热情周到喋喋不休向我们讲述着

“国军”英勇顽强打击共匪的历史故事。她指着纪念馆里那枚体积7倍于122加农

炮弹的240毫米榴炮弹说:“国军”只打了两发这种炮弹,一发落在厦门大学,一

发落在厦门火车站,共匪吓得半死,哀求“国军”,好了好了,我们打不过,不

打了。游客们大笑,也许是为了共军的笨蛋可怜?我亦笑,为了金门对那场战争

的理解依然肤浅、荒唐。

  然而,当我离开金门时,我改变了看法:金门的观念原来也在变化中。据当

日的金门报载:金门各界人士又一次向台湾方面呼吁,强烈要求金厦两地先行“

叁通”,并开放两岛间的观光旅游以及欢迎厦门向金门铺设海底管道,提供淡水

。那个把醇香的高粱酒灌进炮形酒瓶的酒厂小老板对我说:两门一开通,不光金

门的经济马上会上去,而且共产党更没得道理来打我们金门了。那个正用当年大

陆的炮弹皮打磨一把菜刀的王铁匠对我说:别看我仍在发炮战财,但我绝对不希

望再来一次“八•二叁”,李总统如果允许我到厦门去买钢铁,我一定打一

把最好的菜刀送给他。那个戴深度眼镜个子高挑文质彬彬的国军中尉说:我很清

楚,中共不会打台湾,只会打“台独”,我呢,会为保卫台湾而死,但不会为捍

卫“台独”而战。

  我慨叹:金门确已萌动“新思维”。

  在金门的最后一处参观点是马山观测站。我用望远镜向着绵长灰蒙的大陆海

岸线推移搜寻,终于,我看到了,对岸角屿岛那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望所圆形白

屋顶和一面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一年前,我就在那里向着这边□望。蓦然,我

的眼眶潮湿,有咸热的液体在其间打转。是的,今天我能够站在这里,已是中国

的历史性进步。虽然仍不能直接涉水而渡,但我相信,中国人早晚要用智慧和意

志,将这道最窄处仅1800米的海峡填塞,营造出一条再不设防的可以通达两岸的

宽广大道。

  就是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这部《8•23炮击金门》,我决心把它刊印

出来,奉献给挂念祖国统一的热心读者。因为,战争之神40年前降临台海,是在

用战争的方式进行和平的忠告。还因为,我记述那段难忘往事的初衷是:为了战

神不再光顾。

                 第一章 “鸡”、“蛋”碰撞备忘录

  厦门古称鹭屿。毛泽东环顾左右:当年,郑成功从厦门发兵征台湾。后来的

施琅,也是在这个地方造船练兵,然后渡海作战的。如要最后完成中国的统一,

厦门这个岛子很重要哟/说这话时,他调集的459门大炮正在厦门各就各位

  金门又称“仙洲”。今天,它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军营、密布枪眼炮眼

的大碉堡/叶飞将军说:我1949年未能打下金门,不可原谅。但留着金门后来也有

用场,否则,1958年不就少了一台大戏唱嘛!台湾被西方人称为“福摩萨(美丽

岛)”,赞美中隐寓着一种“秀色可餐”的意味/蒋介石第二次踏上这块土地时

,没有了欢呼、鲜花、礼炮和军乐,他意识到,这里大概就是最后的栖身之所和

归宿地

                        1

  转动地球仪,有一只报晓的雄鸡正在引吭高歌。它位于亚洲大陆东部、太平

洋西岸,上苍把它安放在一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上。这就是你我他12亿龙的传

人赖以生存、古往今来令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华夏江山。

  如若有兴趣,将“雄鸡”放大1百倍,由1:5000000换成1:50000,便可以更为

清晰地看到它的细部,在它的胸腹部下面,摆放着参差不齐密密麻麻体状不一的

“鹅蛋”、“鸭蛋”、“鸡蛋”,“鸽蛋”,以至于“蚂蚁蛋”、“跳蚤蛋”们

──拱卫屏护着辽阔海疆的无数海岛。

  某年度高考地理试卷,曾以填空方式要求考生们能够正确回答:中国500平方

米以上的岛屿有6500多个,群岛和列岛50多个;它们之中,60%集中在东海,30

%分布在南海,10%散落在渤海和黄海;面积最大的是台湾岛,海南岛次之;最

大的冲积岛是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沿海最大的群岛是舟山群岛;版图最南

端是南沙群岛的曾母暗沙,最东端为钓鱼岛东面的赤尾屿,最北端的岛叫小笔架

山;中国海岛总面积8万平方公里,约占国土面积的8□……,兴趣如若再深入一

步,在视角前边加上政治的、外交的、历史的镜头,便会看到:中国最屈辱的岛

是香港;最凄哀的岛是台湾;最悲壮的岛是金门;最遗憾的岛是厦门……

  一部中国古代史是同北方疆域的狼烟烽火联系在一起的。而中国近代史、现

代史上若干雄浑跌宕曲折热闹的大戏则是从诸多有名的海岛上启幕开场的。

  1958年轮到毛泽东和蒋介石登场。短短64天,毛泽东潇潇洒洒把45万发炮弹

从厦门甩到了金门。蒋介石则咬紧牙关把12万发炮弹从金门打到了厦门。一场亘

古未有震撼世界的炮战,释放出能量强大的冲击波,至今,这个世界仍能从浩渺

的空际感测到它所传达的信息。

  在多事的金厦海域和台湾海峡,这并非“鸡”同“蛋”之间的第一次碰撞。

但愿它们在相互接近、融合的过程中这是最后一次碰撞。聊以宽慰的是它们每一

次碰撞发出的都不是山河破碎坍塌的声响,而是这个民族发自心底的呐喊,以及

这片国土不同意再被割裂的抗争。

                       2

  厦门古称鹭屿。

  当中华文明逐渐从黄河流域向南扩展,越过了长江流域,福州、漳州、泉州

这些沿海城市也开始兴盛繁荣的时候,这个岛还是杂草丛生、匪盗出没的蛮荒之

所,成千上万只白鹭在茂密的榕树丛中筑巢繁衍,在湛蓝蓝的天空和海面翻飞翱

翔,欢快鸣啼歌唱着它们的幸福天堂。

  厦门后来迅速崛起得益于它的军事意义。明代对于倭寇的防范,使它与金门

一起,成为福建沿海最重要的水寨之一。1627年,老谋深算、海盗出身的福建都

督郑芝龙下决心把他的大本营设在厦门,就是因为这个地处东经118.0404,北纬

24.2646,面积118平方公里的海岛,“高居堂奥,雄视漳泉”,“海道四达,帆

樯毕集”,“扼台湾之要,为东南门户”。

  1661年,郑成功收复台湾,起兵于厦门。

  1683年,施琅二次征台,仍以厦门为大本营。

  1949年,蒋介石怀着灰黯神伤的心情两赴厦门,严令汤恩伯固守此岛。

  “厦门自古要塞之地,东南门户,闽台要冲。台湾安危从来磐于澎湖得失,

而澎湖安危,磐于金、厦得失。安居台澎,金、厦战事至关重要,金、厦保卫战

是台湾保卫战的开始。”

  此时蒋氏,在西南尚有数省地盘,百万大军,但他已对那里的战事不抱信心

  他真正看重的地方是厦门。福、漳、泉可以丢,厦门不能够。厦门易手,他

在台湾是睡不安稳的。

  郑芝龙之后,其子郑成功在厦门居住了十二年。

  今人游鼓浪屿,攀日光岩,观剑石,饮酒泉,到处都留下了“国姓爷”的传

说,时时都有一个伟大的灵魂陪伴着你。初到厦门,下榻于虎溪岩上一小招待所

。黎明即起,推窗眺望,不远处有一铁色巨岩,苔藓斑驳,似有古朴镌凿隐匿其

间。及近,仔细辨认,乃“郑氏宅邸”四字。一问方知,我在郑成功的行宫旧址

酣睡了一宿。

  老子遗臭万年,儿子留芳百世。郑氏父子,一个给厦门留下耻辱,一个给厦

门留下荣光。

  一代枭雄郑芝龙聚啸江湖,称霸闽海,最后被明朝招安,堂堂正正做起了边

疆大吏。盗匪得势,沐猴而冠,靠的是凶残、狡诈、权术,大奸大雄,亦人亦鬼

  “有枪便是草头王”,中国几千年封建史变来变去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真龙天子没有一个是龙的儿子,全是刀枪的儿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到

底未能跳出目光短视的羁绊,用自己曾被悬赏万金的头颅去祭了自己朝秦暮楚的

“聪敏”。

  1646年,郑芝龙权衡利弊叁日,终于不听儿子苦谏,叛了隆武帝,降了康熙

帝。当他在北京被绑赴菜市口枭首示众的时候,不挣不叫,不哭不悲,只是瞪大

了眼珠仰望着南方的天空,似欲把那苍穹瞪出一个窟窿来。

  郑芝龙却也功莫大焉,与他的日本老婆为中华民族生下了一个好儿子。然后

满怀着霸业有继的期冀送儿子去念书。20岁的郑成功到南京入太学,师事名儒钱

谦益,儒家文化深深熏陶着他。新登基的南明隆武帝朱聿键初见他时,见其身材

魁梧,气宇不凡,甚爱之,抚其背曰:“惜哉。朕未有女以配卿,卿可尽忠吾家

,毋忘故国。”并赐予国姓“朱”。“忠君报国”的意识便在他头脑中扎下了根

。儿子终于脱胎换骨,他继承了父亲用尸骨堆积起来的资本,同时,抛弃了父亲

的匪气盗性,具有了比较完备的人格。

  郑成功给厦门重起了一个名字“思明”。他加紧操练叁军,那时,他的视线

并未东南顾,而是一直盯着西北方的。

  1658年,郑成功带甲十七万从厦门北伐,舳舻连江,气吞河岳,旌旗蔽日,

势盖云山。于戎马倥偬中,心声达于吟事,途中口占一绝,诗云:“缟素临江誓

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何等的洒脱与自

信!可惜天不助力,金陵大败,只得收拾残兵败卒,全线退守厦门。历史现象颇

值玩味。略早些的史可法在扬州抗清,名扬天下,功彪青史。稍后的郑成功在福

厦抗清,凡大战六次,中小战百余次,加上一次远征南京,其抵抗之坚,历时之

久,杀伐之惨烈,均非同期他人可同日而语,而各种版本史书大多轻描淡写,不

褒不贬,无毁无誉,现今一般人也多知其征台,鲜知其抗清。作一个假设,如他

打下南京,跃过长江,纵横中原,饮马黄河,剑向京都,鞭指长城呢?历史大概

便不再吝啬,会向他喝采的。于是乎,我发现,将中国版图横向切,长城是一条

线,黄河是一条线,长江是一条线,浙闽粤沿海是一条线。发生在第一条线的对

异族的抵抗,大书特书。第二条线,有口皆碑。第叁条线,仍受尊崇。到了第四

条线,书还是要书,也只剩下秉实照录的份了。吴叁桂在山海关降清,几百年的

唾沫能把他淹死几个来回,以后再叛清也没有人赏他一个“好”字。郑芝龙在福

建降清,骂声也有,却像细雨和风。郑成功的孙子郑克?u在台湾降清,历史甚至

为他唱起了赞歌:识时务者为俊杰。可见,中国人不认别的,就认中央和正统。

新的中央,即便是少数民族取得中央统治地位,并突破长江天堑,大举南进,抵

抗便越来越失去原来意义,任何昨天还冠冕堂皇不可动摇的理由都没用,祭起“

恢复汉室”的旗帜也白搭。中华民族的传统,历来是族争引起战争,战争决出正

统,正统主导统一,统一高于族争的。汉人占绝大多数的所有中国人,最终都将

臣服于能够用传统文化和正统政制统一国土的力量。

  统一神圣。统一万岁。

  所以,郑成功的征战生涯如仅限于在福厦抗清,历史给他打分大概不会高。

  清军环攻日紧,厦门形势穷蹙,郑成功不得不考虑寻找一处退路了,于是,

他始把目光南移,聚焦于让他父亲发迹腾达的海岛。部众大多反对,认为征台无

前途。南明遗臣张煌言甚至赠诗劝谏:“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忧。”

郑成功再叁筹思,决心下定:“本藩矢志恢复,切念中兴,恐孤岛之难居,故冒

波涛,欲辟不服之区,暂寄军旅,养晦待时,非为贪恋海外,苟延安乐。”十分

明显,字里行间,首先想到的并非“收复”,而是解释为何兵锋不向西北而向东

南。还需把“退”说成“进”,以稳定军心。这很有点类似以后的蒋委员长经常

宣布的“转进”。

  1661年4月21日午刻,风恬浪静,日丽天清,郑成功以四百艨艟,载二万五千

兵,皆衣金龙甲,军威甚盛,舰队首尾长十里,浩浩荡荡向台湾进发。历经八个

月苦战,1662年2月,叁十八岁的郑成功收复了被红毛春侵占了叁十八年的台湾。

  当大限将至的郑成功从荷兰驻台湾长官揆一手中接过降表时,他大概没有想

到,临终前的这一笔,已足千古,历史并不在乎他征台的原始动机和原因,历史

只记得是他郑成功第一个从西洋鬼子手中为国人拿回了一方宝地。为此,他确立

了自己并不逊色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民族大英雄地位。

  这一笔,亦是厦门的骄傲。

  厦门的象征除了白鹭还有“市树”凤凰木和“市花”叁角梅。我颇不以为然

,认为:如同中国的象征应是长江黄河或许再加上五岳长城,而不能够是茶叶瓷

器或熊猫金丝猴一样,厦门的象征也应是有点精神有点气魄能让人阖眸沉思并能

给人以力量的什么。

  1985年,二度进厦门,一眼便望到了我的期待。

  鼓浪屿。复鼎岩。突兀耸立起了身高15.7米,斧凿刀削的花岗石郑成功像。

他一手撑扶佩剑,一手背于腰际,坚盔厚甲,倚山面海,身后一袭披风临风飘拂

,如大鹏展翅,傲傲然威威乎于蓝天之下,碧海之上,巨石之中。他神色沉凝,

目光犀锐,用一种似能穿透数百年世事变迁的洞察力,注视着人来人往帆樯如织

、他曾经建功立业留芳后世的海峡。我的第一感觉:厦门找到了感觉。

  我长久仰视眼前的伟石。叁百年前的郑成功就是这个样子么?

  不可能有照片以资对照,但清初的一幅画像应该更接近历史的真实。郑成功

并非方脸阔额、美髯凤目、老成持重的长者,而是无鬓无须,娃娃脸上略带几分

稚嫩嘻嗔的年轻后生。

  最有意思的是,他头上无冠无盔,鬈曲的长发散落披肩,如果让他脱去征衣

,并把手中的宝剑换成麦克风,恐怕不像将军,更像当今驰骋娱乐场所的红歌星

。我猜,那时福建沿海门户已开,外国商船进出频繁,“老外”盈街串巷,他的

发式大概融入了欧风欧雨,同时,也是对满清后脑勺上悬挂的“猪尾巴”的一种

抗拒方式吧。

  实实在在,郑成功树起“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的大旗,誓师抗清时

,不过才二十叁岁;征台叁十七岁;卒,叁十九岁。绝对的一个少帅。复鼎岩上

的他是现代中国人感情上理念上意志上的他,他早已成为中国人捍卫国土维护统

一的象征。

  他,应该也必须就是复鼎岩上的这个样子。

  郑成功征台,严格讲,只是中国人收复了台湾,而并非中国收复了台湾。已

经坐上故宫太和殿金銮宝座的清朝皇帝对这个滋事东南的郑氏东宁王朝十分头痛

,于是,一代明主康熙大帝想到了施琅这个人。

  施琅是与郑成功一道从厦门走出来的杰出人物。1650年,当郑成功偕施琅等

九十余好友同道会于烈屿(小金门),誓言效忠明室、并定盟恢复时,他无论如

何不会想到在自己身边站立的施某人,正是日后郑氏家族的掘墓人。

  郑、施反目纯系小事:施的部下犯罪,逃至郑处。施将罪犯引渡回营,违约

立刻砍头。因此开罪了国姓爷。郑下令抓施。施惊逃。郑遂杀施父、弟以泄愤。

施降清,必灭郑氏而后快。

  1681年,康熙帝启用已在京都冷冻了十四年的施琅,派他去厦门造船练兵。

  1683年,施亲率二万兵士及叁百战船征台,以“叁叠浪”、“五梅花”阵大

败东宁水师。见势已去,郑克?u只得修降表,交敕印,剃发列队,像当年荷兰人

恭迎乃祖郑成功一样迎候胜利者施琅进驻台湾。

  施琅二次征台,其对于中国版图的意义实在不让郑成功。抛去二人间家仇私

怨不谈,无郑开拓于前,岂有施跟进于后?倒过来,若无施的“一统江山”,郑

的“驱荷收复”也将变得无甚意义。谁也不要埋怨,两个人实实在在是绑在一起

的,台湾直至现在仍姓“中”,称量功劳,有你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

  我常大惑,厦门为何只有郑像而无施像?大概郑是第一,施是第二;郑打的

是西洋鬼子,施打的是自己同胞;郑终生不贰,施背主背汉背明。两人确有差异

的缘故吧。但历史从未贬过施也是真的,至今在台湾和闽南一带诸多香火旺盛的

施琅庙便是明证:在中国人的头脑里,统一,永远高于一切;完成统一之人,永

远值得景仰。我妄议,有朝一日,厦门若为施琅塑像,选址确是颇费脑筋的事情

。让他们离得太近似不妥。这一个曾杀了另一个的老爸,另一个则把已死了二十

年的这一个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厦门太小,难共戴天。但让我说,还是要让他

们两个站在能够互相看见的地方才好。如今台湾同胞蜂拥而至,争相在厦门投资

办厂,叁百年前的古人难道就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已经开始现代化的厦门应有这样的大气魄!

  在厦门,游胡里山炮台,一位朋友拍着光绪年间制造的59吨大炮对我说:你

们文人琢磨历史太吃力,其实,发生在厦门的战争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炮口朝东

南大海一方的总归是正义有理的。

  朋友说对了一半。正义的不见得天助,有理的不一定赢理,因为冗长沉重的

岁月中,厦门面对的基本是一个毫无道义蛮不讲理的世界。1841年8月,在虎门未

能从林则徐手上讨到便宜的英国舰队折头东驶,转攻防御薄弱的厦门。这是一支

由叁十六艘舰只,二百六十门火炮和叁千六百官兵组成的强大舰队,从血红的黎

明战至血红的黄昏,二万四千发炮弹落在弹丸小岛鼓浪屿,然后占领者们踏着千

余清军士兵的尸体,把在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看到的米字旗插上了日光岩。

  厦门是中国人第一次从洋人手上收复领土的出发地。厦门也是西洋人卷土重

来、开始吞食中国的第一个登陆地。当米字旗、星条旗、膏药旗以及其它十几种

五颜六色绚丽刺目的旗子在她上空忽喇喇翻腾乱舞时,她对于1895年日本鲸吞美

丽的台湾只能一言不发束手无策。连1.7平方公里的鼓浪屿都保护不得,此时岂敢

侈谈保卫台湾。郑成功、施琅的“气吞万里如虎”变成了“气虚胆怯如鼠”。厦

门无可奈何地萎缩懦弱了。一个海岛城市的悲哀,一个古老国度的衰落。

  郑成功、施琅天上有知,定当泪雨滂沱。

  在屈辱中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厦门才重新开始振作。

  1949年,毛泽东发布进军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万炮齐鸣,千帆竞渡,百万雄师,锐不可挡。下南京、占上海、陷杭州。宜

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毛泽东要用他全新的哲学和全新的政制尽快统

一这片古老的国土。急电叶飞十兵团:不事休整,立即入闽!

  4月,叶飞尚站在南京的对岸。9月,叶飞站在了厦门的对岸。

  二十年前,一个瘦小的青年学生离开这个海岛城市去寻找真理。二十年后,

一位叁十四岁的年轻将领指挥十万大军从叁面完成了对这个海岛城市的包围。望

远镜中,一草一木都那么熟稔的故乡历历在目,叶飞慨叹万千,激情浩荡。

  10月16日发起总攻。血战两日,厦门解放。

  重登日光岩,站在郑成功、施琅操练水军的位置放眼环望,远山葱茏,碧海

无涯,下一个合乎逻辑的目标,将是解放海峡另一端的那个海岛。

  “解放”,那个时代极富魅力号召力的词汇,曾激励得多少人不借提着头颅

去赴汤蹈火。在中原大地、长江两岸,这个词意味着种田人有土地当牛马的作主

人驱尽阴霾换上一个晴朗的天。只有站在日光岩,才能更明晰更透彻地感受到,

这个词在崭新的意义上又凸显出了那个永恒的主题:统一。

  四十年后,老将军不无遗憾地对我说:那时,他并没有继郑成功、施琅之后

成为第叁人的奢望,但他的确以忐忑兴奋的心情在期待渴盼着毛泽东的最新一道

命令。

  历史阴差阳错,竟让将军万里征战的足迹凝固在了厦门。

  毛泽东从未到过厦门。他深入福建最远的地方是上杭的古田,在那里,他召

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军事会议,为他把一支万把人的工农红军发展成数百万国防

军奠定了根基。

  1958年,手握百万大军的毛泽东弯下腰来,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个他不曾涉

足的岛屿。然后,他微笑着对左右道:厦门现在还有白鹭么?然后,他信口吟哦

了一首杜工部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好诗啊!

  历史已经赋予毛泽东这样一种力量,千里之外,他一声号令,从那个岛屿飞

上青天的不是白鹭,而是一行行炮弹在运行过程中所发出的炽亮的白光。他已经

抱定决心,要痛快淋漓地教训一下曾几度把他围剿得山重水复、如今只能龟缩海

隅的老对手。

  他又环顾左右:当年,郑成功从厦门发兵收复台湾。后来的施琅,也是在这

个地方造船练兵,然后渡海作战的。如要最后完成中国的统一,厦门这个岛子很

重要哟。

  说这话时,他调集的459门大炮正在厦门各就各位,所有的炮口都朝着东南方

                        3

  厦门东向偏南,便是大、小金门岛。

  大金门呈哑铃状,面积124平方公里。小金门位于大金门之西,面积15平方公

里。金门古称“仙洲”,又称“浯洲”,传说晋之前和大陆和厦门相连,后因地

壳变动才抽离到厦门之外。

  明洪武二十年间(公元1388年),江夏侯周德兴经略福建时在岛西置有守御

干户所,并在所内东西北各筑一道金色城门,总称“金门所城”。“仙洲”因此

而更名“金门”,延用至今。

  金门,是个甚难畅述的海岛:它曾是海盗出没之所,但也有大儒驻足;土地

荒瘠,耕稼不易,却又文风鼎盛;僻处南方,而竟遍地高梁,宛若北边;迭经战

乱,风光名胜却绝顶的秀美迷人。反差矛盾,错综交叠,恰恰是金门的特殊魅力

所在。

  当今中国,又有几人领略过金门的魅力?四十年无情阻绝,不要说内地人,

就连在厦门海边土生土长,从穿开档裤一直长到发梢初挂白霜,也没有一个见过

金门的真面目。人们只能从老辈人的饭后荼余神侃闲聊中拼凑编织一下对它的合

理想象。就是这么一个距大陆最远点10公里、最近点1800米的海岛,在厦门你每

天都可以看到它,却不可能舟渡登临。像高悬头顶的月亮,陪伴你照耀你,可望

之而不可触摸之,永远蒙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要忘记,人类已于六十年代登上了月球。

  1993年,我在一个只有0.4平方公里、名叫角屿的小岛上过元旦,这是属于大

陆的距金门最近的一个海岛。碰上好天,连低倍望远镜都不用,站在海滩礁岩突

出部,对岸人、屋、木、石历历在目。黎明风顺时,可以清楚听到那边的鸡鸣狗

吠。连那道窄窄的海峡也像一条很普通的江河,似乎拼力一跃,即可飞渡。我的

正前方,有一面过去只能从故事片上才能看到的真实而刺眼的青天白日旗在飘扬

。我的身后,则是一面从小就把她的一角系在了脖领上的五星红旗。两面绝对不

能相容的旗帜目前处于和平共处的对峙状态,站在它们当间,我感到正站在了两

个世界的临界线和历史纵横的焦点上。那一刻,“国土分裂”像一幅难以销蚀的

石雕组画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适逢退潮,投石可逾的海峡变得更窄,眼见两岸的海滩在迅速裸露延伸,似

迫不急待地要奔跑靠拢、拥抱握手。

  对岸有一持枪哨兵,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动会喘气的货真价实的“国军”

  我很兴奋,向他使劲挥手,扯着脖子喊:你好──!

  片刻,他也开始挥手。

  我更兴奋自己被他发现,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手臂能够无限加长

  他呢?

  在胡里山海滨,一女童瞪着美丽的大眼问:“妈妈,对岸是什么地方?”

  

  妈妈说:“台湾呀。”

  大陆人眼中,金门=台湾。谁都明白,这是一种寻求慰藉的自欺欺人,但当

眼前蓦地出现一片葱郁狭长的对岸,人们的确能够幻生出“那个宝岛原来离我们

这么近哟”的美好遐想,以及这一片国土说啥也不可丢弃的感情。

  台湾人眼中,金门是个什么概念?偶遇一台胞,他告诉我:就像你们北京人

看新疆、看西藏。

  我颇诧异。这是事实。在台湾,长期以来除了军人和曾经是军人的人大多也

从未涉足过这个小岛。这里是军事禁区。四十年来,它完全隔绝于大陆,也半隔

绝于台湾,来往金门,是必须持有一种类似大陆人去深圳沙头角那样的特别通行

证的。

  台湾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邀游全世界,金门例外。

  尽管枪炮声早已停息,但金门岛依然壁垒森严,“国军”最精锐的部队猫在

山洞里把望远镜对准只有一个步枪射程之遥的大陆。防止伞兵降落的铁钉遍布全

岛。

  在所有可能登陆的海滩,精心安放了一层层用水泥桩、铁丝网、深壕构置的

鹿砦。埋设的地雷像天上的繁星无以计数,以致于时常有人畜挨炸的事件发生。

伪装过的密密麻麻的碉堡封锁着港湾和公路交叉路口。仔细观察,茂密的树丛间

伸挺着黑洞洞的坦克炮榴弹炮炮口。纵横交错的地下道路和隧道通向营房、炮台

、哨位、饭店、医院,甚至一家电影院。数万全副武装的军人像地老鼠一样长年

在炸开坚石修建的地下工事里生活和工作。一位外国记者写道:这座岛屿可以为

一部火爆的詹姆斯•邦德电影提供理想的外景地,被掏空的它看上去就像一

块布满窟窿的瑞士奶酪。

  执行戒严令是严厉而认真的。私人不可拥有小汽车、收音机;电视机的频率

调整器固定在当地的军用波长上;商店基本不卖或限购篮球、足球、排球、汽车

轮胎等等一切可用于漂浮泅渡的物品,有一阵子甚至对乒乓球都严加控制;岛上

居民曾多次要求军方为他们建造一些游泳池以弥补靠海而不能下海游泳的遗憾;

夜晚实行宵禁,绝对不许点灯,街上也根本没有路灯。黑夜降临,这边厦门灯火

阑干,那边金门墨黑一片,如荒郊坟场般沉闷死寂。

  据说,金门近年解禁后,状况已略有改观。但离一个正常人想过的正常生活

无疑仍有天壤之别。可以理解,金门距厦门太近,而且是一个被大陆叁面环围含

在嘴里的小岛,尽管1958年毛泽东就已经放弃了攻金的念头,但猛虎侧榻、岂敢

傻睡打呼嘻,数十年来,它就像一只高度警觉的猫,连作梦也得支楞起耳朵、闭

一只眼眯一只眼。

  古人称金门为“仙洲”,其意思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相近。

  至今,金门仍留存着它“世外”的一面,但无人敢恭维它是“桃源”。准确

讲,它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军营、密布枪眼炮眼的大碉堡、或生活上照顾不

错的“关押”4万军人和5万百姓的准“监狱”。再换一个角度,它是当今世界各

种强大力量较劲抗衡挤压出来的一个并不有悖逻辑的怪胎,是先是热战而后又是

冷战年代的一个过时的剩留物。

  从古代到近代,金门和厦门之亲同手足,情如伯仲,中国大概找不出另外两

个这样的岛来。这不仅仅因为历史的金门在行政区划上多隶属于厦门,还因为它

们得天独厚的军事地理方位,两岛唇齿相依、互为犄角,加上小金门、大嶝、小

嶝、大担、二担、鼓浪屿、青屿、角屿等众多卫星岛环侍左右,在冷兵器时代,

天造地设般筑就了一座难攻易守,进退裕如的坚固水寨。1662年,郑成功率军南

征,清军乘虚袭破厦门,欲再下金门不逞,郑班师,轻而易举重夺厦门。

  过去,金、厦人他方巧遇,就像现在东叁省人凑在一块,是互认同乡的。两

地从方言、习俗、服饰、祭祀到人文传统、房舍样式等均完全相同、如出一辙。

自然,金、厦本是一家的最好证明,还是遍布两岛的有关郑成功的遗迹和传说。

厦门自不待言。金门料罗湾是郑成功祭江誓师征台处;后浦是他观兵练兵的地方

;北太武山成功洞是他俯瞻沿海形势及弈棋圣地;夏墅海域则是他修造兵舰的地

方。还有什么小金门会盟处、国姓井、点将石等等,数不胜数。郑成功镇守金、

厦如同一篇未竟的史诗,慷慨有之,可以狂歌,亦能当酒。从一片历史的映照里

,国姓爷金戈铁马,陆海驰奔,金门、厦门则一直是牵系着他每一步的起跑线。

两个曾经联手挽救修补破碎河山的连心岛,突然有一天兄弟阋墙,兵戎相向,并

且数十年间视若仇家互不往来,成为再度破碎的国土的微塑,这大概是古人、今

人均未曾料及的。

  1949年9月,叶飞十兵团兵临金、厦。十万胜利之师对付五万惊弓之旅,应如

牛刀宰鸡、重锤击卵。问题是,无渡海经验、无船,力量便大体扯平。方案不外

有叁:先厦后金;先金后厦;金厦并举。最佳自然是第叁方案。还是因为筹船不

易,叶飞遂拍板,先厦后金!集中船只、兵力,打下堡垒遍布、工事坚强的厦门

,再顺手牵羊,扫荡设防薄弱的金门。  

  攻厦第一天,险象环生、残酷异常。尽管周密准备计划了月余,一俟实施,

渡海作战与陆战的种种不同与特殊便突显出来。攻击鼓浪屿的船队刚刚出海,便

被风浪吹乱打散。一部被迫回航,一部继续前进,但已无法保持队形,也无法在

预定的地点登陆。失利,在所难免。第一波登岛的四百余名将士,尽管英勇顽强

,毕竟孤立无援,苦战竟日,终于全部倒在了这个1.7平方公里、巴掌大的海岛上

。从此,这个名贯天下的风光岛多了一处供后人凭吊瞻仰的胜地──英雄烈士山

。山崖上题有叶飞的一首悼亡诗:勇士鏖战急/热血染军旗/雄威镇敌胆/英魂

化虹霓。好在鼓浪屿血战令汤恩伯头脑眩晕产生错觉,以为此地便是叶飞的主攻

方向,忙把预备队一个师拉上去增援,叶飞则乘机大举从北面高崎、石湖山方向

突击厦门本岛,终于破门,一阵痛快淋漓的拳打脚踢,将老对手汤恩伯撵下大海

,伸手摘下了这颗璀璨的东海明珠。

  被战火烧焦的鼓浪屿一片庄重肃穆。数百长眠的勇士同眠一穴,活着的战友

们列队脱帽,用胜利告慰亡灵,以忠勇激励自己。许多人默默流泪,年轻的兵团

司令也默默流泪。四十年间,叶飞每一次去鼓浪屿都会流泪,那苦涩的滋味中除

了追忆,还溶解着一种复杂的歉疚、遗憾和悔恨。是啊,为什么当时人们只想到

了“缅怀”,想到了“复仇”,想到了“遗志”,却偏偏没有去认真地思考血的

“教训”。也许,这歼敌叁万的巨大胜利所带来的欣喜竞将理应重视的教训稀释

冲淡?  

  教训,从来都是一个报复欲极强的坏家伙,你不重视它,它会以十倍二十倍

的惩罚来回敬你!

  一星期后,十兵团挟胜攻金。

  攻方七个主力团二万人。守方李良荣二十二兵团二万人。数量旗鼓相当,质

量则早已不能同口而语。优势的一方开始滋生轻敌麻痹、盲目乐观:叶飞忙于厦

门城市接收,满脑子想的是二十万居民的吃、穿、住、用,把作战指挥权过多地

下放;指挥机关没有人深入研究风浪、潮汐规律及其变化;只有一次能载渡叁个

团的船,这仅有的二百来条船一旦回不来咋办;叁个先头团隶属于叁个不同的师

,战前,竟未充分研究如何协同,指派的师职指挥员未随先头团登陆,统一指挥

;夺占滩头后,一味勇猛穿插,乘胜追击,没有巩固滩头阵地;最大的失着还是

已经侦悉胡琏十二兵团二万余人撤离汕头、正在海上,可能去台,也可能来金,

发起战斗时,却立足于抢在胡琏兵团之先攻占金门,而对胡琏兵团可能登陆,未

予重视……攻金之战,就是这样一个错误套着一个错误、一个遗憾勾着一个遗憾

的链,其间,如果有一个环节为“正确”,为“审慎”,为“周密”,战局就可

能会是另外一种样子,话说回来,攻金如易,当年郑芝龙、郑成功岂敢在此筑巢

屯兵?

  战后,一名高级指挥员总结说:同样的对手,如果在陆地上你认为有七分把

握消灭它,而渡海去打他,你得把保险系数起码加大叁倍。

  可惜,这经验得来太迟。

  1949年10月25日,夜暗星稀,风急浪高。叁个团九千将士依次登船。隔着夜

幕,看不到他们铁青的脸和刚猛的神情,但可以感知到他们炯炯的眼睛在发光。

  他们此行是欲重演一部历史。沿着郑成功进军的路线,建立同样不朽的业绩

  第一幕厦门已经落帏。金门是第二幕。最后一幕是台湾。动员口号很令人振

奋鼓舞:打好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两仗!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将是一场硬仗,有人会回不来。但无人会想到,竟

是所有人都回不来。

  挂篷升帆,开船了!

 

  正值深秋,风更大。

  风萧萧兮易水寒。

  船在浪峰波谷中颠簸,队形散乱。但无一船转舵回航,数千把雪亮的枪刺始

终朝着那个逐渐从灰暗的月色中走出、轮廓初露的海岛。

  岸,像一座浮动的山,缓缓靠过来。突然间,天际绽开一片雷电,好似同时

悬挂着十个灼目的太阳。敌人在打照明弹。枪炮骤发,狂雹疾雨。一条船、又一

条船起火、爆炸。

  更多的船像流星飞矢,冲刺,靠上去!

  船底与浅滩拥吻的刹那,人借着震颤和惯性已经跃下。喷吐火舌的枪口顶着

对方的枪口作答。金门古宁头,七里长滩,海天翻覆,地倾山斜。

  攻方气势炽盛,叁小时内,横扫叁分之一个金门。

  守方方寸已乱,对着报话器叫喊作弃岛登船的准备。

  没有比战场更富戏剧性的舞台了,不早不晚,双方最吃紧较劲关头,胡琏到

了。

  说不上是英明预见,纯系菩萨保佑:早已确定十二兵团与二十二兵团调防,

一个尚未走,一个已来到。天不灭曹,奈之若何?守方骤添两万兵,濒死回生,

凶猛反扑。

  攻势受挫,这才想到了船。回头望去,整个古宁头都在燃烧,夜空如昼,血

染苍穹。敌方的坦克已乘虚而入,无人守护的平坦坦的海滩是它们的好战场;重

机枪、坦克炮狂笑着对一滩搁浅的帆船恣意下刀,木板在钢板的冲撞碾轧下呻吟

断裂。大火,不是在烧船,而是在烧九千将士的命根子!

  援兵就在对岸,四个主力团一万二千人早已整装待发,但是,没有一条船。

从山东到福建,千山万水挡不住他们,千沟万壑都闯过来了,但现在,他们只能

狠狠捶打手中的武器擂自己的脑壳,像狼一样凶恶地咒骂,隔岸观火,望洋兴叹

  叁天后,金门岛上爆豆般的枪声冷却沉寂。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零星的枪响

,那是遍体鳞伤不肯投降的战士仍在作困兽之斗。硝烟淡去,一面青天白日旗探

出头来,示威性地招摇飘扬。

  这一边,千军万马同声恸哭。一片欲把天空打透的枪声震荡寰宇,为与烈火

一起化去的九千英灵送行志哀。

  金门失利,全军震撼。

  叁年间,双方无日不打交手不下万千次,虽不乏险仗、恶仗、吃亏仗、倒霉

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仗,但解放军还从未有过团级以上建制单位被“国军”

全吃的记录,而从来都是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痛快干脆有滋有味地大嚼对方。

金门,一下子被一个不剩地全歼了叁个团,怎不叫人瞠目结舌!

  如同一场已经40:0一边倒的足球赛,在终场前半分钟内,负方乘乱起脚,侥

幸中的,为一场全面的惨败拾到一块遮羞布,稍稍挽回了一点脸面。“古宁头大

捷”,台湾整整吹嘘了四十年,也难怪,这毕竟是他们的“叁大战役”。

  于是,金、厦开始了漫长的对抗。“海上仙洲”将不可避免地再度成为“人

间战场”。本来,叶飞和许多人都认为,1958年将是雪耻复仇年。毛泽东的炮弹

却把人的思维从狭隘的圈子提升到一个更加宽广的境界,瞥见了一个更为高远的

目标。

  四十年后,已界八十高龄的叶老将军终释耿耿,对我说:世上事物,有利有

弊,坏事能变好事。我1949年未能打下金门,不可原谅。但留着金门看来也有用

场,否则,1958年不就少了一台大戏唱嘛!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二)

十五、十六世纪,是不安分的葡萄牙人在这个星球上横冲直撞的时代。

  1486年,狄亚士发现南非好望角。

 

  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1498年,达加马航行抵达印度西岸。

  然后,他们占锡兰、打通暹罗、马来半岛。金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欧洲

人终于绕过传统的丝绸之路,在蔚蓝色的大海之中,找到了一条通往东亚及中央

帝国的捷径。

  1544年,一艘葡萄牙武装商船驶过台湾海峡,船员们首次眺望到那个面积叁

万多平方公里的海岛,惊羡地叫道:“福摩萨!”(Formosa!美丽岛!)

  福摩萨,这个赞美中还隐寓着一种“秀色可餐”意味的称谓,至今仍保留在

某些国家正式与非正式的官方文件之中。

  台湾──太平洋中的翡翠岛从此成了世界史的一部分。

  紧接着,步葡萄牙人后尘,西班牙的麦哲伦经过南美洲,占据了吕宋岛(菲

律宾)。荷兰人则征服了爪哇(印尼)。

  欧洲的天地似乎太狭小,施展不开拳脚,葡、西、荷叁强迢迢万里跑到远东

,打拼争抢得头破血流。台湾在地理上,刚好处于这场叁角拳击赛的范围内,笃

定了将成为优胜者吊在脖项上的一面奖牌。

  1624年和1626年,荷兰人、西班牙人分别占据了台湾的南部和东北部。一山

容不得二虎,红毛蕃们因瓜分不均终于导致在这个海岛上爆发了一场战争。荷兰

人“北伐”成功,西班牙人开城投降。荷兰人当上了台湾的第一任“上帝”。

  没有抗议。没有照会。也没有谁指责荷兰是侵略者。那个海岛上究竟发生了

什么,对于幽居北京紫禁城的明朝皇帝实在是摆不到台面的小事一桩。尽管台湾

在汉晋隋唐时代就有中华先民在此开拓,但站在中原的角度看,它实在是太遥远

太荒僻太没用场太微不足道了,那上面除了树木、杂草、高山、石头、海鸟、野

兽以及像野兽一般愚笨的土着、一般残暴的逃犯匪盗外,还有什么?红毛蕃疯傻

得够可以,居然乐意住在这么一个穷僻蛮荒的小岛上,就让他们住在上面好了!

  明朝遂与红毛蕃画地为牢:大明朝对荷兰占台湾无异议。条件是:荷兰人不

得觊觎澎湖。因澎湖历朝历代确系天子的统辖领地。

  好悬!差一点台湾就成了荷兰人的马尔维纳斯。或可以肯定说,即便台湾今

天不姓“荷”,大概也会与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同类,是有许多华人聚居

的另外一个什么国家。万幸,中国出了个郑成功。

  郑成功收复台湾毕,意气风发,诗兴大发,挥毫写下吞吐山河的《复台》诗

              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

              田横尚有叁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

  后人一般对前二句倍加称道,多援引。后二句用的是秦末田横重建齐国的典

故,表达了抗清到底的决心,圈评却寥寥,因退到台湾再言抗清,恢复明室,确

有不谙势理、悖忤潮流之嫌。

  抗清抗到儿子郑经,大体也就抗不下去了,于是,开始了与清廷的马拉松和

谈。

  清廷几乎已经同意了郑经开列的条件:“照朝鲜事例,不削发,世守东宁,

纳贡称臣。”最后,双方终因一些技校蔓蔓而未谈拢。

  郑经错过了偏安海隅的良机。但却是中国之大幸,民族之大幸。

  台湾又一次“好悬”,如果清廷承认了东宁小朝廷的藩属国地位,谁知道它

今天会不会是又一个越南或朝鲜?

  幸甚,江山代有能人出,各领风骚若干年,郑成功之后,中国又出了个“施

大爷”。

  康熙重用施琅,极是睿智。

  施琅从小随父航海经商,熟悉水域,航海经验丰富,后来师习战阵、击刺诸

技,于兵法无不兼精。他又是敌营之叛将,谙熟敌情,所献破敌之法,确实招招

见血。  

  康熙以汉制汉,用人不疑,表现了一代明主统驭偌大一个江山的雄才伟略。

当然,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慑服海内,没有山高我比山还高那种高屋建瓴的大气

魄大手笔也不行。

  施琅征台捷报传至北京,康熙龙颜大悦,赋诗一首:

                  万里扶桑早挂弓,水犀军指岛门空。

                  来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黩武功。

                  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

                  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终于剔去一块心病,在自己手上实现了中国的“九壤同”,宁不悦乎!

  自古得天下易,守天下难。如何保住“一统”局面,让来之不易的“九壤同

”万万年,康熙又一次表现出不同凡响的远见卓识:御赐郑成功和郑经父子灵柩

从台湾迁回福建南安复船山的郑氏祖茔内。迁葬仪式极尽隆重,康熙特敕命遣官

一路护送,并赐挽联:

                 四镇多贰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

                 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以皇帝之尊,为像野草一样刈而再生、剿而不灭、顽强抵抗了自己数十年的

宿敌题联赞颂,这真是令今人仍禁不住会拍案叫绝的一笔。康熙的理论是:郑氏

父子“系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故善待之。”此举一箭双雕,既可安抚郑

氏旧部,免得东南死灰复燃再滋是非,又向天下昭示:“忠贞不贰”,将得到最

高的褒奖,现旧朝旧君已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必须学郑成功“忠君”的样,忠于

新朝新君!

  鉴往知来:收台湾而致“九壤同”者,光凭武力不行,还得有康熙的大手腕

大肚量。

  施琅也算得上一条大肚汉。为报父仇,他曾咬牙切齿发誓,定要“踏平台澎

、族灭郑氏”。但最终,他还是遵照康熙的旨意,平平安安让郑克?u携带老少几

十口家眷,到北京去做“只有领俸吃饭一事”的“汉军公”。而后,又按圣意,

将已被鞭尸泄愤的郑成功夫妇厚葬于南安。

  看来,驯化收容台湾,没有施琅“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也难。

  施琅征台,已为子孙后代留下辉煌一笔。而征台后的那一笔,给历史留下的

印迹则更深刻、更伟大。

  台湾既得,是弃是守,在北京的皇宫里引出一番争执。众多廷臣认为,台湾

“孤悬海外,无关紧要”、“隔在大洋以外声息皆不相通”,建议“迁其人,弃

其地”,将岛上二十万军民悉数迁徙大陆。言至极甚,还有人干脆主张“弃其地

与红毛”,“任夷人居之,而纳款通贡,即为荷兰有亦听之”。康熙受到影响,

也认为“台湾仅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

  值此弃台论喧嚣,康熙本人动摇之时,施琅呈上了那篇一纸定了台湾终身的

着名的《恭陈台湾弃留利害疏》。他条分缕析,据理力争,高声疾呼:台湾是江

浙闽粤的屏藩,一旦放弃,流民、逃犯、兵痞极有可能涌进台湾成群结党,剽掠

海滨,后患无穷。况且,原先占据过台湾的西洋人也一定伺机再度占领,窃窥边

场,迫近门庭,东南沿海将从此不得安宁!

  一篇掷地有声的奏章如同临顶泼下的清凉剂,使康熙彻悟清醒,遂下决心在

台湾设府驻军,将这块宝地正式划入版图。尽管施琅的论点仅以安全虑,为防台

而请辖台治台,但毕竟,台湾──我的祖国最苦命的孩子──从此被她的大陆母

亲紧紧搂抱了二百一十二年。

  历史,不应忘记施琅的直言诤谏。历史,也不应忘记康熙的从善如流。若无

这一对诤臣明君,台湾,早已是西洋人或东洋人的盘中餐、咀上肉了。

  我还是要说那句话:为什么在哪都见不到施琅的花岗岩塑像!难道他降清应

被看作是汉奸?

  二百一十二年,台湾从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稚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的愈趋兴旺发达的海上贸易,她的旱涝保收大量输出的稻谷,她的新近开发前

景看好的煤矿,她的质地上乘世界第一的樟脑,她的日产数百上千担的渔业,她

的粗壮坚硬的原始木材……都使她的容貌身段变得愈发的丰腴、迷人,令诸多邪

恶之徒垂涎叁尺。

  大英帝国已取代葡、西、荷而成为新的海上霸主,悬挂米字旗的军舰鬼魂一

样出没于台湾海峡,古老封闭的国门在坚船利炮面前轰然坍塌,台南、淡水、基

隆成为最早一批被枪托砸开的通商口岸;法国的兵舰也接踵光顾台湾,为了报在

越南败于清军的一箭之仇,他们攻占澎湖,炮轰基隆,登陆台北,要不是可怕的

热带病带来连续的死亡大倒了入侵者的胃口,他们是决不会放弃到嘴的肥肉而升

火开拔的;美国人后来居上,对台湾的兴趣也日趋浓厚。

  一个名叫培里的写了篇《有力的美国人》,力主占领台湾,他说:“这个美

丽的岛屿虽然在名义上属于中国,但实际上等于独立。清国的官吏只能在两个孤

立的地方施展微弱且令人怀疑的统治……这个岛的战略价值,就像古巴扼住佛罗

里达的美国南岸及墨西哥的出入口一样。”美国公使伯驾也再叁建议总统赶快行

动,在台湾建立一个受美国保护的“独立政府”。

  要不是国内有关黑奴的政争趋于白热化缠住了手脚,谁也拿不准美国人会对

那个岛屿干出点什么来;身材矮小、性子急躁的日本人则说干就干,借琉球几个

渔民在台被杀而大举发兵攻台,列强不愿日本独吞宝岛而行干预,否则,日本人

将提早二十年把这块宝地据为已有。据说,当日本人怀揣着五十万两清朝赔款极

不情愿悻悻离开时,一军士挥刀砍下一颗台湾土着的头颅,以血拭剑,对天誓曰

:吾辈还要回来!

  ──十九世纪的台湾,就像一个屡遭骚扰非礼迟早会被强暴的柔弱女子。

  红颜薄命。

  台湾史学家们如是说。

  1894-1895,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日本方面开出的议和条件是:

大清国赔偿白银叁万万两,割让辽东半岛与台湾。

  大清国敕命全权大臣李鸿章。

  日本国敕命全权大臣伊藤博文。

  李、伊会聚于日本马关春帆楼。历史如实记录了那举国唾骂万世咒骂的一刻

  李:赔款还请再减5000万,台湾不能相让。

  伊:如果这样,即当遣兵至台湾。

  李:我们两国比邻,不必如此决裂,总须和好。

  伊:赔款割地,好比还债。债还清,两国自然和好。

  李:又要赔钱,又要割地,出手太狠,使我太过不去。

  伊:此乃战后条约,不比平时交涉。

  李:赔款既不肯稍减,地能否稍减呢?到底不能一毛不拔?

  伊:两件皆不能稍减。我屡次言明,此系尽头地步,不能稍改。

  李:割台一月之限过于急促。

  伊:一月足够了。

  李:头绪纷繁,两月方宽,办事较妥,贵国何必着急?况且台湾已是口中之

物。

  伊:虽在口中,尚未下咽,饥甚!

  李:一月之期太急促。

  伊:当写明两月内交割清楚!

  事后,梁启超写道:

  ……当戎马压境之际,为忍气吞声之言,旁观犹为酸心,况鸿章身历其境者

。……嗟乎,应龙入井,蝼蚁困人,老骥在枥,驽骀目笑,天下气短之事,孰有

过此者耶!

  李鸿章一时成为世人皆曰可杀,举国皆欲啖其肉饮其血的卖国贼。其实,换

一个张鸿章王鸿章又能奈其若何,败战之国,丧家之犬;巢已破毁,安求完卵?

郑成功、康熙、施琅的不肖子孙们既然守不住祖宗留下的家业,割地赔款之外,

更有何术?

  数日后,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代表乃父匆匆登上日舰“西京丸”,五秒钟内

,他在交割文件上草草签上自己的名字。于是,郑成功、施琅的盖世功业苫心经

营如飓风扬灰般化为乌有,一块多少代先民抛尸流血历险排难开拓出来的宝地,

“永远”让与日本了。

  台湾终遭强暴。千年国耻,莫此为甚;割台恶讯传至台湾,全岛悲怆,万民

号泣,一呼百应,死不属侯。清廷的交割是和平的,日本人的接收却是战争的。

半年之内,5万日军死伤过半,付出比甲午战争多出一倍的代价,始将燃遍全岛的

热带丛林抗日游击战血腥扑灭。首任台湾总督桦山资纪方敢宣布:台湾已是我天

皇陛下袋中之物。

  台湾在日本的口袋里整整装了五十年。五十年间,日本在台湾干的就是一件

事:滥施高压以期尽速同化台湾。被日本暴力镇压下去的□吧哞、雾社等大小几

十起抗日事件中,数万同胞成为刀下鬼。但利刃可以砍削中国人的头,却改换不

了中国人的心。五十年后,当日本并非那么情愿地把“袋中物”归还原主时,人

们不无惊奇地发现,台湾依然那样中国──中国的语言,中国的文字,中国的习

俗,中国的传统,一张张为光复哭出泪河的中国面孔和一颗颗从未背叛的忠诚跳

动的中国心。

  郑成功、施琅播下的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深植于这片热土的中华之根挖

不绝、斩不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劫难荡涤,阴霾散尽,月亏而满,破

镜重圆,我的多灾多难的宝岛哟,依然中国!

  似应重谢日本人无底洞般的贪婪和野心。若果他们仅仅满足了那个岛屿沐浴

在太阳旗的血光照耀之下,几乎可以认定,台湾将像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

那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膏土沃野一样,永远的不再属于中国,今天中国人登临台

湾,就只能作为观光客去欣赏一下那个岛国第五大岛旖旎的风光,抒发难言的悲

酸凄怆和对于故土的殷殷眷恋。问题是,他们不满足。包括不满足于朝鲜、东叁

省,不满足于华北、华东、华中,他们还想要整个中国乃至印度、东南亚和太平

洋。这就应了俗话“手臂伸得太长要挨斩”,“贪多嚼不烂”,最后,不得不把

已经吞到肚里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一件一件吐出来。台湾这一遭可是正儿八经的

“好悬,好悬”,五十年,日本未能把它消化掉,再有一个五十年呢?

  二次大战,对中国而言,既是天降灾祸,也是天赐良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到底能否“朝天阙”,成败就是这么一锤子了。

  中国胜利了!百年来的第一次。

  蒋介石陆海空军大元帅身着戎装前往开罗会晤罗斯福和邱吉尔,他们向世界

发表了强有力的宣言:“叁国之宗旨在使日本窃取中国之领土,例如满洲、台湾

、澎湖群岛等归还中国。”

  大元帅略加节制地微笑着,带着获得与美、英并驾齐驱大国领袖地位的自豪

感。

  这是他一生荣誉的顶峰。毕竟,在他的手上实现了收复失地、圆了重整河山

的民族梦。在那个岛上。他甚至被尊颂为:“当代郑成功”。虽然他并未领兵去

光复台湾。

  两年后,他第一次征临光复后的台北,受到十数万近似疯狂的民众的夹道欢

迎,享受着如雷如潮般的欢呼和掌声。作为对“总统万岁”的回答,他站在高高

的观礼台上热情洋溢地挥动手臂:“光复万岁”、“统一万岁”。

  那时刻,他正沉浸在已达沸点的欣喜和满足之中,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

海岛对于他后半生将是何等的重要。

  四年苦短,南柯一梦。

  1949年蒋“总统”带着他的六十万残破之旅去台湾了。第二次踏上这块土地

,没有欢呼,没有鲜花,没有礼炮,没有军乐,他可能意识到,这里大概就是他

最后的栖身之所和归宿地。但他不会轻言认输,纵观一生,他的性格确像一根高

强度弹簧,千拉万扯也难改其顽韧的特性。  

  叁百年,历史的轨迹好像画了一个圆,又回到刚刚起步的那一点上。台湾,

这个占国土面积叁百分之一的海岛,再次成为自称仍代表着全部国土的“国家”

。而另外的叁百分之二百九十九,也再次处于一个崭新政权的有效统辖之下。中

原逐鹿又决出了结果,“鸡”、“蛋”碰撞也开始了新一轮回合。蒋介石铁下了

心要做“当代郑成功”,毛泽东自然也是准备着要当一回“当代康熙”的,能够

胜任“当代施琅”者则灿若晨星数不胜数。叁百年前的“恢复”与“征讨”,叁

百年后的“反攻”与“解放”,抛开民族的、集团的、党派的、阶级的、个人的

恩恩怨怨,“国土不可分裂”、“中国定要统一”,竟是超越古今时空高于一切

敌对意识的永恒共识。所以,历史的面孔常常会让人觉得何曾相似乃尔。

  历史又从来都不是复制品。郑成功与康熙是打擂台,一对一地较劲拼实力。

蒋介石和毛泽东之间则硬挤进一个绝对偏心眼的帮衬来。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要由

他来管的美国人对福摩萨的热情始终不减,当他们驾驶着第七舰队围着那个海岛

转驴拉磨时,虽并非要把那个岛变成自己的第五十一个州,但也绝对不想让这个

岛顺顺当当地作中国的第二十七个省。这大概就是美国式的“侵略”与荷兰式、

西班牙式、英国式、法国式、日本式的侵略的不同之处。杜勒斯私下说过:一个

分裂的、对抗的中国,将更有利于美国遏制和控制这个国家。“应尽快在那岛屿

建立一受到美国保护的独立政府”──伯驾公使的幽灵在台湾上空整整游荡了一

百年。

  福摩萨──美丽岛,一个太美丽了而招惹出无数是非的岛,一个命途多舛而

始终不甘沉沦的岛,一个与母体隔绝太久而从未移情别恋的岛,一个结晶了全部

民族意志而永远中国的岛。

  1958,已经熔铸为那个岛波澜壮阔历史交响乐的一个篇章,毛泽东铺天盖地

的炮弹奏出了主旋律的最强音。

  每一发炮弹都是用力弹奏的音符。

  每一场战斗都是震荡魂魄的音阶。

  只有对整篇乐章有着透彻的了解和深刻的理解,才会听懂,毛泽东指挥棒下

那长江黄河般奔涌万里的气势,长城五岳般不可摇撼的信念,江南春雨般柔肠寸

断的情愫和白发翘首般难割难舍的热盼。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三)

第二章 地中海漩涡

  1958年7月,一万五千美军登陆黎巴嫩。英军在约旦空降叁个营/中东的现代

史看似杂乱无章,但一句话也可说清:以鲜血换石油。   中国六千四百万人

参加了游行示威,规模可收入“吉尼斯大全”/美国人说:中国是在无事生非和借

题发挥。前一句,只能给1分,后一句,可以打99分。   蒋经国建议:我们不

妨在台海稍加克制,军事上取低姿态/蒋介石照桌猛击一掌:妇人之见!我这个总

统府不摆一兵一卒都派过去也要守住金门。   毛泽东说:中东最近很热闹,

搞得我们远东也不太平。人家唱大戏我们不能只做看客,政治局做出一个决定:

炮打金门。   台湾海峡暴雨滂沱,十万火急开赴战区的炮兵部队在各处受阻

/军长詹大南指着工兵团长鼻子骂:几小时内你不把桥给我修好,我就毙了你。

  7月25日,毛泽东穿游泳裤接见赫鲁晓夫,对赫氏连说了叁个“不”/赫氏耿

耿于怀但不失大家风范。对中苏“秘密协议”,台湾瞎猜猜到了今天。

                      1

  1958年5月8日,黎巴嫩枪声大作,声势浩大的武装起义将夏蒙总统打得懵懂

转向。   7月14日凌晨,一群伊拉克年轻军官冲进巴格达王宫,把面如土灰浑

身筛糠的国王费萨尔、首相赛义德、王储伊拉从床下拖出来,扼要宣布了他们出

卖国家利益的罪行,然后依次用冲锋枪在他们的脑壳上凿洞。然后,宣布建立伊

拉克共和国、退出“巴格达条约”。   美国在波斯湾的战略防线上出现了缺

口。

  军官群中,有一浓眉大眼、上唇留着典型的伊斯兰小胡子的中尉,他便是十

岁就得到第一枝枪,十九岁就杀了第一个人的萨达姆。叁十叁年后,他终于成为

其知名度仅次于美国总统布什、使整个西方世界一提及便深感头痛的人物。  

 亲西方的夏蒙政府摇摇欲坠、哈希姆王朝寿终正寝,地中海飓风骤起,掀起一

片怒浪狂涛。   阿拉伯各国的民族主义者受到极大鼓舞,军事政变或平民暴

动随时都可能像雪崩一样猛烈爆发。将美国和西方势力排斥出中东地区的纳赛尔

主义似乎已在地中海的海平线上现出了曙光。 西方一片惊恐。

  如果把时钟倒拨回去个百八十年,他们是不会如此惊恐的。那时候。这里本

是一片除了沙漠还是沙漠的不毛之地,即使用重如阿尔卑斯山脉的磨盘来碾轧,

也不可能从骑着骆驼、赶着羊群、浑身上下缠绷带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拉伯人

那里榨出多少油水来。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自从在那片荒废的土地下面发现了

会流动的黄金──石油──以后,整个中东就像刚被人知道了其美貌的姑娘。立

刻身价百倍,西方人以绝不亚于当年对福摩萨般的热情蜂拥而至,一根根钢管深

深钻入地下,吮吸着能够让整个世界都狂热躁动起来的黑色血液。   随着现

代勘探术的日臻完善和探察领域的日趋扩大,人们瞪大了眼球发现,这片原来最

不值钱的土地竟储藏着世界石油资源的66%,世代受苦受穷的阿拉伯人竞愚钝到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屁股一直是坐在一座流动的金山上。   美国石油来源的30

%西欧的40%日本的90%都来自这个地区,在石油已成为世界经济的中枢神经和

工业化社会命脉的时代,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掌握了经济繁荣的命运,谁就控制

了世界。   靠石油来维持繁荣的国度决不能坐视被挤出那片蕴藏着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营养液的海洋,艾森豪威尔几乎在得到消息的同时就作出了立即干涉

中东局势的决定,早已从世界霸主地位降为伙计的英国紧步其后。理由是不成问

题的:“保护黎巴嫩‘主权’,保护美国、英国侨民”,“应黎巴嫩、约旦政府

请求,防止共产主义颠覆”。   在这个星球上,大概只有美国军队可以在任

何一个时间开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并且总会有一百条理由在等着你。   7月1

5日,一千五百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登陆黎巴嫩。几天后,在美国海军第六舰队七

十二艘舰艇及二百余架舰载飞机的支援下,这支部队扩大至一万五千人,他们轻

而易举弹压了起义武装的抵抗,控制了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及国际机场、火车站和

海港区。   英国军队行动稍迟,17日晨在约旦空降了叁个营又一个伞兵大队

,在伊拉克东南的巴林岛增派了一个营,另以堡垒号航空母舰和叁艘驱逐舰、若

干潜水艇组成的特混舰队,运载一个步兵旅又一个营驶往亚丁湾,完成了从北面

攻击伊拉克的准备。   在美国和英国大兵的鼎力相助之下,亲西方的黎巴嫩

总统和约旦国王侯赛因化险为夷,稍稍站住脚跟。业已松动的西方中东防线得到

加固。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完全搞懂,预期中的对伊拉克的攻击为什么始终

没有发生?   但我们终于在叁十叁年之后、1991年的1月17日看到了这场攻击

。以美国军队为首的多国部队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布什的“爱国者”大显神通成

为萨达姆“飞毛腿”的克星,前者的F-16和隐形飞机更把后者的共和国卫队炸得

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这一次我们中国人每天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来自海湾的

战争新闻,有惊叹,有喝彩,也有困惑。   萨达姆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炮,

双脚踩在了人家的土地上,侵略者的帽子戴定了。   可山姆大叔也一手拿着

枪一手拿着炮双脚站在人家的国土上,该戴什么帽子?   这场战争至今尚未

真正结束。十分钟之前,邮递员送来了今天(1993年8月21日)的“参考消息”,

我一眼就瞥见了放在头版上的那条醒目的标题:

  伊拉克向联合国抗议美军轰炸伊北部

  伊拉克的一位政府发言人在一项声明中说:“美国政府今天上午对摩苏尔以

西20公里的一个高射炮兵连犯下新的侵略行径,造成一名军事人员受伤,两辆车

辆受损。”他还说,在飞机第叁次企图接近高射炮兵连时,一个平民受伤。

  在华盛顿,五角大楼说,在伊拉克发射了一枚地对空导弹后,美国军用飞机

开火自卫。在这次行动中,由两架F-4G飞机和两架F-16飞机进行了两次袭击,

看来已摧毁了伊拉克导弹发射场。伊拉克的一位政府发言人说:“美国的说法是

毫无根据的。”   中东的事情永远都是一团浆糊难以说清楚的。先是伊拉克

打伊朗,科威特则慷慨解囊掏腰包,美国人也明地暗地给萨达姆以各种新式武器

。筋疲力尽打了八年,刚喘了一口气,伊拉克又突然掉转枪口打开了科威特,美

国人比谁都着急上火,伊朗则蔫不几地又暗中给伊拉克打气鼓劲。咋回事,说不

清!同情弱者的心理驱使吧,我一开始倒是挺可怜科威特的,现在却又可怜开伊

拉克了。……几百亿的战争赔款像大山压在那,好几代人都还不清;又禁运,又

不允许出口石油;政府办公大楼让人家搜了个遍,军事基地还得让人家安上摄像

机监视着……   相距叁十叁年的两场战争,虽然起因和性质大相径庭,但似

乎也能瞥见一些共有的特征。我倒是很同意这样的说法:地中海倒霉在地中有“

海”。那片蔚蓝色的海底埋藏着的另外一个墨黑色的大海,是把整个世界都搅得

不得清静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这个地区的现代史看似杂乱无章,头绪纷繁,其实

简单得一句话也可说情:   以鲜血换石油!

                         2

  忘记了是哪国的一位文学家说过:冷战,就是地球东半部的那只眼睛同西半

部的那只眼睛怒目相视和各占去一半的嘴巴在互相叫骂,但谁也不敢轻易使用牙

齿,因为,在两个半部都长出了核牙的情况下那意味着整个头颅的自行爆炸。

  1958年,两大敌对阵营的冷战正经历着最严酷的寒冬,国际间一切扑朔迷离

乱麻般的现象都可以用两道简单的公式来解析:   ──你动作,我反对。

  ──你反对,我叫好。

  北京针对美、英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动作举行了有数百万人参加的声势浩大的

示威游行,通宵达旦,日以继夜,整座城市变成了一头不间断地在发怒发威的狮

子。   一位英国记者写道:当你看到有那么多人向你投来鄙夷仇恨的目光向

你挥拳咆哮时,难免会情不由己地胆颤心惊。这个国家最不缺乏的资源就是人,

那无始无终看不到尽头的人群使你想到这个国家的一条最着名的河流──黄河。

黄河发大水在远古时代就是一件可怖的事情……   人们排成多路纵队,组织

良好前呼后拥向英国代办处所在地兴国路走去。入夜,这条窄窄的马路已被挤得

水泄不通。水银路灯下,一片片拳头和拿着红绿纸旗的臂膀波涛般此起彼伏。五

光十色的标语、漫画贴满了英国代办处那长约四百米的建筑物的墙壁,厚达十几

层之多,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的酸臭和浆糊的香甜气息。   北京第一机床厂

一千五百多名工人,紧接着下午第一队一千多人的队伍,在晚上10时半下了班又

立刻赶来参加游行。凌晨,这条马路上又第叁次打出了该厂的厂标。   头上

还戴着白色工作帽的北京联合纺织厂的女工们,也是在晚上11时下了班以后就走

上街头的。女工们为声援黎巴嫩、伊拉克的兄弟姐妹还组织了青年突击队,她们

虔诚地说,多生产一支纱锭,就是多造出一颗射向美、英帝国主义的子弹。  

 有一批在夜间值班的人──公共汽车司机、街道清洁工人和报馆的夜班编辑们

,刚刚结束了工作,就毫无倦意地涌入了游行示威的队伍。一些年轻小伙子,是

听到了一声招呼,从宿舍的床上弹跳起来赶来游行的。几位性急者甚至来不及穿

鞋袜,就穿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现在仅见于某些澡堂的木“呱哒板”上了街。一阵

“呱哒、呱哒”的响声由远而近,那是木板鞋同水泥路面接触所发出的美妙音响

。   首都文学艺术工作者的队伍里,作家艾芜走在前排,拿着匆匆草就的整

个文艺界的抗议书。诗人沙鸥则被群众示威的场面所激动,诗兴大发,出口成章

,向记者们口述了新作《反侵略的红浪滔天》:

             反侵略的红浪滔天,

             愤怒的喊声吓破敌人胆,

             这是火焰的洪流,

             定要烧死战争罪犯!

  在英国代办处工作的一百多位中国职工则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地利之先,他们

推举了一位名叫罗德贵的通信员为代表,走进代办处一秘艾礼雅的办公室说:我

们中国职工要参加示威游行,抗议你们的军队对中东人民的侵略:艾礼雅摊开双

手耸耸肩不置可否无可奈何地作出苦笑状。   10时30分,一百多中国职工高

呼反英口号从建筑物内走了出来,加入到游行行列。   让人颇觉不太过瘾的

是,那时候中国与美国没有外交关系,既无大使馆也无代办处一类机构,甚至连

一个美国人的影子也见不到。倒霉的英国代办处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众矢之的和唯

一可供人们泄愤的目标,居住在里面的可怜的ENGLISH们只好采取鸵鸟政策闭上眼

睛捂起耳朵苦捱令人烦躁的时日。   英国人并非是在代人受诟,但他们承担

的诅咒无疑超出了他所应承担的份额若干倍。   那时候,中国人虽然分不清

美国人与英国人之间的区别,但他们对美国人的憎恶确实远远超出了对英国人。

  美帝国主义──这是一个在当时集恶棍、流氓、无赖、土匪、强盗、牛鬼

蛇神、地富反坏为一身的恶劣透顶的形象。   游行队伍中,走来一队引人注

目的幼儿园小朋友。那个一手牵着前面一个的裤带一手拿着棍棍糖的男孩,就是

刚刚6岁的我。当我们看到大人们点火焚烧两个纸糊的怪物(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

模拟像)时,欢乐地拍着小巴掌又叫又跳。在年轻阿姨的带领下,我们还一边摇

摇摆摆地走一边高声朗诵五十年代在孩子们中间广为流传至今我还记得的儿歌:

                一二叁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

                专吃杜鲁门(美国前总统)。

                杜鲁门,

                一生气,

                喝了两碗滴滴涕。

                上医院,

                没看好,

                回家放了叁声大狗屁。

                苏联老大哥,

                挣钱挣的多,

                买辆摩托车,

                骑到莫斯科;

                美国老大娘,

                挣钱挣的少,

                买个破油灯,

                点也点不着。

  反美仇美憎美情绪可谓深入人心!

  中国与美国何仇之有?细究起来,1900年血洗北京他是犯事的八大金刚之一

;小日本投降后帮着老蒋打八路也算一笔;前几年双方在朝鲜战场上又打得难解

难分,所谓的联合国军还不就是美军的另一个好听一点的名称?但这都不是主要

的,美国给中国人造成的最大感情伤害莫过于欲把台湾从中国版图分离出去的企

图。好比某人举刀砍掉你的一截指头,然后他拿起那血淋淋的物件对你说:“喂

,这东西原本不是你的”,你对他的仇恨恼怒必将达至顶点。当美国军舰根据美

台协防条约在台湾海峡进进出出、中国的统一再次受到严重威胁时,每一个有血

性的中国人都感到了奇耻大辱和切肤之痛。   中东距我们太遥远,像一本厚

书《一千零一夜》中那许多美妙动人的故事一样遥远。许多中国人无论过去、现

在和将来,都未必能够真正搞懂阿拉伯世界的事情甚至闹不清中东究竟在我们的

东、西还是南、北,他们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激烈义愤怒不可遏,只是因为正在中

东打劫的强盗与闯进他们家园赖着不走的恶霸是同一个。   台湾被无情分离

,这才是他们一直难以排解的情结,他们恨死了那个把他们的家园、故土、血脉

、版图肢解割裂的家伙。   怒火早已燃烧。地中海骤起的风暴诱使它猛烈喷

发。

  示威的规模堪称世界之最似可收入“吉尼斯大全”。几天之内,全中国有两

千多个城市、六千四百万人参加了游行示威和抗议集会。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是

,“美帝国主义从我国领土台湾滚出去”的口号,比“美国军队从黎巴嫩滚出去

”,“英国军队从约旦滚出去”的口号喊得还要多还要响。   自然,即使六

万万五千万民众全体上街喊破喉咙,笼罩于地中海上空的乌云也不会知趣而散,

被分离的国土也不会自行弥合,豪气充盈天地胆略超逾古今的毛泽东开始思考一

个要叫对手付出代价的大计划。用陈毅外长的话说,要叫偷鸡贼捂住了脑壳露出

□,怎么也得挨板子。

  美国人说:中国人是在无事生非和借题发挥。

  说中国人“无事生非”,只能给1分。

  说中国人“借题发挥”,可以打99分。

                       3

 

  当第一批美国大兵带钉的皮靴与中东滚烫的沙土地接吻的时刻,台北恰是凌

晨,习惯早起的六十八岁的蒋“总统”在阳明山“总统官邸”的草坪上漫步。

  在他一生的前半部分时间内,他的“总统”头衔是不需要被划上“”的。自

打从那个辽阔的大陆搬迁到这个海岛居住以后,连他也掂量出自己在这个星球上

的分量同时锐减了许多。他是一位意志强硬个性顽韧的人物,在他的字典里,可

以查到“失败”这个词,但绝对没有“认输”这个词。从此,他便日复一日、年

复一年地忙碌着一件事:要自己头顶上的“总统”桂冠重放光彩再度辉煌。  

 他吩咐过:不论什么时间,也不论他在干什么,都必须把中东事态的最新发展

立刻向他禀报,不得有误!   侍从官在路口立正恭候,等待他返身缓缓走回

,向他敬礼:“总座,美军已在黎巴嫩登陆。”   他紧闭的嘴角微微上翘,

紧锁的眉宇间褶皱轻舒,因过于严肃而冷峻板滞的面容闪电般掠过一瞬常人不易

觉察的笑意,他把手杖微微向前抬一抬,表示知道了。   侍从官不敢离去,

两足跟并靠得紧紧的,静候“领袖”的指示。

  他的双手叠放在一起接着手杖,那颗着名的光头在旭日映照下熠熠生辉,发

射着历经风雨研磨后的光泽,须臾,他的嗓子深处发出喑哑的声音:“早膳过后

……不,现在,通知经国,叫他尽快征询各位中常委及叁军首长意见,对中东局

势发展及对台海安全的影响作出评估。”   侍从官敬礼,转身离去。

  在台湾宝塔式政治权力结构顶层,谁都明白,最近各种重大的国际问题和岛

内问题通常由国防会议副秘书长蒋经国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来组织研究并向层峰汇

报,这无疑是老头子发出的一个非常明确的传位信号。   不管此刻他统辖的

区域已经萎缩得何等狭小,在本质上,“总统”依然是一位不穿龙袍的君主。从

对中国封建帝王的深入研究中去把握“总统”的内心世界,大体八九不会离十。

  美国佬真的在中东动手了!

  此时此刻“总统”的内心又泛起波澜。来到这个岛子之后,他才更深刻地体

会到世界局势的发展变化同自己的生存命运联系得是那样的紧密,以至于他总是

以一种历险般的心态焦躁地期待这个世界充盈变数,变化得愈眼花缭乱高深莫测

天晕地眩愈好。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花岗岩般一成不变被凝固被定型,

这意味着他将永远地被冰封于这个海岛,重返故里的梦将永远的是一个梦。  

 为了说明世界局势的骤变有时会使台湾看似灰黯的前途突显光亮柳暗花明,他

在各种演讲和谈话中不厌其烦地提及另一个令人难忘的清晨。   那是1950年

6月25日,他正在用早餐,经国急匆匆送来驻韩“大使”邵毓麟的报告:“韩战爆

发”。他望眼欲穿的第叁次世界大战终露眉目,大脑的天幕上流星般闪过第一个

反应,竟与那个人称“小鲁肃”的邵毓麟的研判不谋而合。   邵在报告中说

  韩战对于台湾,有百利而无一弊。我们面临的中共军事威胁,以及友邦帮美

国遗弃我国,与承认匪伪的外交危机,已因韩战爆发而局势大变,露出一线转机

。中韩休戚与共,今后韩战发展如果有利南韩,亦必有利我国,如果韩战演成美

俄世界大战,不仅南北韩必然统一,我们还可能会由鸭绿江由东北而重返中国大

陆。如果韩战进展不幸而不利南韩,也势必因此而提高美国及自由国家的警觉,

加紧援韩,决不致任令国际共党渡海进攻台湾了。

  读罢邵毓麟的报告,他同夫人起立:“主,感谢你赐与我们。”

  这句例行的祈祷辞今天读出来由衷地感觉发自肺腑。

  事态的发展与“小鲁肃”的研判完全吻合。两天后,杜鲁门总统宣布:

  ……鉴于共产党军队占领台湾将直接威胁到太平洋区域的安全,并威胁到在

该区域履行合法而必要之活动的美国部队,因之,本人已命令美国第七舰队防止

对台湾的任何攻击,并且本人已请求台湾的中国政府停止对大陆的一切海空活动

  又过了两天,第七舰队的九艘舰船,包括六艘驱逐舰,两艘巡洋舰和一艘运

输舰,进入台湾海峡巡弋。紧接着,是第七舰队司令史枢波将军、远东驻军司令

麦克阿瑟将军戏剧性地访台,是源源而来的20个步兵师的崭新装备,1000余架各

型飞机、200余艘各类舰艇和8亿美元的“经济援助”。   不应忘记,在此之

前,美国已经单方面中止了“援助”,留驻台湾的仅是一位领事级的代表,最高

级的武官也不过是一位“总统”从不与之握手、称之为“毛孩子”的美军中校。

  美国军舰出现在台湾海峡的当天,他睡得鼾声大作,其安稳、塌实、甜美

状,为近年来的第一次。   这是怎样艰辛险恶不堪回首的一年啊!

  大陆丢失,带领叁百万追随之士和六十万残破之旅蜗居海隅。对岸,数十万

挟胜气炽焰饮马闽浙的解放军正虎视眈眈,台湾海峡大规模的攻防战无可避免。

原本估计,是年六、七、八叁个月是台湾真正的危险期,因为九月过后是台风季

,不利征伐,共军便只能偃旗息鼓望洋兴叹。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描绘此时的

台湾准确无误,全岛笼罩着一片凄凉的气氛。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马不停蹄巡

视各地,督察防御工事的修建,每到一处,都要大声疾呼我们“国家”已到空前

未有的危险时期,每个处在这个孤岛上的人也已没有什么可以撤退和逃避的地方

。他不止一次地对部属明言:“如果台湾不保,我是决不会走的”,几乎在和所

有高级干部的谈话时都不厌其烦地反复讲“应在国家最艰难的时候选择最有意义

的死”,从而,把一种“成功成仁誓为国死”的情绪,导引至空前的高峰。  

 他和他孤苦无助的海岛,就这样怀揣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末日心理,准

备迎接毛泽东毁灭性的最后一击。   五月,美国政府在一份秘密文件中也做

出同样的预测:估计到七月台湾海峡风平浪静时,数十万中共精锐便将越过海峡

。可以预料,该岛将陷落,国民党在那里将和在其他地方一样容易被攻破。  

 神仙也难料到,一夜之间,蒋“总统”居然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韩战爆发

得不早不迟太是时候,终于促使美国人在他那无遮无盖的头顶撑起一柄保护伞。

难怪,信奉基督的他私下里并未表现对主的虔诚,而是用一种调侃自嘲的口吻对

家人说:“台湾获救,真得感谢金日成哩。”   从这天开始,他认准了两条

  “无国际局势的重大变化本党重返大陆无望。”

  “无美国盟邦的鼎力相助本党重返大陆无望。”

  他所有的谋略都集中于:耐心期待着国际局势的风云突变;想方设法拖美国

在台湾海峡下水。

  或许,在整整八年之后,类似的机遇又再度降临?上午10时,一辆黑色雪佛

莱轿车不减速驶进“总统”官邸,戛然而停。车门打开,急匆匆走下蒋经国。

  四十岁的“太子”正值壮年,阔额方脸,浓眉厚唇,诚笃憨实的模样中透着

干练与持重。而他矮粗强健的躯干中似乎又蕴含了旺盛的精力,微微上扬的双肩

正企盼着承负更多更重的责任。   “副秘书长”是唯一进入“总统”房内不

需要先经通报的人,尽管中外人士对老蒋传子之举颇多微词,但公平而论,蒋经

国确是乃父意志、理想、事业的最佳传人。你尽可批评那种古老的、东方封建主

义的权力欲,幻想着在死后仍能延续的陈规陋俗,你却无法否认台湾在“蒋经国

时代”成为了亚洲四小龙之一,并且无法否认,无论台湾在穷困还是暴富时期,

这爷俩都顶住了来自内外的压力始终坚持了“一个中国”的立场,大概是他们对

中华民族所做出的最大贡献。   父子俩隔桌而坐。

  儿子拉开皮包,拿出一份刚刚草拟的关于对中东局势未来走向评估报告的要

点。   父亲顿首。再次对儿子的办事能力和高效感到满意。

  在家里,他们以“爸”和“经国”互称,而一走进办公室和公务场所,他们

之间便是最高决策人同高级幕僚加钦定接班人之间那种十分严肃的关系了,约定

俗成,他们相互只称“总统”和“蒋副秘书长”。   父亲:蒋副秘书长,谈

谈你的看法。

  儿子:总统,我认为,──中东是世界油库,战略地位重要,美苏必争。因

此,此次中东危机将不会局限于一次地区性冲突,极有可能导致美国同苏俄的激

烈对抗。苏俄即便不直接出兵中东,在欧洲方向肇事的可能性也很高。而美苏两

国要么不打,要打一定就是叁次世界大战。因此,台湾又面临一次新的机遇和考

验。   ──世界格局的任何变化都将波及亚洲。若美国掌握主动,则毛共不

会轻举妄动。如苏俄暂居上风,毛泽东和共匪集团肯定受到鼓舞,共产势力极有

可能沿朝鲜半岛和印度支那大举南下,从东西两个方向在环太平洋反共圈上打开

缺口,并对台湾在战略上形成夹击之势。   ──可以预言,台湾本岛安全暂

时无虞,毛泽东不会首先选择台湾为目标,更准确说“不敢”。海峡天堑是一道

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同时,在中美协防条约已经生效构成威慑的情势之下,毛

共若果贸然渡海攻台,等同向美国宣战。而以毛共那样的海空劣势去碰美国强大

的海空战力,无异自杀行为。   ──毛泽东狡诈精明,他如欲对我施以打击

,把金门和马祖作目标区的可能性最大。两外岛靠离他们太近是原因之一,更因

为美国至今不曾明确态度:在这两座岛屿一旦遭致攻击的情势下,美国是否会挺

身而出,对它们实施有效的保护。美国盟邦在此问题上的含混不清,将给毛共提

供可乘之机。   ……

  儿子条分缕析,缜密周详。

  父亲侧耳静听,完全投入,他一边字斟句酌地咀嚼儿子的分析,一边调动所

有的智慧思索着相应的对策。听到关键处,他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儿子

:   “美国人在金马协防问题上始终态度暖昧,难觅真言,葫芦里究竟装的

什么药?”   儿子稍事思考,答:“几天前我曾与蔡斯将军□晤谈过,他并

不直言要我方从金马撤退,却拐弯抹角提及金马外岛其实对于台湾安全并不重要

,搞不好反会招惹一些无谓的麻烦。他还向我透露,美国即将在中东采取某种行

动,希望外岛上的部队能够保持克制,因为美国不想同时在世界的另一区域陷入

泥淖。我一向认为:美利坚虽为盟邦,但同时又是一绝对实用自私几近于偏狭之

民族,其处置国际间事务方式并无固定标准和一贯原则,往往因时因人而异,甚

至前后相悖自相矛盾。加之他们刚刚又在朝鲜领教过毛共的顽强凶悍,正所谓一

回遭蛇咬,叁年怕井绳呢……:父亲“嗯”“嗯”地应允着,站起来,倒剪双手

,低着头,在宽大的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儿子觉得是向父亲大胆进谏的时

候了。但他多长了一个心眼,不照直说是自己的意见,而是拉来一些位高权重的

长辈陪衬,他觉得,这样做,被父亲采纳的把握可能更大。他开口:“总统,我

已征询陈院长、何主任委员、俞部长、王总长、蒋主任、彭、梁、陈总司令等□

党国长辈、长官的意见,各位都以为,金马乃台湾咽喉之地,断然不可撤守。但

在中东情势尚不明朗、演化殊难定论之时,我们不妨在台海稍加克制,不事张扬

,军事上取低姿态,此种战略绝非示弱于共匪,而是一种韬光养晦之策,一可以

化释盟邦疑惧,二可避免给毛共以寻衅口实,以静观时变,寻觅良机……”  

 ───

  □蔡斯将军:美军援台军事顾问团团长。

  □陈院长──台湾行政院长陈诚。何主任委员──战略顾问委员会主任委员

何应钦。俞部长──国防部长俞大维。王总长──参谋总长王叔铭。蒋主任──

总政战部主任蒋坚忍。彭司令──陆军总司令彭孟缉。梁司令──海军总司令梁

序昭。陈司令──空军总司令陈嘉尚。   万万不曾料到,父亲突然照桌猛击

一掌:“妇人之见!克制、克制,克制个屁!   他美国人要我们去死,大家

排队去跳海么!娘希匹,美国人有美国人的利益,我们有我们的权力。我们卧薪

尝胆这许多年,不就是准备要同共匪决一死战的么?这一仗迟早要打。想回大陆

就得打。毛泽东不怕打,我也不怕!在台湾打,在澎湖打,在金门马祖打,由他

拣好了。金门这个地方,不但不能撤,还必须给我牢牢守住,美国人不帮忙要守

,十万兵都打光要守,台湾这里,连我这个总统府不摆一兵一卒都派过去也要守

!金门守不住,台湾早晚有一天也守不住的,翻一翻史书,读一读郑成功、施琅如

何征台就知道的……”   儿子怔怔站着,他对父亲的勃然暴怒大惑不解。他

知道自己的建议与父亲的所想不一致,惹恼了父亲,但尚不明了父亲究竟是怎么

想的。虽然已从父亲嘴里喊出来的并不十分连贯的字里行间,他直感到父亲显然

有更为深谋远虑的思考。他站起来:“总统,请给我时间,容我再议。”   

父亲走过来,苦涩一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蒋副秘

书长,不要忘记,台湾乃弹丸之地,只是我们中国国民党的栖身之所。我们不怕

敌人强大,就怕自己苟且偏安,所以即便我此生做不成郑成功了,也希望你不要

去做郑克?u。”   儿子略有所悟:父亲忌听诸如“克制”、“低姿态”、“

韬光养晦”等等消极避战之词,即便使用这类词的着眼点仅仅是就策略而言。父

亲在台湾海峡采取的战略只此一种:攻势战略。

  父亲毕竟是父亲,几十载战火狼烟外交纵横政坛风云宦海浮沉,早已把他锻

造锤打得高深莫测成佛成仙。数不清的胜负荣辱辛酸苦辣大悲大喜乍起乍落,更

使他弄权谋游刃有余用手腕炉火纯青。相形之下,儿子确实还欠火候略逊一筹,

思路合逻辑而显浅直,谋划应形势而缺算度,“太子”地位虽已悄悄确立,但作

为一个领袖继任人,尚需继续修炼。

  7月17日,台湾宣布,叁军已处于“特别戒备状态,”全体官兵停止一切休假

。   台高级将领走马灯似地巡视金门、马祖地区。金、马驻军频繁演习,福

建沿海不断遭到炮击。   美国在台湾的军事顾问、外交官同台方有关部门“

整日整夜保持神秘接触”,“每小时把有关中东形势情况告诉国民党”。美军太

平洋战区同时进入紧急战备状态,第七舰队航空母舰2,重巡洋舰2,驱逐舰8,活

动于台湾东北60至100海里处待机。另以航空母舰1至2,驱逐舰4至8,活动于台湾

海峡以南海域及巴士海峡海域。美潜艇2至3,则隐匿于中国大陆浙东海域,监测

中共海军南下动向。第七舰队司令比克利将军在一次谈话中透露:假如爆发战争

,导弹舰只将驶近亚洲大陆摧毁共产党中国在旅大、青岛及上海的潜艇基地。美

海军参谋长伯克将军也并无顾忌地在公开场合谈论:美国海军正密切注视台湾地

区局势,随时准备进行像在黎巴嫩那样的登陆。   蒋“总统”也于公众场合

曝光,显得信心十足:我们有一切理由相信,我们收复大陆的努力将会成功。我

认为这是完全做得到的,可行而现实的事情。   ……

  “攻势战略”在行动。

  从中东刮起的强台风,以闪电般速度光顾原本就不平静的台湾海峡。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四)

4

  1958年7月18日夜,北京城华灯初上。游行队伍中的有心人发现,那个时代最

高级轿车“吉斯”、“吉姆”一辆接一辆驰过长安街,驶进了中南海。

  怀仁堂,灯火辉煌,中央军委在此召开紧急扩大会议。

  彭德怀、贺龙、徐向前、聂荣臻、陈毅、林彪元帅,粟裕、黄克诚、陈赓大

将,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大将,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炮兵司令员陈锡联上将,

工程兵司令员陈士□上将,总政治部主任萧华上将,总后勤部部长洪学智上将等

中国革命战争史上一批曾经翻江倒海叱□风云,如今构成了中国军队最高统帅部

的着名将领齐集一堂。一片草绿色和那一颗颗点缀其间的耀目的帅星、将星,渲

染着这里重大、紧迫、严肃的气氛。所有的“戎装”都目不旁视地注视着唯一一

个着浅色中山服的“老百姓”,他,就是坚决拒绝接受大元帅衔,但中国军队指

挥大权始终牢牢在握的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

  毛泽东动作缓缓却是用力地划燃一根火柴,点烟,深深吸入,扫视一下会场

,开宗明义宣布:现在开会。大家都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中东,最近那

里很热闹,搞得我们远东也不太平。人家唱大戏我们不能只做看客,政治局做出

了一个决定,炮打金门!

  瞬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空气凝结只听见吊扇旋转的嗡嗡声,历经百战熟

知战争为何物的高级将领们立刻在心头称出了毛泽东最后四个字的千钧分量。

  自从1935年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全党全军的领导地位以后,历史便一次

又一次印证了毛泽东就是胜利的代名词。没有人怀疑他所做决定的正确性,人们

的眼神是在互相探询:既然中央和主席决心已下,炮击的军事和政治的目标是什

么?实现的条件究竟如何?

  毕竟,这是极有可能导致同拥有世界上最强大军力和最庞大核武库的美国再

度对阵、较量的重大军事行动啊:确实,换一个人,也许1958年便不会有让世界

瞠目结舌的“炮打金门”。问题是,与生俱来不信邪不怕鬼的毛泽东,这一遭就

是要针锋相对对着干,打一个样儿给他美国人看的。

  双方曾在朝鲜打了叁年,几十万士兵的鲜血铸成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美国人自己说:一个世界一流强国和一个刚刚结束内战的残破匮乏之国打了

个平手,这本身就是一次失败,是美国陆军成军一百多年来最为惨痛的一次惨败

  从此,美国人不得不对毛泽东的中国刮目相看,既不敢随便惹他碰他,又要

想尽一切办法孤立他,削弱他。

  毛泽东则顺理成章把美国当作天字第一号敌人,像提防一只蹲在你身旁睁着

贪婪的眼睛稍有疏忽便会扑将上来的恶狼那样加以防范。

  1956年艾森豪威尔同蒋介石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使美国在台湾和台湾

海峡的军事存在“合法化”。此“条约”不论怎样强调“防御”性质,都无法掩

饰其监控、扼制、禁锢、窒息新中国的战略企图,对毛泽东无疑具有一种咄咄逼

人的挑战意味。“条约”的另一个潜台词是,要长久地使中国分成两部分,让他

们互相敌视、争斗,而一个分裂的中国绝对比一个统一的中国对美国、对西方世

界更有利。

  一位西方记者写道:艾森豪威尔总统和蒋介石总统最近签署的防御条约在中

国人中间引起强烈的愤怒情绪是很自然的,就如中国的一个成语,这好比砍下你

的一段肢体再在伤口上洒盐,并很容易使中国人回忆起近一百年内许许多多使他

们民族感到耻辱和受到损伤的条约。

  中美关系继续恶化,向良性转化的可能性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样虚幻渺茫

,全世界都感觉到了由于东西方两个重量级大国尖锐对抗使我们这个星球大厦发

出的难以承负的危险声响,人们不无惴惴地注视着,两个巨人间频繁摩擦所迸射

的火花,随时都可能成为变冷战为热战的导火索。

  面对美国的超强压力,毛泽东的方针是挺直腰杆,昂起头。1957年,他充满

自信和自豪地站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富丽堂皇的会议大厅里,向几百名中外记者

发表了他的着名论断:东风压倒西风。那确实是一个如今早己不复存在的东方阵

营空前团结同仇敌忾、社会主义声威如日中天几达峰巅的时代,亦是恐慌情绪笼

罩着整个西方世界,争夺广大中间地带的斗争趋于白炽、愈演愈烈的时代。势不

两立的双方都把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态度变化看得重如泰山,似乎每一个角落的

倾向性都事关下一次世界大战孰胜孰负的大局,必须锱铢必较,寸土不让,决不

可掉以轻心。

  现在,美、英在中东得手,呈颓势的“西风”开始了猖狂反扑,占压倒优势

的“东风”岂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历史的进化风驰电掣日新月异,“今天”对于“昨天”往往已经很难理解,

而“明天”又可能会产生出对于“今天”的困惑。只有重新置身悬挂着1958标志

的世界大舞台,才会对所有的戏剧情节和人物有深入透彻的了解。

  “炮击金门”在短短数天内便被决定,没有人认为它来得太快和突然,相反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中东事件合乎逻辑的发展,是显示“东风”强劲威力的最佳

选择。

  毛泽东阐发自己的意图。

  他那顿挫抑扬高亢铿锵的湖南腔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能够起到安娜•路

易丝•斯特朗称之为安定剂的作用,将他贯串一生的坚定与自信传达给每一

个受话者。他的叙述技巧也是别树一帜的,旁征博引,论古道今,纵使离题万里

,逻辑脉络仍异常的明快清晰。他倾倒众人的本事在于用娓娓道来十分浅显的方

式表达精辟敏锐的见解,和对复杂局势置于股掌的把握:

  “美军在黎巴嫩、英军在约旦登陆,镇压中东人民的反侵略斗争和民族解放

运动。我们游行示威是一个方面,是道义上的支援,从政治上打击帝国主义。同

时,我们不能限于道义上的支援,而且要有实际行动的支援。”

  “选择哪个方向进行实际行动的支援呢?只有选择金门、马祖地区,主要是

打蒋介石。金门、马祖是中国领土,打金、马是我们的内政,在政治上有理,在

军事上有利。美国找不到借口,而对美国则有牵制作用。”

  “美国所有的远东部队都进行了备战,制造紧张空气,企图牵制我。我以实

际行动回答他,牵制他在远东的兵力,使其不能向中东调兵,减轻美国对中东人

民的压力。如能调动美国海军在中东和台湾间频繁调动则更妙。”

  “同时告诉全世界人民,美帝国主义要打仗,中国人民是不怕的! 在朝鲜

战场,我们摸了一下美国军队的底。对美国军队,如果不接触他,就会怕他,我

们跟他打了33个月,把他的底摸熟了。美帝国主义并不可怕,我们推迟了帝国主

义新的侵略战争,推迟了第叁次世界大战……”

  我想,如果蒋“总统”当时就获知了毛泽东的谈话内容,他的自尊心一定会

受到很大的刺伤,一定不会愉快的,因为,毛泽东始终是把美国当成主要对手,

而把他仅当成一个不值多提的对手手下的小伙计。“小伙计”倒也罢了,却还要

挨板子,代大老板受过,十分委屈地当一回替罪羔羊。娘希匹,人格侮辱,莫此

为甚!

  但是,他并不很冤。说来颇难置信,以风卷残云之势将蒋“总统”逐出了大

陆的毛泽东,多年来在台湾海峡采取的基本上是战略守势。真正对蒋委员长具有

致命威胁的攻击准备历史上仅存一次,那是在海南岛、舟山群岛解放之后──台

湾称之为危险的50年7、8、9叁个月──那段短暂的时间内。如若不是朝鲜战争爆

发和美国介入台湾海峡,人们肯定将会欣赏到继郑成功、施琅之后历史上第叁次

也将是最为声威宏大波澜壮阔的一次征台行动,一次其规模、气势仅次于二次大

战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的军事壮举。遗憾,来自朝鲜的战火无情地将日臻完备的作

战计划击碎,迫使毛泽东南兵北调,将军事战略重心极不情愿地北移,以自己国

度的长久分裂为代价,维护了一个原本分裂的国家同样凄哀但别无更好的分裂。

从此,在台湾海峡表现活跃、积极、总想跃跃一试大显身手的一方仍然是蒋“总

统”。自1950年至1958年,他的占有很大优势的海空军几乎全面控制了闽台间的

海域和天空,向大陆沿岸发射、丢下了数以千、万计的炮弹和炸弹,他的并不占

有优势的陆军也放胆策动了千余次从连、排直至师、团规模的针对大陆的袭扰、

突击行动,并有若干次小有所获。与艾森豪威尔签订了“协防条约”、获得了美

国人提供的“保险”后,蒋“总统”更加卧薪尝胆,战志高涨……

  台湾海峡水火不容的形势早已白热化到这样一个程度,不管从哪里飞溅来一

颗火星,都会引发剧烈的爆发。于是,对有几十年交情的“老朋友”进行一次叫

他真正觉到疼痛的打击,成为毛泽东老早就在酝酿和思考的问题。毛泽东悄悄然

有条不紊准备着,在福建前线,他不缺炮弹,只缺时机。战争看来不可避免,问

题只是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何等规模开场──落幕。1958,中东的偶然不

过是使台湾海峡的必然得以实现,并有了自身相当生动、丰富的表现形式。

  毛泽东继续讲话,着眼点仍是美国。

  “为了达到侵略别国的目的,美国到处打着反共的招牌,这是他的侵略本质

决定的,它是一只凶恶的真老虎,也是虚弱的、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但在远东、台湾地区,美国有着海空优势,是否会卷入,值得考虑,我们

要有所准备,他来打我们怎么办?局部战争会引起大规模冲突。”

  “我们的主要作战对象是蒋介石,尽量不与美正面冲突,因此,我们的海空

军不出公海作战,并要防止误击美机、美舰,既不示弱,也不主动惹事。”

  “以中央军委名义发个电报,命令各大军区立即进入紧急战备,把作战任务

下达给福州军区和海军、空军、炮兵,越快越好。”

  “最迟应于7月25日之前,以地面炮兵实施主要打击。第一次炮击几万发炮弹

,以后每天打1000发,准备先打叁个月。以后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天的军委扩大会议,是毛泽东最后一次亲自决策和部署重大战争行动。

一篇洋洋洒洒的开场白,已经明晰简要勾勒出他的战略意图和战术原则。而他常

胜的奥妙和指挥的精髓从来是在战略上藐视故人,面对强敌,敢于应战,不退缩

,不手软;在战术上重视敌人,谨慎从事,量力而行,知己知彼,不打无把握之

仗。如果把他此次作战的战略战术概括为“通过打蒋而打美;既要打疼蒋又要避

免与美直接作战”,可以想象,掌握好其中的“度”是达成目的的关键,而这个

“度”之中,又隐含着多少驾驭大势的高超技艺和有声有色的戏剧性啊!正因为

如此,“炮击金门”作为一篇相当奇特玄妙的大文章,为毛泽东富有传奇色彩的

军事生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亦成为中国及世界军事史上颇具研讨价值的经

典之作。

  毛泽东讲毕,起身告辞。

  具体计划部署像一份考卷留给了众将领。

  高级将领们用热烈的掌声表示对于最高统帅的支持和信赖。

  人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惩罚老蒋,牵制美帝”──此次大规模炮击的两大

目标已经明确。

  也有人提出,打上叁个月以后再做什么?毛泽东没有讲。按照逻辑,炮击即

便不是解放台湾、澎湖的序曲,起码也是拿下金门、马祖的前奏。待到了炮击正

式展开,今天在座的许多将领才逐渐理解,毛泽东的“只打炮、不登陆”背后,

原来还有一些更为深层和久远的谋划和思考。

  7月19日,新华社发布了两条简短消息。

  一条是:中央军委扩大会议已于昨天胜利闭幕,会议针对目前国际局势,对

国际工作进行了讨论,并且作出了决定。决定了什么?消息不曾披露。

  另一条是:19日晨,我国外交部西欧司黄华司长,约见英国驻华使馆临时代

办向英国政府提出严重抗议,反对英国政府出兵约旦,集结军队,企图侵略伊拉

克共和国。并宣布,中国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挑衅行为,绝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把两条消息放在一起琢磨,本是可以嗅出一些征候来的。不知为何,西

方和台湾的特工们对这两条不很醒目的消息均未引起足够重视。而朝鲜战争已经

证明,对中国的动作和警告不予重视,不久的将来是要陷于被动的。

                        5

  弦月如钩,河汉无声。

  中海侧畔怀仁堂的灯光刚刚熄灭,北海侧畔一幢琉璃瓦绿顶大楼即刻灯火通

明。

  总参谋部是中国四百五十万军队的大脑。这位身材瘦小、步履急促的四星将

军则是这栋古色古香建筑物的大脑。

  粟裕大将的座车驶出中南海,径直开到总参办公楼。

  交办的第一件事:将中央军委的作战命令立即传达下去。

  然后,摊开、挂起一幅幅各种比例东南沿海和太平洋、远东地区作战地图,

对福州军区拟定的炮击预案再次进行研究和审定。

  总长深夜莅临,预示一架强大、精确的作战机器正式启动,进入点火程序。

  紧张而热烈的研究于不知不觉中持续到第二天上午,灯光早已让位于干劲十

足的朝阳,人们发现,年过半百的总长依然精神振作。

  1949年,上海解放,粟裕受命组织攻台战役。

  四十年过去,大陆方面才将一直视为绝密的攻台计划及未能遂行的情况披露

于世。

  粟裕领命之初,攻台形势相当有利。此时,“蒋委员长”尚未从偌大一个大

陆丢弃殆尽的教训中清醒过来,而把他最后叁十几万部队分驻海南、台湾、舟山

叁大岛。战略构想十分完美:以岛屿对抗大陆,叁点成一线,海南扼制广东、台

湾俯视福厦、舟山锁闭沪浙,退,可互为犄角鼎足依托;攻,可全线同时展开或

突出某一重点。自然,粟裕对“委员长”的部署甚感满意,你愈是分兵把口,愈

有利于我各个击破。他曾向毛泽东建议,必要时可考虑暂不攻击较易攻取之舟山

,而先攻最难打之台湾,台湾既下,统一中国的最后一道难题必将势如破竹迎刃

而解。

  面对台湾的7个军14万惊弓之旅,粟裕初定以8个军20余万人发起攻击。计划

尚在呈报待批过程中,粟裕的攻台军一部已分别在胶东沿海、长江口和天目山开

始了模拟越海登陆及在台湾山区作战的训练。

  “委员长”很快便觉察到了台湾本岛的防御力量太弱且兵源有限,于是,饥

不择食慌不择路,把求助的眼神瞥向了日本,决计以重金招募日本炮灰。不久,

一支二万余人的日本雇佣军开赴台湾。日本人再次登临台湾,虽不是重演五十年

前的鲸吞强占,但用武士刀斩断宝岛与大陆的血脉却同出一辙。日本兵的顽强、

凶悍、团队精神和战术精湛又是举世闻名的,这使得粟裕在评估他们的战斗力时

,就不能用1=1,而只能用1≈3的算式来计算:如果2万日本兵约等于6万国民党

兵,那么6+14=20,台湾拥有的国民党守军战力应以相当20万人来看待。如是,

原拟8个军参战已不够,粟裕对战役决心第一次做了较大修改,计划投入攻台的兵

力增加到12个军、50余万人。1950年5月,四野发起海南战役,歼敌3万3,拿下全

国第二大岛。

  但由于是无海空军条件作战,无法封锁各港口和机场,致使薛岳率近7万人撤

逃台湾。此时此刻,“委员长”做出了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也许是最为艰难但也最

为果断的决策:叁天之内,将舟山12万守军悉数秘密撤出,集中一切兵力,确保

台湾基地。

  现象上看,叁岛已丧其二,辖地仅存台澎金马,但台湾兵力陡增1倍,达40万

人,成为一颗名副其实难以一口咬碎的硬核桃。粟裕迅速向所部发出指示:敌人

已集中40万左右的陆军及其海空军全部守备台湾,未来对台作战将更加激烈与残

酷,原定以4个军为第一梯队的准备已不够强大,需增加至6个军。这是他对战役

决心做第二次较大修改。6月末,情报又侦悉台湾正加紧补充部队,估计其陆军在

我未来发动攻击时可达50万人,海空军亦得到加强。粟裕再向军委和毛泽东报告

:我在数量上已无优势,但只要能登陆成功,且能于突入纵深后站稳脚跟,仍可

完成预定任务。

  为了更有把握起见,如能从其他野战军中抽出3至4个军作为第二梯队或预备

队则更好。至此,粟裕叁度修改战役决心,计划参战兵力达16个军以上。

  问题是,增兵较易,增船大难。粟裕掐指一算,为确保战役胜利必须在四、

五小时以内有第一梯队15万人左右登陆,并有相当数量的运送第二梯队船只,而

现手中所有船只仅够装运4个加强师,为第一梯队所需的一半,征船造船买船又均

需时间。别无良策,再思叁思,下决心向军委报告:攻击台湾须进一步准备,此

役关系重大,我们对攻台作战如无绝对把握,则不应轻易发起攻击,而宁愿再推

迟一些时间。

  就在此时,朝鲜战争于不期间骤然爆发,栗裕绞尽脑汁几易其稿的攻台方案

只好无限期束之高阁,老将军临海嗟叹,将未能登陆台湾视为终生的憾事。

  时隔八年,粟裕的一头乌丝,已是黑白参半,他终于又等来了机会,再次编

制对台湾实施打击的作战方案。虽然八年前的那一案如今派不上一星半点的用场

,但毕竟这是对自己当年未能把胜利之旗帜插上那座岛屿的一种安慰和补偿吧。

  作战参谋逐点介绍金门敌军目标的方位、性质、防护力和我军准备打击的手

段。

  粟裕聚精会神听,一般不插话。偶尔会突然发问,提出几个问题,如:不要

讲“估计”、“可能”,你能不能肯定回答,胡琏指挥部的确切位置就是这里?

能不能再准确一些,金门的补给被切断以后,粮、弹究竟可维持叁个月还是四个

月?是不是认真计算过,我们到底集中多少火炮,才能对料罗湾实行有效封锁?

等等。

  炮战,炮战,双方以炮为剑,隔着大海过招格斗,自然,粟裕最关心的还是

双方大炮及炮弹的数量和质量。此时,金门拥有美式155毫米加农炮20门、155毫

米榴弹炮96门、105毫米榴弹炮192门,共计308门。我军105毫米以上榴弹炮223门

、100毫米以上加农炮73门、100毫米海岸炮4门、130毫米海岸炮19门,共计319门

。我方的优势是在福建地区库存炮弹甚多,共达89万,余发,敞开打,足够打半

年以上。

  但由于远程火炮较少,中程火炮多,钢筋混凝土工事很少,土木结构野战工

事多,在大口径火炮和永备工事方面并不占优。粟裕沉吟良久,用铅笔尖狠狠地

敲击桌子几下:下决心再调大炮去,从全国调,立即调,火炮数量不超出金门50

%,这仗宁肯推迟……

  粟大将在对台对金用兵问题上,再次表现出超常的谨慎。

  采访中,许多总参老人都说:对台慎言用兵,不似粟总风格,又恰是他的风

格。

  中国共产党人在短短叁年内,能够遍扫六合,靖定天下,将曾经不可摇撼的

蒋“委员长”席卷而去,请出大陆,成因多多,从纯军事角度看,毛泽东的韬略

筹谋是其一,拥有一大批顶尖拔萃的统兵将才是其二。国民党军数量、装备、训

练上的优势被共产党军队高出一筹的战略战术相抵销,早已是无争的结论。据说

,“委员长”在屡战屡负一败再败之后,曾气得大骂部属无能,发出由衷的感慨

:共党人才何其多,我党庸才何其多?科班不如草台,官军不敌绿林,黄埔生打

不过土包子,天又奈何!

  群星争辉。格外耀眼夺目的几颗中有一颗叫“粟裕”。粟裕自谦:我只是沧

海一粟。他的老战友们说:在浩瀚的沧海上若能看见一“粟”,那这一“粟”定

是闪光的“金米”(红军时期,粟裕化名“金米”)。

  解放战争,是粟裕军事才华大放光彩的时期,华东战场无数次生死鏖战,均

是由他与陈毅悉心谋划,具体组织实施的。

  军事,是粟裕的终身职业。他像许许多多的专门家一样,精于本行却拙于其

他。

  他不擅言辞,从不夸耀自己的过去,也不允许别人吹捧自己,他把在华东叁

野时两让司令(与陈毅)的美德保持了始终。因此,他在世时,是属于位尊而并

不显赫的类型,直到他1984年辞世后,人们对他的赞誉歌颂才如潮而来,悲恸哀

悼缅怀的真情,感人至深。人们纪念他敬重他,一是他的品格,二是他的指挥。

他的品格高风峻节,他的指挥如诗如画。

  粟裕指挥作战的特点是:不循常规,不拘一格,知险而进,险中求胜。他认

为,只要有超出一半胜率的六、七分把握,这仗就可以打,就值得打。苏中七战

七捷、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以至稍后的淮海大战,莫不如是。当

他摘取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之后,人们对他心悦诚服了,始知他走出的“险着”恰

恰是事关全局的“妙着”。他求险,并非感情上的冲动和直觉上的鲁莽,而是源

于对敌我双方实力的精确计算,源于对各种方案反复比较后择取最佳的魄力决心

  但在对台用兵问题上,一向作风果敢泼辣、决策履险犯难的粟总是否过于谨

慎了?高级将领中也有人窃议:如果在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之前,破釜沉舟、

举兵攻台,也可能……

  粟裕说:不行!金门失利的教训太深刻。不重视血的教训就要流更多的血。

  又说:中原逐鹿,两军对垒,“有把握”通常可理解为比50%再多一点的能

够打赢的可能性。而隔着一片大海作战,六、七分把握绝对不行,八分九分也不

行,非十分不可!

  又说:大海平平,一览无余,未来的攻金攻台之战,是没有多少“巧”可讨

的,就是磨盘碾秤舵,硬碰硬。不但要有数倍于敌的火力、数量优势,而且要有

足够的船只,保证第一、第二甚至第叁梯队的船只。还要懂得潮汐、风向、登陆

点的选择。

  我们攻坚、野战是行家里手,但越海作战是外行,凭老经验想当然不行,要

吃大亏。 几十万人马上去了,可能一鼓作气一胜到底,也可能上不去,叫人家

反下来,那就是无路可退全军覆没。

  拿破仑说过:懂得战争基本规律的人可以做将军。但也懂得战争特殊规律的

人才是聪明的将军。

  粟裕,正是一位不仅着眼于战争的一般规律,而且时时在注意着越海作战特

殊性的将军。

  粟裕做指示,反反复复强调的就是两个字:纪律!

  “这次炮击封锁金门岛作战,是毛主席的战略决策,海军、空军、炮兵参战

部队,都由福州军区前方指挥部统一指挥,都要无条件地服从指挥,要打就打,

要停就停,令行禁止。不许各行其是擅作主张。”

  “发现特殊情况要及时请示报告,任何人不得贻误。”

  “特别是处理美机、美舰,一定要遵守中央军委的既定作战原则,不出公海

作战,不主动攻击美机、美舰,严守自卫。”

  “……”

  粟裕用坚强的理智抑制住欲望的诱惑,附加了诸多的限制词“不”。他着眼

于炮击金门最大的特殊性: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军事较量,而是一场政治仗

  瞄准那个海岛的弓弦,正在一厘一毫地绷紧。

                       6

  7月21日,台湾海峡暴雨滂沱。

  卅载未遇的一场特大降水福祸参半。

  恶劣天候使得终日在福厦空域穿梭飞巡的台湾侦察机无法出动,为大陆方面

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扯起了一道天然屏障。但老天爷的慷慨排泄也把闽江、晋江、

九龙江撑破了肚皮,陡然暴涨浊浪滔滔的江水像好不容易才逃出牢笼的一群野牛

,咆哮而去,横冲直撞,公路、铁路在它的践踏之下到处塌方,遍体鳞伤;43座

桥梁不敌重击,呻吟歪斜,断骨折筋。

  十万火急开赴战区的一支支摩托化炮兵部队在各处受阻。

  采访中,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场下得人心烦躁、险些误了大事的暴雨说

起。

  梁树森老人说:炮击金门,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敌手不是国民党也不是美国人

,而是龙王爷尿泡胀破了,落下来的一大堆麻烦和困难。

  梁树森,一位牛高马大、耿直爽快的河北同乡。1958年任炮叁师叁十九团团

长,离休前任建阳军分区司令员。冒昧问起梁老高寿,他呵呵笑道:挺好记,炮

战那年37正当年。现在(1993年)把那俩阿拉伯数码倒过来就得,刚好73,不中

用喽。我又问:梁老,我曾往漳州干休所写信查找过您,不知您……?他像一个

不会掩饰的诚实的小学生:前后二封,通通收到。对不住,我没回信。叁十多年

了,现在都什么形势了,还提打炮那段干啥?不过您从北京大老远地来找我,陈

芝麻烂谷子事还得说,哪段有用,您自己筛吧。

  1958年7月21日那个雨下得大哟,昏天黑地,倾锅倾缸。我一件衣服晾在院里

忘了收,警卫员以百米冲刺速度去拿,来回就那么几秒钟,浇了个透湿,像刚从

池塘里拎出来。大江小河全涨满了,浪头挟着漩涡,在眼前那么打个晃就跑出老

远,没了影子,好吓人。而且南方那雨不像咱北方,下得越猛住得越快晴得越早

,南方的雨虽说也有忽大忽小的时候,可就是不停,就那么沥沥拉拉下了一个来

月,生是把咱部队害惨了。

  那天一大早,我接到紧急通知,立即到厦门去开会。原以为是布置抢险救灾

任务呢,到了厦门才知道,马上要打仗。叶飞、刘培善,张翼翔等军区首长都到

了会,打仗的目的意义简单一讲,接下来就是按照地图各自找阵地位置。我的团

归叁十一军统一指挥,阵地在厦门的黄厝,打击目标小金门,最迟24日夜必须就

位。

  军情似火,军令如山,我连阵地都顾不上看,下午让叁十一军捣鼓个吉普车

往回赶。那时部队没有一点作战准备,汽车一多半在封存,油都抽光了,我要不

回去,家里非乱套不可。

  我的团驻南安。回南安必经泉州。车到泉州,泉州大桥已被洪水冲垮,只能

坐摆渡。那个鸡巴摆渡楞不让上,让我们到下游去找船。我一下火冒叁丈,指他

鼻子骂:今天你他妈让老子渡也得渡,不让老子渡也得渡,耽误了老子打仗军法

处置你!我骂的是难听一点,不讲理,但没法,一切为了战争,胜利是最大的道

理。摆渡怕了,乖乖把我渡过去。

  到驻地,天色已暗,根本来不及搞什么“动员”,把上级意图扼要向几个团

营干部一交待,部队通电般立刻动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扛枪打仗,责无

旁贷,吃喝拉撒睡后勤保障这一摊我全顾不上了,就抓车、炮、弹叁项,几小时

后,全团出发。

  我们团清一色的苏式122榴弹炮,一个连4门炮7辆车,全团36门炮百八台车。

夜间行军,车灯大开,数里光龙,全速疾进,景象蔚为壮观。每一个人都很豪迈

很激情,我也不例外。我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八路军的,解放战争、抗美援朝都

有一份,看着我军由小米加步枪发展到汽车加大炮,并且能亲自指挥一支摩托化

炮兵团队打大仗,心里边真有一种不虚此生、没白干一遭军人的感受。当然,还

有一种渴望拼搏建功立业的冲动。

  22日凌晨,我们团到达泉州。头一辆车一停,整个车队便一辆接一辆停下来

。我的车在中间位置,问前边:为什么不走了,咋回事?前边报告:

  泉州桥还未修复,二十八军100加农炮营已被卡在渡口,过不去。紧接着,炮

13团等部跟上来,泉州大街上,挤满了车和炮,排出去十几里地,谁也动弹不得

。天渐渐大亮,我的腔子里什么豪迈啦激情啦统统没有了,只剩下呼呼冒烟的肝

火。跑到渡口去看,摆渡一次只能渡一门炮或一辆车,四十几分钟往返一次,按

照这样的速度计算,24日夜间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阵地。最要命的是,那时福建

沿海敌特很多,如果给台湾发个报,台湾乘天气转好派飞机来轰炸,庞大的车炮

队根本就挪不动窝,也没有地方疏散,结局很可能是还没等我们炮击金门,对方

就先下手为强,给我们来个火烧连营700里。能不着急?急得你恨不得揪住自己的

头发,把自己甩过河去。

  节骨眼上,28军詹大南军长从后面上来了。早有耳闻詹军长是身经百战的老

红军,初次谋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严厉。严厉得像个六亲不认的黑包公,那

两道倒八字眉和紧抿住的嘴真叫你望而生畏。这样的主官平常生活工作中有时难

以让人接受,但战场上绝对需要。战场上最怕那种叁脚踢不出个屁来的粘乎肉头

干部。没有说话如打雷、令下如刀下的严厉劲,你就甭想镇唬住叁军,甭想调度

千军万马。詹军长一过来先找负责渡口组织的83师马副师长,碰巧马副师长刚刚

有事到别处去了,詹军长就骂街:

  把个渡口搞得乱哄哄的,他人跑到哪里去了?赶快给我去找,再不来老子毙

了他!又指着工兵团长的鼻子骂:几小时内你要不把桥给我修好,我就毙了你!

别人都远远躲着詹军长,我不管,跑过去敬个礼:报告军长,按作战计划,应该

我们团先过,现在没办法,车子都挤住了。詹军长又骂:混蛋,通通给我让路,

谁不让枪毙他!还别说,詹军长的几个“枪毙”真管用,渡口的秩序马上好多了

,二十八军100加农炮营立即给我让出一条道来。要不然,谁让谁呀,麻烦大了。

  我的团插到江边,还是过不去呀。听有人讲,下游几里远的地方,有座浮桥

,过人没问题,过车炮不知行不行。我就拉上参谋长去看浮桥。那桥晃晃悠悠的

,上面铺木头,乍瞅确实有危险性,粗量一下,汽车上去,两头轮子外侧也就各

剩半尺来宽吧。看来看去没把握。车管股长说:我豁出去过一趟看!这个车管股

长是国民党的解放兵,一级驾驶员,技术特棒,他居然把一辆车一门炮弄过去了

,我们都捏了一把汗。再看,桥虽晃,但挺牢固。于是,下决心把部队拉过来,

集中七、八个老驾驶员,由车管股长指挥,过完一辆再过一辆,终于,折腾到下

午,我的团全部过了江。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从嗓子眼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过了江,距厦门还有百十公里,前方再无障碍,司机们一路鸣笛一路狂奔,

黄昏到达厦门。连夜看地形,挖工事,搞伪装,24日下半夜,大炮全部进入阵地

,装定好诸元,就等着千里之外,从北京传来的毛主席那一声开打令了。

刘华老人说:

  1958年,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一个“大”字,什么都是“大”,大跃进、大炼

钢铁、大放卫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大炮发言、大雨倾盆……

  1958年那个雨大得真是没法形容,再以后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而且不是

下一阵子,彻夜下连天下,把所有人都下得头大火大脾气大。

  刘华,一位文质彬彬、学者风度十足的1939年入伍的老八路。先干政工,后

学炮。改行是因为一次战斗,一群大老粗围着一门刚刚缴获的簇新的日本山炮干

瞪眼冒傻气,谁都知道家伙好,谁都不知道咋样搞,唯有刘华喝过几天洋墨水,

花几天功夫边琢磨边鼓捣,让一堆废铁变成了宝,从此,便和炮结下了不解之缘

,操炮操了一辈子。1958年,任二十八军炮兵副军长,离休前,任福州军区炮兵

参谋长。在福州炮兵干休所寓所内,他慢条斯理、文诌诌地回忆、叙说,你绝对

看不出他曾是一位统制过数千门大炮的司令官。我想,和虎将詹大南做搭档,一

文一武,一张一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大概也算一种优势互补、相得益

彰的安排吧。

  1958年主席决定炮击金门,事先没有一点迹象,我们也没有任何准备。

  7月21日军里正开着常委会研究日常工作呢,突然接到叶飞一个电话,传达中

央意图,下达作战命令,搞得我们措手不及。会议立即改题,别的问题都搁下,

就谈作战。军长詹大南,我一个,参谋长张维滋,政治部主任丁士采,组成前指

,以后叫莲河炮群,我任副总指挥。炮群以我们军一个军炮团叁个师炮团为主,

配属其他地方调来的炮兵部队,对付大金门,火力很强大。

  刚刚行动,就赶上特大暴雨,泉州桥被冲垮,向厦门开进的部队都挤在泉州

了,到处都在猛按喇叭,到处都是泥和水、车和炮,泉州乱成了一锅粥。我跟着

詹军长去视察渡口。詹军长大发脾气,见人就骂,除了对我客气一点,连对参谋

长张维滋也是大喊大叫没个好脸色。詹这个人脾气急躁,对部队要求严格,很多

人见他就像耗子遇见猫一样乖,真怕他。其实他这人是个很好的同志,骨子里待

人很宽厚。

  渡口处,军区工兵团正在抢修桥梁,詹军长把团长找来,劈头盖脑一顿训,

最后,拍拍手枪:限你几点几点把桥修好!修不好,老子就毙了你!

  (我问:如果工兵团长未能完成任务,詹大南真会枪毙他吗?刘华说:不会

。杀人也不能那样随便,还得经过军事法庭嘛。而且,真要杀,我,还有军常委

其他同志也不会同意嘛。)

  六几年我在福州住院,碰巧那个工兵团长也住院,姓什么我忘记了,黑黑的

,大高个子,山东人吧。我们聊天聊到了1958年那段,我就替詹大南向他道歉陪

不是,说:当时我们对你态度可是不大好哟。他笑笑说:没什么,打仗嘛!不过

,詹军长要真把我给毙了,死得也够冤枉的。

  其实,你就是隔一小时枪毙一个团长,泉州大桥也是抢不出来了。多亏了下

游的一个浮桥,部队勉勉强强全部通过了。但时间耽误了一天多。

  只剩下两天时间,又要冒雨抢修野战工事,又要解决那么多部队的宿营、吃

饭问题,一个人长两个脑袋八只手也干不过来呀。军部设在莲河方向一个叫火烧

灰的村子里,有一段时间里,军找不到师,师找不到团,团找不到连队,乱套了

  最乱还是7月24日夜部队进入阵地的那个晚上,好乱哟,没法形容的乱啊!整

整一夜,我紧张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想喝点水没有水,想打个电话没电话

,说实话,我当时很没信心。

  上面只知道按地图下达命令,说一声“限时进入阵地!”要知道,地图上标

的路都是一些土路、小路,窄得很,加上下雨,到处泥浆,部队同时出来,又堆

到一块了,谁都想头一个进去,谁也不让谁。现在检讨,我们指挥上确实有不少

问题。我真急成了没头苍蝇热锅上的蚂蚁了,因为我们完全在金门的火力范围之

内,如拂晓前部队不能就位隐蔽,敌人发觉首先向我开炮,损失将无法估计。我

们根本就没法还炮,也没法疏散,只能干挨打。

  我下了一道命令:哪一门炮,哪一辆车出现问题,确确实实走不了,立即推

到路边,翻到沟里去,不能影响大部队行动!

  万幸,天亮前各部队都到了位,坏天气也有好处,使敌人观察不便容易麻痹

,我们这边千军万马大折腾,那边仍然在糊里糊涂睡大觉,真让人难以相信。但

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险象环生,让人后怕。

  任务面前无困难,命令面前无条件,这是我军的传统。7月25日晨,我们炮群

按照军委和军区的要求,完成了大规模炮击金门的准备。

  詹大南老人说:1958年那场大雨确实可恶,差一点让我贻误了军机。我们炮

兵进入阵地是限定了时间的,我向军区立过军令状:保证全军按时进入:进入不

了,你们可以枪毙我!

  詹大南,穿上红军军服戴上八角帽后的第一个职务是给红二十五军军长、日

后的徐海东大将当警卫员;摘下领章帽徽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

。对詹大南而言两个职务之间不光是一级级阶梯,还有数百次战斗和无数次从死

神手掌逃脱的经历。

  1993年夏,我专程到南京军区高干俱乐部采访他,年逾七旬依然威严的老将

军正在专心致志听书法讲座,摸了一辈子枪杆的手接着握笔杆,武将铁硬的外壳

原来也包装着多样的兴趣和丰富的追求。

  我的第一个问题纯属好奇,所以问得极为小儿科:战斗中,您毙过执行任务

不坚决的部属吗?他大惑:打仗就是一个目的,消灭敌人,怎么能随便杀自己人

呢?我的第二个问题:如果工兵团长不能按时架好桥,您真会枪毙他?他依然大

惑:我说过要枪毙他?记不得说过这样的话了,确实记不得了。

  我不想再自讨没趣,赶紧转话题,问起关于那场雨。老将军一拍茶几,恨恨

说:他妈的,1958年,要是老天爷撞到我的手里,我非拿枪把他毙了不可!

  泉州桥被冲垮了,部队确实很乱,我就亲自跑到渡口去指挥,我的官最大嘛

。打仗,不论防御还是进攻,哪里最重要最吃紧主官就应到那里去。

  部队看见你来了,才有主心骨,你也才能了解第一手情况,以最快的速度做

判断、下决心。

  我在渡口的脾气可能是大了一些,但必须给下边一些压力嘛,你一压,点子

啦办法啦都出来了,天大的因难也就克服了。军委给军区的是死命令。军区给我

的是死命令。我给下边也只能是死命令。一级压一级,压垮的不是部队,是困难

  部队打胜仗凭什么?就是凭一股气,一股劲。长征时,我们红二十五军走到

豫西,正是12月前后,数九寒冬,风呼呼刮,真冷啊,人全冻僵了,手冻得连扳

机都扣不动,敌人把我们团团包围住,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一个参谋主任说,

红军没指望了,大家把枪丢了,各逃各命吧。徐海东马上命令把他抓起来,阵前

枪毙!然后,率部队硬打猛冲,半夜才冲出包围困,重伤号全丢了。那一次真叫

九死一生死里逃生生死存亡啊!但通过这一回,我也明白了,面对再强大的敌人

,再恶劣的自然环境,你都必须保持压倒一切敢打必胜的那么一股气势。

  1958年,那么大的一场雨,7月21日接到命令,24日夜全军进入了阵地,只有

叁几天时间嘛,可以说困难重重,但我们按照要求完成了炮击准备。当时,我向

前指一边报告情况一边想:我们的部队好啊,我们的战士好啊,还是红军留下的

传统,这一仗,我们已拿下了第一个回合。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五)

7

  叶飞的福州军区前线指挥部设在海拔339.6米位于厦门南端的云顶岩上。

  1993年1月8日,我乘车登临云顶岩。这是一座肉眼望去与北京香山相仿的小

山脉,临海面略显陡峭,背岛面稍呈舒缓。我去时恰是天清海蓝阳光普照之时,

居高临下,正面小金门尽收眼底,豁然醒目。视线跨过小金门,远远地,可以看

到一片葱茏的大金门。好奇心驱使我用20倍炮队镜对大金门进行通体扫描,遥遥

相对、大金门最高点、海拔237.7米的北太武山巅的国民党旗和料罗湾中驶出驶进

的大小船只历历在目。

  得天独厚,云顶岩对大、小金门的相对高度优势使它自古便成为重要的军事

要塞,自然,也使它成为前线指挥部最佳和当然的位置所在。

  指挥部设在云顶岩反斜面敌炮火死角处,大山已被掏空,坑道内悬挂着各种

比例的军用地图,摆设着十几部电话机和若干电台,主室置放一战区沙盘,金厦

海域地形地貌和敌我双方兵力配置一目了然:

  由西向东,大担、二担、虎仔屿、鼠屿、小金门、大金门等国民党占岛屿一

字排开,叶飞的炮兵亦由最两端的青屿、浯屿岛开始,沿厦门和大陆海岸线及沿

海岛屿,直至东南端的围头角,对敌占岛恰好形成长达百余公里弯弯的半月形火

力打击圈。福州军区前指下辖厦门和莲河两个炮兵总群,厦门炮群由叁十一军负

责,辖15个炮兵营,兵锋所向,小金门和大、二担。莲河炮群由二十八军负责,

辖17个炮兵营,全力对付大金门,并在围头角增配6个海军海岸炮兵连,以控制和

封锁料罗湾。两大炮兵群各配属若干高炮阵地,保障本区的对空安全。空军方面

,两个飞行团已分别隐蔽进入汕头、连城基地。海军方面,两个快艇大队也已隐

蔽进驻叁都澳、汕头待机。

  7月23日,叶飞向北京发报。

主席、军委:

  兹将各方面作战准备情况报告如下:

  一、现已集中陆、海军炮兵30个营的兵力部署于厦门地区(包括大小嶝岛、

莲河围头地区),准备打击大、小金门岛之敌。另集中陆海炮兵叁个营两个连部

署在黄岐半岛地区,准备打击马祖岛之敌。

  二、弹药叁个基数(约5万发),一个基数已调拨前线并分发完毕,其余两个

基数正在运输中。

  叁、战场布置,阵地和工事,24日可以准备完毕。

  四、后方物资、弹药仓库和库厂、铁路要点、运输枢纽防空和维护工作已作

了部署。

  五、准备担任作战的炮兵部队,24日拂晓前可以进入隐蔽待机的位置,晚上

可以全部进入射击位置。

  我们预定的作战方案是:一、在同一时间对金门、马祖之敌予以突然猛烈的

炮兵火力袭击,重点放在金门。二、对金门打击目标:集中袭击敌人的锚地、炮

兵阵地和重要仓库。叁、然后即准备转入对空作战,并以海岸炮兵火力封锁敌港

口及机场,不断地打击敌人的炮兵及有生力量。四、为了保密,在战斗未发起前

,我作战部队工作,一般的动员,进入战争准备,都根据中东形势和当面敌情,

通令全军加强战备。

  以上部署是否有当,请指示,并待命行动。

                                 叶飞

  7月25日20时,前指收到北京发来的带有叁个A的加急电报,中央军委命令全

线炮兵立即进入射击位置待命。

  当夜,狂风呼啸,暴雨如注,参战炮兵部队沿着各条急造军路,闭灯开进。

车多路窄,路面泥泞,重车一过,不少路面严重塌陷,一车熄火,后面大队便动

弹不得。指战员们甩掉雨衣,挥锹舞镐,搬沙填石,然后手推肩顶,辅以绳拉,

助车前进。万幸,7月26日拂晓前,火炮全部到位,无一门贻误军机。最令叶飞感

到快慰欣喜的是,当459根躲藏在伪装网后的黝黑的炮管悄然拾起,准备把第一波

3万发炮弹馈赠对手之时,金门国民党军竟然全无觉察。

  叶飞下令:炮弹上膛!

  一整天,他足不出屋,就守在电话机旁,来回踱步,不停地看表,焦急地等

待……他已经如期将一部作战机器组装完毕,只等着毛泽东在北京揿动按钮了。

  1993年,中国再度掀起毛泽东热,在这位已故最高领袖诞辰100周年之际,他

的亲切微笑的画像涨到几十元一张仍然供不应求;他的各式含金量含银量不等的

像章成为众多收藏爱好者寻觅的目标;打开荧屏,每天都是由那些竭尽全力摹仿

他而永远只能摹仿个表象的演员们主演的关于他的影片;曾代表整整一个时代、

旋律非常优美动听的几十首歌颂他的乐曲又重新响彻大江南北、商埠僻壤……

  全世界都注意到了这一并不奇特的奇特的文化现象。

  我的一位香港朋友说,不论你个人对毛泽东的评价如何,不了解毛泽东你就

无法了解中国,不了解毛泽东热你就无法了解现代中国。

  我亦注意到了,所有的怀念都绕过了对这位本世纪巨人一生功过的纠缠,而

着眼于他的“人格魅力”。

  “为天下人所不敢为不能为”,无疑是毛泽东“人格魅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曾经多少回做出了惊世骇俗让整个地球都震颤不已的决策?还是那位香港

朋友说的:不论怎样,毛泽东在位卅几年,是中国人在美国和西方面前腰杆最硬

的时期。现在,中国更自由更富裕了,我们非常希望,中国人酒足饭饱之后永远

不得“软骨病”。

  1960年,毛泽东对二次大战的英国英雄蒙哥马利元帅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

说道:几年前,我在台湾海峡这边开了几枪,让美国和你们西方虚惊一场哟。

  我想,经久不衰的“毛泽东热”,大概就包含了中国人对已故领袖敢向美国

和西方“开几枪”的胆魄、勇气的崇拜与钦佩吧。

  但是,当我们真正走进毛泽东的世界,便会发现,他在做出重大决策之时,

又从来不是轻松随意轻描淡写的,他是在反复掂量了国际局势,反复比较了双方

力量后才断下决心的。敢为而不妄为,能为而又慎为,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自己的对手,如此看待35年前毛泽东的“开几枪”,才会对他的“人格魅力”有

一个更全貌的理解。

  事情就是这样,1958年7月26日,叶飞这位“舞台总监”已经把乐队和锣鼓家

什置设齐备,总指挥毛泽东却叫道:暂停!

  7月26日深夜,毛泽东原已熄了灯躺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揿亮了台灯,

披衣而起,缓缓点燃一支香烟。

  一整天了,他对于叶飞神不知鬼不觉把数万大军数百门火炮搬运到金门的鼻

子底下深表满意,他知道,现在只要他愿意,他立即就能够给他的老朋友和那些

正在中东耀武扬威的美国人、英国人一点厉害瞧瞧,但是,你有把握既打痛对手

,又不致使战争无边无际扩大嘛?避免把一场带有惩罚、警告意味的局部、有限

战争发展成同美国的直接对抗乃至全面战争,这确是一个值得深入思索、认真斟

酌的问题。

  战争就是这样一种机器,让它启动仅是一闪念一瞬间的事情,而要让它始终

循着预设的轨迹运转并在所期冀的目的地戛然而止,却绝非易事,需要高超的智

慧和娴熟的驾驭术。炮打金门,是一场旷日持久,极为特殊、复杂、微妙的国际

国内政治斗争的延伸,手中没有过硬的军事牌不行,有了军事牌,还得琢磨何时

打出去、怎样打出去的策略技巧。谁能够在这场激烈的对抗中以有限的军事手段

收获最大的政治效益,谁才是优胜者。

  毛泽东走出房门,月光下,哨兵有些局促和拘谨地向他敬礼。

  他微笑着拍拍小战士的肩头,信步沿着曲折幽深的小径踱去。他一生中的许

多重大军事决策都是在行军途中、在马背上做出的,他已经习惯了,走动,能帮

助思维,能出好主意。

  晨光熹微时,工作人员发现毛泽东不在床上,都埋怨那个小哨兵没“看好主

席”,慌忙分头去找。

  东方泛白,中南海波光粼粼,毛泽东倚岸而立,他一手叉腰,一手夹着烟卷

,身披霞色,衣摆微风,恰似一尊严峻的雕塑。无人敢近前去烦扰他,所有人都

能从那伟岸的气势中感受到岿然屹立、心系寰宇、掌握风雷的内力。

  整整一宿,毛泽东把问题想透彻了:充分做好打之准备,但暂且不打,以静

观局变,等待更有利的时机。

  晨风送来前门火车站的鸣笛,毛泽东轻轻弹灭手中烟蒂,将之搓碾成粉状,

返身,疾回屋,研墨挥毫:

德怀、克诚同志:

  睡不着觉,想了一下。打金门停止若干天似较适宜。目前不打,看一看形势

。彼方换防不打,不换防也不打。等彼方无理进攻,再行反攻。中东解决,要有

时间,我们是有时间的,何必急呢?暂时不打,总有打之一日。彼方如攻漳、汕

、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这个主意,你看如何?

  找几个同志,议一议如何?……如彼来攻,等几天,考虑明白,再作攻击。

  以上种种,是不是算得运筹帷幄之中,制敌千里之外。我战则克,较有把握

呢?不打无把握之仗的原则,必须坚持。如你同意,将此信电告叶飞,过细考虑

一下,以其意见见告。

  晨安!

                           毛泽东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十时

  据说,毛泽东推迟炮击时间还有更深一层考虑:苏联方面刚刚提出苏联共产

党第一书记、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赫鲁晓夫希望能于近日访华,同中国同志讨论当

前紧张、复杂的国际局势问题。中国方面已经同意了苏联的这一要求。在赫鲁晓

夫访华前夕对金门实施大规模炮击,时机恐怕不太合适,有可能会使苏联同志感

到尴尬,因为这很容易使世界产生“此系苏俄指使”的感觉。另外,苏联是社会

主义阵营的老大哥,炮击金门后,老大哥的态度无疑是影响事态发展的重要因素

,中苏在此问题上理应取得某种默契和共识。

  毛泽东的缓打慎打思维逻辑是:在揣摩对手将会出什么牌之前,再认真盘算

一下自己手中究竞有几样牌。

                       8

  

  7月31日,赫鲁晓夫的图-104座机抵降北京。

  赫氏在北京小住叁天,秘密而来,公开而去,把原本已经高八度的中苏友好

二重奏又拔高了一个音阶。

  8月4日,北京和莫斯科同时发表《毛泽东和赫鲁晓夫会谈公报》。很少有人

仔细琢磨,两位共产主义大国的领袖人物亲切聚首晤谈,为何新华社和塔斯社竟

然没有配发一二张他们握手或拥抱的新闻照?事实上,直至今天,人们也从未看

到记录这一颇具历史性场面的照片。原因很简单:毛泽东是在中南海游泳池畔穿

着游泳裤头欢迎和会见来自北方的老大哥的。赫氏大概亦察觉到西服革履与此时

此地的氛围太不谐调,赶忙更衣,换上与毛泽东一模一样的游泳裤头。二人双双

入水,切磋泳术,别有情趣。一旁是否有摄影记者拍照无人考证,但我猜想,即

便有人拍照了,也不便让两位领袖人物袒胸露臂、光着脊梁走上一贯严肃的党报

版面吧。

  毛泽东曾以此种方式接见赫鲁晓夫是直至近年才予以披露的,许多新闻媒体

评述,这反映了毛泽东  对于赫氏的轻蔑。更有甚者,海外亦有评论认为“此

举乃毛的精心安排,意在羞辱赫氏。”

  其实,以笔者愚见,种种臆测均系“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毛泽东处事待客

,历来大而化之随便简捷不大讲究繁文缛节,而且一般他本人只讲原则,不谈具

体,具体事由周恩来他们去谈,此乃个人风格使然,本不足为怪。若一定要讲“

精心”、“有意”,最多是已有预见将在某些问题上同赫氏“谈不拢”,与其双

方在会议大厅严肃对阵争得面红耳赤,不如采取一种轻松方式,既表明了己方的

原则立场,又不致使对方过于尴尬下不来台。如此而己。

  但中苏早已歧见日深,也是真事。

  双方裂隙源于1956年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那篇彻底否定斯大林的秘密报告。

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不能同意赫氏的论点,坚持应对斯大林叁七开,因为把斯大

林说得一无是处,只能丑化苏共几十年的历史。此事对毛泽东影响之深可从十年

后他发动“文革”看出,“文革”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挖出大大小小的“睡在我

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式的危险人物”。另外,赫氏此时主张同美国和西方搞和平竞

赛、和平过渡,和平共处,也是毛泽东所深恶痛绝的。很好理解,此时中国刚同

美国打完一仗,领土台湾又在美国武力的直接控制之下。虽然十叁年之后,毛泽

东依然是在中南海,同美国总统尼克松握手,以一种相当有利的占位,在尼克松

作出了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在台湾的军事力量逐步减少直至全部撤出的承

诺后,实现了同美国的缓和,开始了双方关系正常化的进程。

  历史的发展自有规律可循,而规律是在此一时彼一时,有时甚至截然相悖的

场景中得以实现的,所以,我们的星球在按照预定的轨道运行时,才显得多彩而

有趣。

  毛泽东擅长一种泳姿奇特的侧泳,他斜身侧头,两手向着同一方向,一下又

一下缓慢而有力地划水,从容间凸显出超常的自信。赫鲁晓夫则会一点点自由式

,他的短而粗壮的四肢不是很和谐地重重拍击水面,搞得小半个游泳池水花四溅

,但他的游速挺快,不一会,就能从此岸冲击到彼岸。毛与赫相互饶有兴味地欣

赏着对方的泳姿,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

  都累了。在工作人员搀扶下,双双爬上岸来。裹上毛巾毯,斜靠在躺椅上,

开始了他们介于正式与非正式之间的谈话。

  没有谈斯大林,也没有谈美国,但依然很不愉快。不知何故,中方从未公开

这次谈话详细、准确的记录,大致情况,仅散见于诸多回忆文章之中。倒是赫鲁

晓夫在其回忆录中作了长篇追述。世界公认,《赫鲁晓夫回忆录》水分极大,谬

误百出,但毕竟是我们迄今所能读到的对中苏交恶内情记叙较详的一篇文字:

  我记得很清楚,1958年毛泽东是如何断然拒绝了我们要求在军事方面进行合

作的努力的。根据这一协议,我们的飞机可以在中国的机场停留和加油。我们的

远程潜艇服役以后,需要在中国建立一个无线电台,以便与我们的舰队保持联络

。顺便说一句,在此以前,中国人已经提出要我们把潜艇的设计图纸交给他们,

并教会他们建造潜艇的技术。所以我们认为,提出让我们在中国建立一个无线电

台是件合情合理的事。但是他们说不行。

  我说:“毛泽东同志,我们出钱给你们建立这个电台。这个电台属于谁对我

们无关紧要,我们不过是用它同我们的潜水艇保持无线电联络。我们甚至愿意把

这个电台送给你们,但是希望这个电台能尽快地建立起来。我们的舰队现在正在

太平洋活动,我们的主要基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毛泽东同志,我们

能不能达成某种协议,让我们的潜水艇在你的国家有个基地以便加油、修理、短

期停泊,等等?”

  “最后再说一遍:不行!而且我不再想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

  “毛泽东同志,大西洋公约组织国家在互相合作和供应方面并没有什么麻烦

,但是我们这里──竟连这样简单一件事情都不能达成协议。”

  “不能!”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动怒。为了合乎情理,我作了最后一次尝试,我说:

  “假如你愿意,你们的潜艇可以使用摩尔曼斯克作基地。”

  “不要!我们不想在摩尔曼斯克干什么,也不希望你们在我们这儿干什么。

英国人和别的外国人已经在我们的国土上呆了很多年,我们再也不想让任何人利

用我们的国土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他始终也没有允许我们在中国建立潜水

艇基地。

  赫鲁晓夫的“不理解”是因为忘记了,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是完全彻底的爱

国主义者。当共产主义者需要读厚厚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书籍。当爱国主

义者不需要,面对中国一百余年被蹂躏的历史,只要具备中国人的良知和血性就

足够了。

  绝不允许在中国的土地上再次出现外国军事设施,这是毛泽东,也是所有中

国人的意志和共识。

  1993年12月23日,江泽民总书记在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大会上称他是“伟

大的民族英雄”。我以为,此一赞誉确比过去的什么“导师”、“舵手”来得贴

切,不论毛泽东晚年的失误如何,他在维护国家统一、独立、主权方面的坚定性

、强硬性、一贯性确实是前无古人的。

  1958年,在最最需要苏联给以支持的时刻,敢对赫鲁晓夫说:“不”,要具

备绝大的勇气。

  8月3日,《毛泽东和赫鲁晓夫会谈公报》发表,立即引起世人注目。明摆着

,在国际局势高度紧张、敏感时刻中苏首脑聚首会谈,最重要的议题自然是中东

事件及其影响、趋向,以统一步调,协调策略。

  中国方面参加会谈的有: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彭德

怀元帅、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元帅、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王稼祥。苏联

方面参加会谈的有: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元帅、苏联代理外交部长库兹涅佐夫

、苏共中央委员波诺马烈夫。

  由于双方的国防部长均参加了会谈,使双方将进一步加强军事合作的意向表

现得十分突显。

  《公报》给人的另一强烈印象是,双方“空前团结”、“一致对外”,并且

,已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秘密协议”:“会谈双方在极其诚恳、亲切的气氛中

,就目前国际形势中迫切和重大的问题,进一步加强中苏之间友好、同盟、互助

关系的问题和为争取和平解决国际问题、维护世界和平而进行共同奋斗的问题进

行了全面讨论,并且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

  “中苏两国严厉谴责美国和英国在中近东地区的粗暴侵略行为,坚决主张立

即召开大国政府首脑会议讨论中近东局势,并且坚决要求美国和英国立即从黎巴

嫩和约旦撤出他们的军队。”

  “双方就目前国际形势下两国所面临的在亚洲方面和欧洲方面的一系列重大

问题充分地交换了意见,并且对于反侵略和维护和平所应采取的措施达成了完全

一致的协议。”

  “……”

  赫鲁晓夫尽管在北京的叁天中对毛泽东老大不高兴,还是竭力掩饰了双方分

歧,与中方共同写作了一篇水平很高的官样文章,给世界留下一片迷雾。

  直到1993年8月,台湾《青年报》发表的一篇题为“炮战前夕,金马已成举世

瞩目焦点”的文章依然一口咬定,1958年赫氏北京之行,就是为密谋炮击金门而

来,毛泽东敢对金门下手,就是由于苏联的唆使和怂恿。

  毛泽东和苏俄头子在北平集会时,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当时中东战局已把美

国搅得头晕眼花,再也没有精神注意到远东了,此时如能拿下金门,六个月就可

解放台湾,而打开了西进太平洋的大门。

  几十年了,台湾坚持的就是这么一个观点。但只要认真阅读《公报》就会知

晓,其中不仅没有提到台湾问题,甚至连“台湾”二字都未出现,这当然不是一

种无意的疏忽。事实上,毛、赫晤谈不快,中方根本就没有向苏方谈及炮击金门

事,这使得二十天后金门落下炮弹,感到震惊和恼怒的,不光是台北和华盛顿,

还有一个莫斯科。赫鲁晓夫气得大叫大嚷:这么重大的事情,毛泽东竟连一个招

呼也不打,这算什么亲如兄弟?!毛泽东自有他的道理:中国人解决自家事,为

什么要向你莫斯科打报告,非得得到你的批准?究竟中苏会谈对日后的炮击金门

是否产生了影响,毛泽东本人从未谈及,而采访中,许多老同志肯定认为:赫氏

造访北京,只能坚定了毛泽东要打这一仗的决心,你赫鲁晓夫要同美国搞缓和,

我偏要同美国搞一点点紧张,看你怎么办?炮击金门的主题是惩罚台湾,警告美

国;副题是在苏联面前显示独立性,表示决不同帝国主义妥协的决心。我以为,

对历史的复杂性理应如此理解。

  中苏北京会谈内里与表象的不一致对打响后的炮战,其影响亦是双重并相当

微妙的。

  艾森豪威尔对中苏《公报》的措辞感到某种程度的忧虑并不奇怪,因为自朝

鲜战争开始,预测一旦中美间发生大规模战争,苏联将在何种情况下以何种方式

介入,已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重大战略研究课题。尽管中情局早就得出结论,“

在中国长江以南发生任何级别的战争都不会导致苏俄的直接加入”,艾森豪威尔

仍不能不审慎看待中苏间“牢不可破的团结”,不能不认真做出种种假设,如:

美国在台湾海峡使用武力,可能面临同苏联直接对抗的风险;对中国使用原子弹

,将促使中国从苏联获得同类毁灭性武器;美军在中国大陆南部大规模登陆,将

导致苏联乘机从其欧洲领土大规模西进,等等。中央情报局未能及时帮助艾森豪

威尔读出中苏《公报》在热情洋溢的言辞下所掩饰的巨大分歧,迫使艾氏在采取

任何行动前均须瞻前顾后,叁思而后行。

  毛泽东同样亦不可能随心所欲,放开手脚地大干。既知苏联的支持将极其有

限,放大炮一响,理想的结局只能是既表达了惩诫的意志,又不可导致事态失控

。蒋介石不难对付,但现在就同美国在台湾海峡打一场主要较量海空力量的大规

模战争,老实讲,实力不够,时机也不成熟。

  亦真亦假,虚虚实实,嘴巴铁硬,下手留神,很像京戏《叁岔口》中的武打

场面,双方小心谨慎地揣摩试探着对方的出拳使刀,有时是虚晃一枪,有时是意

在恫吓,有时又是确确凿凿的杀手□。国际斗争永远都不是纯军事,免不了尔虞

我诈,纵横捭阖,能够知己知彼,参透对手心态者将居上风。

  赫鲁晓夫到北京来的真是时候,恰到火候,作为事业和声威正处于巅峰状态

的全球超一流政治人物,来了即便啥也不谈,就是爬爬长城当一回“好汉”,逛

逛皇城拍照留念,或在昆明湖荡舟沏一壶龙井品尝中国滋味,或遛遛古城胡同与

市民亲切交谈表演领袖风范,都将让世界绞尽脑汁费一番猜测。台湾甚至瞎猜猜

到了今天。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六)

第叁章 解放头顶

  林虎中将说:敌人在你的头顶耍杂技,这是咱干空军的耻辱呀/叶、韩、刘

叁个“诸葛亮”凑在一起,顶个啥/毛泽东说:刘亚楼,你锋芒毕露,你锋芒半

露好不好/聂凤智的名字中有一个“凤”字,他说:我这个人命中属鸟/刘玉堤

批评张闯虎:你的大队呢?你他妈就知道结婚,老婆/斗大的字也认不下几个的

农家子弟凑合着把一架现代化机器弄上天去已属奇迹,难道他们真想在空中进行

格斗/国民党飞行员在空中只说一两句英语,林虎知道他们已到了澎湖/赵德安

距敌机366.66米开炮,六六大顺,本来是一个挺吉利的数字/岳崇新一个连发,

打在他左翼根部,怎么没打下来/七机返航,战斗并未结束,甩下的孤军仍在作

困兽斗

                          1

  采访中──

  原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对我说:新中国成立七、八年了,“解放区的天是晴朗

的天”那首歌在福建这个地方唱好像仍然不合适。我们只解放了福建的土地,还

没有解放福建的天空嘛。那时候,我们在福建没有空军,国民党的飞机随便开进

开出,神气得很。

  原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中将对我说:1954年我从朝鲜调广州,头一眼便看到几

架国民党飞机就在城区上空编队拉烟,搞飞行表演似的,市民们也不害怕,都熟

视无睹麻木了。叫我无动于衷可办不到,浑身血好像要开锅。咱们是飞行员,敌

人就在你的头顶耍杂技,这是咱干空军的耻辱呀!

  原国民党空军叁十四中队(侦察中队)U-2间谍机少校飞行员张立义对我说

:五、六十年代我们曾飞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记得有一次,我们拍回了非常清

晰的北京全貌照片,把它放成一面墙壁那么大,挂起来分析。许多空军同事过去

到过北平,熟悉那里,所以都很有兴趣。大家就在照片上找自己过去住的地方的

位置,辨别哪里是故宫、天安门、北海、王府井,中南海也拍得清清楚楚。

  解放战争叁年,蒋介石赔掉了他的百分之九十五的陆军、近叁分之一的海军

,没有大伤元气的王牌唯余空军。毛泽东的军队再厉害,可惜未长翅膀不会飞腾

。委员长带着他的硕果仅存的空军飞撤台湾,他发现,这叁百余架飞机在广袤的

大陆上作用甚微,在弹丸海岛上却作用甚巨,可以想象,大海滔滔一览无余,无

空中掩护的共军驾驶渔船、机帆船成群结队强渡海峡,只能成为他的会飞的钢铁

大鸟争相追逐的美味佳肴。他命令:倾一切财力物力,优先保障、发展空军。朝

鲜战争爆发,从美国传出应把台湾变成“第二个冲绳”和“不沉的航空母舰”,

委员长很为自己居住的小岛能为世界首强垂青而感高兴,这使他在向美国佬狮子

大张口时可以挺胸昂首而不必作出可怜兮兮的行乞状。他向华盛顿呈递了长长的

武器清单,当时世界最先进的F-86型飞机名列榜首。生产能力和财富均占世界半

数的老美也确实慷慨大方,几年中,1117架各型飞机运抵台湾,其中269架F-84

G和388架F-86F,同第七舰队以航母和台湾为基地的五百余架作战飞机一起,可

以将台湾的天空滴水不漏地封闭起来,为美丽岛扣上一顶双保险的“安全帽”。

岛小机多,天际显得拥挤,拳脚难以施展,将活动半径伸展至只摆放了少数高炮

部队的大陆闽、浙、粤一线便十分自然。凡遇好天气,台湾的阿飞哥们驾着崭新

的F-84、F-86,心情轻松愉快地从广州、汕头、福州、泉州、厦门、温州等地

自由往还飞来飞去,或在高空转圈拉烟,向地面上的万物生灵们炫耀自己的存在

和高超驾技,或呼啸俯冲,低空掠过,欣赏在尖厉的防空警报下人群惊惶奔跑四

散逃命的开心场面。阿飞哥们很有几分自豪地把大陆沿海一带空域戏称为“第二

课堂“(第一课堂为舞厅,当国民党飞行员,都要学会跳舞)。

  军队训练历来强调“实战条件”,从“转进”台湾第一天起,国民党空军就

发现大陆沿海是进行“实弹地靶演练”的最佳场所。从对地面军事目标的袭击开

始,逐步扩展至对海上作业的渔船,公路上奔跑的民用汽车和成片成片的民房民

舍的轰炸扫射,国民党飞机似乎染上了近似疯狂的“嗜血癖”。据不完全统计,

从1955年1月至1958年7月,国民党空军飞机进入大陆达15546架次,投弹339枚,

扫射110次,大陆沿海军民伤亡704人,毁各型船只63艘。其中,以1955年春节前

夕的叁次大轰炸尤为着名。第一次,1月19日6时56分至13时49分,国民党空军4批

30架次,在汕头海关码头一带投弹28枚,地面居民亡12人,伤30人,沉船14艘,

正在码头卸货的英国商船“正伟健”号也活该倒霉一同葬身鱼腹,成为无谓的牺

牲品。第二次,当日下午2时,蒋机8架围歼从厦门开出的“颖海”号拖轮及拖带

的木船,使毫无武装之客船骤然变成极为恐怖的“海上地狱”,死船工、妇女、

儿童62,伤19。“附近海面一时呈殷红色”。第叁次,翌日下午3时40分,蒋机1

2架又于福州台江人口稠密区投弹23枚,近郊投弹1枚,当场炸毙老百姓161人,炸

伤180人,居民林依灼一家九口,死七余二;海员翁天福一家四口,无一幸免。台

江区木板民房火烧连营烧成一片火海,共毁民房一万二千余间,受害者逾叁万人

,致使除夕之夜,整个福州形同鬼域,无任何喜庆气氛,无一声爆竹炸响,只见

满目灰烬,只闻一片哀啼。   如今,福州台江早已辟为十分繁华的商业区,

外地人初到福州,逛“台江农贸市场”大概都是必修的功课。漫步熙熙攘攘的台

江闹区,我浮想联翩依然搞不太懂,当年国民党空军为何非要选中这一片老百姓

聚居的市区丢下炸弹?那时,他们不是言必称“反攻”的么?须知,“反攻大业

”是应以“争取认同”“笼络人心”为前提的,在台江播种下去炸弹,虽给福州

造成了相当痛苦的困扰,但收获的只能是准备以牙还牙以血偿血的深仇大恨,只

能是对于“反攻”绝对无补无益的人心殆丧。

  不懂,真的搞不懂!况且,得到灾难吞下苦果的又不仅仅是大陆方,也包括

了始作俑者。前两年,曾任台湾空军司令并擢升叁军参谋总长的陈焱龄上将(当

年的军阶大概为少校或中校吧),他的胞弟那时正在大陆某海运公司作船员,恰

在一次空袭中中弹丧生。陈将军是否领导和参加了此次袭击无据可查,但陈将军

曾经领导和参加了若干次针对大陆民用船只的袭击确凿无疑。用自己(或自己同

事)的炸弹炸死自己的胞弟,如此惨剧,上演在陈家,也是我多难的祖国饱享分

裂对抗之痛的缩影吧。

  颇值玩味的历史现象是,大陆方面对国民党空军的挑衅性举措一直表现了超

常的忍耐。朝鲜战争期间,大陆的战略防御重点在北方,迅速扩展的空军云集东

北、华北,锋镝北指,无暇南顾。朝鲜战争刚刚落下帷幕,大陆立即着手在东南

沿海修建鹰厦铁路,浙闽、赣闽、粤闽战备公路,及福州、龙田、漳州、晋江、

惠安、连城机场,搞得台湾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片“狼来了”喊声。19

55-1956年,铁路、公路及六大机场相继完成,“狼”却没有来,大陆空军主力

依然北驻而未南飞。原本在南线“赤手空拳”的毛泽东,现在有了“家什”,又

只把它紧握着,置于腰际,并不急于打出去,他着眼的是更高层次的战略考虑:

尽量避免再度同美国直接对抗,主动争取国际局势的缓和,团结广大中立的民族

主义国家,扩大国际反帝统一战线。他对于早已急不可耐多次请战的空军将领谆

谆告诫道:诸位,忍耐,再忍耐。

  任何忍耐终有限度,1957年末岁尾当蒋委员长公开宣布“反攻中国大陆的准

备工作差不多完成,向共产党的进攻很快就会来到”之后,毛泽东终于准备向他

的老朋友出手了。12月18日,他批示“考虑我空军1958年进入福建的问题”。“

指示”在空军和福州军区的高级将领中引起极大的干劲和热情,空军入闽的各项

筹备工作迅速、紧张而又极其机密地展开了。在空军,有人把即将开始的大规模

调动冠以充满诗意的名称“孔雀东南飞”。而在福州军区,长期在国民党空军阴

影下工作、生活早己忍无可忍的人们,则给了此次行动以更形象更准确的定义:

解放头顶!

                         2

  1958年1月15日,福州军区司令部会议室。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兼福州军区政委

叶飞召集军事会议。到会者有: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副

司令员张翼翔、皮定均,副政委刘培善,参谋长黎有章,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聂

凤智,广州军区空军司令员吴富善,武汉军区空军司令员傅传作,空军副参谋长

张廷发,福建省委书记江一真。会议议题:讨论研究毛泽东指示和有关空军入阅

的各项问题。

  1月19日,形成报告上报毛泽东和军委。报告由叁人联署:叶、韩、刘。

  无疑,这是我所接触和读到的最为缜密、精彩的报告之一。通篇无套话空话

、虚华不实之话,从战略到战术,从政治到军事,从有利到不利,方方面面考虑

甚详,各种可能据实禀报,条分缕析,直陈己见,匠心睿智,力透纸背。读毕,

第一感想,毛泽东以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从江西的山岭最后走进北京紫禁城

,除去个人的雄才大略,还得力于一大批能够深入理解他的意图并将之创造性运

用发挥的优秀军事将才。叶、韩、刘叁位上将,都是历经战火锤锻,声威赫赫,

叱□风云,到了比我现在还年轻10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独当一面

的大将。五十年代,正是这几位“少壮派”将领风华正茂的大好时期,俗话说,

“叁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现在,叁个“诸葛亮”凑在了一起,顶个啥?

“报告”首先论证空军入闽在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利弊:

  从政治方面看,我们认为1958年我空军进入福建是个有利时机。目前国际形

势是“东风压倒西风”,引起美帝干涉,引起世界大战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即使

引起局部战争的可能性也是不太大的。另一方面,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对台湾

的压力,使蒋帮内部矛盾加深和复杂,及打击美帝制造“两个中国”的阴谋。从

国土防空作战方面看,我空军进入福建,有利于国土防空作战的加强。蒋贼飞机

屡次侵入我大陆腹部,多数是经过福建地区窜入,我空军进入福建之后,虽然不

一定可能完全堵塞蒋机窜入大陆的航路,但确实可以增加击落蒋机的可能性。

  从我空军和福建前线的战斗准备、作战条件等方面看,于1958年我空军进入

福建的时机和条件都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为有利。理由如下:我空军部队中作

战的飞行员较1955年增多了。歼击航空兵有十叁个团能全天候作战,有二十个团

全部能在白天一般气象、部分能在白天复杂或夜间一般气象条件下作战,每个团

有飞行员35至45名。轰炸航空兵一个杜四中型轰炸机团和一个依尔28轻型轰炸机

团,能在全天候执行任务。其余的十一个团全部能在白天一般气象,部分能在夜

间一般气象条件下执行任务。我空军作战的技术水平,经过几年的训练亦有所提

高。再从福建地区和空军的准备的情况看,福建地区的机场网已经初步完成(只

是二线机场还不足),鹰厦铁路已经通车,南福铁路亦可于今年年底通车至福州

,这

  对于我空军进入福建之后的物资供应提供了便利条件。从福建对敌斗争方面

看,我空军部队进入福建之后,可以使福建前线对敌斗争处于更为有利的情况,

可以使福建前线的各兵种部队,尤其是航空兵部队和高射炮部队得到实际锻炼的

机会。福建地区已经完成的机场没有使用,而内地机场却比较拥挤,空军一部分

进入福建之后,可使内地机场松动些,便于其他部队进行训练。我空军进入福建

,同时也可以对福建人民群众的对敌斗争起一些鼓舞的作用。

  据说,有人曾就“如何制定一个好的作战计划”请教刘亚楼。刘答:不要光

想着你能打垮敌人,先要想敌人可能把你打垮。把这个问题想全了、想透了,最

后垮掉的,应该是敌人。

  “报告”又详尽分析了空军入闽的“不利可能性”。

  政治上可能出现的情况:

  我空军部队进入福建是保卫我国领土的措施,是名正言顺的,政治上是完全

有理由的。但是,蒋介石集团唯恐天下不乱,将拼命叫嚣,企图扩大事态,蒋贼

很可能对我空军进入福建的行动,把它和鹰厦铁路通车联系起来,叫喊我军要解

放金门、马祖了,直接威胁台湾了,要拉美帝实施美蒋共同防御条约,拖美国下

水。但是,美国不能不考虑到整个国际局势,不敢轻率插手。然而美国好战派乘

机叫嚣和引起某些中立国家的叫嚣,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将指责我们惹事,在

台湾海峡制造紧张局势,同时也可能给美国特别是院外援华集团以策动和加紧援

助蒋介石,以及蒋介石要求给予更多援助的借口。甚至美帝好战分子可能乘机加

紧制造远东紧张局势,金门、马祖补给困难时,美海军还可能直接担任或掩护对

金门、马祖的运输补给的任务。总之,我空军进驻福建的行动,虽然引起世界大

战或局部战争的可能不大,但是引起一些紧张局势则难于避免。

  考虑到我空军部队进驻福建的行动可能产生的上述政治上复杂的情况,我们

认为,我空军进入福建的作战原则,仍然应该采取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不

去过分地刺激敌人,不主动去轰炸敌人,不出海作战,避免与美帝接触(只有在

美机侵入我领空时才坚决予以还击)。这样做,我们在政治上就完全处于有理、

有利的地位。

  军事上可能产生的情况:

  当敌人发现我空军进入福建地区之后,除了与我进行空战中交战外,很可能

对福建的机场、城市、交通枢纽(尤其鹰厦铁路)及其余目标实施轰炸。特别是

如果我们的进入方式、规模和战斗活动方法对敌人的刺激太大时,这种可能就尤

其大。因为,我们既然押在目前“东风压倒”的形势下进入福建不会引起世界大

战这一宝。那么,美国人和蒋介石也可能反押我一宝,即蒋介石轰炸我福建地区

也不至于引起世界大战。甚至于美国也可能调动其第七舰队和若干航空母舰,在

一定的时间内活动于福建沿海区域,进行海上和空中巡逻,对我进行威胁,并掩

护和接应蒋介石空军的活动,从而使我东南沿海局部地区的局势紧张起来。这是

军事上可能产生的第一种情况。第二种可能,对我空军进入福建这一行动,敌人

的反映不大,由于避免受到还击(主要是金门、马祖),不对我们进行轰炸,只

进行一般的空中侦察及大、小规模的空战。这种可能性也有,但估计极小。因此

,我们的行动计划必须建立在敌人会轰炸的基础上,准备应付最坏的情况。

  在军事学上,“战略”、“战术”是两个不同的范畴和概念。而在具体的战

争行动中,这两个范畴却是息息相通紧密关联的,无正确的战略原则,再好的战

术也等于零;有了完美尽善的战略意图,而无切实可行的战术设计,枪炮一响,

搞不好也会到处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使看似手拿把掐的胜局归于流产。

  但是,恐怕也很少军事行动像1958年这一回这样将“战略”和“战术”如此

紧密地胶合在一起了。有限的战略目标决定必须采取恰到火候的战术方案;而战

术动作的任何偏差和越轨,也可能导致整体战略构想的翻车。毛泽东和他的高级

将领们长久苦思的就是既要找到一条到达目的地的捷径,还要把一路上可能出现

的障碍、意外及应对措施想清楚,想周全。

  四天军事会议,有叁天是在煞费苦心地研讨“战术”问题:空军以何种方式

进入?何时进入?敌方将作何种对策和我方的反对策,以及敌方反反对策和我方

反反反对策?那时没有电子计算机,有电子计算机也无法把各项利弊条件、复杂

因素、意外情况输入进去,求得正确的答案。正确的答案不能靠运算,只能靠集

体智慧+丰富的经验+知彼知己+接近事物发展规律的预测+几分冒险精神+决

断魄力+……来获得。

  研讨民主而热烈,并时有争论,常常面红耳赤僵持不下。一种设想一经提出

,马上有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问题在等着你。从己方提,从对方提,从正

面提,从反面提,从好处提,从坏处提。各有利弊选最佳,两害相权取其轻。不

可能万无一失,但决不能马失前蹄。有可能马到成功,仍然要多想几个“如果”

、“但是”……咋个办?

  很有意思,1958年,艾森豪威尔正在着手进行他的回忆录《远征欧陆》的写

作,他体会深刻地写道:“一项周密的作战计划在空间和时间上都要有伸缩余地

,这样才能适应战争中不断变化的情况,从而完成司令官指定的最终目标。”他

撂下笔,非常满意地呷一口浓浓的咖啡,两手扳住后脑勺,回味着也许只有屡打

胜仗的将军才能写下的这句至理名言。他当然没有想到,大洋彼岸的中国将军们

,亦在按照大体相同的思维逻辑,研制一项针对他以及他的不十分听话的伙伴蒋

介石的空间和时间上均颇具伸缩余地的周密作战计划。

  “报告”认为:

  一是突然地一次进入福建现有的七个机场(内含汕头);二是逐次的分批进

入。前一方案的好处是:一次展开力量强大,使敌人措手不及,一时难于对付,

一下就紧张到顶,然后逐渐缓和下来。但是缺点有两条:一是对国际上的震动和

美蒋的刺激太大,二是从空军部队作战起飞来看,在不出公海作战的情况下,濒

海机场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很不容易对付敌人。

  因此,我们认为,我军如果先进驻连城、汕头机场,接着进驻漳州,尔后视

情况的发展,逐步地进驻沿海各机场,这样对敌人的刺激较小,我们无论在政治

上、军事上均较为主动。如果能在崇安(闽北)、瑞安(浙江东南)两地再修两

个机场,则在进驻连城、汕头的同时或稍后一点,东面进驻崇安,瑞安,这样更

可以使空军部队东西两面互相支援,更便于纵深的机场的支援。

  我空军进入福建后,应付可能发生情况变化的方案:根据敌我空中力量对比

的情况看来(我有能作战的歼击机飞行员900名,轰炸机机组300个;蒋帮共有能

作战的飞行员440名),国民党的飞行员虽在飞行技术和飞行经验方面比我们好一

些,但是我在数量上占优势,特别是政治质量同我飞行员比较起来悬殊很大。只

要我们各方面努力,力求少犯错误,同敌人打起空战来,虽然会互有胜负,然而

一般说来,应该是打得过敌人的,被敌人用空战把我们赶出来,估计是不至于的

。但是我们应该提防到敌人除进行空战以外,还可能使用向我福建地区甚至汕头

、上海、广州实施轰炸的办法,以进行报复。因此,我们认为,在我空军进入福

建的同时,还必须准备好实施反轰炸或以其它方式进行强烈的反击的措施,以免

使我空军进入福建的行动处于被动和不利的地位。因为空战和加强地面防空火力

,虽然可以击落一些敌机,但是不能完全阻止蒋机对我实行轰炸。我空军去轰炸

台湾是不适宜的,将引起更加复杂的情况。但是,我们可以抓住金门、马祖这两

条小辫子。抓住金、马的小辫子可以有大抓和小抓两种方法:所谓大抓,就是组

织空军、炮兵、海军舰艇对金门、马祖地区进行轰炸炮击,打击和封锁敌人的补

给线,造成金、马补给的因难,甚至可以将金门、马祖封锁起来,即使不用步兵

登陆,也有可能将金门、马祖敌人迫走。如果认为采取上述方法,影响过大,尚

非其时,则可以采取小抓的办法,即用地面炮火和鱼雷快艇对马祖进行轰击和封

锁,厦门地区对金门只进行配合行动,这样做,我们认为也可以将敌人制服住。

如果我们抓住金门、马祖两条小辫子,估计经过几个月的斗争之后,蒋介石可能

为了保存金、马的十一万兵力而停止对福建地区的轰炸,然后出现的只是断断续

续地双方进行一些空战的局面。

  进入时间。准备工作(运输油料、弹药、组织指挥机构、组织通信枢纽)需

要几个月的时间,因此,最早也要到七、八月间才行。根据气象规律,七、八月

间福建地区虽然正是台风季节,但是影响的地区主要是台湾海峡和福建海岸地区

,如果我们分批进入,第一步进驻连城、汕头,台风对我影响不大,对敌人影响

却很大。

  叁十多年过去,再读“报告”,能令我拍案叫绝的自然是叁位年轻上将及众

僚属的智慧和判断力。后面战事的发展竟与原来的预测惊人地一致和吻合,此类

情节,人们好像在《叁国演义》和《水浒传》中每每读到,由此生出了对诸葛孔

明和智多星吴用的五体投地。不同处在于,诸葛亮、吴用的“神机妙算”纯属天

授,天上掉大饼似的得来太容易,而1958年的“判断精度”则是在付出了多少辛

勤汗水和脑细胞后才逐渐地减除误差向0°靠拢的。

  台湾方面说,1958年台海炮战,是大陆方面苦心积虑蓄谋已久的行动。“报

告”证实了这一说法。可以确定,早在1957年底、1958年初,大陆方面就已经决

定于1958年7、8月间在台湾海峡采取重大军事行动了,再巧不过,是年7月的中东

事件,给了毛泽东部署、发动的军事行动以更充足的理由。

  台湾方面说,1958年炮击金门,是大陆方面登陆金、马,血洗台湾的前奏。

  “报告”否定了这一说法。大陆空军入闽,确是一次突然猛烈的出击,但并

不是一次全力以赴的进攻,“不出海岸线作战”,“大陆挨炸也不轰炸台湾”的

原则规定,已将预期目标在一相当有限的范围内锁定,总体战略意图并未脱出“

积极防御”的构架。事实上,如果台湾空军的表现一如后来那般乖乖、其侦巡航

路再不逾越海峡中线、更不随意到大陆来游荡闲逛,两岸空军便大体可以和平共

处相安无事,海峡天空也可讨得一个相对的宁静。处于交战状态的双方,谁都无

法容忍对方的炸弹每日高悬在自己的头顶,都将采取措施“请君出瓮”,这总是

心之常态吧。因此,既然1958年“大陆准备攻打台湾”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粉碎了共匪的进犯企图、胜利保卫了台湾反攻基地”的夸耀也只能是无稽之谈

。台湾为“胜利”寻找了一个虚无的前提,并不能使虚无的“胜利”成为真实,

就像你可以逼真地画一棵果实累累的苹果树,但你永远也不能把那果子摘下放进

嘴里一样。

  今日看“报告”,是完全可以把它作为指导1958年军事行动的纲领性文件来

阅读的,虽然八个月后,地面炮兵走到前台,空军由“主角”降为了“辅佐”,

但“报告”对战场态势的预测依然奇准,确定的各项原则也基本适用。战争大体

上在八个月前设计方案的框架内发展、运行,结局与初衷惊人地一致,我以为历

史再苛刻,也必须给叁位上将的杰作打高分。

                          3

  1958年7月18日深夜,北京西郊机场的跑道灯彻夜通明,一架又一架来自各地

的运输机频繁降落。神色凝重严峻的军区空军司令和军、师长们匆匆步下舷梯,

拉载他们的小轿车急速行驶。与以往不同,没有一辆开往北京前门打磨场空军招

待所,全部径直开到公主坟空军司令部。多日不见的主官们用力拉拉手,没有寒

喧和笑语,人们窃窃议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就要真干大干了!

  黎明,蓬勃的旭日将一片光彩抛向世界,刘亚楼肩膀上的叁颗将星耀目生辉

  司令员莅临,将校们砰然起立。

  刘亚楼舒展双臂,做一个示意大家落座的动作。好怪,他一向紧绷的眉心和

嘴角此刻竟溢出一丝关拢不住的笑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了一辈子仗,打了一辈子恶仗与胜仗的将军在歇手

多日之后又捞到了仗打,焉能不开怀一笑?

  但他的笑从不使人感觉松弛,永远透着一股令任何一位部属都不敢懈怠不敢

拂逆的威风和庄严。

  他的带有浓重福建腔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弹射出去,敲打着空军作

战室的墙壁,嗡嗡作响。

  “同志们,要打仗了!”

  开门见山。拐弯抹角不是他的习惯。

  “美国人、英国人最近在中东惹祸,毛主席、党中央决定,支援阿拉伯,炮

打金门。我们空军要立即进入福建。”

  “总的作战指导原则,还是毛主席讲的,在战略上以少胜多,在战术上以多

胜少,达到消灭敌人、保存自己。”

  “将同国民党空军交手是肯定的。还必须充分准备同美国人较量。美国人也

不是叁头六臂嘛,在朝鲜我们掂量过他的斤两。老飞行们应该摆摆龙门阵,研究

打国民党、打美国佬的战法,要让新飞行员树立敢打必胜的信念。”最后,他大

声发问:

  “打赢这一仗,大家有没有信心!”

  回答异口同声:

  “有!”

  很像大战前夕,一位英姿勃发的连长于队前训话,进行极富鼓动性号召性的

动员。

  刘亚楼并非天生就有做空军上将的才学。1929年,这位铁匠的儿子在闽西参

加武平暴动时,第一次打仗,身边战友脑袋开了花,白色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溅

在他的脸上身上,也曾吓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动起了开小差的念头。他后来

回忆,是从小在饥寒交迫中长大,一股内在的强烈的革命愿望和热情支持他硬着

头皮干下去。那时,古田会议还未召开,红军的训练方式与旧军队相差无几,拔

正步,班长不喊“立定”的口令,即使前方是悬崖峭壁也得闭着眼往前迈腿。吃

饭规定5分钟,饭前立正站好,一声哨响,立即端起分好饭的茶缸狼吞虎咽,时间

到,又一声哨音立即停止,班长喊“一、二、叁”,所有人必须将手中的茶缸举

过头顶,再倒扣过来,吃不完者,稀粥菜场就会浇到头上,直灌到脖颈。下大雨

,偏偏在雨中点名,20分钟时间一分不少,解散后,谁有一句牢骚,全队立即二

次点名,又是一个20分钟。北方兵笑他的福建话,他立即改学普通话。江西兵笑

他不敢吃辣椒,他强忍着鼻涕眼泪嚼辣椒,几天后,竟比江西老表还能吃。天降

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残忍的训练加上残酷的战争,刘亚楼

像一个在重锤夯砸下的钢坯,迅速由一个二二楞楞的毛小子锻炼成刚强标准的革

命军人,养成了以严格顽强着称并贯彻于一生的泼辣作风。

  由于作战勇猛聪明好学,短短叁年,他由连、营、团长而师长,年仅21,脚

上穿着2斤重的草鞋,肩膀头已压上千斤的重担,军事才干如翠竹拔节般与日俱长

,如豪雨瓢泼般潇洒倾泄。长征路上,他的红二师充任全军的开路先锋。铁流二

万五千里,这支“枪头”硬不硬,锐不锐,作用非同。刘亚楼不负众望,从江西

打到陕北,突破五道封锁,渡乌江,下遵义,翻雪山,过草地,攻陷腊子口,会

战直罗镇,一路斩关夺隘横扫披靡,23岁的年轻师长,用一连串的胜利,奠定了

在这支革命军中“能征”“善打”的声威。

  七月十九日上午十时,刘亚楼签发了作战命令。

  兵力部署:

  一、歼击航空兵:

  1.调第一师师部率第一、叁两个团进驻连城、新城机场,以师部率第一团驻

连城,第叁团驻新城,接替第九师防务。

  2.第十八师师部率一个团进驻汕头机场,该师其余部队调驻惠阳机场。

  3.调第叁师师部率第七、九两个团进驻广州之沙堤、白云二个机场。

  4.第九师集中于长沙机场。

  二、轰炸航空兵:

  1.调第八师一个团进驻樟树机场。

  2.独四团八个机组随时准备进驻樟树机场遂行战斗任务。

  3.第八师(含四团)进驻后,第二十四师有掩护樟树基地及保证轰炸部队安

全起落的警戒任务。

  十年前,1949年1月14日也是上午10时,刘亚楼辉煌的军事生涯达至巅峰。他

担任攻取天津的总指挥,下达了总攻令。

  此时此刻,我军士气高扬,蒋军穷途末路,换上任何一个总指挥,摘取天津

都如探囊取物。而刘亚楼创造的奇迹是全歼守敌十一万仅用了二十九个小时,以

铁杵捣卵般的威猛展示了我军的成长和强大,以有名的“天津方式”促成和换取

了一个更为有名的“北平方式”,对全中国的战局发展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毛泽东对此大加赞赏,大为嘉勉。

  毛泽东召他进京:刘亚楼,你打得不错,要你从陆地上天,组建我们自己的

空军怎么样?

  没有思衬,回答只有一字:干!

  这一年,他年纪刚好38。一个按照今天的说法大吉大利肯定要“发”的数字

。今天,我们不无惜憾地回首往昔,这位新中国第一任空军司令员已经故去了整

整叁十个年头。

  时间无情亦有情,叁十载光阴,世界会把庸碌之辈洗刷遗忘得干干净净,人

们惊奇地发现,刘亚楼的影响和魅力仍无时无刻有形无形地在整个空军存在延续

着。他留给空军后继者们的遗产,不仅仅是一份相当不错的战绩,还有一种敢拼

敢打争强争先的精神和严格严谨精益求精的作风。

  叁生有幸,我曾在空军某部服过役,我听过有人骂刘亚楼,也听过有人赞刘

亚楼,而且骂与赞的往往就是同一个人,骂他严厉得像一把刀子,赞他魄力像高

山大海,先骂后赞,诅咒中流露的竟全是对他的钦佩,而且,骂着骂着,嘴边便

溜出一句口头禅:这他妈可是刘亚楼立的规矩!那神圣而不敢乱动毫厘的口吻令

人难忘。陶铸曾用“炼成铁翼摧强敌”、“豪情才气两干云”的诗句赞颂刘亚楼

。我亦以为,一个能在祖国蓝天白云之间楼下鲜明个性和深深印迹的人,当与蓝

天白云一般久长永恒。

  指挥组织:

  将第一、第五两个军部合并组成福建地区统一的空军指挥机构,在军委未正

式宣布命令以前,暂定名为福建空军指挥部,位于晋江,指挥机构应于本月二十

叁日前到达晋江组成,该部直接指挥第一、第十八、第十二师叁个歼击师及樟树

的二个轰炸团。

  部队调动时间及程次:

  1.第一师、第十八师、第八师各部立即派出负责指挥及地面保证的先遣梯队

到达任务地点组织接受自己部队的转场。独四团应派出必要人员到樟树进行必要

的准备。

  2.各部队的转场均由所在军区空军按紧急转场方式进行组织,所有地面部队

的转场均需于二十四日零时前完成,空中部队转场时间梯次另有命令。

  3.高射炮部队的调动需在二十五日黄昏前到达任务地区。

  4.部队转至新基地后按新的指挥关系请示任务。

  刘亚楼命令中最要命的一条是时间:指挥机构必须于二十叁日前到达晋江;

所有地面部队必须于二十四日零时前完成转场;高炮必须在二十五日黄昏前到达

任务地区。歼击机各部转场时间虽尚未明确,可想亦不会迟于二十五日。短短几

天之中,完成如此复杂、庞大之地面、空中临战转场,谈何容易!

  有人讲怪话:真是逼命哩,拉稀尿裤枪毙砍头怕也完不成了。

  刘亚楼拍了桌子,骂娘:娘个×,不是我逼命,是战争逼命!哪个没信心完

成任务自动辞职。哪个没本事完成任务我找你算账。

  他并非蛮不讲理,他完全清楚任务的艰巨性、紧迫性,但,他亦清楚,半年

前,空军就拟定了空军入闽作战的预案,并为此进行了扎实、周密的准备,短期

内完成繁重转场任务的客观条件是具备的。同时,他更清楚自己的部队,了解部

队中的主观能动性究竟有多大的蕴藏量。临战时刻,他就是要使自己的命令形成

强大的高压,一级一级压下去,让所有的主客观能量全部释放出来。

  关键时刻,拉弓不怕弦绷断,这就是刘亚楼。

  采访中,当年奉命率部转至一线机场的空十八师师长、后任空军副司令员的

林虎中将无限深情地回忆了一大篇刘亚楼。

  刘亚楼这个人,是我所接触过的高级将领中,最具突出、鲜明个性,又最有

争议的一个。

  这个人的优点是事业心非常强,干工作热情高涨,对革命事业忠诚不二,鞠

躬尽瘁。当然,不是没有刘亚楼我们空军就建不起来,但谁也无法否认,他确实

为空军初创组建做出了重大贡献。例如,在陆军的基础上建立空军,这一正确的

方针,基本上是刘亚楼的,是他向中央提出来的。

  这个人的缺点是外露,谦虚不够老子天下第一,好训人骂人,对任何人都不

讲情面。他自己讲的,有一回,他去见毛主席,主席说:刘亚楼,你锋芒毕露。

你锋芒半露好不好?

  刘亚楼极富雄才大略。学习毛泽东军事思想,最早也是他提出,从空军开始

的。刘亚楼结合战例亲自讲课。记得他讲课也很有特色,不是坐着讲,而是背着

手,在台子上走过来走过去讲,讲我们空军应该如何运用毛泽东军事思想,非常

实际,非常精辟。系统地进行军队的理论建设、基本建设,空军开始也比较早。

五十年代,刘亚搂就凑了一帮人,搞训练大纲、战斗条例、飞行条例,他天天过

问,亲自一字一句修改,很多东西,今天看仍然适用,一点也不过时。

  刘亚楼敢作敢为,敢下决断,但又不蛮干,注意学习,勤于动脑,善于思维

。他身上总带个小本,每个师有几个教员、飞行员,几架飞机,什么情况,都清

清楚楚。记得六十年代打美国无人驾驶飞机,我们的歼六最高能飞一万七千五,

而无人机可飞一万八,我们的飞机追着追着就进入螺旋拿它没办法。刘亚楼几次

把我叫到北京去,提出一个“甩上去”的战法,就是精确计算好无人机的航线,

我们飞机预先设伏、加速,在敌机到来的一刹那,冲过最高升限开火的战法。我

反复研究后认为可行,最后真的干掉了无人机。刘亚楼作为一个军种的司令员,

亲自和我们研究飞机在空中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别人不容易办到啊,工作确实非

常深入、具体。   刘亚楼对空军要求严格,有时近于苛刻挑剔,例如打扫卫

生,他戴着白手套翻箱倒柜摸,哪里有一点点灰尘下面都要挨批。现在看,空军

作为一个现代化的复杂军种要求必须严格。我见了军委、总部的领导就讲,刘亚

楼的严格要求严谨作风,是反映了空军的特殊规律的。刘亚楼当司令,下面做的

好他当场表扬,做不好马上批评,毫不客气。那时,我们这班当师长的做事,谁

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不错,刘亚楼这个司令有点霸道,在空军,他当家,说了算,吴法宪只有唯

唯诺诺,没有说话的份,不免万马齐喑,一言堂,大家都不太敢讲话,见了他像

老鼠撞见了猫,都怕。但是,这个人并非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他骨子里对人非

常关心。比如那时各部队党委书记当家,党委书记大多来自陆军,军龄长,资格

老,军政矛盾比较突出。刘亚楼在空军就特别强调要扶持我们这些年轻的飞行干

部,在技术、作战上要尊重飞行干部。

  训练摔了飞机,飞行干部压力很大,他总是先批评后安慰,再鼓励你总结教

训,振作精神好好干。每次到部队来,他都要去看望飞行员、地勤人员,记得为

了让夜航大队休息好,连宿舍应挂什么样式窗帘他都亲自过问。

  1965年他临死前两天,我们去看他,人已经不行了,还躺在床上艰难地修改

歌剧《江姐》的歌词。他把“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一句改成了“春蚕未死丝不尽

”,心情写照,催人泪下。总之,他又是一个有血有肉,很懂感情也很讲感情的

人。

  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看,毛主席当年挑刘亚楼来组建空军,人选的非常准,

非常对,他无疑是我最为敬佩的老红军出身又最具现代意识科学观念的高级将领

之一。我认为,有许多人写过刘亚楼,老实讲至今没有一个人能真实地把他写出

来。年轻人,你不想试试看?

  我坦言,我的笔太拙,亦难将此人真实写出,唯能直录而已。采访毕,如有

心得,汇集于一,乃更确信刘亚楼是一位会使所有对手都感头痛的中国空军统帅

  呜呼,1958年,国民党空军如果不很好地研究自己的对手,将犯绝大的失误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七)

4

  7月18日夜,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聂凤智中将刚刚进入梦境,即被一阵急促的

电话铃声惊醒,拿起听筒,耳边传来刘亚楼的福建普通话:“老聂,主席今晚发

话了。”霎时,聂凤智睡意全消,顺手拿起一支铅笔,边听边做记录。形势、任

务交待完毕,刘亚楼说:“老聂,军委已决定,组建福空,要你去当司令官。你

不要到北京来,立刻到福建去,你的委任状随后就到,把战前各项准备工作全面

抓起来。切切注意,一要迅速组织强有力的指挥机构。二要使用战斗力强、有实

战经验的部队,力争打好第一仗。叁要健全各机场的保障机构。四要采取逐步推

进方式完成空中转场,隐蔽好我战略意图。”

  19日凌晨,聂凤智已站在福建晋江罗裳山简陋的空军指挥所以新职务下达第

一道紧急备战令。这一历史性画面标志着,半年前拟就的空军入闽作战预案,即

将由白纸上的黑色铅字变成白云间的银燕展翅,争夺闽海制空权的好戏终于拉启

了帷幕。

  五、六十年代,空军中便有“北刘南聂”的说法,其实,刘、聂是上下级,

一般是不宜相提并论的,人们如是说,表明了对两位陆军出身的空军将领的信赖

和尊敬,同时,也饱含了对一南一北两位将军犹如红花绿叶般交相辉映配合默契

的赞誉。

  无巧不成书,聂凤智周岁那年,父母给他取名时,偏偏用了一个“凤”字,

几十年后,聂凤智曾半开玩笑地说过:我这个人属鸟,命中注定要同天空结下不

解之缘的。

  然而,长久以来,他并不是天际翱翔飞舞的“彩凤”,分明是林莽中威风八

面的“猛虎”。

  聂凤智,陈毅叁野中公认的一员虎将,一位军史专家评论道:在我军一些重

大战役,如着名的莱芜、孟良崮、济南、淮海、渡江、上海战役中,差不多都有

聂凤智的精彩表演,虽然他不是主角、统帅人物。闻名全国的“济南第一团”、

“十人桥”、“渡江第一般”和人们所熟悉的文学作品《渡江侦察记》、《战上

海》,都记叙着聂凤智的九纵在华东战场上纵马驰奔、创造的一个又一个胜绩。

  聂凤智第一次见到飞机是在1932年。湖北孝感县的一个草坪上,停着中国工

农红军缴获的第一架国民党飞机。一群年轻的红军士兵围着它指手划脚,观看新

奇。

  其中一位矮个、精瘦的小鬼,张大嘴巴,瞪着眼珠,好奇地想:这球怪物是

怎么飞上天的呢?他当然不曾想到,20年后,自己竟当上了指挥好几百个“怪物

”的司令官。

  1952年,聂凤智奉调北上,任中朝联合空军司令员。老虎如果生出翅膀来,

飞上天去的将是一只带着钢牙利爪的“凤”。

  朝鲜空战,无论飞机数量、装备质量和技术水平,聂凤智都明显处于下风。

美国空军拥有一大批参加过二次大战、实战经验相当丰富的王牌飞行员,号称“

空中霸主”。聂凤智麾下,尽是一些初出茅庐,在战斗机上只飞过几十上百个小

时的楞小子。开始,很多人私下里认为,双方实力悬殊,这个仗不好打。不好打

也得打,聂凤智不辱使命,在实战中摸索研究,总结出一套独特的战法,终于扭

转了被美国空军镇头欺凌的局面,把空中战场从鸭绿江畔推移到清川江一线,形

成令美国空军也望而生畏不敢妄入在世界空战史上知名度甚高的“米格走廊”,

美国空军参谋长不得不承认:共产党中国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主要的空军强

国之一。

  从朝鲜战场回来,他的经历中又多了一份他人尚无的殊荣:我军鲜有的既指

挥过地面战役又指挥过现代军种作战的将军。

  经验,是财富也是优势。1958年空军入闽参战,司令官非聂莫属。

  聂凤智在罗裳山一块狭小的平地上召集自己刚刚组成的指挥机构,进行简短

的战前动员。给人们留下最深印象的两句话是:若要战胜敌人,我们必须赢得时

间。若要赢得时间,我们必须战胜自己。

  他指的是在恶劣的天候、艰苦的工作生活环境里,所有人都必须咬紧牙关,

连续奋战,满负荷、超负荷、超超负荷运转,在军委、空军规定的时间内,完成

一切战斗准备。

  并不高大的他伟岸地立在高处大声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是一台100千瓦

的发电机,必须给我发出300千瓦的电能来!

  顷刻间,天降暴雨。他不动,继续他的讲话。他的队伍也不动,一片草绿色

和整个罗裳山融为一体。

  远山云浓处,有闷雷隆隆作响,在沟壑峰谷间回旋震荡。

  四下打听当年蹲过罗裳山指挥所的“老坑道”,于是,我在福州空八军司令

部见到了杨国华。1958年,杨老任福空指挥所雷达参谋,退休前最后职务为空八

军作战处长。他退也不休,从未闲着,被部队返聘为调研员,专攻中国空军发展

史。研究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格外亲切有兴趣的缘故吧,如今,他已是五十年

代台海空战问题的专家。初次相识,看他斯斯文文地引经据典纵论历史,不觉得

他曾是一位军人,而更像一位教授。

  1958年空军入闽,和炮击金门是一回事,也是两回事。空军入闽是1957年底

主席、中央就定了的事,只剩下一个时机问题。当然,如果没有朝鲜战争,空军

早就入闽了。1958年发生中东事件,促成了空军即刻入闽,紧密配合炮击金门。

  在福建原来有个空一军,是由防空一军归建过来的,只管高炮、雷达、探照

灯和机场修建。1954-1958年间,先后建成福州、漳州、连城、龙田、晋江、惠

安、崇安七个机场,但是没有摆飞机。空一军是“空”一军,徒有虚名。

  1958年7月19日,接到命令,由南空机关一部、浙江空五军大部、福建空一军

全部,组建福空,聂凤智任司令员。要求几天内必须完成空战准备,确实十万火

急,火烧眉毛。

  福空指挥所设在晋江罗裳山的掘开式坑道里,64平米大的一个地洞,硬塞进

去作训、通信、标图、电台各类参谋人员一百多人,天气闷热潮湿,加上通风又

不好,人待在里边臭气熏天,刚进去,扑面呛鼻的汗臭真能让你窒息,把人冲个

斤斗。聂凤智也在里边办公,他每天半夜叁点进去,中华牌香烟一叼,开始工作

,除去吃饭、方便,不出洞,一直干到日头落山,才出去眯一觉。

  将指挥所建在罗裳山是因为那个地方比较适中,前面就是晋江机场,靠漳州

、惠安机场也较近,通信联络、指挥作战都便利。但生活条件就相当艰苦啦,根

本就没有营房,只有聂凤智有一个几平米的小土房休息、吃饭,其他人全住帐篷

。帐篷四面透风,漏雨、扬沙、蚊虫咬,人就在里边吃饭睡觉,毫无办法。帐篷

搭在一片桂圆林中,那年桂圆大丰收,果大水足,甘甜如蜜,一嘟噜一嘟噜吊在

头顶,伸手可触,晚上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弄得人一天到晚嘴里头老在分泌

唾液。恕我坦言,我们不少人意志“薄弱”,没有做到像当年驻锦州的部队那样

,用坚强的纪律性抵御住摘食老百姓苹果的欲望,所以四下无人时,扯下几个桂

圆尝鲜的事时有发生。惭愧。

  其实,我们的意志还是相当不错的,条件那样艰苦,没有人发牢骚、讲怪话

,哪里有什么上下班时间啊,所有人都是使出浑身最大劲拼命干,分秒必争,先

同时间打一仗。同时,也充分做好了敌机轰炸罗裳山、为国牺牲光荣的准备。管

理处除了管大家的吃喝拉撒,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到处买白布买棺材。我

们都同处长开玩笑:你们想得真周到,如果轮上我享用了,那就提前谢谢啦。

  总之,当时非常苦,非常乱,事情千头万绪,备战繁重如山,打仗就是这样

的了。好在我们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司令官。空军是个新军种,建国后打大仗,打

恶仗,主要在朝鲜,基本是聂凤智指挥,所以他实战经验很丰富。聂这个人平时

无架子,可以拉呱,喜欢吹牛讲故事打篮球。但到指挥所那就是绝对权威,大将

风度,讲话声如洪钟,很有鼓动性,下面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乱吭气。他一到任

立即工作,亲自部署,抓得具体周密,魄力大,决心相当果断。空战决定胜负就

是那么几秒零点几秒的事,指挥就怕粘粘糊糊叁脚踢不出个屁来犹豫不决。这个

人打了一辈子仗,很有头脑和谋略,仗怎样打目标非常明确。在空军,他唯一怕

的人恐怕就是刘亚楼。我观察,刘亚楼逮到别人吼一通,一般对聂还比较客气,

有理让叁分。

  实在话,从陆军出来又真正懂空军的,一个刘,一个聂。聂的缺点也是作风

不甚民主,霸道一些,大小事一个人拍板讲了算。刘亚楼言传身教嘛,没治。

  时间,就像一条歹毒的长鞭,每时每刻都在拍打快要被抽光榨干了精力、体

力的人们。暴雨,则充当了困难最凶恶的帮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横在你的面

前给早已疲惫不堪的人们再添加一份艰辛。而曾经自以为十分完美自鸣得意的各

项计划在千军万马的调动之中又往往漏洞百出,显出苍白无力的样子,使得空军

入闽的战略行动从一开始就伴随着种种混乱的场面。

  到处在喊、在叫、在吵、在骂,问题,像雪片,扑头盖脸飞向罗裳山。

  连城的雷达阵地,因事先未经图上作业和周密勘察,以致费了吃奶的劲儿把

设备搬至山顶,才发现该地仰角均在5°以上根本不能架设。气得雷达兵们揪住工

程师的衣领恨不能饱煽一顿耳光。

  下发通信铺设方案,却缺少配套之实地勘测资料。使得通信兵像没有佐料的

大厨师手捧着菜单而无法下勺。福州场站油料装卸手续不严,发生油料混合事故

,18吨航油统统报废。追查下来,各级推诿,竟无一人挺身而出堵枪眼,拍胸脯

说“要撤撤我”。

  受领任务单位未经精确计算即申请车辆,常常运输车装不满,运油车卸不净

,空车返回利用率极低,仅角尾一地因调度不当跑空车129台次,使极为宝贵的两

万多车公里化作喷油管排出的阵阵油屁而白白损耗。

  漳州场站下死命令,要当地五天之内备齐一万立方沙石,逼得地方政府把基

建和防汛石料统统控制起来。日后任务变化,并不需要那么多,也不及时通知地

方,恼得漳州父母官们指着站长鼻尖骂:他妈的,以后除了大粪要多少供多少,

其他一颗鸡蛋一粒谷,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手!

  ……

  每天,参谋、助理们战战兢兢把一份份“问题报告”呈递上去,伸着脑壳,

静等脾气火暴的司令官雷霆震怒。谁知,聂凤智往往只看个标题,就顺手甩在一

旁,至多批上一句:“××长、××部门阅处”,再不过问。那些天中,一向“

军阀”的他竟鲜有横眉厉目大声斥责,倒是经常能从完成任务的报告上看到他“

很好,应予表彰”的旁批。事后,有胆大者向他提出这一“反常现象”,将军莞

尔一笑道:

  空军入闽,大搬家,没有问题才碰见鬼哩。如果我什么都管,等于什么也不

管,你想用一只手同时按住一堆跳蚤是不可能的嘛。该谁管的事就由谁去管好,

我只管大事:一个整体工作的进度,一个飞行部队进驻的隐秘性。下面很辛苦,

只要尽了心尽了力,有点小问题也不用大惊小怪。不是不要批评,更多的应该是

表扬,给部队常鼓气,劲可鼓而不可泄嘛。当主管的,有时就得搞点“无为而治

”。

  聂凤智的“无为”,毕竟达到了“大治”。在刘亚楼限定的时间内,他首先

完成了能打的准备。7月26日,毛泽东给彭德怀的信虽暂时延迟了战役发起时间,

聂凤智的“发电机组”仍在按照他的指令超负荷运转。二十天后,他不无几分自

豪地向刘亚楼报告:

  通信,共开设和扩建了12个指挥所的通信枢纽部,构通长途电路35处,增设

无线电台127部、导航台站48个,架设永备线路298公里,被复线834公里;雷达,

架设了11部引导雷达和14部警戒雷达,雷达团由2个扩建为3个,已迅速构成了全

区高、中、低对空警戒与引导网;后勤,运送各种油料22109吨,弹药1722吨,副

油箱1604副,其他物资20163吨。……

  今天,当我们读着这些索然无味的枯燥数字时,是很难想象它们包含了多么

巨大的付出。就说那支由404台运输车和534台运油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吧,二十天

中无营房住宿,无热饭菜汤,困倦了,停下来用凉水洗把脸,饥渴了,啃一口硬

馍喝一口稻田水;狂风骤雨,宁肯自己光膀子,脱下军衣盖住引擎盖,以免发动

机受潮;烈日暴晒,因修车而中暑晕倒,急救后跳进驾驶楼继续发动;多少人跑

肚拉稀,多少人感冒发烧,竟没有一台车停驶。战争古来如此,有什么样的司令

,就会有什么样的士兵。

  自然,最令聂凤智感到振奋和欣慰的还是,他已把航空兵6个师部17个团采取

打游击的方式先后进驻了福建地区7个机场。和二十天前相比,他已不是仅有“七

八个人十几条枪”的光杆司令,而是手握520架作战飞机拥有强大武备的堂堂统帅

了。他充满信心地期待着,同当面的国民党空军弟兄们乃至背后的美国空军同行

们,在台湾海峡擂鼓对阵,一决高下。

  8月13日,把自己金贵得像个羞于见人的新娘的太阳,终于扭扭捏捏从云缝间

探出半个身子来,霎时间,青山滴翠,万木葱茏。清晨,雾气淡淡化去,海涛隐

约入耳,鸥鸟漫空竞翔。聂凤智信步走出坑洞口,深呼吸,美美吐出一口浊气,

用手搭个凉篷,登高远眺。天无际涯,灰黑狭长的金门岛若隐若现。凝望良久,

灿然微笑。

  习惯性地摸出一根香烟来,中华牌,划火点燃,只轻轻吸一下,便引发猛烈

不止的咳嗽。

  保健医生急步向前,一把夺下:首长,千万别抽了,损害健康呀!

  聂凤智朗朗大笑:请高抬贵手。如果你不想让我聂某在罗裳山演一出走麦城

,就闭起眼睛假装看不见。打完了空战,我保证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从衣袋内又摸出一根来。

  医生无奈地摇头。

  炮战期间,聂凤智的香烟损耗量由每天一盒上升至每天两盒,最多时叁盒。

他曾玩笑说:北京的指示是精神支柱,口袋里的香烟是物质基础,少这两样东西

,这个仗他打不赢。

  他最终死于吸烟,过量地吸烟。晚年住院,医院确诊为肺癌。我认定,罗裳

山的日日夜夜让他折了寿。

  聂凤智坦然处之,给所在党小组写了一封信,谈及生死:红军时期,同我一

起报名参军的几十名伙伴,大多都为革命捐躯。打济南,我们九纵阵亡1377人,

“济南第一团”十几个连队仅剩叁个连的兵力……那么多先烈先我而去,我这条

命又何足惜。老首长张爱萍前往探视,他轻松说道:“没什么,癌症!”张爱萍

惊叹:“老聂这个人死不了,他的精神好得很。”

  自然法则无可抗拒,1992年4月3日,聂凤智与世长辞。临走前的病痛虽然难

忍,但他的脸上却始终滞留着乐观的微笑,直至最后一刻。

  了解者说:这是兼容天真与成熟的神态。亦是视胜负如常事,置生死于度外

的大将风度。更是灵魂在战火炼狱中升华,进入了笑瞰人生的境界。

  据传,他死后,罗裳山的士兵们自发地祭奠他,在他的遗像前摆上采摘的鲜

花和两盒烟,中华牌香烟。

  1993年,我去罗裳山,也要陪同帮我去买香烟。买不到中华牌,拿回来两盒

“万宝路”,并说:这个比“中华”更高档。我吼:你瞎搞,要知道,罗裳山这

个地方,见不得美国货!又换回两盒“红塔山”,好歹中国货。

  在“坑洞”故址,我敬重地摆上一枝松枝和“红塔山”。我祈望,将军在天

有知,仍能欣然含笑。

                            5

  空中转场,即飞机由甲地飞往乙地的全过程。如果你乘坐了一回民航班机,

可以视为完成了一次“空转”。

  我冒着傻气问杨国华,1958年的“空转”真有那么复杂?

  杨老非常肯定地回答:不亚于实施一场空中战役。一般讲,交战状态下于敌

前“空转”,己方飞机在落地前后的一两小时内,就像一只脱离了旧巢正在寻觅

新壳的寄居蟹,把自己的软腹部亮给了敌方,处于防护力反击力最薄弱的时刻,

很容易招致致命的打击,空战史上此类战例不胜枚举。何况1958年空军入闽还涉

及诸多国际的、政治的制约因素,刘亚楼、聂凤智们一天到头冥思苦想的就是要

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万全之策。

  杨老伯我听不明白,索性摊开一张军用地图。按图演示,那是作战处长的看

家本领。

  第一梯队,暗渡陈仓。

  刘亚楼确定,“空转”一梯队为空一师从江西永新进驻连城机场、空十八师

从广州沙堤进驻汕头机场。

  连城、汕头距金门、马祖相对距离较远,易于隐蔽。退一步讲,即便为敌发

觉,也不致使敌太过惊恐。

  高明的摔跤手,并不奢望第一次过招就把对方掀翻在地,总要先在外围盘绕

,观察彼方心态,隐藏自己套路,期待对手失误,捕捉最佳时机。

  转场时间几经修改,最后敲定在7月27日上午6时。因为情报侦悉,国民党军

26、27两日将以2个师到金门换防,福州军区叶飞上将决心于26日晚或27日晨对金

门进行集中炮击。必须估计到,炮击过后,27日8时左右,国民党空军即会大举出

动对大陆前沿机场及重要目标进行破坏轰炸。我机6时空转,先敌一步,预备着针

尖对麦芒,硬碰硬地大干一场。

  26日,毛泽东的一封信将炮击暂缓执行,但已定空转时间不再变更。

  聂凤智就像个女儿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老妈妈,命令、指示一道接一道,

所有环节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设计好了预案。空战是一项复杂工程,任

何一点疏漏,都可能于瞬间使结局成为另外一种样子:

  航线上速度800-850公里/时,转场高度为1500公尺;严格隐蔽指挥,指挥

起飞一律用有线电,航线上如无特殊情况一律不讲话;大队相互掩护,以后续梯

队掩护前梯队迅速着陆;第一个大队应于着陆后15分钟以内做好一等战斗准备。

全团转场后做好战斗出动准备时间,不得超过40分钟;当日任务主要掩护本基地

,不远伸作战,活动地域为距本基地80-100公里半径范围内;第二批到达基地上

空时,路桥(机场)海航第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霞浦附近巡逻。空十二师以中队

为单位在古田上空巡逻,以吸引牵制台湾北部国民党空军兵力;

  进驻新基地后,如敌对我前沿机场轰炸,则连、汕部队要随时准备到惠安、

晋江、漳州、厦门地区作战;

  夜间除值班飞机外,其余飞机均疏散,并很好组织基地高炮掩护机场及空炮

协同动作。要立即检查抢修机场的准备工作,做到随炸随修;

  ……

  27日,天公不作美,乌云盖顶,厚重如铅。军区气象站电话不断,北京、福

州、罗裳山、各机场纷纷催问,今天到底能不能飞?中午11时30分,东南风加强

,以力大无比的双臂将方圆数百公里内的云层整体拾高了数百米,聂凤智果断发

令:起飞!

  停靠在跑道头等得不耐烦直撂蹶子的战机如脱□野马,嘶鸣狂奔,一跃而起

  赵德安,时任空十八师五十四团大队长,老人们一旦聊起一生中最为光辉灿

烂的那段时光,再内向者也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1958年7月中、下旬,刘亚楼把我们师长林虎召到北京当面交待作战任务。林

虎师长回来就作参战动员,什么支援中东伊拉克阿拉伯,我们那时年轻,听不太

懂,就是气盛、好强,大家嗷嗷叫,表态,都说国民党空军里边有个什么飞虎队

,我们是武松,打虎队的干活,要把他打个稀巴烂。

  林虎师长开玩笑,“我也是一只‘虎’,到了天上,你们看准喽,可别乱打

一气哟。”大家都笑,热情确实高。

  7月27日中午,我们团空中转场,从惠阳到汕头,距离很近。如果平时飞训练

,跟玩一样,而这回是战斗飞行,随时准备同国民党的飞机干,心情就不一般了

。我倒希望航路上“有情况”。

  比较别扭是高度必须1500。那一带山都是1200左右。我们贴着山尖尖,在云

层里钻出钻进,感觉弄不好就会撞山。但绝对不准拉起来,上去敌人雷达能看到

,我们意图就暴露了。我身子都不敢乱动,使劲稳住驾驶杆。

  几十架飞机几乎翅膀挨翅膀,所有人都瞪大眼珠聚精会神编队。再一个别扭

就是空中绝对不许讲话,谁出声谁违反纪律,林师长反复交待,“要把敌人指挥

员变成瞎子和聋子”。我们大气不敢喘,咳嗽更不敢,落地后,摸一把,湿漉漉

,一脑门的汗水。

  获悉15架米格17安全降落汕头机场,另外33架亦顺达连城,聂凤智掏出手绢

,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立即拿起保密电话,向厦门叶飞和北京刘亚楼同时报告

。他说:我已按照要求,神不知鬼不觉把第一批货送到了。刘亚楼说:老聂,你

的“暗渡陈仓”,很好!

  第二梯队,韬光养晦。

  空十八师飞转汕头,两天后,叁比零,打了一个漂亮的埋伏。

  空军入闽的战略企图业已暴露,第二梯队以何种方式进入,更让聂凤智劳神

费心。

  刘亚楼一日叁电,催询在进驻次序问题上,究竟先漳州、后福州、龙田,还

是叁个方向同时进驻。何者为优?

  聂凤智反复权衡后回报:仍按“逐步推进”的既定方针行事为宜,着令空九

师先进漳州。

  漳州,八闽重镇,距金门直线距离仅40公里。如果突然驻扎了大批飞机,就

好比在台湾的腋下顶了一把刀子,将使对方产生骨鲠在喉般的难受不自在,立即

诱发闽海上空大规模空战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聂凤智给了空九师师长刘玉堤八个字:韬光养晦,藏锋蓄锐。把你们这把剑

摆在人家鼻子下边,不是要你们逼人家立刻出来决战的。要有敢打必胜的信心,

更要有高度的政策头脑。空军作战的原则一般是后发制人,别忘了,你们这把“

剑”,是带着“套鞘”的。

  具体原则:一般不出海作战;没有必要时不轻易出海;战斗巡逻、航线飞行

、编队训练务必避开金门空域。

  当然,如果发生另外一种情况,那就另当别论,必须“扬眉剑出鞘”了:如

果敌人超越金门上空侵入厦门上空,或从金门以南以北侵入大陆,为了反击敌人

则根本不受这个限制,一定要坚决与敌机进行空战,狠狠打击敌机,敌机经金门

上空退却也要坚决追击,不能因为不过分刺激敌人这一策略,而限制了主动空战

的机动性和积极性。

  刘玉堤回答:明白,我就是棋盘上的相和仕,无权过河打冲锋。但那边的车

、马、炮、兵如果越界跑过来,我统统有权开杀戒。

  8月4日上午,刘玉堤带飞机34架,自新城机场安抵漳州。

  岳崇新老人当年曾是34条好汉中的一个,在刘玉堤辖下的二十七团当飞行员

,回忆往事,他仍心有余悸说,那天,飞得有点乱套,没出大事,万幸。

  我们九师原驻长沙,入闽参战,命令来了说走就走,大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我们大队长叫张闯虎,好不容易叁十出头讨到了老婆,头天晚上喜气洋洋在部

队举办了婚礼,第二天又红光满面地领着新娘子去逛大街。

  他刚出营门,我们就接到了立刻转场的通知,赶紧派人去找吧。长沙那么大

,一下找不到,就想到了广播寻人这个办法,于是,又联系电台喊:张闯虎同志

,听到广播后请马上回单位,有急事找!张闯虎挽着老婆逛得正来劲哩,他居然

听到了广播,这小子犹豫了一下,对新娘子说:怎么广播电台里还有个张闯虎?

肯定不是我,咱接着逛。刘玉堤左看表右看表,实在等不及了,说“他妈的我们

走让兔仔子幸福去”,带着我们就起飞了。

  张闯虎傍晚回营傻了眼:怎么人全没影啦?后来他归队,刘玉堤好一顿臭训

: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你的大队呢?你他妈就知道结婚,老婆!我们第一站

落江西新城和从东北转来的空一师住在一起。一师政委叶松盛给两个师一起做动

员,大家明白了,这回要真打,纷纷表态。我发言,打不下来撞也要把他撞下来

  8月4日,我们空转漳州一线机场。叁十几架飞机浩浩荡荡,落地时,有人看

错了跑道走向,形成了分两队从跑道两端对头落的局面,像在公路上会车一样,

真他妈玄哪!保卫机场的高炮兵看傻了眼,都翘大姆指:哇,这个部队好棒,技

术顶过硬!我心说,硬个鸡巴,在跑道上来个两机、多机相撞,那就彻底稀松软

蛋啦。

  情报侦悉,空九师进驻漳州后,国民党空军连日召开紧急会议,部署空防。

金门军眷,也开始大批撤往台湾。

  刘玉堤即便盘弓不发,对手也已感到了一种有形的压力。

  第叁梯队,立体掩护。

  计划:空十六师进驻龙田,海航第4师进驻福州。

  8月4日至13日,整整九天,聂凤智按兵不动,既然暂不炮击,他有意要让已

经烫手的台湾海峡降降温。电示已在浙江衢州集结的部队安心待命,抓紧训练,

自己则蹲在罗裳山的坑洞里,一包接一包消耗香烟,不知疲倦的大脑转动着他的

“万全之策”。

  犹如科研试验先要虚拟各种假设条件一样,他将参谋人员召集起来,提出假

设:

  我进驻连城、汕头敌人还不很紧张。进驻漳州时紧张了一下尚能忍受。此番

我如再进福州、龙田不仅威胁金门、马祖,而且直接威胁台北的安全,敌人很可

能孤注一掷,下决心乘我立足未稳实施轰炸,或乘机进行大规模空战,拼个鱼死

网破,不将我逐出福建,决不罢休。

  各位智囊,有何高见?

  智囊们深思熟虑后,向他呈上两案,一是若无空情顾虑,海航先转福州做好

战斗准备,空十六师直飞龙田,一步到位。二是若空情复杂,则两师均先到福州

,十六师视情再转至龙田作二级跳跃。而无论取哪一案,沿海各机场均应起飞多

批机群给以有力掩护,以优势兵力压制威慑敌人。因为第叁梯队转场的隐秘性实

已丧失,不妨大张旗鼓,先声夺人。估计对方真欲来炸、来袭,也不能不有所顾

忌,叁思而后行吧。

  聂凤智摸出一根“中华”。有人划火递过来,他摇摇头。一只手来回揉搓那

枝倒霉的香烟,直至碾成粉末状,人们终于听到从他嘴里吐出一字:好!

  他又补充道:不能光想着转场,还必须想到转场以后将出现的状况。驻连城

、漳州部队可起飞较多兵力到莆田、惠安一带活动,使敌人不易接近福州、龙田

,给新到部队一两天时间抓紧研究敌情,熟悉空域。

  如此,“方案”更显完整,稳妥了。

  8月13日晨,海航四师从衢州飞抵福州。一架架正在降落、滑行中,雷达荧屏

上显示叁都澳方向出现敌情,F-86共14架分叁批正向福州飞来,紧接着,又发现

,后面还跟有F100美机4架。刚刚落地的海航立刻重新发动,战斗起飞。不速之客

们知趣乖巧,于闽江口上空兜个圈子,悉数折返。

  聂凤智判断,敌人已经高度警惕福州方向,空情将更趋复杂,遂命令:空十

六师按第二方案转场,沿海各机场同时起飞,提供有效掩护支援。福建空域,顿

时扯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空中立体防护罩。

  苑国辉,当年任空十六师四十六团团长。老人好像并无安全感,说,降落时

,我差一点被打下来,当了冤死鬼。

  我们四十六团原驻地辽宁丹东,空转飞行路线和途经中转站是:辽宁丹东─

─天津杨村──苏北白塔铺──苏州硕放──杭州笕桥──浙江衢州──福州─

─龙田。从北一直往南飞,二千余公里,和候鸟差不多。起飞时,我领着全团在

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大家都明白,这回不是训练,而是出征,要去打仗了。

  机翼下白云朵朵,一闪而逝,心里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

还”的悲壮。

  8月13日上午,在衢州接到命令,第一步飞福州。滞留了个把小时,接着飞龙

田。

  在福州听说航路上敌情严重,我们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各。一路上很顺利,

安全无情况。到达后下降高度,突然间,地面高炮向我们猛烈开火,天空中爆点

一片,把我气的,真想对他们施以同样猛烈的还击,我们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还好,他们技术不怎么样,没把我们打下一架来。落地我就找高炮算账:不是已

经通知自己飞机要转场嘛,为什么还向自己人开炮?原来,一个高炮连长太紧张

,一看机群到了,不识别就喊“开炮”。

  打一阵,想一想不对,又大喊“错啦,停!”在前线,小连长就有开炮权,

你拿他怎么办?气得我们飞行员看见高炮兵就骂脏话:下回,看准了,是自己的

老婆再睡觉。不是,别竖起了你们那根××,乱放炮!

  后来通报,还是冤死了一个无辜者。机场旁边一个拾粪老头,看到机群忽喇

喇飞那么低,四周又□□□打炮,吓得一头栽到河沟里,呛死了。

  苑国辉还不知道,他在空中的那一刻,连城、汕头、漳州、福州、路桥各基

地根据聂凤智命令,共起飞了29批124架次为他保驾护航。解放军第一次在福建空

域显示雄厚实力,台湾空军不明其中玄妙,像突然间受到惊扰的马蜂炸窝,紧急

出动叁百多架次在台海上空来回乱飞。台北市也数度拉响了防空袭警报。

  空十六师平安到达龙田,罗裳山如释重负,参谋人员喜笑颜开,愉快地交头

接耳。聂凤智也颇带几分悠然地点燃一支“大中华”。仅片刻,他的面容又回复

到惯常的严肃,他及时提醒部属:争夺台海制空权的斗争刚开头,我们不可有丝

毫的马虎和大意。(晋江、惠安两机场濒临海边,距金门太近,暂不成批进驻,

以后以游击战术零星进入。)

                          6

  毛泽东对彭德怀说:彭老总,你把那么多飞机开到海边去,我的老朋友会不

高兴哩,你这不是要打上人家的山门嘛。人家派出了哼哈二将来,你那先锋,是

关云长还是鲁提辖(鲁智深)呀?

  彭德怀对刘亚楼说:刘司令,毛主席对空军入闽能不能打好第一仗很关心…

  我还记得,长征的时候,你的红二师一直打头阵是打响了名声的。空军里头

,也要搞上几个“红二师”。

  刘亚楼对聂凤智说:老聂,我把空军几个最能打的部队都交给你了,不打拉

球倒,要打,就一定要给我敲下来!

  聂凤智对师、团长们说:《水浒传》里有个李逵,叁板斧解决问题。你们第

一斧头下去,就得见血,让那边吃不消、哇哇叫!

  空军入闽,首战,关系到能否立足、站稳脚跟,关系到军心士气、再战信心

,关系到空军形象、脸皮面子。

  首战,只能打好,不能打不好。谁砸锅,谁负责──聂凤智语。

  1958年7月29日,闽粤内陆依然像个不愿见人的傻小子,捂着那件用乌云做就

的肥硕外衣,把自己遮盖包裹得严严实实。

  海岸线以外,大海却是一位开朗的姑娘,她随手把阴霾丢到天外,将薄雾织

成的纱装搭在肩头,在旭日朝辉中随风曼舞。

  一个对守方颇为有利的天候。

  汕头机场,林虎“加长的耳朵”(侦听台)和“放大的眼睛”(雷达)全部

打开,捕捉着彼岸任何一点微弱的异动。

  11时3分,荧光屏上闪现出一个跳动的亮点,接着又是一个、两个,一共四个

  F-84,敌机!

  终于等到了。指挥所内,林虎全神贯注在一面标图板上,目光紧紧追随那条

曲曲弯弯、不断向前移动着的蓝线,脑子里考虑着我机出航的时机。

  11时15分,F-84低空越过台湾海峡中线。林虎把拳头向下轻轻一按,塔台飞

起叁发绿色信号弹,四架米格17隆隆出动。

  带队长机大队长赵德安,飞行员黄振洪、高长吉、张以林依次跟进。

  为迅速接敌,赵德安打破常规,命令在一百五十米高度编队集结,于云下低

空左转直飞战区,看到云缝再逐渐爬高。

  雷达荧屏上,显示出两组八个亮点接近着、靠拢着,拼组成一幅台海上空颇

具历史意义的动态图案。

  四对四,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战后,赵德安才获知自己的对手名叫刘景泉,少校,在国民党空军中有“空

靶冠军”之称,曾代表台湾参加在菲律宾举行的“飞行兄弟大会”,获炸射最优

成绩,因作战“勇猛”,击毁大陆舰船而荣获“克难英雄”,受蒋介石召见。一

位技术超一流的“尖子”。

  空军,是国民党叁军中的骄子,战斗飞行员,更是整个台湾的宠儿。当这些

身着桔黄色紧身飞行服,梳着油光光的分头,肌肤白皙,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受过良好教育和严格训练,会讲英语又会跳舞,温文机智的小伙子们一出现在公

众场合,总会引起轰动的效应。加上他们常常深入“匪区”、“敌后”、执行特

殊神秘使命的非凡经历,更使他们的“英雄形象”套上光圈,成为社会各界尤其

是纯真少女们所崇拜钟情的男子汉偶像。用阿飞哥们的大幅照片做杂志封面,在

台湾与影星、歌星、体育明星一样叫座、好销。空军“雷虎”特技飞行队的精湛

表演,在台湾也早已成为百看不厌的保留节目。

  一本名叫《国共空战秘史》的台湾出版物赞叹这些“技艺高强”、“优异超

群”的小伙子:

  民国四十一年六月(1952年),一部分成绩特优的飞行员被保送入“美国空

军高级战斗学校”,接受高级作战训练。在第一次作战演习中,我飞行员就以高

度准确的射击成绩,压倒了美国教官。这使得崇拜英雄的美国人大为佩服。“亚

里桑纳”小姐的竞选、电视节目纷纷邀请我空军飞行员参加活动,以吸引选票、

观众。

  四十叁年四月(1954年),一个“美国空军巡回教育访问小组”来到了台湾

,他们一行四人:布莱赛尔少校、柏斯寇上尉、里莱上尉、杜蓉中尉,一共打下

叁十多架“MIG-15”。他们说:“打米格就像掐死蚂蚁一样容易”。

  布莱赛尔少校等四人驾驶着四架“F-86F”,由美国本土出发,走遍了远东

的美国空军基地,一到一个基地,他们就和飞行员们作实地的演练,飞上天,打

遍远东无敌手。

  因此,当他们在我方的空军基地住了一礼拜,和我方才结业的新喷射机飞行

员作作战演习之前,他们都是相当有自信心的。

  但是,当经过几次作战演习之后,他们的看法大大不同了,在和冷培树、刚

葆璞、刘绍芫、李玉球、冯德镛、沈崇义、路靖、王心一……这些以战绩出名的

中国红武士对决过之后,他们不得不甘拜下风了。冷培树和布莱赛尔少校就从叁

万英尺打到了二十英尺低空,布菜赛尔硬是不能摆脱冷培树的追击,只好摇摆了

几下机翼,承认“战败”。落地后,布莱赛尔猛拍着冷培树的肩:“顶好!顶好

!”

  如果你不戴有色眼镜,应该承认,1958年,飞喷气式飞机总平均每人774小时

、其中60%完成了夜何复杂气象训练、并具有在昼间组织中等机群活动能力的数

百名国民党空军飞行员,若论文化技术、个人与整体水准,的确略胜大陆一筹。

  但一方早有准备,一方茫然不知,打击便具有了使敌措手不及的突然性。

  “看见了,两架!”11时11分,高长吉在右上方5000米处首先发现敌机,兴

奋报告。

  “是四架,不是两架!”林虎在地面及时提醒空中注意,“你们周围没有其

他情况,大胆攻击!”

  战斗过程大致如此:

  高长吉、张以林首先咬住敌僚机组(3、4号机),敌长机组(1、2号机)立

即右转,意欲迂回包抄。张以林处于敌机内侧,发射炮弹进行拦阻,迫敌1号机停

止右转而改为左转,敌2号机随其后,正好给高长吉提供了良好的射击角度,他收

缩瞄准光环,待里面投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撤按炮键,一个点射,敌2号机

翻身落马。

  同时,在高长吉上方的张以林,也蹬舵、推头,咬住了敌1号机刘景泉。刘急

剧下滑摆脱。张以林从高度2000米追到200米,距刘景泉150米处开炮,眼见将敌

机左机翼斩掉一块。负伤敌机勉强飞到马公附近,因再无法操纵,刘景泉跳伞弃

机。

  我情报部门获悉:刘右腿中弹,左手受伤,头擦伤,腰扭伤,但仍清醒。被

台湾渔船大元二号救起,再由运输机直送台南空军医院抢救。刘恨恨说:这次被

打主要是发现敌机慢了。他们速度太快。

  另一方向,赵德安也抓住了敌3号机,连续开炮叁次,敌机背部中弹,现出朵

朵火花。负伤的F-84无力还手,摇摇晃晃向东南方飘去。

  台湾方面,历来对大陆空军飞行员是很有一些看不大起的,就像当年蒋先生

亲手栽培的黄埔生瞧不上毛先生从山沟沟里拉出来的红军游击队一样。在他们眼

中,这些顶多读过高小,不少连斗大的字也认不下几个的农家子弟凑合着把一架

现代化的机器弄上天去已经属于奇迹,他们还真想在空中进行战斗?不可思议。

  《国共空战秘史》写道:

  “MIG-15”飞行员程度只有初中毕业,文化水平很低,在佳木斯航校只受过

苏联顾问的叁个月短期速成突击训练,但是,“成份”却很好,都是工农分子,

又红又专,体格颇为强壮,后来迁到北京之后,招收飞行生的第一个标准还是看

出身成份、政治立场,其次才是是否具有空勤体格、文化水平、科学知识,技术

并不十分要求,会飞就行了。

  《国共空战秘史》大概没想到,“七•二九”空战中,大陆四名飞行员

中有叁位──赵德安、高长吉、张以林,就是被它几笔素描就勾勒出大致轮廓的

“工农分子”,而恰恰是这叁位分别击落击伤了台湾的飞机。黄振洪入伍前是武

汉市的高中生,在那个时代,属于“小知识分子”范畴,很可惜,他虽同样勇猛

,担任掩护功不可没,却偏偏是他未能捕捉到战机。

  于是乎,1958年的“叁比○”,其意义不仅仅是大陆打败了台湾,共产党打

败了国民党,刘亚楼打败了陈嘉尚(国民党空军司令),而且是“大老粗”打败

了“大秀才”,“土包子”打败了“高材生”。于是乎,“叁比○”曾一度成为

林彪“人的因素第一”的最有力的佐证。   “人的因素第一”于“文革”间

开始走火入魔,空军招飞由查祖宗叁代发展至查祖宗五代、八代。八竿子打不着

听都没听说过的亲戚中只要有一个略沾点“四类分子”的边,立刻刷掉。而只要

根正苗壮,文化越低越是宝。我那时所在的连队高中生占一半,开始都觉自己有

戏,最后一个也没挑上,偏偏选中一个杀猪修鞋是把好手、而“老叁篇”却磕磕

巴巴念不下来的进航校“飞战斗”。临走那一天,看他披红戴花咧嘴笑,我着实

替他捏把汗。直到了解放西沙,在全空军挑人竟凑不全一个大队的“全天候”,

人们才恍然大悟,才拨乱反正,才有了今天这样一支齐刷刷文化水全在大专以上

的“飞行军”。

  “过犹不及”,古人早已道出了事物运行中的一般规律。《国共空战秘史》

走极端,台湾不以“叁比○”败北才见鬼。但如果沿着“叁比○”的经验走向另

一个极端,也同样会走到荒谬的岸边。

  还是我们的英雄最懂辩证法,赵德安老人对我说:我们这些人能学飞,那是

历史的需要时代的产物,当时不从我们这些人中选飞到哪去选?而我们从飞上天

到打下敌机,其中付出了超出常人多少倍的汗水和辛劳,谁又知道?台湾看不起

我们,轻视我们,所以他要吃亏,非输不可。但是,历史经验不能机械照搬,现

在我们选飞如果不重视文化程度,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支现代化的空军没有较高

的文化素质垫底,基础最终不会牢固的。

  “叁比○”不仅仅是一段空战史上的佳话,而且是关于战胜之道和战斗力构

成的深刻哲理,故白云美妙,它亦美妙,蓝天永恒,它亦永恒。

  战斗全过程总共六分钟,短促得就像一曲军营里催人晨起的起床号。四架F-

84毫无还手之力未能找到机会发射一发炮弹,足以说明战斗并不怎么激烈、残酷

,显现出的是行云流水般的干脆利索与简洁明快。11时28分,赵德安率队返航着

陆,机械师清点,他们的全部“损失”:耗油5340立特,打出去37弹39发,23弹

115发。四位有功之臣不是自己走下舷梯的,而是被蜂拥而至的地勤拉下来、拽下

来的。人们把他们举过头顶,抛向空中,接住、再抛,一片“噢”“噢”的欢呼

声将机场上的热烈情绪推至高潮。

  首战,出奇制胜,大获全胜。《解放军报》于头版发表评论《狠打空中强盗

》,一句“我空军参战人员这样英勇顽强地打击敌人,值得表扬”,将大陆军方

高层的欣喜之情,尽寓其中了。据说,毛泽东说“很好”。彭德怀说“望再创佳

绩”。刘亚楼说“总结经验,再接再厉”。而聂凤智给林虎的指示是“今天晚上

赵德安那个大队可以喝点酒”。据说,一向嗜烟如命而从不贪杯的聂凤智这天晚

饭也叫人给斟上一小盅。警卫员刚要倒茅台,他说:“不,来点福建的蜜沉沉,

那个酒不光甜哪,而且后劲大。”

  空战结束仅一小时,国民党军参谋总长王叔铭上将办公室告知“国防部”新

闻署:“立即通知台北各国外新闻记者和报馆,对这件事马上主动公布,越快越

好,不能等共匪广播,有个原则要讲明,是敌人率先向我们挑衅的。”并强调:

“这是上面的意思。”新闻署明白,“上面”,总统也。于是一反常态,台北“

中央社”

  以比北京同行“新华社”还要快捷的动作,抢先播发了关于台湾的失利:

  据空军总部宣布:我F-84型雷霆机四架29日中午十一时十叁分前后在台湾海

峡南部上空执行一次例行巡逻任务时,突遭由大陆飞来的米格-17型机四架攻击

,我机一架当即被击落,飞行员任祖谋中尉跳伞落海,另一架飞机受伤后飞行员

刘景泉少校仍将飞机飞回基地,但飞抵马公附近时因机身损坏过甚无法维持飞行

,乃弃机跳伞旋被附近渔船安全救起,截至下午叁时止我空军已派出飞机两批前

往任祖谋中尉坠海处搜寻营救。

  一向对“败绩”遮遮掩掩的“中央社”此番对败绩讲了真话,使得海峡两岸

空前绝后唯一一回对战况报道达成了一致,未给历史留下扯不清的悬念和争执。

究竟何故?

  合众国际社道出了谜底:

  超音速的共产党米格17型飞机昨天在台湾海峡上空进行的一次使国民党人透

不过气来的一边倒的二比○战斗中,击落两架国民党的F-84雷电喷气机。

  消息灵通人士今天说,国民党中国可能将向美国提出紧急要求,要它供给最

新式的F-100超级佩刀式喷气战斗机来对付占优势的共产党中国空军。他们曾一

再要求美国给予更好的飞机,但是到现在为止都被拒绝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掉两架老式F-84不算啥,只要能换回大批最新式的F

-100。如此逻辑确实挺有意思,我想起了电影《武训传》中的武训,对围观众人

拍胸脯道:来,打一拳一个钱,踢一脚两个钱。有人施赏,挨打也中。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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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中,我颇有体会的是,找那些退下来多年的老头了解情况,特简单,打

个电话预约,十有九个欢迎你去。老头们解甲归田,无职无权,门庭冷落车马稀

,整日待在家中逗孙子,没劲透了,巴不得有人陪他聊天呢,好多热情得死拽住

我非要留我吃饭,好边吃边聊吃完接着聊。但找那些在职在位有职有权的可就“

难于上青天”了,光秘书这关就够难缠的,往往磨破了嘴皮,回话还是一个“不

行,最近安排不了,首长太忙”。恼得我直想说:告诉你家首长,有人要给他立

传哩,到底见也不见?

  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中将是个例外,一约即中,但有先决条件:“首长还有其

他事,只能谈一个小时。”我生怕连这一小时也泡汤,赶紧千谢万谢:“能成,

能成!”

  能够与“七•二九”空战的地面直接指挥员面对面促膝谈,听他忆述那

段令人神往值得重温的时光,我感到十分荣幸。当他慈祥地微笑,用力地同我握

手时,我只觉一闪即逝的历史是可以用无数有形的物象记录和保存下来的,例如

,老人那象征着勤奋、辛劳、深刻的白发,和镌铸着严谨、果敢、沉稳的皱纹。

  话题打开,如烟的往事从将军的眼底滚滚流过,无尽的感慨从将军的心底汩

汩而出:

  1954年,朝鲜战争一结束,刘亚楼召见我,告诉已决定调我到广州空十八师

当副师长。他明确交待:十八师是个新部队,你要把这个部队带出来。

  那时东南沿海的空中斗争非常尖锐、复杂,美蒋的飞机频繁地到大陆来撒传

单、丢炸弹、投放特务、实施电子、照相侦察。

  我到广州时,十八师这个部队基本上不能作战,空中防御非常薄弱。

  而台湾恰恰是把我的防区,即广州、珠江口、汕头、粤东这一带完全当作他

们自己的空域,每天随便进出,旁若无人,就像一大群狐狸每天在猎人的门口窜

来窜去,知道你没本事逮到它,干气你。我的任务,就是必须尽早扭转这样一个

被动局面,把国民党飞机彻底赶出大陆去,不许他们再进来。

  这当中有一段小插曲:1954年底,毛主席要到广州视察,刘亚楼考虑一定要

确保主席的安全,下决心调最强的部队,即参加过抗美援朝驻鞍山的空一师到广

州,同我们十八师对调,我们到鞍山。这个决定等于说你们十八师不行嘛,对部

队刺激很大,好多人闹情绪,想不通,讲怪话:抗美援朝吃香蕉(到南方),保

家卫国吃苹果(到北方)。后来,刘亚楼搞了个安抚政策,让十八师到鞍山接收

苏联一个师的装备。总算有个任务了,大家情绪稍好一些。

  毛主席在广州期间,国民党飞机猖狂照旧,先是轰炸了汕头港口,炸沉一艘

运桔子船,海面上漂了一层桔子。又到广州上空来飞夜航,搞得很紧张,有一天

晚上打了好几回高炮。主席一向幽默,说,好,就得经常搞搞演习嘛。

  毛主席回到北京,我们又同空一师对调回去。我认为这次是个很好的激将法

,应乘机疏导部队情绪,把训练促上去。

  广州一带有个特点,一年叁百六十五天,绝大多数为复杂气象,只有台风来

到之前,有一、二天的好天气。常人叫“好天气”,其实也有五、六分云。飞复

杂气象,既无教材也无教员,完全靠自己摸索。我先飞,包一架教练机,有了经

验再培养几个教员,滚雪球似的逐步扩大。王定烈师长说:地面上的、行政上的

事你都不要管,你就管飞,放手飞,一门心思飞,摔了飞机我去做检讨。训练很

苦啊,我用了一年多时间,首先培养出一个全天候能打的大队,十几个人,开始

战斗值班,其中就有赵德安。

  刘亚楼来检查,临走留下一个“好”字。

  刘这个人的特点是,一般不说“好”,也很难让他说好。但你真要做“好”

了,他一定会说你“好”。得到他的赏识,不容易。

  林虎,刘亚楼十分赏识的空军中公认的“东北虎”。

  1946年,林虎和孟进、王海、张积慧、刘玉堤等一大群从未见过飞机的小伙

子们从陆军来到东北民主联军牡丹江航校学飞行,成为共产党空军里的“黄埔一

期生”。

  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未来的司令官刘亚楼。

  那天,东北民主联军参谋长刘亚楼到航校视察。注重军人仪表出了名的刘亚

楼身着黄呢军装,腰束武装带,黑色的披风,黑色的皮靴,黑色的墨镜,黑色的

小手枪,骑一匹黑色的东洋马,黑色的瞳仁射出逼人的雷电来,气魄好大,威风

十足。

  年轻后生们直在心底喝采:这位年轻首长是谁?真他妈帅气!

  没想到,首长官大脾气也大,下得马来,怒气冲冲:“集合!立正!向右看

齐!向前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算什么八路军空军战士,简直是一群胡子,土

匪!”

  你看我,我看你,扑哧,全乐了。有的穿着鬼子服,有的套着国民党服,有

的捂着老百姓服──黑棉袄加宽裆裤。不是“胡子”又是啥?

  “报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步出列:

  “首长,后勤不发新军装,你叫我们怎么办?”

  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众人替他捏把汗。

  “你叫什么名字?”

  “林虎!”

  年轻首长没有再发火,反而大笑:“好,我立即安排后勤给你们发新装。我

军第一批飞行员,就得有个新气象!”

  这一天,林虎记住了这个“刘亚楼”。刘亚楼也记住了这个“林虎”。

  采访中,许多老人说:刘亚楼也喜欢别人奉承他,讲他好话,拍他的马屁,

不能容忍别人冲撞他。但他并不喜欢凡事都唯唯诺诺的“跟屁虫”。偶尔,你冲

撞他冲撞得有道理,他也接受。当然,这要看为啥事,要看他当时的情绪啦。

  记住,你生活中如遇到善于把握住时机、火候,有胆量冲撞上司或上司的上

司的,十有八、九是块“料”。

  我们的飞行员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料”,能不能让他们飞出来,形成战斗力

,关键还是在领导,在指挥。

  当时指挥上问题很多,主要是指挥现代化的空军没有经验,常常连雷达也看

不准,敌人明明在一万一千公尺,指挥所告诉叁千公尺,飞机出动怎么打得上?

打不上,又批评你。你解释,他硬说你们的飞行员眼睛视力不好。也可以理解,

一两年了,一直打不下敌机来,北京就追查责任,我们只能逐级检讨。后来,我

叫下面干脆把检查事先都写好,打不下来,填个年月日送上去,省得麻烦。

  1956年,中南空军将一线指挥下放到师,我们的自主权扩大了,就发动群众

研究战术,打了几个典型的战例。   有一次,国民党几架P-51、P-47螺旋

桨飞机在海陆丰上空搞训练,我命令赵德安机组起飞,把国民党吓跑了。国民党

第一次发现我们能飞到海陆丰,开始警惕,不敢再放肆到大陆活动。F-84如果来

,就是大速度,到了广州,急转弯,再大速度往回飞,像自由泳百米赛,直来直

去。抓住他这个规律,我们反复研究,决定他来时,起飞四架,一边两架,紧跟

在他后边,夹住他,不允许他转弯,一转身就用火力控制,逼迫他往大陆纵深飞

。他的油料有限嘛,到时候,打不下来,自己也得掉下去。这一招果然灵验,一

架F-84被赵德安击伤,最后没办法,只能迫降在香港启德机场。

  没能把他打下来,但是把他逼下来了,这也是很大的胜利啊。十八师上上下

下像过年一样高兴。你想,国家当时还很因难,人民花那么多钱培养我们,装备

我们,如果我们不能很好地担负起保卫祖国领空的责任,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

这样讲吧,人们都说“食在广州”,我到广州一年多了,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

”。直到把国民党飞机逼下来,食堂还是那儿样小菜,一尝,哎,广州的饭菜实

在香呀!

  1949年,共产党空军第一支作战部队在北京南苑机场组建成立,成员多是原

国民党空军起义、投诚人员。首任空军司令官刘亚楼一句“也要有几个我们自己

培养的嘛,要挑技术最好的,那个东北大森林里的小‘老虎’飞得怎么样呀?”

一封加急电报。林虎、孟进奉召进京。

  10月1日,开国大典。当毛泽东拖着长长的湖南湘潭家乡腔,庄严而略带点颤

音地宣布了一桩开天辟地的大事之后,阅兵式开始。地面,战旗猎猎,坦克隆隆

,步、骑、炮方阵依次通过,军威炽盛,全场欢腾。倏然间,轰炸机群、战斗机

群编队飞临,在多部文献纪录片中,我们看到这样的镜头:毛泽东和他身边的周

恩来、朱德、董必武、陈毅、聂荣臻等人一样,手遮阳光,仰头张嘴,欣慰而又

不无几分惊诧地观看他还从未见过、由他的老朋友蒋委员长提供全部装备和大部

人员、现在属于人民属于人民军队属于他刚刚宣布诞生的人民国家的空军。那一

刻,整个广场显得很静,静得你可以听到几十万颗兴奋达至巅峰的心脏在□□跳

动。

  林虎看不到毛泽东,但他看到了如林如潮的人群如铁如钢的军阵,看到了金

碧辉煌的天安门和那面正在广场高高飘扬代表了一个民族新生的红旗。闪电般通

场的瞬间,火一样的神圣顿时充满了豪迈的胸膛,像神圣的艳阳充盈着浩渺的天

宇。他觉出了操纵驾驶杆的双手在微微颤动,不能左顾右盼的眼球已经湿润,他

明白,自己和孟进两个人是作为某种含义深刻的“象征”从一个时代飞进另一个

时代的,从今天起,自己的一切都同这个崭新的时代紧密联结在一起了,为了她

的天空永远晴朗,时刻都要做好准备,抛洒一腔热血,驱散任何方向飘来的阴霾

  从此,国民党飞机不太敢到广州上空来了,但在汕头、东山岛一带活动仍很

频繁。我们在汕头修了机场,但没有飞机,也没有雷达。

  那时我已当师长,为了摸清国民党飞机活动规律,每年都要去汕头叁、四次

。汕头有个高炮师,敌机每天必到,他们几乎每天都开炮,以为战绩很大,上报

击落了多少多少架。我仔细观察,实际上是你一开炮,国民党飞机就打加力,屁

股后边拉烟,然后一个俯冲到海面,低空返回。看起来,很像被击落。我太直,

对高炮讲,你们不可能打下那么多。他们听了很不高兴,说,那就看空军老大哥

啦。

  我在国民党飞机必经航路的一个小树林里搭了个高台,用竹竿绑扎了四根柱

子,总有十几米吧,和长了五、六年的杨树那么高,搞上伪装,每天带两个参谋

爬上去,一蹲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海风一吹,晃晃悠悠,像诸葛亮借东风似

的,就是观察敌机从哪个方向来,又从哪个方向回。以后又加上一些必要的技术

侦察,对敌机活动的规律可以说摸得相当熟了。

  参加抗美援朝,对我是很大锻炼,我的经验就是一条:空战要有勇敢不怕死

的精神,更要讲究战术战法,毛主席讲的知彼知己,对陆军管用,对空军同样管

用,你对敌人琢磨的越透,就有可能取得战果。

  1951年,林虎、孟进带着各自的团队同时赴朝参战。临行前,刘亚楼亲自召

见,交代、勉励毕,又叫人拿来两块亮灿的瑞士表亲自给他们戴上。那时候,国

家穷个人更穷,手表对于堂堂飞行团长,可是想都不敢乱想的奢侈品。两位年轻

团长明白,这个在手脖子上“□嚓”“□嚓”的玩艺,既是物质的,亦是精神的

。他们向司令敬礼:一定不辱使命,不负期望!

  面对世界最强大的对手,空中肉博空前惨烈、残酷。紧急起飞警报随时都会

拉响,每天,都可能带回将敌机击落的喜讯,每天,都可能有熟悉的面孔永远不

再回来。欢乐为经,悲痛为纬,编织成无形的网,时时刻刻笼罩着机场,笼罩在

人们的心头。

  团长就像左右不讨好的小媳妇,最难当。上级要求空中指挥必须掌握好战斗

队形,不允许丢下部队不管陷入同敌机的缠斗。要求绝对正确,但可想而知,在

瞬息万变高速运动着的空中战场上,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咬着敌人屁股的同

时,也被敌人咬住了屁股,哪里还有什么“战斗队形”。机械、呆板的指令导致

多少绝好的机会在眼前白白丧失,当团长的就是这么一个命:打不下敌机,当不

上“空战英雄”,而且不论胜仗、败仗,下来了你就竖起耳朵干等着挨批吧。

  敌人劈头盖脑的枪弹那没啥,上级劈头盖脑的批评受不了。两位年轻团长在

部队面前依然迈着矜持的步子,露出强装的微笑,躲进小屋才敢将往肚子里咽的

眼泪流在脸上。先发牢骚后骂娘,几杯闷酒壮了胆:管他娘的什么队形哩,拼下

他几架来再说话!要不,总得让人戳后脊梁。

  机群巡逻归来,唯独少了指挥员孟进。一种不祥的预兆揪着林虎的心,他后

悔,不该同孟进说胡话。

  孟进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悄悄脱离了机群,飞出了指定的空域,单枪匹

马越过叁八线去找敌人拼命。地面部队看得真真切切,一架米格15同七、八架F-

86纠缠在一起,如牧羊犬冲进狼群作殊死斗,天空被飞机拉出的白烟切割成乱七

八糟的碎块,不间断的机关炮声震荡山谷。他如愿以偿地打掉一架F-86,自己也

无可避免地被击中。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已经跳出,可惜山太高,伞还未张满,

人就触了地。尸体抬回来,安详如沉睡状,似还在梦忆将敌机打下那幸福的瞬间

  林虎肝胆欲裂,伤心莫名。按照他的脾性,立即就能冲到机场,发动,升空

,去拼命,去报仇!有另外一种力量强抑着他的冲动。战友鲁莽的死使他清醒、

使他成熟。军人应该不怕死,但仅仅不怕死还不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员。脱离了自

己部队的牺牲堪称悲壮,同时亦是必须禁止和避免的。上级把整整一个团队数十

架飞机交付与你,肩膀上压着沉沉的责任啊!

  静下心来认真研讨经验教训,发动群众探索新的战法战术,化悲痛为力量有

着相当实际的内容,报仇雪恨绝不是蛮打乱冲。仗愈打愈好,愈打愈精了,他的

组织指挥也渐渐炉火纯青。团队击落击伤的数十架F-86中有他两架,但他最感得

意的还是部队战斗素质的整体提高,所有的翅膀都摔打得更加灵巧,更加刚硬。

  从朝鲜归来,刘亚楼再度召见:“林虎,你打得不错。孟进死得可惜呀!”

司令一句话,令几年的甜酸苦辣喜怒哀乐七荤八素化为一汪泪水,夺眶而出。

  刘亚楼掏出手绢:“朝鲜战场是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胜利的经验要总结,

血的教训也要总结。地面总的讲是和平了,但空中的战争还远未结束呀。”

  朝鲜战场,对我们新生的人民空军是一次最大的实战锻炼,使得我们1958年

在东南沿海应付那样一个复杂的局面,肚里不慌,信心十足。

  1958年7月27日,我们冒雨隐蔽飞到汕头,就是准备打他一次伏击。

  当天和28日。国民党飞机都来侦察过,我们伪装得很好,他没有发现。

  7月29日一清早,我把飞机拖出来试车,突然,机场周围的高炮同时开火。原

来炮兵有一条,闻机声就开炮。我赶忙下令“停!”这不是要暴露自己的秘密嘛

?搞得我很紧张。

  我命令把侦收国民党飞机频率的机器搬到指挥所,我戴上耳机,直接听国民

党飞行员相互间及同地面指挥的通话。这本来是违反规定的。我不管,我是现场

指挥员!

  国民党也精得很,到空中只说一两句英语,是个信号,表示集合完毕。

  他瞒不了我,我知道他们已经起飞了。他一到澎湖,还要向地面管制说一句

短话,听不清楚,但我已知他们到了澎湖。我就是凭经验计算时间,叫赵德安他

们起飞。虽然准确到“秒”不可能,但大体时机不会差太多。

  经过多年的反复演练,我们机组在空中配合已经相当默契,领队长机不用讲

话,做个动作,僚机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同时,空、地配合也相当娴熟了,雷达

一发现敌机,马上就能推测出敌人的航线、时间,算好提前量,给赵德安正确的

引导。

  敌人四架飞机,两架一组,交叉飞,互相掩护,像交叉并行的两条蛇。

  根据多年经验,我知道他们就是这四架,于是告诉赵德安不必顾虑,放开打

  以后许多文章都提到,说地面指挥如何如何果断、正确,他们说来说去也没

说到点子上。空战的现场指挥固然重要,但功夫完全在现场之外。现场指挥就那

么几句话,这几句话怎么得来的,要靠对敌情长期的摸索、研究并根据其规律进

行严格的训练。打个比方,现在马家军破世界纪录,拿世界冠军,你不能说现场

指导不重要,但真正的心血是在竞技场外。

  我无意识地看表,妈呀,“采访”已整整进行了四个半小时了,然而,我不

收场,林副司令似乎也没有要收的意思。我明白,我触动了那个能够使将军滔滔

不绝下去的兴奋点。

  首长确实忙,还要进餐,我致谢,起身告辞。

  林副司令拉着我的手,话犹未尽:几十年前东南沿海的空中斗争,不是什么

了不起的大仗,但经验非常丰富。现在打高科技,情况有变化,但基本规律不会

变,空军作为现代化军种,没有高素质的人,就没有最后的胜利。我有一个心愿

,将来离休了,把那段经验好好总结一下,留给后人……

  我也有一个心愿:将军,你要是年轻二十岁,多好!中国的天空需要你……

  (注:本文发稿时,林虎中将已经退出现役。)

                           8

  举国上下若癫如痴向2000年奥运会主办权百米冲刺期间,首都某大报举办体

育知识有奖问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学生、高中生知道五十年代中国破女子世

界跳高纪录的是郑风荣,破男子轻量级举重世界纪录的是陈镜开,获第一个世界

冠军的项目为乒乓球男子单打,得主容国团。恕我戏言之,若增加一问:同时期

非体育领域,也曾经有过一个同等辉煌相当着名的“叁比○”,是何项目?为谁

创造?百分之百,无人能够应答。

  当“为国争光”的聚焦灯再不肯切换角度就那么顽固执拗地照耀着世界体育

竞技场的时候,当一枚金牌的含金量已达几十上百万而一枚英模奖章的价值仅与

铸造物本身等同的时候,当各式各样刺目耀眼的“星星”占领了荧屏版面封皮广

告并将“非星类”扫地出门发配犄角旮旯的时候,我为中国还有爱国主义的热情

感到兴奋,亦为“爱国主义”的进化感到困惑。

  所以,不知“叁比○”、更勿论什么“赵德安”,请千万莫要大惊小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包括在空军领率机关无数次碰壁答复“不知道”之后,

我终于在广州某干休所的门球场上找到了本节主人公──赵德安。

  老人身材魁伟,红光满面,一身“李宁”运动服,一双“耐克”运动鞋,脖

子上挂着两样物件:口哨,秒表。挥锤击球,一丝不苟;举手投足,状如青年。

初看,以为是中学体育教师或资深体育教练。

  在运动场外绿草地上,我与“七•二九”空战的空中指挥员盘膝而坐。

我刚要对他能于“百练之中”接受采访表示感谢,一双大而有力的手已将我的手

紧紧包裹,上下摇晃,说了一句令我受用不起的话语:“还有人能记起我赵某,

谢谢,谢谢。”

  赵德安,山东潍坊郊区人氏。

  “历史上,我还当过一天零几个小时的国民党兵哩,不过,档案袋里没记载

。”故事一开头,山东人特有的爽快憨直便显露无遗。

  1945年,山东闹灾荒,十六岁的赵德安饿得心发慌,正拎着一个破瓦罐满世

界瞎游荡想觅点吃食哩,就叫几个国民党一根绳子绑了兵。傻乎乎连身国军制服

还没穿上,又让共产党“俘虏”去,成了正牌“八路军”。管他奶奶什么“军”

,谁给饭吃跟谁走!“那会,什么‘朴素的阶级感情’,球吧,就是这么一个朴

素的‘不再饿肚感情’”,使他接过瓦蓝瓦蓝的“叁八大盖”就再没想起回家的

事。

  同老蒋血战叁年,参加大小战斗怎么也有百八回,冲锋、坚守、围点、打援

,全干过,刺刀尖对刺刀尖地赌命、隔着深深的堑壕将捆着炸药包的长竹竿伸过

去炸敌人的地堡也干过,身边战友不知倒下去多少,偏他回回都从枪子弹片的缝

隙间钻出来,蹦蹦跳跳抡抡胳膊踢踢腿,从上到下的“零件”都齐备完好。时间

久了连自己也纳闷:“肯定哪位高祖烧过高香积过大德哩。”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团政治处主任负重伤。通信员赵德安“嚓”“嚓”扯

烂衣服给他扎紧了伤口,把他背到了卫生队。队长说:咦,你这个小鬼力大手巧

不赖嘛,留下跟我干吧?赵德安说:那哪成,前边打得恁凶,我得赶紧返回去。

队长板起驴面孔,发起脾气比他妈营长还厉害:混蛋,瞎眼看不见这缺人嘛?我

给你们营长打电话!于是,老大不情愿地又干开了卫生兵。

  战争年代,卫生兵也并非太平活计,枪炮一响,就得到火线上死人堆里去扒

拉,瞅见能哼哼会叫唤的就赶紧往下拖,常常缺胳膊少腿的没有背下来,先把自

己赔上了。仗愈打愈大,要数攻坚最残酷,第一梯队基本剩不下。打泗州时,一

个营都拼光了,战后一数数,还剩六个完整人。卫生兵硬着脑壳去闯枪林弹雨,

也接连“光荣”了好几个。

  大概,地面上同阎王爷总打交道老照面,上了天的赵德安才会说:“空战,

一锤子买卖的事,几秒钟解决胜负,我从未感到害怕过。就是觉着,在天上打真

不如在地上打过瘾。”

  资料载,现代美军和某些外军极为重视士兵的“战场心理”训练,不惜耗费

巨资建造“战场模拟室”,把士兵关在里边听震耳欲聋的“炮声”,看越烧越烈

的“战火”,体验挨炸被打的滋味,以免日后真的上了战场,浑身筛糠腿肚子转

筋只会一个动作──看见敌人来了便把枪举过头顶。

  “战场模拟室”对于赵德安和他的大多数战友来讲,纯属多余,他们的“心

理”,早已经受过千百次的炸火、锻打,犹如金刚石般强硬,钛合金般坚韧,你

就是把它丢进太阳,也不会销熔,轧上一个地球。也不会破碎。《国共空战秘史

》只窥见己方“技术优势”,而不见对手“心理优势”,失算大矣。

  1950年,做梦都在开坦克、瞅见趾高气昂坦克兵便觉矮叁分的赵德安被相中

了去学飞行。接到通知那天,迎面走来几个坦克兵,这会的自我感觉,岂止比他

们高叁分?看见那棵老槐树么,高出树梢梢都不止哩。

  进了航校,才知道“上天”原是比包扎伤口抹红药水要难千万倍的苦差。

  第一堂课,老师问:“咱们的飞机全是苏联造,知道设计师的名字吗?”教

鞭随便一指:“你说。”那人起立,答:“斯大林。”

  老师问全班:“对吗?”

  “对!”几十条喉咙很肯定。

  “不对!”

  教鞭指向赵德安:“你说。”

  “是,是列宁。”

  “对吗?”“对!”几十个喉咙改得快。教鞭把黑板抽得啪啪响:“全不对

,记住,是米高扬。跟我念,米──高──扬。”赵德安在肚里小声嘟囔:“什

么‘米糕’、‘绵羊’的,人家只听说苏联有斯大林、列宁这两人么,你怪谁?

  速成班刚刚摘了文盲帽,就进航校学“现代化”,等于逼着叁年级小学生去

啃大学的课本,尤其那些曲里拐弯的洋字码,天书似的,一念就头疼。在战场挺

机灵的小鬼赵德安,才发觉自己原来这么“笨”。别人登上了“喷气式”,只剩

下他还在一架老掉牙的“螺旋桨”上练。别人放了飞,给他的任务是蹲在跑道边

看着陆飞机是否放下了起落架。某教官对他横竖瞧不上眼:“赵德安,你咋这么

笨!多少天啦?就是头驴也该会了!”死活要将他除名遣送原部队。幸亏碰上一

个好政委,慧眼识珠,坚持让他再试试。山东汉子的倔性劲上来了,十头□牛也

拉不回,给自己两耳刮发了狠:妈个×,别人也是两个球,没谁比你多一个,他

们能行你为啥不行!于是,苦学苦练,死学硬练,学不会不睡觉,练不成不吃饭

,“那精力体力耗费的,决不比当今什么世界冠军什么马家军差”,终于,歪歪

斜斜放了单飞。落下来人们朝他拍手笑。他不拍也不笑,依然在心里边咬牙发狠

:哼,看我把敌机火烧油炸了给你们看!

  机会来了。紧盯住前面的F-84不眨眼,像猎犬狠命追赶狂奔的野兔。机关炮

上下左右梅花枪似地罩住打。F-84掉不得头扭不得身,开足加力向香港启德机场

俯冲。香港暗语称“狼窝”。喊着请示:“敌机钻狼窝啦,打不打?”地面回答

:“不许打,返航!”再看,F-84正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地

靶”了,只消一个点射,十拿九稳,让它变成“狼窝”里的“烤狼崽”。遗憾,

一架国际班机也在滑行。香喷喷的嘴边肉不敢吃哟,搞不好就是他妈国际麻烦。

冲已经停住的F-84骂一嗓:操你个奶奶,下回别再撞上老子!悻悻返航。

  甭管F-84是怎么下来的,这回板上钉钉是它孬了种。山东大汉赵德安终于呲

牙乐了,他以实战证明了自己确实“不比别人少个球”,证明了当初把他看成“

笨驴不如”的人绝对是头“瞎眼驴”。松开安全带,并没有马上从座舱内站起来

,他想再体味一下头一遭才有的感觉──在万里长空确立了自己位置、一屁股坐

稳了驾驶舱内这把交椅的那份自信与自豪。

  叁年之后,7月29日,四架米格17在跑道头一字排开,驾驶舱内,“头雁”赵

德安不时低头看表抬头望天,满脸的焦躁外溢着更高层次的自信与自豪──不战

则已,战则必胜。

  天蒸锅般闷热,周身每一个汗毛孔都是一口旺盛的泉眼,汗水汩汩而出将征

衣淋个精透。地勤轮流爬上来服务,掏手绢揩汗,喂西瓜摘扇,不懂诗文的赵德

安突然间就来了诗兴,文采横流,脱口成章:“乌云罩头赛锅盖,跨进座舱汗满

怀。天热哪有心头热,击落敌机风自来。”不想念者无意听者有心,几天后“大

作”竟于某报配照片发表,题头介绍:上天飞将军,下地武秀才。赵老说:胡诌

八扯的事,狗屁秀才吧。我现在念给你听,请别见笑,当时就是这么一个心情。

  终于熬到天空绽开叁朵绿色信号弹,发动、滑跑、升空。二十分钟后,返航

、下降、着陆。带回一个激动人心的“叁比○”。麻利的,就像《叁国演义》里

的关云长“温酒斩华雄”。

  战后总结,赢在了几个“正确”上:

  地面指挥正确。“这可是全体公认,没半点拍林师长马屁的意思。林虎的起

飞时机、地面引导确实没的说。一句简短的‘敌人就四架,放开打’,我就再不

担心自己的屁股了。摊上一个‘好地面’不容易,有的人根本不懂天空,拿着话

筒哇哇乱叫,他那里差一度,我在天空上下差出几千米、左右偏出几公里。林虎

这个人,水平高、能力强,平常就没废话车轮辘话,往塔台一站,句句夯在点子

上。”

  编队方式正确。“这个功劳属于我,也没的说。按常规动作,长、僚机应分

15°夹角爬升,到云上集结。我一看不行,你想,出了云,四机相距各数千米,

再靠拢集结,多耽误功夫,敌人早跑个屁了。我就在云下编队,高度一百五,瞅

个云窟窿再钻上去,既隐蔽了自己,又节约了大概十几二十秒吧,刚好打F-84一

个措手不及。有人说我灵活机动,有人说我会抓战机,我说,马克思讲‘时间就

是军队就是胜利’,我是按老祖宗的教导办事,活学活用,立竿见影。”

  进入角度正确。“那天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上,那么多有利条件如

果还打不上,下来真得把脸面掖裤档里走路了。中午11点,太阳130°的样子,我

们顺光他逆光,敌人不容易看到我们,我们看他很清楚,最近时,刘景泉戴着氧

气面罩眯着一对小眼,真真切切。另外,一般空战谁占高度谁优势,可那天接敌

时,他高度2000,我才1200,偏偏是我主动。因为敌我双方飞机都涂了草绿色迷

彩,刚好海面有轻雾,海水是墨绿色,从上往下看,飞机颜色与海水差不多,不

易发现目标。

  从下往上看就不一样了,天像一块一尘不染的蓝玻璃,敌机象四只嗡嗡飞过

的绿苍蝇,要多清楚有多清楚。所以,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一成不变的东西

,事物都有局限性、相对性,战场上,有时你变换战术,违背常理,反而能收奇

兵之效。”

  进攻战术正确。“其实,与其说我方正确,还不如说对方失误。当我发现敌

机时,他在我右侧5000-6000米稍前一点位置,飞行行话叫做小距离(前后纵向

)大间隔(左方横向)。此刻,如果敌机向右作小于90°转弯,间隔变成了距离

,我们攻击就相当困难了。谁知,他偏偏向右作180°转弯,正好给我们造成切半

径攻击的有利条件,这是敌人战术上犯的第一个兵家大忌。很可惜,高长吉大概

太激动,一串长射没打上,给了他们一次生的机会。敌人也乱了方寸丁,一看我

们切半径攻击,又赶紧向左转,这是他们最致命的错误,等于把自己的背侧完全

暴露了,使被弹面增大。训练中都难找这么好的角度,高长吉、张以林饿虎扑食

,真是猛、稳、狠、准啊,一人干掉一架。我还记得,回来判读胶卷,高长吉击

中射击距离是169.5米,张以林是151.59米。这么近,鸟枪也得把他打下来。”

  正确中也有不正确。“我是距离敌机366.66米时开的火,六六大顺,这本来

是一个挺吉利的数字嘛,也看见敌机身冒着火花往下掉,我以为他完蛋了,太高

兴太激动吧,一楞神,妈的,兔崽子没栽下去,超低空擦着海面跑了。把我懊恼

后悔难过的呀,没法说啦。飞行员逮住一次击落敌机的机会很不容易,如果你把

握不住流星一样闪一闪就没影的战机,就像奥运会上运动员临场失手一样,对不

起,金牌四年以后再见吧。遗憾,这之后我又飞了两个四年,命中注定,这辈子

再没有将敌机击落的机会啦。”

  有时,命运是一位崇拜英雄的美人,她在英雄面前洒满鲜花,铺出一条没有

飞机也可直上青云的通衢大道。几年间,赵德安由副团长而团长,副师长而师长

,而且,那路似乎还有继续伸展延长之趋势。谈不上心花怒放,不等于没有雄心

勃勃,赵德安玩命工作的宗旨就是一个:在有生之年,圆了亲手将敌机击落的梦

。退一步讲,也要以自己团队击落更多的敌机来补偿。   有时,命运又成了

反复无常的小人,被捧上了天的英雄千万留神,稍不小心,满目□紫嫣红就变成

了一片荆棘丛生。空战够眼花缭乱吧,但比起“文化大革命”,简直是小巫见大

巫。关键是,空战再乱乎,你也一下子就能分出敌我来,而身处“史无前例”中

,所有的人都是“一颗五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赵德安还没修炼出火

眼金睛,脑袋瓜就更显得不够使了。事情逻辑就是这样,吴法宪是空军司令;空

军司令讲林立果可以调动一切指挥一切;“两个一切”大驾光临,谁敢怠慢,吃

饭、喝酒,叁杯下肚,糊涂出口,就讲了些诸如“坚决服从指挥、调遣”一类当

时看没啥日后看了不得的昏话;温都尔汗一声爆炸,广空成了“重灾区”,“英

雄”在九天之上摔了个仰八叉,跌落尘埃,“比被敌机打下来还惨”;先审查,

审来审去没有啥,又到干校劳动,又到工厂劳动,别人整天垂头丧气哀声叹气,

他照吃照睡照锻炼,“想一想小时最大的理想是吃饱饭,不论咋样我都知足了,

知足者常乐”;熬了一个“八年抗战”,盼来十一届叁中全会,重新审查,结论

“一般认识问题”,于是苦尽甘来,官复原职;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两年后──1983年正式离休,由飞机场直接退到了门球场;十年间,以当年

学飞般的刻苦和勤奋钻研门球,球技已至炉火纯青,“除非刮大风下大雨,不论

上午下午,礼拜天节假日,你都能在这个球场上找到我。”

  该谈的都谈了,我已无话可说,最后,没话找话地问了两个不着边际的傻问

题,为何如此愚笨拙劣,我也弄不清。

  第一问:您对建设现代化的中国空军有何想法吗?

  答:没想过,整天都想门球了。这么说吧,反正我们那时的飞行员好得很,

很单纯,艰苦不怕,党叫干啥就干啥,心里只有毛泽东思想。现在什么都是金钱

了,不知将来打仗打下一架飞机来是不是也要给钱?党、国家、军队,叫我说,

千万别离开毛泽东思想,离开不行的。现在的飞行员,住的像豪华宾馆样,空调

、电视,操他妈,不得了呀……

  第二问:您干嘛这么专心致志持之以恒地打门球呢?

  答:个人爱好,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不是吹牛,他奥运会敢分年龄段设门

球项目,六十岁以上组的冠军,就是我这个队!

  已经道过“再见”,我还是远远站定,看老人们打球。显然,是赵德安的队

再次获胜,他像孩子一样把击锤抛向空中,接住,绕着场地,跑、跳、笑。

  我也笑,为了老人欢乐而幸福的晚年。但,笑得多少有点干涩和勉强,因为

,我读到了一部英雄史诗能够使人微笑却不再使人激情的末章。

  真的,现在在世界体育竞技场特别是奥运会上拿奖牌最时髦最英雄了。萨马

兰奇先生为什么不设门球项目呢?不然,六十岁以上这面金牌肯定是咱中国的:

  或许,到了那时,人们会重新想起“赵德安”。

                            9

  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气朗天清,风和日丽,一架来自香港的大型客机在北京

首都机场徐徐降落。旅客中,有一位年近七旬,华发斑驳的长者,在入境处,他

双手向验证小姐恭敬递上“台湾同胞返乡探亲证”。小姐熟练轻灵地盖上准予通

关的印章。那双布满褶皱、青筋暴露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抖动。

  证书显示,持有人名姓:汪梦泉。

  汪老先生在北京航空联谊会几位老熟人老同事的陪同下,爬长城、观故宫、

泛舟昆明湖、闲逛王府井,重游了一回故国,了却了一桩宿愿,无拘无束,开怀

恬然。

  数日之后,与友人互道珍重,依依惜别,沿来时之路,打道回府。

  我得知汪老先生到大陆省亲叙旧的消息迟了一步,这一边,还傻乎乎做登门

造访的准备,那一边,老先生已在向南飞去的归途之中了。未能谋面,遗憾之至

  凭想象,我以为,当老先生的视线透过舷窗追随那移动着的云山雾海之时,

心情一定与其他乘客迥然有异。外面的世界是一个固定的大舞台,他曾经在上面

扮演过身份完全不同的角色:同日本飞机格斗时,他是这片天空的捍卫者;徒劳

无益向解放大军炸射时,他是这片天空的肆虐者;隔海寻隙企图闯入时,他是这

片天空的鄙弃者;而此时此刻,他又是这片天空的什么呢?主人?还谈不上。客

人?亦不大对。姑且算作身份未定者吧。但不论怎么说,四十年过去,这片天空

已不再拒绝他,而是向他伸出了热忱欢迎的双臂……我顺着自己的思路固执地想

象下去:这时候,汪老先生一定会下意识地用右手轻抚左手的伤疤,祈盼舷窗外

的天空,永远永远,都是这般的亮丽、宁静。

  在一本空军政治部于六十年代编辑已经卷边发黄的《蒋空军人物小传》上,

我查到:

  汪梦泉,蒋空军五大队上校副大队长。别名汪尚略。四川简阳县叁义坝高子

堰人。1919年生。家庭出身官僚地主。

  1938年初考入蒋空军军官学校第十二期,蒋空军指挥参谋大学及美国航校毕

业。

  大兄汪连锋,原蒋军第四十七军中将军长,淮海战役被俘,1963年在抚顺战

犯管理所。

  汪以往对蒋帮的统治有些不满,1948年曾对其兄汪连锋说:“蒋介石任用私

人,孔、宋家族大肆贪污,滥发纸币,使物价高涨,民不聊生。如果不改善,总

有一天要垮台。”

  汪作战经验多,指挥沉着谨慎,能夜航。1961年飞行时间达叁千多小时。抗

战时期曾参加对日作战。解放战争时期在华东战场多次对我作战。先后获勋奖章

二十余枚。1958年8月7日在福建上空率领一个中队与我机作战,被我击伤,逃台

后曾说:“打得很惨啊,差一点就完了。”喜跳舞,赌博。

  汪梦泉老先生当然镂骨铭心,1958年8月7日,海峡两岸空军二度过招,F-8

6与米格17再次交锋,他乃主角之一。是日清晨7时30分,汪上校领队,四架F-8

6从台湾新竹起飞,在海面盘旋数遭后,突由金门以东飞临晋江上空,实施威力侦

察。

  五大队乃国民党空军主力,汪上校又为其中资深高手,他不避危难,亲闯“

虎穴”,表明了此时此刻台湾高层的焦虑心态:连日来,共军飞机成群结队进入

福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企图究竟何在?

  7时56分,漳州刘玉堤的空九师紧急起飞拦截应战。晋江──漳州空域,四架

F-86与八架米格17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衔颈咬尾扭缠撕打。一场谁也没有把谁搞

掉的空战,就像一场双方均未破门的足球赛,尽管热闹非凡,也失却了详述全过

程的价值,唯有大陆“新秀”岳崇新对台湾“王牌”汪上校的斗智斗勇,仍不失

为九天之上的“门前大战”,精彩片段已铸成空战的典范。

  今天,汪老先生或许会问,岳祟新究竟何许人物?很巧,我在一份1958年大

陆空军“空战总结”中,查到汪先生这位冤家对头的小传,摘录如下,以释疑惑

  岳崇新同志今年29岁,中农出身,文化程度初小毕业,16岁以前在家种地,

17岁入伍,19岁复员,20岁又在家种田,21岁1951年8月又入伍,12月到空军,1

956年6月从十二航校毕业到二十五团(空九师),今年3月到6月参加整风停飞,

6月26日由二十五团调二十七团改装56式(米格17)飞机。至参战前总飞行时间只

有233小时55分,基本上结束白天一般及复杂气象中队训练,参战前在56式飞机上

仅飞了7小时10分……战斗中,岳崇新共射击8次,除第一次的支援战友距离较远

,其余7次判读结果,最近的280公尺,有4次为300-380公尺,最远650公尺。有

叁次可能击中敌机。岳崇新同志并不是老飞行员,训练课目并不高,文化程度也

不高,过去没有参过战,而这次竟能击伤老牌的国民党第五大队上校副大队长,

这说明,只要政治挂帅,解放思想,英勇顽强,敢想、敢做,即使初次出战,飞

行时间少,也能够产生积极的战术,发挥飞机性能,战胜狡猾的敌人。

  我想,读过这篇文字,心宽大度的汪老先生决不会因大陆方面曾用“狡猾”

二字来描绘他而感气恼,国民党空军不也常常使用同类贬义词来形容他们的大陆

同行么?如果真有什么勾起了老先生对往事的不悦和惊诧,不外终于看清了当年

对手的真面目:原来那个差点置老子于死地的家伙,不过是个仅有两百余飞行小

时纪录的农家子弟呀!

  姑妄揣测之,威名赫赫的拳师叁十年前被名不见经传的蒙面汉重拳放倒,时

至今日,拳师方知那蒙面人乃一嘴上无毛不知高低的年轻后生,心中滋味,岂止

“很惨”,恐怕还得添上一个“窝囊”。

  汪老先生还有不知,当年那位敢到老虎腮上拔毛的初生牛犊,也是怀揣着与

他相同的“窝囊”,在时时涌上心头的自责懊悔中走过后半截人生旅途的。

  在广东佛山某干休所,我怀着不远千里跑来寻找历史真实的冲动,轻扣岳崇

新的家门。

  门开,已不是什么“年轻后生”,而是一位偏矮偏瘦、头发稀疏花杂、并无

想象中英武之气、农民味挺浓的老大爷。自报姓名:我就是岳崇新。

  一想也是,如果他不曾于1951年8月二次入伍,如今还不就是─个脸朝黄土背

朝天赤脚抡□的老农民么?但千万别小瞧了农民,某种角度,中国数千年历史是

由农民创造和推动的。

  一交谈便知,他是那种经过军营熔炉四十余载冶炼、剔除了陋习杂质、将全

部优长提纯升华了的“农民”,亦是那种克服了千难万苦、终于展翅腾飞、在万

里蓝天获得了自由、眼光和志向早已高远博大了的“农民”。

  农民出身的原空九师副参谋长的话题,是从他那排解不尽的“窝囊”开始的

  我一想起1958年8月7日那次空战,就感到窝囊。真他妈窝囊。窝囊了一辈子

啦。

  那一回,我绝对应该将敌一号机汪梦泉打下来的。头一次参加空战,没经验

,心中没底,听老同志讲,到了天上要注意节约炮弹,不然,二百余发大、小炮

弹几秒钟就能打光,打光了你就成了一只没有爪子的老鹰了。

  于是,我留了一个心眼,耍小聪明,编队时大炮没上膛、准备先打小炮,干

光了小炮弹再换大炮打,就是这么一个天大的失误,没把汪梦泉揍下来。

  国民党的F-86火力不强,6挺12.7毫米机枪,打不到要害只能给你敲个洞,

有时,敲十几、几十个洞飞机照样飞回来。我们的米格17不同,37炮,一炸一个

汽油桶那么粗的口子,敌机随便哪里挨上一炮,非“倒栽葱”不可。

  那天,云高9000公尺,能见度30公里,战区天气良好。我飞四号机。起飞几

分钟后,我第一个发现敌机,在我们右边10公里的地方,与我机约成90°角飞来

,我们高度10500公尺,他9000公尺吧,比我略低。我报告:

  “右边发现敌机。”一、二、叁号机楞是看不到。说话敌人到跟前了,我大

喊“在肚子底下!”双手抱杆俯冲下去,为了看清楚,反扣,倒着飞。

  这时候,敌一号机汪梦泉已经把我二号机孙凤玉咬上了,我心说“不好”,

翻过身来就开火,800公尺远,又没好好瞄,打是打不上,但给孙凤玉解了围。汪

梦泉不敢再追,开始甩我。他不愧是“王牌”,飞得真棒,动作特别大特别激烈

,而且几乎所有的高难动作都飞出来了,俯冲、翻滚、半滚、摇摆、侧滑、盘旋

,拼命地甩。那天,我也是豁上了,你飞什么我飞什么,一直处于超负荷状态,

玩命咬,从9000公尺打到3000公尺,落地后感觉,浑身都叫汗湿透了,水缸里捞

出来一样,骨头也甩散了,几天缓不过劲来,而且,那些动作也不知怎么飞的,

根本就没训练过嘛,再让我重复一遍说啥也飞不上来了。我才明白,都说狗急了

跳墙,人急了,二层楼也能窜过去。就这样,我紧紧咬住汪梦泉的尾巴,两次进

入他的气流,飞机猛抖,赶快偏出。估计他以为把我甩掉了,动作稍稍缓慢,我

抓住机会,□□打了一个连发,看得很清楚,有叁、四发打在他的左翼根部,他

带着左坡度冒着烟跑。怎么没打下来?一想,妈呀,大炮没上膛!赶紧上膛,机

会已经错过,反光镜里,另一架F-86偷偷摸上来了,我只能做一个右侧滑,转弯

拉上去摆脱。后来听说,汪梦泉虽然飞机和左手负伤,还是挺到了台湾。把我窝

囊得呀,没法形容啦。

  你问第一次参加空战的感觉?这么说吧,我参军前一天书都没念过,一个字

不识,不怕你笑话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学飞行,那个难呀,遭的那个罪呀,

简直没法讲,我从来没有晚12点以前睡过觉,从来没休过星期天节假日,好歹飞

出来了,想法简单得很,组织上全力以赴培养你,就得把生死抛一边,把一生交

给党。但说实话,上天打仗,你绝对没功夫想大道理,什么祖国、党、人民、共

产主义,连一闪念都没有,也不害怕,一星半点畏惧心理都没有,就是憋足了劲

非把他打卞来不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当英雄就当烈士,拼啦!后来看

到很多文章,讲烈士临牺牲前想到了这个又想到了那个,最后挺身而出,可能嘛

?全是扯淡!

  “八•七”空战,岳祟新与汪梦泉在空中激烈缠斗达六分钟之久,虽均

未被击落,但胜负已自明。

  北京,周恩来向毛泽东报告:我们一个新飞行员,第一次参战,打得很英勇

,本来完全可以把敌人一个“王牌”打掉的,因为缺乏战斗经验,只是击伤,而

没有击落。毛泽东说:不要打下来,打下来并不好,蒋介石就那么几架飞机,你

老是把人家打下来,他就不敢来了么。

  台北,蒋介石大发脾气。空军总司令陈嘉尚要求部属:对外不要多讲,总统

对这件争是很讳面子的。

  《国共空战秘史》也很“讳面子”,按下汪、岳格斗及其结局不提,写道:

  “当MIG──17PF对准汪中校的座机开炮时,黄七贤中尉立刻以VHF告知长机

,并以六挺机枪对MIG──17PF开火射击,打下一架,火力管制系统却发生故障,

无法再打,为第一位台籍空战英雄。”

  岳崇新老人读后,爽朗大笑:本来,我们以八对四的优势而未能击落其一架

,可以说,仗打得并不太好,值得检讨者多多。但再不好,还没有不好到反被对

方击落一架的地步。做为亲历者,我想我有资格说明,我们连一架破皮掉毛的都

没有。

  台湾如再版此书,能以尊重史实的严肃予以更正最好。

  临走,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汪梦泉老先生已回过大陆,假设一次巧合,您和

他面对面地碰了头,将如何应对处置?

  岳崇新老人稍稍思忖付,道:我肯定会先把手伸出来,坦率告诉他,1958年

没有把您打下来,我一直感到很窝囊。不过今天终于见到您,我也就不再窝囊啦

。当初真把您打掉了,我们今天就不可能站在同一块土地上握手言和了嘛。今天

,如果我们这边的中国人和您那边的中国人都把手伸出来,紧紧握在一起,可想

而知,咱中华民族在这个世界上,将是不可战胜的。   

  很冒昧,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向汪梦泉老先生提出来的,只有两个字:您呢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九)

10

  继“七•二九”、“八•七”两次空战之后,8月14日,海峡两岸

空军再次在平潭岛上空对阵开打。

  对大陆而言,第叁回合是同周春富这个十分响亮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周春富,空十六师四十六团飞行员。《当代中国•军事卷》写道:“在

这次战斗中,周春富同志以高度的政治觉悟,有我无故的英雄气概,抓住打击敌

机的一切有利时机,在一分半钟内,取得了击落敌机二架,击伤一架的光辉战果

。空军政治部决定给周春富烈士追记一等功,并追认为中共正式党员。”

  最早关于周春富的报道,始见于空战两日后的《解放军报》:

  闽江口上揍蒋机(战斗通讯──8月16日)

  ……我8号机发现有两架蒋机,企图从侧后攻击我僚机中队。这位空中猎手,

马上用瞄准具套住了企图行凶的家伙,当他进入理想的攻击位置时,就从空中传

出了接连不断的咚咚的炮声。人们看到,一架蒋机拖着绯红色的浓烟,一歪一扭

向台湾逃去,后来这架蒋机掉到了台湾以西的大海里。

  我8号机在击落一架蒋机之后,刚刚拉起,又发现四架蒋机鬼鬼祟祟地跟在我

僚机中队后面。这架勇敢的战鹰奋不顾身地再次投入战斗,像雾海中的矫燕一般

,向敌机直冲过去,开炮击伤了一架蒋机,立即掉过头来,又套住一架贼机,只

见我机头上吐出一条火龙,成串的炮弹无情地钻入蒋机,轰然一声爆炸,这架蒋

机当即坠落,蒋军飞行员驾着黄色的降落伞向海面跳落。

  这群空中飞贼,再也不敢招架了,纷纷各自向台湾逃跑了。

  英勇无畏的8号机,即周春富。

  战争刚刚开始,军事行动还要持续,保守机密和保持高昂的军心士气尤为重

要,通讯有意隐去英雄的姓名和他已经殉国的情况,不难理解。

  到了1966年,上述理由不复存在,一家报纸则以更加精彩生动、深入具体的

笔触,向广大读者描绘展示了周春富的风采,使得英雄的形象在愈发高大光辉之

时,也散发出一股那个时代特有的“文革味”。

  空中拼刺(原文颇长忍痛割舍,节录之)

  且说这八个飞贼,一个个诡计多端。领头的是他们的中校队长,姓于名叫于

传剑,此人阴险毒辣,再加上他长的那双金鱼眼睛,往外努努着,因此有个外号

叫“臭鱼”。“哈罗,弟兄们!发财的机会到啦,给我上啊!”

  “OK!”一阵狂叫,七个飞贼在“臭鱼”指挥下,“呼”地一声形成了一个

交叉转弯,企图对我机进行两面夹攻。

  单说四号僚机周春富,驾着战鹰来了一个“黑虎掏心”,向敌群直插过去。

于传剑不由心中暗暗高兴,大喊一声:“勾嘎子K”。原来这是“臭鱼”的一条毒

计,名曰:诱饵垂钓。也就是留下一个飞贼当“诱饵”,其余的表面上四下逃窜

,其实是很快到高空集合,偷偷压在周春富的上面,待机进行偷袭。周春富同志

决定将计就计,先吃掉这架敌机。他双手猛的一推驾驶杆,战鹰如一柄银箭,直

向飞贼劈去。

  那“诱饵”一时被吓得眼发直头发懵,舌头根儿发硬,脸发青,两只手拼命

地抱着驾驶杆往回拉。可是,不管他怎么使劲,飞机就是拉不起来。

  低头一看,哎!原来两只手抱在自己的大腿上了……空战不到两个回合,就

被周春富一顿炮弹,打得脑浆迸裂,一头扎进闽江口外的大海里去了。

  (另一架敌机妄图偷袭我长机)

  周春富剑眉紧锁,二目圆睁:“狗强盗,休想逞凶!”“唰”地来了一个“

鸽子钻天”,接着又一推机头“猛虎扑羊”,对准敌机直冲过去。

  咚咚咚!飞贼一见周春富的炮弹直贴头皮而来,急忙压杆躲闪,唔唔呀呀,

慌作一团。炮弹当即在这小子的左机翼上炸开两个大洞。这小子像折翅断腿的秃

烧鸡,向台湾方向逃窜而去。

  (周春富座机中弹,人负伤)

  沉着果断的周春富,将急剧下降的飞机从危险中拉了起来,他紧咬牙关,忍

着剧痛,双手抱着驾驶杆,用尽全身的力气驾着火光熊熊的战鹰朝着飞贼“臭鱼

”直冲过去。吓得“臭鱼”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黄豆大的汗珠哗哗直淌。他

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弟兄们,快来拉兄弟一把。”剩下的几个小子一听:“你

他妈活该。拉你一把,谁拉我们呐?咱们还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回见啦!”全跑啦……眼看着和敌机的距离在迅速缩短,他那强劲有力的手指一

按炮钮,就听得“□嚓”一声,炮弹并没有出膛。周春富定眼一看,炮弹指示灯

全部熄灭,已经没有炮弹了。

  怎么办?英雄周春富同志想起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为人民利益而死,

就比泰山还重。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英雄黄继光的光辉形象。他想:“没有炮弹,

就是撞,我也要把它撞下来!”他无限深情地望了一眼祖国的锦绣河山。“再见

了───祖国!再见了──亲爱的党!”心不慌,手不颤,面无惧色,将油门一

推到底,着了火的飞机像一条火龙,带着复仇的怒火,闪电一般向“臭鱼”撞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刹时,碧蓝的天空飞出一道彩霞,浑映着那波涛滚

滚的东海。

  我对记者先生在空战最激烈时,能够分身有术地爬到敌我双方的驾驶舱内实

地采访,五体投地。

  关于“八•一四”空战和周春富的文章,报道已经如此完美元缺,以我

秃拙之笔,还能写出什么高妙的东西来么?按说,我只有抄录其中精华的份。但

是,总有一个古怪的念头像蠢动的春笋一样要从我的胸膛钻出来:不是一共出动

了八架飞机吗,怎么这仗全让周春富一人包圆了?周春富一会儿去救这个一会儿

去救那个,咋没见另外七位来救他呀?于是,我怀着考古学者破译史前文字般的

兴趣,在强烈的好奇心趋动之下,走访专家、权威、亲历者,查阅最原始的文字

记载。有播种就会有收获,我发现了一个面孔不大相同的“八•一四”空战

  8月14日,十六师四十六团转入龙田的第二天,我雷达发现敌机两架从马祖方

向来袭。福州指挥所判断为F-84欲对我新转场部队实施侦察,根据一般后面会有

四架F-86掩护的规律,下令出动八架打第一仗。刘亚楼曾在战后报告上红笔批注

  “以八架去打判断中的六架,也没有体现以多胜少的原则!”给以了严厉批

评。升空后始发现,敌人不是两架F-84,而是五大队八架、十一大队四架共十二

架F-86。

  雷达情报误差太大,严重影响了敌情判断和战斗决心。

  起飞八架编为两个中队,一中队带队长机为大队长王立荣,二中队带队长机

为大队长赵俊山。周春富飞二中队8号机。飞临海岸线,周春富首先报告:“左前

方有两个拉烟的。”赵俊山即向地面福州指挥所请示投副油箱。福指回答:“距

敌还有30公里,不投。”而此时,距敌实际只有3-5公里,赵俊山不能再听地面

了,果断下令投副油箱,已觉太晚。此时我机速度比敌小,高度10700公尺,比敌

低1000公尺,态势不利。敌我双方对头冲过,赵俊山即令:“左转,打外边的。

”左转约45°角,又见敌已分成两股,交叉转弯,形成对我夹击之势,且右边一

路已快转至我机后边,遂又令:“右转”,猛拉杆急向右转,六、七号机都跟着

转过来了。七号机刘永长在左转时还看见八号周春富跟定在身后,右转时就看不

见八号了。赵俊山率六、七号机与敌向左转的一股第二次对头冲过,这时听到了

地面下达的返航命令,遂复诵命令,打开加速器俯冲返航。七号机呼叫周春富两

次,并作蛇形动作寻找,赵俊山和地面也叫,均未听到八号回答。此时七号从反

光镜中看到后边1000公尺左右,有二、叁架F-86在跟踪运动,又听到地面呼叫自

己,遂放弃寻找,跟上五、六号返航。远处,王立荣一中队得知赵俊山中队投入

战斗,急忙下令“右转弯”、“投副油箱”,准备前往支援,此刻地面已下达了

返航令。于是,王中队未与敌接触,便反航。

  信不信由你,整个作战过程就是这般单调没味。七架安全返回。唯独甩下了

八号周春富。

  战后检讨,此战不无缺憾,飞行员们反映:“打了一个意图不十分明确的仗

”。

  空地协同有待加强,例如,地指本来意图是要寻机歼敌,后发现敌多我少,

敌高我低,并考虑出海作战恐于我不利又下令返航。全过程只给了空中航向,而

敌情、意图,缺乏交代,空中完全按地面指示飞行,在不利状态下仓促投入战斗

,在与敌缠斗中又仓促撤出,十分危险;又如,地面对空中约束过多,统的过死

,具体到指示航向,指示飞行状态,投副油箱,开加速器,何时转弯,转弯航向

多少等等所有动作,几乎都依靠地面指示,而地面指挥们依赖的雷达有误差,使

空中动作滞后,导致仓促应战,丧失战机;另外,空中两个中队缺少联络,返航

不区分掩护,不清点人数等,也都是不可小视的问题。  产生原因,主客观均

有,其中,四十六团甫转龙田,福州地指又是一个新近成立的辅助指挥所,空、

地两方对敌情、我情、战场状况均很生疏,而熟练协同默契配合,不经过一段勤

加演练的磨合期确也难达到实战要求。

  问题归问题,遗憾归遗憾,福空在给北京的报告中仍然如此评价:“虽有教

训,还是一次胜利的空战。给了敌人以严重打击,给福建人民的鼓舞报大。”

  因为,七机返航,战斗并末结束,甩下的孤军仍在作困兽斗。万里长空,且

有忠魂舞。

  周春富击落二架,击伤一架,统计是否准确?我就此坦率请教台海空战史专

家杨国华。

  老人说:检验空战战果最有说服力的证明是与开炮同步的照相枪摄下的胶卷

。击中否,击落否,判读即知,非常准确。但也、有局限,如,我方飞机向敌开

火后又被击落、飞行员牺牲;两名飞行员同时向同一架敌机开火;敌机负伤逃逸

、是返回了还是中途坠毁,等等,均会给精确判定带来一定难度。此时,就要依

据发现敌机残骸,审讯敌俘口供,截获敌方情报,听取目击者叙述,来进行综合

分析判断了。

  老人说:周春富牺牲,飞机坠海,胶卷丧失,判定此战战果只能靠收集各方

情况进行互证分析。认定工作确有难度,颇费周折,但审慎认真,对历史负责,

最后得出结论,第一,周春富确与敌于平潭岛上空激烈空战,这是地面许多人看

见,听见了的。第二,台湾承认一架F-86坠海,他们说是“机械故障”,我们认

为是“击落”。机号为0307,飞行员为五大队二十六中队刘光灿,上尉,29岁,

台湾曾派飞机船只到桃园西五十海里处搜寻,未发现,作死亡处理。第叁,击伤

敌机为十一大队1968号。第四,我地面观察组和渔民均看到天空有敌降落伞飘落

,又从海中捞出敌机残骸和轮胎,判定为击落之另一架,机号很可能是敌塔台一

直呼叫的0312。

  老人又说:自然,这是我方的结论,国民党从未承认。历史的真实只有一个

,心里最清楚的也只能是国民党。我想,若干年后,许多材料档案都解秘公开了

,大概有助于此问题的最后解谜吧。

  我对老人的回答表示满意。”

  其实,时隔叁十余年,两岸关系正以过去不敢想不可想的规模速度如火如荼

地发展着,跃进着,再回过头来精确计算论证双方一次战斗的战果究竟还有多少

实际意义呢?有,但不大。试问,退一步,周春富只击落了一架,怎样?一架都

未击落,又怎样?只要他与敌人进行过殊死的搏杀,并为自己的誓言理想而献身

,作为战士,这就足够了,因为他已经把一种崇高的品格和不朽的精神留在了天

地,传给了后人。

  此番道理,就像人们在纪念黄继光、董存瑞时,是不会去数他们所摧毁的碉

堡里有多少敌尸一个样。

  周春富走得过于急迫,带走了有关他战斗的全部细节,留下了几分钟的空白

  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于是,我们读到了

《闽江口上揍蒋机》和《空中拼刺》。这些绝非空中楼阁的丰富想象亦极大地刺

激、活跃了我的想象力,一幅幅周春富在生命最后关头不同形态的画面在我眼前

川流而过,我很想让其中某一幅定格的,但不可能,所有的画面都是幻化的,看

得见,留不住,脑海中空白依旧,感觉里茫然依旧。直到读到了高尔基的话:正

义与美好在远方,面前布满了陷阱、荆棘,走下去宁肯用躯干铺路而不畏自我毁

灭的人,便是英豪……方稍稍释然,因为我终于看到了最后时刻的周春富,他行

进在高尔基描绘的境界里。

  生活中做为平常人的周春富究竟什么样?曾任空四十六团团长的苑国辉老人

说:

  周春富老家河北昌黎,1947年参军,上过朝鲜打过仗,是个老兵。这个人出

身很贫苦,印象里从小失去父母,由旁人收养,所以性格有些怪,和大家不太合

群,好抬个杠,有点倔,孤僻。飞行技术一般,学习训练都还努力。那时飞行员

穷孩子多,五十年代,特别讲究阶级出身,大部分从陆军调来,文化程度很低,

但爱祖国、爱人民、爱党,大公无私,解放全中国全人类,这些基本觉悟比现在

的人又强得多,共产党员的气质、品德、吃苦精神相当好。我记得他好像结婚不

久,去探家,连续几天参加农业社的抗洪抢险,搞得很疲劳很辛苦。部队要打仗

,一封电报把他召回来。我们团从丹东出发的头一天早上,他到了,直接拉到机

场吃的饭。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没问题。我给他借了件飞行服,带他恢复飞

了一个特技,回宿舍准备准备,第二天就出发。临战前教育动员,我印象,他也

没有讲太多话。这个人内向,平常开会话都不多,干啥事好在心里使暗劲儿,一

般不表现出来。部队里一般有两种人能打仗不怕死,一种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稀里

马哈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一种不吭不哈肚子里头好同别人比试不服输的,周春富

属于后一类吧。

  就是这么一篇零散不连贯的介绍,使我在某航校荣誉室看到放大了的周春富

的照片时,仿佛那个带着飞行帽憨笑着的年轻人走下来站在我的面前,不然,他

只能是一张挂在墙壁上的貌不惊人永远呈凝固状态的脸。我以为,一位离我们而

去的英雄,如果能够还原为有血有肉的形象,你可以平等地与他交流畅谈,而不

必从地面高高地可望而不可及地仰视他,如此,那望不见但无所不在的英灵便具

有了穿透你的心壁、震撼你的魂魄的力量。

  “周春富,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评价绝对正确。

但毕竟,那“伟大”离我们过于遥远,我怀疑,实现之时是否还有人记得“周春

富”这个名字。因此建议,加上一个“为了亦很伟大的统一大业”。虽然路仍漫

长,但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个“伟大”的曙光。我相信,当我们这一代或我们的下

一代在修筑“统一纪念碑”时,是绝不会忘记镌刻上“周春富”这个名字的。

  周春富跳伞落海,事情惊动了北京,毛泽东让秘书直接打电话告福州军区:

想尽一切办法,务要救起这位飞行员。

  海军舰艇出动,同前来争抢的国民党海军发生小规模海战。平潭岛1800多条

渔船,像篦头一样在茫茫大海上作网状搜寻。一天、两天、五天、七天,浩瀚的

大海除了波涛还是波涛,当最后一次努力付之一片蔚蓝之后,营救船队鸣号回航

。所有的船老大自动降下半帆。许多渔家按习俗烧香焚纸,将食物与烧酒抛向海

面。妇女们掀起衣襟,揩抹发红的眼窝……

  此时,乌云滚滚而来,风吼浪怒,惊雷阵阵。

  九天之上终伏虎,热血化作倾盆雨。

                          11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8月14日,恰是国民党空军的“空军节”。

  1937年8月14日,国民党空军高志航大队长带领十余架德国造活塞式驱逐战斗

机,在杭州笕桥机场上空同前来执行轰炸任务的日本飞机发生空战,一举击落日

机六架,以一个漂亮的胜仗,为中国艰苦卓绝的八年空中抗战奠基。

  二十一年后的这一天,国民党空军实实在在憋足了劲要再打一仗,既为前两

回合的失利“雪耻”,又为值得庆贺纪念的节日“献礼”。

  《国共空战秘史》记叙道:

  10时32分,第一分队起飞,领队机:李中立少校、秦秉钧上尉,僚机:潘辅

德中尉、尹满荣少尉。10时41分,第二批亦先后起飞,领队机:刘宪武上尉,僚

机:刘文纲中尉、梁金中中尉。

  一小时后(11时35分),在地面管制与报告中心之引导下,我“F-86”机群

飞越福建省外海,代表福建的穷困的平洋岛东北;即在我机下方,大约叁万七十

尺(英尺)的空域,发现“MIG-17PF”一分队南飞中。十二海里外有另外一分队

“MIG-17PF”。

  李中立少校立即下令抛弃副油箱,攻击敌机。

  我四架“F-86F”乃以超音速俯冲攻击,李中立少校的耳鼓中响着“咻咻咻

”的飞机飞行声,他感到“人机合一”的快感。那四架“MIG-17PF”发现大势不

好,即以优势的爬升性能垂直上升,以争取高位,进行作战,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中立少校一按电门,六挺五○机枪开火了,第一排子弹未命中目标,他又立刻

按了一次,这一次他命中了一架,但这一架带着黑烟继续爬高,李少校又作了第

叁次攻击,它遂爆炸。

  第二小队的秦秉钧上尉也在同一时间内命中了一架敌机,并使它冒出白烟,

那一架“MIG-17PF”的飞行员立即跳伞。为了捞救这一名飞行员,中共快速炮艇

队(七艘)与我海军交火,一沉四伤。

  刘宪武上尉也在我机打下二架“MIG-17PF”后,追击另外的残敌,但由于速

度太快,在开火时,飞机已经飞至米格前方。

  潘辅德中尉乃再接再厉的追击这一架“MIG-17PF”;一连串的子弹都准确的

命中了它,但它仍蹒跚而飞,摇摇欲坠;后来情报证实这一架坠毁。

  我“F-86F”一架在返航中因机件故障,坠海,中共大喜若狂。“八•

;一四”平潭空战,叁:一的战绩,我“F-86”胜利。李中立少校、秦秉钧上尉各

打下一架,刘宪武上尉、潘辅德中尉合力打下一架。

  终于打下了米格机,真正“大喜若狂”的还是台湾。台北许多报纸出“号外

”,沿街到处鸣放鞭炮。空军总司令陈嘉尚由台南赶到桃园五大队,召见、勉励

参战飞行员。五大队政战组向空总政战部给有功者邀功,李中立得奖金一万元(

台币),秦秉钓五千,其他二名各得叁千。空总副司令徐焕升奖给每人一块金表

。当晚王叔铭接见参战人员。16日,蒋介石亦在台北召见李中立等,“见我空军

健儿少年风流,英姿焕发,总统甚爱之,紧拉李少校等手,以慈父待子侄般口吻

鼓励道:望发扬‘八•一四’光荣传统,团结戮力,给毛共以更沉重之打击

”。

  杨国华老人说:国民党说击落我们叁架,太离谱太夸大。夸大战果是国民党

空军的习性,一般他们飞行员只要开火都讲自己打掉了飞机,反正吹牛不上税。

事实上,我方只有周春富一人牺牲。二中队长机赵俊山,在丹东当到师长离休。

六号机张远扬,离休后回了老家四川。七号机刘永长,现在在本溪。王立荣的一

中队,根本就没打。这七个人七架飞机,连毛都没掉一根嘛。另外,很有意思。

我们得到一个内部情报,国民党空军对参战F-86照相枪进行检查判读,李中立的

胶卷上连个影子都没有。空总追查为什么打下飞机没照上,桃园五大队答复大概

照偏了,照相机齿有故障。

  严格讲,空战像没有观众和裁判的球赛,如果双方同时走出场来宣布自己是

获胜者,你把黑脸包公拽来,有时也难明断。事情就是如此,1958年8月14日,形

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叁比一,在世人心头烙下老大一个“?”。

  我非史学家,没有本事将历史的混浊过滤为清澈,我所能做的只是将呈多棱

状的历史转着圈拿给世人看,其中的真假虚实是非曲直玄妙高深只能请有志者有

兴者去探微品评了。

  我承认,我对历史的观察有些古怪奇特,视线常常停仁在一些旁人不大关注

的表象上面,例如,我发现,1937年的“八•一四”,日本的木更津航空队

是从台湾桃园机场起飞,越过海峡,到大陆实施轰炸的,恰被由北而南移防的国

民党空军五大队撞个满怀,一顿好打;而1958年的“八•一四”,则轮到国

民党空军五大队由台湾桃园起飞,越过海峡,向着本是他们的土地施展威力了。

间隔二十年,同一个五大队仅仅是交换了一下攻击方位么?历史永远地记住了高

志航而没有记住李中立是否可以说明,960万平方公里的那一大片天空不会无差别

地对待两个“八•一四”,因为她的完整与同她相对应的土地一样,具有不

容切割的属性,维护则受褒,反之则遭贬。

  再如,我还发现,五、六十年代两岸空军交锋频频,台湾方面对战死飞行员

几乎从不公布与张扬,公众有几人知道刘光灿?死战者进入冥冥世界都得学会忍

耐寂寞甘当“无名英雄”。大陆方面不同,牺牲一位立即宣扬,周春富、王自重

、杜风瑞,都成了响遍全国的忠烈楷模。你能说反差中不存在相异的微妙的心态

反应?古人云:既战,骨枯壑盈,尸积江塞,理炽者彰,气虚者匿。说的便是对

伤亡情形的公布与否同战场态势和战争性质间存有某种关联。战争心理学,古人

都懂。

  聪慧而想象力丰富的古人早在公元前约一千年就发明了风筝,用一根丝线把

人类欲像鸟儿一样翱翔的美丽梦想飘上天际。公元一千叁百年左右,中华民族杰

出的祖先们又制作了与螺旋桨形状相似的风车旋翼和玩具竹蜻蜓,楔而不舍地编

织着想象中的能够通往白云深处的云梯。而西方古人与东方古人最大的不同在于

,他们在穿上仿制的鸟翅,从塔顶或悬崖上纵身一跳的时候,眼睛是从上向下俯

视的,于是,

  一位名叫泰齐尔的思考者于1670年用意大利文写出了他的设想:成群的航空

器在城市上空飞行,投掷长矛石块攻击敌方吓呆了的军队和市民──人类还没有

实现在空中行走的理想呢,便想到实现这一理想后最先应该干点什么。人类升空

的理想和理想实现后的理想最终由西方人完成。本世纪初,莱特兄弟成功地进行

了首次有动力飞行,几年之后,人类便带着杀人的明确目的升空了。空军,简直

是一个千年怀胎、一朝分娩、落地成人、而且是巨人的武士,它的加入,使得自

第一位社会意义上的人出现了便不曾止熄过的战火愈加高旺腾焰愈加眩目好看,

亦使“制空权”这个本世纪才被创造出来的新名词,对战争游戏的过程与终局,

具有了愈来愈大的分量。

  蒋委员长追赶着世界新潮流、给黄埔子弟插上钢铁翅膀时,他脑海中若隐若

现的物象决非老祖宗的风筝与竹蜻蜓,而是泰齐尔的幽灵。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

,他最感满意的是,那个从湖南山沟沟里走出的教书先生充其量只能用几杆土枪

土炮同自己争夺“制地权”,是没有资格问鼎“制空权”的,偌大一个中国天空

,被牢牢置于自己的股掌之中,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倩?“委员长”的空军紧紧跟

在毛泽东的

  头顶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从江西的井冈山一直炸到了陕北的延安。后来因

为日本人的关系不得不暂停了八年,然后接着炸,更凶猛更惨烈地炸。炸得很准

,炸中了毛泽东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村居住的几间土窑洞,门窗玻璃破碎,陈

设一片狼藉。有惊无险的毛泽东从防空洞走出来,轻掸肩头的尘土,拾起床铺上

一块大弹片,笑道:怕有二斤重吧?老朋友送的礼物,收下了,拿去,打把好锄

头!然而,“委员长”的炸弹没能阻挡住毛泽东向着北京迈进的步伐,也没能挽

留住自己向着那个海岛退却的脚步,待到脚下只剩下巴掌大的地面,才发现头顶

也只剩下巴掌大的天空。

  哀?i无用,必须振作,反反复复告诫数十万追随左右的黄埔子弟:若还想在

这个世界上立足,若还想回到故国家园,那就好好地守牢台海的天空!“制空权

”,过去是投向敌方的“夺命枪”,现在则成了捍卫自己的“命根于”。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毛泽东穿草鞋吃红薯的井冈子弟也安上钢铁翅膀成群结

队地飞来了。毛泽东坚持了一生的信条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提出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着名原则现在也依然适用。他用

“七•二九”、“八•七”、“八•一四”叁次硬碰硬的空战,

首次在台湾海峡展示了早已不比老朋友逊色的空中实力。他亦用周春富等等子弟

兵的赤诚无畏向老朋友传递了再不能容忍长达叁十余载“制空权”旁落的坚强信

念。

  拼抢“制空权”,是所有现代战争交响乐的第一部乐章,是大暴雨降临前震

耳欲聋疾闪裂空的雷电。

  两位“老朋友”,两位曾在井冈山、黄土高坡和黄河长江两岸血拼大战、决

定了二十世纪中国前途命运的“老朋友”,此刻隔着那道既浅且窄的海峡,祭起

了空中的法宝,再度怒目虎视。他们之间的生死搏杀到了终场戏,仍将是高潮。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十)

10

  继“七•二九”、“八•七”两次空战之后,8月14日,海峡两岸

空军再次在平潭岛上空对阵开打。

  对大陆而言,第叁回合是同周春富这个十分响亮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周春富,空十六师四十六团飞行员。《当代中国•军事卷》写道:“在

这次战斗中,周春富同志以高度的政治觉悟,有我无故的英雄气概,抓住打击敌

机的一切有利时机,在一分半钟内,取得了击落敌机二架,击伤一架的光辉战果

。空军政治部决定给周春富烈士追记一等功,并追认为中共正式党员。”

  最早关于周春富的报道,始见于空战两日后的《解放军报》:

  闽江口上揍蒋机(战斗通讯──8月16日)

  ……我8号机发现有两架蒋机,企图从侧后攻击我僚机中队。这位空中猎手,

马上用瞄准具套住了企图行凶的家伙,当他进入理想的攻击位置时,就从空中传

出了接连不断的咚咚的炮声。人们看到,一架蒋机拖着绯红色的浓烟,一歪一扭

向台湾逃去,后来这架蒋机掉到了台湾以西的大海里。

  我8号机在击落一架蒋机之后,刚刚拉起,又发现四架蒋机鬼鬼祟祟地跟在我

僚机中队后面。这架勇敢的战鹰奋不顾身地再次投入战斗,像雾海中的矫燕一般

,向敌机直冲过去,开炮击伤了一架蒋机,立即掉过头来,又套住一架贼机,只

见我机头上吐出一条火龙,成串的炮弹无情地钻入蒋机,轰然一声爆炸,这架蒋

机当即坠落,蒋军飞行员驾着黄色的降落伞向海面跳落。

  这群空中飞贼,再也不敢招架了,纷纷各自向台湾逃跑了。

  英勇无畏的8号机,即周春富。

  战争刚刚开始,军事行动还要持续,保守机密和保持高昂的军心士气尤为重

要,通讯有意隐去英雄的姓名和他已经殉国的情况,不难理解。

  到了1966年,上述理由不复存在,一家报纸则以更加精彩生动、深入具体的

笔触,向广大读者描绘展示了周春富的风采,使得英雄的形象在愈发高大光辉之

时,也散发出一股那个时代特有的“文革味”。

  空中拼刺(原文颇长忍痛割舍,节录之)

  且说这八个飞贼,一个个诡计多端。领头的是他们的中校队长,姓于名叫于

传剑,此人阴险毒辣,再加上他长的那双金鱼眼睛,往外努努着,因此有个外号

叫“臭鱼”。“哈罗,弟兄们!发财的机会到啦,给我上啊!”

  “OK!”一阵狂叫,七个飞贼在“臭鱼”指挥下,“呼”地一声形成了一个

交叉转弯,企图对我机进行两面夹攻。

  单说四号僚机周春富,驾着战鹰来了一个“黑虎掏心”,向敌群直插过去。

于传剑不由心中暗暗高兴,大喊一声:“勾嘎子K”。原来这是“臭鱼”的一条毒

计,名曰:诱饵垂钓。也就是留下一个飞贼当“诱饵”,其余的表面上四下逃窜

,其实是很快到高空集合,偷偷压在周春富的上面,待机进行偷袭。周春富同志

决定将计就计,先吃掉这架敌机。他双手猛的一推驾驶杆,战鹰如一柄银箭,直

向飞贼劈去。

  那“诱饵”一时被吓得眼发直头发懵,舌头根儿发硬,脸发青,两只手拼命

地抱着驾驶杆往回拉。可是,不管他怎么使劲,飞机就是拉不起来。

  低头一看,哎!原来两只手抱在自己的大腿上了……空战不到两个回合,就

被周春富一顿炮弹,打得脑浆迸裂,一头扎进闽江口外的大海里去了。

  (另一架敌机妄图偷袭我长机)

  周春富剑眉紧锁,二目圆睁:“狗强盗,休想逞凶!”“唰”地来了一个“

鸽子钻天”,接着又一推机头“猛虎扑羊”,对准敌机直冲过去。

  咚咚咚!飞贼一见周春富的炮弹直贴头皮而来,急忙压杆躲闪,唔唔呀呀,

慌作一团。炮弹当即在这小子的左机翼上炸开两个大洞。这小子像折翅断腿的秃

烧鸡,向台湾方向逃窜而去。

  (周春富座机中弹,人负伤)

  沉着果断的周春富,将急剧下降的飞机从危险中拉了起来,他紧咬牙关,忍

着剧痛,双手抱着驾驶杆,用尽全身的力气驾着火光熊熊的战鹰朝着飞贼“臭鱼

”直冲过去。吓得“臭鱼”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黄豆大的汗珠哗哗直淌。他

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弟兄们,快来拉兄弟一把。”剩下的几个小子一听:“你

他妈活该。拉你一把,谁拉我们呐?咱们还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回见啦!”全跑啦……眼看着和敌机的距离在迅速缩短,他那强劲有力的手指一

按炮钮,就听得“□嚓”一声,炮弹并没有出膛。周春富定眼一看,炮弹指示灯

全部熄灭,已经没有炮弹了。

  怎么办?英雄周春富同志想起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为人民利益而死,

就比泰山还重。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英雄黄继光的光辉形象。他想:“没有炮弹,

就是撞,我也要把它撞下来!”他无限深情地望了一眼祖国的锦绣河山。“再见

了───祖国!再见了──亲爱的党!”心不慌,手不颤,面无惧色,将油门一

推到底,着了火的飞机像一条火龙,带着复仇的怒火,闪电一般向“臭鱼”撞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刹时,碧蓝的天空飞出一道彩霞,浑映着那波涛滚

滚的东海。

  我对记者先生在空战最激烈时,能够分身有术地爬到敌我双方的驾驶舱内实

地采访,五体投地。

  关于“八•一四”空战和周春富的文章,报道已经如此完美元缺,以我

秃拙之笔,还能写出什么高妙的东西来么?按说,我只有抄录其中精华的份。但

是,总有一个古怪的念头像蠢动的春笋一样要从我的胸膛钻出来:不是一共出动

了八架飞机吗,怎么这仗全让周春富一人包圆了?周春富一会儿去救这个一会儿

去救那个,咋没见另外七位来救他呀?于是,我怀着考古学者破译史前文字般的

兴趣,在强烈的好奇心趋动之下,走访专家、权威、亲历者,查阅最原始的文字

记载。有播种就会有收获,我发现了一个面孔不大相同的“八•一四”空战

  8月14日,十六师四十六团转入龙田的第二天,我雷达发现敌机两架从马祖方

向来袭。福州指挥所判断为F-84欲对我新转场部队实施侦察,根据一般后面会有

四架F-86掩护的规律,下令出动八架打第一仗。刘亚楼曾在战后报告上红笔批注

  “以八架去打判断中的六架,也没有体现以多胜少的原则!”给以了严厉批

评。升空后始发现,敌人不是两架F-84,而是五大队八架、十一大队四架共十二

架F-86。

  雷达情报误差太大,严重影响了敌情判断和战斗决心。

  起飞八架编为两个中队,一中队带队长机为大队长王立荣,二中队带队长机

为大队长赵俊山。周春富飞二中队8号机。飞临海岸线,周春富首先报告:“左前

方有两个拉烟的。”赵俊山即向地面福州指挥所请示投副油箱。福指回答:“距

敌还有30公里,不投。”而此时,距敌实际只有3-5公里,赵俊山不能再听地面

了,果断下令投副油箱,已觉太晚。此时我机速度比敌小,高度10700公尺,比敌

低1000公尺,态势不利。敌我双方对头冲过,赵俊山即令:“左转,打外边的。

”左转约45°角,又见敌已分成两股,交叉转弯,形成对我夹击之势,且右边一

路已快转至我机后边,遂又令:“右转”,猛拉杆急向右转,六、七号机都跟着

转过来了。七号机刘永长在左转时还看见八号周春富跟定在身后,右转时就看不

见八号了。赵俊山率六、七号机与敌向左转的一股第二次对头冲过,这时听到了

地面下达的返航命令,遂复诵命令,打开加速器俯冲返航。七号机呼叫周春富两

次,并作蛇形动作寻找,赵俊山和地面也叫,均未听到八号回答。此时七号从反

光镜中看到后边1000公尺左右,有二、叁架F-86在跟踪运动,又听到地面呼叫自

己,遂放弃寻找,跟上五、六号返航。远处,王立荣一中队得知赵俊山中队投入

战斗,急忙下令“右转弯”、“投副油箱”,准备前往支援,此刻地面已下达了

返航令。于是,王中队未与敌接触,便反航。

  信不信由你,整个作战过程就是这般单调没味。七架安全返回。唯独甩下了

八号周春富。

  战后检讨,此战不无缺憾,飞行员们反映:“打了一个意图不十分明确的仗

”。

  空地协同有待加强,例如,地指本来意图是要寻机歼敌,后发现敌多我少,

敌高我低,并考虑出海作战恐于我不利又下令返航。全过程只给了空中航向,而

敌情、意图,缺乏交代,空中完全按地面指示飞行,在不利状态下仓促投入战斗

,在与敌缠斗中又仓促撤出,十分危险;又如,地面对空中约束过多,统的过死

,具体到指示航向,指示飞行状态,投副油箱,开加速器,何时转弯,转弯航向

多少等等所有动作,几乎都依靠地面指示,而地面指挥们依赖的雷达有误差,使

空中动作滞后,导致仓促应战,丧失战机;另外,空中两个中队缺少联络,返航

不区分掩护,不清点人数等,也都是不可小视的问题。  产生原因,主客观均

有,其中,四十六团甫转龙田,福州地指又是一个新近成立的辅助指挥所,空、

地两方对敌情、我情、战场状况均很生疏,而熟练协同默契配合,不经过一段勤

加演练的磨合期确也难达到实战要求。

  问题归问题,遗憾归遗憾,福空在给北京的报告中仍然如此评价:“虽有教

训,还是一次胜利的空战。给了敌人以严重打击,给福建人民的鼓舞报大。”

  因为,七机返航,战斗并末结束,甩下的孤军仍在作困兽斗。万里长空,且

有忠魂舞。

  周春富击落二架,击伤一架,统计是否准确?我就此坦率请教台海空战史专

家杨国华。

  老人说:检验空战战果最有说服力的证明是与开炮同步的照相枪摄下的胶卷

。击中否,击落否,判读即知,非常准确。但也、有局限,如,我方飞机向敌开

火后又被击落、飞行员牺牲;两名飞行员同时向同一架敌机开火;敌机负伤逃逸

、是返回了还是中途坠毁,等等,均会给精确判定带来一定难度。此时,就要依

据发现敌机残骸,审讯敌俘口供,截获敌方情报,听取目击者叙述,来进行综合

分析判断了。

  老人说:周春富牺牲,飞机坠海,胶卷丧失,判定此战战果只能靠收集各方

情况进行互证分析。认定工作确有难度,颇费周折,但审慎认真,对历史负责,

最后得出结论,第一,周春富确与敌于平潭岛上空激烈空战,这是地面许多人看

见,听见了的。第二,台湾承认一架F-86坠海,他们说是“机械故障”,我们认

为是“击落”。机号为0307,飞行员为五大队二十六中队刘光灿,上尉,29岁,

台湾曾派飞机船只到桃园西五十海里处搜寻,未发现,作死亡处理。第叁,击伤

敌机为十一大队1968号。第四,我地面观察组和渔民均看到天空有敌降落伞飘落

,又从海中捞出敌机残骸和轮胎,判定为击落之另一架,机号很可能是敌塔台一

直呼叫的0312。

  老人又说:自然,这是我方的结论,国民党从未承认。历史的真实只有一个

,心里最清楚的也只能是国民党。我想,若干年后,许多材料档案都解秘公开了

,大概有助于此问题的最后解谜吧。

  我对老人的回答表示满意。”

  其实,时隔叁十余年,两岸关系正以过去不敢想不可想的规模速度如火如荼

地发展着,跃进着,再回过头来精确计算论证双方一次战斗的战果究竟还有多少

实际意义呢?有,但不大。试问,退一步,周春富只击落了一架,怎样?一架都

未击落,又怎样?只要他与敌人进行过殊死的搏杀,并为自己的誓言理想而献身

,作为战士,这就足够了,因为他已经把一种崇高的品格和不朽的精神留在了天

地,传给了后人。

  此番道理,就像人们在纪念黄继光、董存瑞时,是不会去数他们所摧毁的碉

堡里有多少敌尸一个样。

  周春富走得过于急迫,带走了有关他战斗的全部细节,留下了几分钟的空白

  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于是,我们读到了

《闽江口上揍蒋机》和《空中拼刺》。这些绝非空中楼阁的丰富想象亦极大地刺

激、活跃了我的想象力,一幅幅周春富在生命最后关头不同形态的画面在我眼前

川流而过,我很想让其中某一幅定格的,但不可能,所有的画面都是幻化的,看

得见,留不住,脑海中空白依旧,感觉里茫然依旧。直到读到了高尔基的话:正

义与美好在远方,面前布满了陷阱、荆棘,走下去宁肯用躯干铺路而不畏自我毁

灭的人,便是英豪……方稍稍释然,因为我终于看到了最后时刻的周春富,他行

进在高尔基描绘的境界里。

  生活中做为平常人的周春富究竟什么样?曾任空四十六团团长的苑国辉老人

说:

  周春富老家河北昌黎,1947年参军,上过朝鲜打过仗,是个老兵。这个人出

身很贫苦,印象里从小失去父母,由旁人收养,所以性格有些怪,和大家不太合

群,好抬个杠,有点倔,孤僻。飞行技术一般,学习训练都还努力。那时飞行员

穷孩子多,五十年代,特别讲究阶级出身,大部分从陆军调来,文化程度很低,

但爱祖国、爱人民、爱党,大公无私,解放全中国全人类,这些基本觉悟比现在

的人又强得多,共产党员的气质、品德、吃苦精神相当好。我记得他好像结婚不

久,去探家,连续几天参加农业社的抗洪抢险,搞得很疲劳很辛苦。部队要打仗

,一封电报把他召回来。我们团从丹东出发的头一天早上,他到了,直接拉到机

场吃的饭。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没问题。我给他借了件飞行服,带他恢复飞

了一个特技,回宿舍准备准备,第二天就出发。临战前教育动员,我印象,他也

没有讲太多话。这个人内向,平常开会话都不多,干啥事好在心里使暗劲儿,一

般不表现出来。部队里一般有两种人能打仗不怕死,一种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稀里

马哈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一种不吭不哈肚子里头好同别人比试不服输的,周春富

属于后一类吧。

  就是这么一篇零散不连贯的介绍,使我在某航校荣誉室看到放大了的周春富

的照片时,仿佛那个带着飞行帽憨笑着的年轻人走下来站在我的面前,不然,他

只能是一张挂在墙壁上的貌不惊人永远呈凝固状态的脸。我以为,一位离我们而

去的英雄,如果能够还原为有血有肉的形象,你可以平等地与他交流畅谈,而不

必从地面高高地可望而不可及地仰视他,如此,那望不见但无所不在的英灵便具

有了穿透你的心壁、震撼你的魂魄的力量。

  “周春富,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评价绝对正确。

但毕竟,那“伟大”离我们过于遥远,我怀疑,实现之时是否还有人记得“周春

富”这个名字。因此建议,加上一个“为了亦很伟大的统一大业”。虽然路仍漫

长,但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个“伟大”的曙光。我相信,当我们这一代或我们的下

一代在修筑“统一纪念碑”时,是绝不会忘记镌刻上“周春富”这个名字的。

  周春富跳伞落海,事情惊动了北京,毛泽东让秘书直接打电话告福州军区:

想尽一切办法,务要救起这位飞行员。

  海军舰艇出动,同前来争抢的国民党海军发生小规模海战。平潭岛1800多条

渔船,像篦头一样在茫茫大海上作网状搜寻。一天、两天、五天、七天,浩瀚的

大海除了波涛还是波涛,当最后一次努力付之一片蔚蓝之后,营救船队鸣号回航

。所有的船老大自动降下半帆。许多渔家按习俗烧香焚纸,将食物与烧酒抛向海

面。妇女们掀起衣襟,揩抹发红的眼窝……

  此时,乌云滚滚而来,风吼浪怒,惊雷阵阵。

  九天之上终伏虎,热血化作倾盆雨。

                          11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8月14日,恰是国民党空军的“空军节”。

  1937年8月14日,国民党空军高志航大队长带领十余架德国造活塞式驱逐战斗

机,在杭州笕桥机场上空同前来执行轰炸任务的日本飞机发生空战,一举击落日

机六架,以一个漂亮的胜仗,为中国艰苦卓绝的八年空中抗战奠基。

  二十一年后的这一天,国民党空军实实在在憋足了劲要再打一仗,既为前两

回合的失利“雪耻”,又为值得庆贺纪念的节日“献礼”。

  《国共空战秘史》记叙道:

  10时32分,第一分队起飞,领队机:李中立少校、秦秉钧上尉,僚机:潘辅

德中尉、尹满荣少尉。10时41分,第二批亦先后起飞,领队机:刘宪武上尉,僚

机:刘文纲中尉、梁金中中尉。

  一小时后(11时35分),在地面管制与报告中心之引导下,我“F-86”机群

飞越福建省外海,代表福建的穷困的平洋岛东北;即在我机下方,大约叁万七十

尺(英尺)的空域,发现“MIG-17PF”一分队南飞中。十二海里外有另外一分队

“MIG-17PF”。

  李中立少校立即下令抛弃副油箱,攻击敌机。

  我四架“F-86F”乃以超音速俯冲攻击,李中立少校的耳鼓中响着“咻咻咻

”的飞机飞行声,他感到“人机合一”的快感。那四架“MIG-17PF”发现大势不

好,即以优势的爬升性能垂直上升,以争取高位,进行作战,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中立少校一按电门,六挺五○机枪开火了,第一排子弹未命中目标,他又立刻

按了一次,这一次他命中了一架,但这一架带着黑烟继续爬高,李少校又作了第

叁次攻击,它遂爆炸。

  第二小队的秦秉钧上尉也在同一时间内命中了一架敌机,并使它冒出白烟,

那一架“MIG-17PF”的飞行员立即跳伞。为了捞救这一名飞行员,中共快速炮艇

队(七艘)与我海军交火,一沉四伤。

  刘宪武上尉也在我机打下二架“MIG-17PF”后,追击另外的残敌,但由于速

度太快,在开火时,飞机已经飞至米格前方。

  潘辅德中尉乃再接再厉的追击这一架“MIG-17PF”;一连串的子弹都准确的

命中了它,但它仍蹒跚而飞,摇摇欲坠;后来情报证实这一架坠毁。

  我“F-86F”一架在返航中因机件故障,坠海,中共大喜若狂。“八•

;一四”平潭空战,叁:一的战绩,我“F-86”胜利。李中立少校、秦秉钧上尉各

打下一架,刘宪武上尉、潘辅德中尉合力打下一架。

  终于打下了米格机,真正“大喜若狂”的还是台湾。台北许多报纸出“号外

”,沿街到处鸣放鞭炮。空军总司令陈嘉尚由台南赶到桃园五大队,召见、勉励

参战飞行员。五大队政战组向空总政战部给有功者邀功,李中立得奖金一万元(

台币),秦秉钓五千,其他二名各得叁千。空总副司令徐焕升奖给每人一块金表

。当晚王叔铭接见参战人员。16日,蒋介石亦在台北召见李中立等,“见我空军

健儿少年风流,英姿焕发,总统甚爱之,紧拉李少校等手,以慈父待子侄般口吻

鼓励道:望发扬‘八•一四’光荣传统,团结戮力,给毛共以更沉重之打击

”。

  杨国华老人说:国民党说击落我们叁架,太离谱太夸大。夸大战果是国民党

空军的习性,一般他们飞行员只要开火都讲自己打掉了飞机,反正吹牛不上税。

事实上,我方只有周春富一人牺牲。二中队长机赵俊山,在丹东当到师长离休。

六号机张远扬,离休后回了老家四川。七号机刘永长,现在在本溪。王立荣的一

中队,根本就没打。这七个人七架飞机,连毛都没掉一根嘛。另外,很有意思。

我们得到一个内部情报,国民党空军对参战F-86照相枪进行检查判读,李中立的

胶卷上连个影子都没有。空总追查为什么打下飞机没照上,桃园五大队答复大概

照偏了,照相机齿有故障。

  严格讲,空战像没有观众和裁判的球赛,如果双方同时走出场来宣布自己是

获胜者,你把黑脸包公拽来,有时也难明断。事情就是如此,1958年8月14日,形

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叁比一,在世人心头烙下老大一个“?”。

  我非史学家,没有本事将历史的混浊过滤为清澈,我所能做的只是将呈多棱

状的历史转着圈拿给世人看,其中的真假虚实是非曲直玄妙高深只能请有志者有

兴者去探微品评了。

  我承认,我对历史的观察有些古怪奇特,视线常常停仁在一些旁人不大关注

的表象上面,例如,我发现,1937年的“八•一四”,日本的木更津航空队

是从台湾桃园机场起飞,越过海峡,到大陆实施轰炸的,恰被由北而南移防的国

民党空军五大队撞个满怀,一顿好打;而1958年的“八•一四”,则轮到国

民党空军五大队由台湾桃园起飞,越过海峡,向着本是他们的土地施展威力了。

间隔二十年,同一个五大队仅仅是交换了一下攻击方位么?历史永远地记住了高

志航而没有记住李中立是否可以说明,960万平方公里的那一大片天空不会无差别

地对待两个“八•一四”,因为她的完整与同她相对应的土地一样,具有不

容切割的属性,维护则受褒,反之则遭贬。

  再如,我还发现,五、六十年代两岸空军交锋频频,台湾方面对战死飞行员

几乎从不公布与张扬,公众有几人知道刘光灿?死战者进入冥冥世界都得学会忍

耐寂寞甘当“无名英雄”。大陆方面不同,牺牲一位立即宣扬,周春富、王自重

、杜风瑞,都成了响遍全国的忠烈楷模。你能说反差中不存在相异的微妙的心态

反应?古人云:既战,骨枯壑盈,尸积江塞,理炽者彰,气虚者匿。说的便是对

伤亡情形的公布与否同战场态势和战争性质间存有某种关联。战争心理学,古人

都懂。

  聪慧而想象力丰富的古人早在公元前约一千年就发明了风筝,用一根丝线把

人类欲像鸟儿一样翱翔的美丽梦想飘上天际。公元一千叁百年左右,中华民族杰

出的祖先们又制作了与螺旋桨形状相似的风车旋翼和玩具竹蜻蜓,楔而不舍地编

织着想象中的能够通往白云深处的云梯。而西方古人与东方古人最大的不同在于

,他们在穿上仿制的鸟翅,从塔顶或悬崖上纵身一跳的时候,眼睛是从上向下俯

视的,于是,

  一位名叫泰齐尔的思考者于1670年用意大利文写出了他的设想:成群的航空

器在城市上空飞行,投掷长矛石块攻击敌方吓呆了的军队和市民──人类还没有

实现在空中行走的理想呢,便想到实现这一理想后最先应该干点什么。人类升空

的理想和理想实现后的理想最终由西方人完成。本世纪初,莱特兄弟成功地进行

了首次有动力飞行,几年之后,人类便带着杀人的明确目的升空了。空军,简直

是一个千年怀胎、一朝分娩、落地成人、而且是巨人的武士,它的加入,使得自

第一位社会意义上的人出现了便不曾止熄过的战火愈加高旺腾焰愈加眩目好看,

亦使“制空权”这个本世纪才被创造出来的新名词,对战争游戏的过程与终局,

具有了愈来愈大的分量。

  蒋委员长追赶着世界新潮流、给黄埔子弟插上钢铁翅膀时,他脑海中若隐若

现的物象决非老祖宗的风筝与竹蜻蜓,而是泰齐尔的幽灵。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

,他最感满意的是,那个从湖南山沟沟里走出的教书先生充其量只能用几杆土枪

土炮同自己争夺“制地权”,是没有资格问鼎“制空权”的,偌大一个中国天空

,被牢牢置于自己的股掌之中,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倩?“委员长”的空军紧紧跟

在毛泽东的

  头顶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从江西的井冈山一直炸到了陕北的延安。后来因

为日本人的关系不得不暂停了八年,然后接着炸,更凶猛更惨烈地炸。炸得很准

,炸中了毛泽东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村居住的几间土窑洞,门窗玻璃破碎,陈

设一片狼藉。有惊无险的毛泽东从防空洞走出来,轻掸肩头的尘土,拾起床铺上

一块大弹片,笑道:怕有二斤重吧?老朋友送的礼物,收下了,拿去,打把好锄

头!然而,“委员长”的炸弹没能阻挡住毛泽东向着北京迈进的步伐,也没能挽

留住自己向着那个海岛退却的脚步,待到脚下只剩下巴掌大的地面,才发现头顶

也只剩下巴掌大的天空。

  哀?i无用,必须振作,反反复复告诫数十万追随左右的黄埔子弟:若还想在

这个世界上立足,若还想回到故国家园,那就好好地守牢台海的天空!“制空权

”,过去是投向敌方的“夺命枪”,现在则成了捍卫自己的“命根于”。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毛泽东穿草鞋吃红薯的井冈子弟也安上钢铁翅膀成群结

队地飞来了。毛泽东坚持了一生的信条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提出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着名原则现在也依然适用。他用

“七•二九”、“八•七”、“八•一四”叁次硬碰硬的空战,

首次在台湾海峡展示了早已不比老朋友逊色的空中实力。他亦用周春富等等子弟

兵的赤诚无畏向老朋友传递了再不能容忍长达叁十余载“制空权”旁落的坚强信

念。

  拼抢“制空权”,是所有现代战争交响乐的第一部乐章,是大暴雨降临前震

耳欲聋疾闪裂空的雷电。

  两位“老朋友”,两位曾在井冈山、黄土高坡和黄河长江两岸血拼大战、决

定了二十世纪中国前途命运的“老朋友”,此刻隔着那道既浅且窄的海峡,祭起

了空中的法宝,再度怒目虎视。他们之间的生死搏杀到了终场戏,仍将是高潮。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十一)

4

  黎明前的黑暗。大海与天空像被泼洒上了墨汁,世间万象包括那座狭长的呈

哑铃状的岛屿都不知道躲藏到哪里去了,宇宙间似乎只剩下了一种东西──黑暗

  单调的机器嗡鸣声由远及近,向人们提示,在肉眼难以穿透的帐幔后面,仍

运行着某种不同凡俗的事物。

  突然间,料罗湾军用码头探照灯大开。一艘中字号登陆舰在数艘战舰护航下

疾速向驳位停靠。华灯骤灭,夜暗如旧。

  光亮,虽像大幕开启到头便又重新闭合般短暂,但已可看清,在码头上整齐

列队、向军舰举手行礼者,依次为金门防卫部司令胡琏上将,副司令赵家骧中将

、吉星文中将、章杰少将,参谋长刘明奎中将,以及全体师级以上军官。舱门打

开,率先闪出的那个身着挺刮戎装、左手持杖、右手频频还礼、消瘦颀长的身影

,便是我们仍能从多部纪录和故事影片中一睹风采的蒋“大总统”。

  解放军的战机已经云集福厦,蒋介石夜航金门,比较安全。

  时间计算很准,待车队鱼贯驶出码头营门,1958年8月20日的第一线曙光已在

海平线上初露。

  与叶飞北飞北戴河差不多同时,“总统”开始巡视金门阵地、防务。

  蒋介石一生,堪称注重军人仪表的楷模。,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露面,人们

立刻就能从整齐、规范的服饰上感受到不可抗逆的威严。这一点,与穿戴马虎随

便、甚至不修边幅的毛泽东形成鲜明对照,反映出二人极具特色的性格差异。

  今天,他一如既往,坚决拒穿胡琏早已备好的短袖绸衫和遮阳礼帽。并且,

不许任何人上前搀扶,好几次,将军们伸出了恭敬的双手,他立刻站定,厉声道

:“你若要扶,我就不走了。”左右只得知趣而退。

  立秋时节,暑热更显凶悍、骄狂,饱和了盐硷、高达叁十几度的热浪从海面

滚滚而来,所有人都跟着他气喘吁吁、汗流挟背,洇湿军衣。

  他拄着拐杖,缓缓前行。明显有些吃力,不时接过侍从递上的湿毛巾揩一把

脸,呼一口气。毕竟是七十岁的老人了,与北伐、抗战时期那个挂刀骑马的统帅

再难同日而语,老态已经藏匿不住,但他仍一步一步顽强向前走去。

  是硬撑,也是故意。故意示范给众部属看,以无言的行动告诉他的什么叫做

“忍辱负重、牺牲奋斗,百折不回”。

  这是一位个性倔强而固执、意志坚硬而刚愎的老人。

  他不顾旅途劳顿,车到一处,立即巡视。重要制高点、炮兵群、雷场、阻击

阵地、后勤保障设施、港口码头、营区宿舍,均要细细询问、察看,并扼要做出

一些即兴的指示。直至下午,始终紧绷的验方绽开一丝叫众僚属长吁一口气的笑

意,表示他对胡司令长官和十万官兵多年来的辛劳努力相当满意。

  短暂的笑意在面颊上一闪遽逝。在部下面前,他很少坦露真实的喜怒哀乐,

他认为,那种让别人望一眼便可参透内涵的人是难以领兵作战的,更不要讲辖制

天下了。他依旧板着面孔,渐入佳境的兴致在游览题吟时才更多泄露。

  在北太武山“毋忘在莒”勒石面前,他同众部将合影存照。此四字为他1952

年视察金门时亲题,如今,被胡琏刻在巨石上,已成为金门着名一景,他仰望当

年留墨,显出很有些激动,依次指点四字,勖勉众人道:2200年前的战国时期,

田单虽仅存莒县而不降燕,最后终于驱逐敌寇,恢复了齐国。今天,我们在台湾

在金门就是在“莒”呀,大家都要效法前贤,殷忧启圣,发扬坚忍不拔,以寡击

众的精神,立志雪耻复国,不达光复使命,决不罢休。

  在某“古宁头大捷英雄连队”荣史室,他先题“冬天饮寒水,黑夜渡断桥”

,又题“忍性吞气,茹苦饮痛,耐寒扫雪,冒热灭火”,再题“千秋气节久弥着

,万古精神又日新”,掇笔,环顾左右解释道:“此叁联为本人在台湾建立反共

基地以来每日复述之座右铭。第一幅为初来台时的真情写照。第二幅为痛定思痛

后决心一切从头开始的誓言。第叁幅为必须永远追求之崇高境界。叁联连贯来读

,反映了本人已逐步走出感情低潮、完成心理革新、达至精神振兴。诸位都应烂

熟于心,深刻体会,树立‘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信心

勇气,不断砥砺卧薪尝胆之志。”

  在旧金门城南的“观海石”前,他审视着海面上桅樯点点,雾气迷蒙,高声

读出清朝林?j?煸诖说氐目官烈攀□】br>

               啸卧亭空碧藓粘,乾坤此日快观瞻。

               荒城雾卷笼山顶,破寺云封露塔尖。

               岛屿狼烟连戍垒,旅旗鹤首握戎□。

               南来巨浪排云起,思骋长风酒力添。

  吟毕,慨叹道:真好诗也!金门自古军事要塞、兵家重地,当年林?j?煸诖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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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地,兵营扬声器传来“总统”最为喜爱的一支战斗歌曲《保卫大台湾》

,歌词为若干标语、口号堆砌而成。

  他静听片刻,道:这首歌写得好,要人人唱,天天唱。

  “反攻大陆,光复祖国河山。”

  “杀尽共匪,打倒苏联。”

  颇有几分雄亢、激越的旋律,烘托着蒋氏此次金门之行鲜明的主题:复仇!

  黄昏,车队来到最后一站──北太武山某炮阵地。

  蒋介石把望远镜瞄向只有一个步枪射程之遥的大陆海岸线。将那片“梦里寻

它千百度”的故土拉到眼前,夕阳落照,远山青黛,万木葱绿。视线虽然有限,

但他知道,镜头中的叁维无限延伸,就是原本属于他而现在属于毛泽东的国家。

犹如凝神于一位可望之而不可触摸之的妩媚佳人,他再次感受到历史变迁的无情

,肝肠欲裂,心如刀绞,仇恨之火熊熊燃烧。

  勤务兵搬来一把藤椅,执拗的老人坚决不坐,他双手重叠按住手杖,长时间

静默伫立,有人看见,两颗泪珠从他眼眶滑落,在面颊上反射出复杂难解的光斑

  看了很久、很久,他无限感慨地说了一句:“我们实在对不起大陆的同胞啊

,直到现在还不能将他们自共产暴政下拯救出来……”语毕,突然后面人群中,

有好几位将校因受感动而流泪、发出嘤嘤的啜泣,使得气氛更加悲凄、感伤。

  自从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将共产党人的头颅一颗颗砍下开始,他同

毛泽东已经智拼力搏了整整叁十年。长时期内,他在朝,毛在野,他有都市,毛

占乡村,他安营山下,毛扎寨山上,他手握要津,毛落荒古道,他雄居中原,毛

屈接边鄙。他统领着百万大军围追堵截,有好几次机会险致毛于死地。谁能料想

,当他以绝对优势兵力把毛逼上决定中国最后命运的绞杀场时,竟然天地翻覆、

乾坤倒旋,一场仅持续了短暂叁年的中原逐鹿,他却以每月平均丢失相当于英国

或罗马尼亚面积的管辖范围、被消灭20余万兵力的规模和速度,走向统治大陆的

终结。纵览一生,他最大的成功在建立起一支世界上人数最多的军队,最大的失

败却也是在军事上,叁年兵败,不是败一仗输一役,而是始终败、全局败,800万

军队被毛泽东一口一口吃掉,此一“纪录”在人类军事史上,只有二次世界大战

中希特勒损失的兵力可以与之相匹。对他打击有多大,非军事家、政治家当难以

体会。

  中国历史上,多少王朝在战火中结束,多少新君在炮声中登基,但无论百年

辉煌的汉唐,还是县花一现的秦、隋,却没哪一个朝代是断送在得天下者之手的

。唯独蒋介石在其年富力强之时,眼见着手创的时代分崩离析而无能为力,残酷

现实委实让刚愎自用又喜好别人崇拜的“总统”难以接受和面对。

  此刻,这位盐商的后代,面对故国河山,难忘往昔历历在目……想起了溪口

镇的顽童岁月,慈母教诲;想起了黄埔起家,北伐督军,蒋家王朝开张的盛典;

想起了抗战领袖、民族英雄、行宪总统,好不威风凛凛,荣光八面。而如今,所

有均成过眼烟云,唯余满腔悲愤……深仇大恨像一把尖刃刺入他的心脏,他喑哑

着嗓子下令:“开炮,给我开炮!”

  一排炮弹漫无目标地打到彼岸的秃岭荒滩上,将碎石黄沙抛向空中。

  心理稍稍平衡和平复。毕竟;他现在是站立在一块曾经小胜毛泽东而且仍然

能够打到毛泽东的土地上,他还没有输到最后,只要保住脚下这方宝地,一切犹

有可图。他期待,历史将把他和毛泽东重新调换一下位置。

  金门万万不可放弃!

  下得山来,军中“优秀分子”和“英雄楷模”列队鼓掌,欢迎、欢送。一浙

江老兵问道:总统,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带领我们打回去呀?

  蒋答道:现在形势与当年不同了,我们要重新来拟订计划,徐图恢复,万不

可好高骛远,只求速效。大家都知道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今天我们要

“反共复国”,自然需要长期的艰苦奋斗,才能有效。

  老兵并不满足大道理,继续问:难道遥遥无诹寺穑?

  蒋:我们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反攻大陆”的准备,至迟一年以后,亦必能

实行“反攻大陆”。

  老兵顿时失声痛哭:总统,这样说,我这辈子还能再见老母一面啊!

  在场官兵皆唏嘘。更有基层军官振臂领呼:“蒋总统万岁”、“光复大陆”

等口号。

  金门之行,达至最高潮。

  夜幕徐落,机场,蒋介石与送行军官一一握别。

  最后一位是胡琏上将。

  胡琏早有耳闻,台北高层及美军顾问团中,对金门的撤守攻防意见不一,理

应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总统”的真实意图。他是聪明人,懂得此类重大问题不

宜直逼主题,而需迂回探知,他说:总统,我已准备就绪,只要您一声令下,立

刻就能渡海反攻……

  蒋介石伸出手来:伯玉(胡琏字),你牢牢守住金门,便是对党国尽忠。平

时可以向那边打打炮,把毛泽东打恼最好。若毛泽东真的来打金门,天大好事,

我最欢迎。拜托你了!

  暗夜,遮住了胡琏的一脸困惑和“总统”的一脸莫测高深。

  座机滑跑、起飞,身影和轰鸣渐渐远去,融入漆黑无声的夜空。

  蒋介石仰倚在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假寐。看上去他的心情很好,不仅因为重

睹了故国的风采,还因为更加坚定了自己应付随时可能爆发的台海热战的战略方

针:

  固守金门。欢迎毛泽东来打,打得愈大愈好。

  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看似矛盾、却非常清晰明朗的大思路。

  只是并不知道,毛泽东的战略方针也已确定:金门一定要打。打则为了更有

利于“总统阁下”固守。

  同样是一个深思熟虑,看似矛盾,却非常清晰明朗的大思路。

  难得两位对抗了一生的老人,在双方最后一个回合交锋中,竟然达到“不谋

而合”。

  “总统”终于不胜劳顿,沉沉睡去。

  据说,毛泽东曾经说过:蒋介石不从金门撤退,是他对中华民族立下的一个

功劳。

                         5

  站在金门北太武山脚下、用手杖指点凿字巨石,大谈“毋忘在莒”的蒋“总

统”,一生从未涉足过位于山东省东南部那个小小的县城──莒。

  “总统”大概不知,此时此刻,一水之遥,正对北太武山数百目标进行最后

一次诸元校核的将军,倒是从莒县的一场恶战中拼杀出来的。将军没有上过正规

军事院校,莒县一仗,使他悟出了致胜之道。

  1944年,山东八路军滨海军区以两个多团主力攻击莒县。莒县是地处我滨海

与鲁中两大根据地的联接部,战略地位重要。有侵华日军一个中队及伪军一个旅

守备。

  伪军阵前反正。八路军集中兵力,向日军“中西”中队发起强攻。

  日军在县立中学内修建了核心工事:以两个大炮楼为中心,配以多层低堡及

护墙、内外堑壕。城坚池深,易守难攻。

  八路军火力不弱,战志高昂,一声攻击令下,前仆后继视死如归,谁料在敌

军更加猛烈的射击下,竟连攻两日不果,铁丝网外堑壕沟内,烈士遗体横陈,终

因伤亡过大而被迫停止攻击,改为围困。十天后,守城日军在增援部队掩护下,

夺路而遁。

  莒县终于解放。但以绝对优势兵力竟不能全歼区区一百四十个守敌,仗打得

不漂亮不理想。

  枪声一停,一位高大、英武的八路军,带上一个骑兵班,第一个进入县城。

他围着敌核心工事里里外外连看数遍,带着诸多问号在现场寻找答案。他发现,

敌人炮楼墙厚2.75米,难怪追击炮弹打上去,只能砸出一道疤痕。又发现,封锁

我军进攻正面的七个主要射孔,均呈内八字形,外看射口很小,但里看却很大,

便于机动。射孔周围和后面墙壁上,仅有星星点点几个弹洞,说明我军并未意识

到应集中火力封锁敌射击孔。从敌射孔望出去,我军几条冲锋道路一览无余。正

面数百米处有一农舍,房子的北墙掏了一个大洞做冲锋出口,背面是房子的南墙

壁,墙壁上弹洞叠弹洞,密密麻麻,越是中心点弹洞越密集,可见,敌人的枪打

得很准,也确实打到了要命处。他马上联想到,我军战士再勇敢,从这个洞口硬

钻出去,只有一批批倒在冲击的道路上。又想到,我军的轻重机枪是敌人的几倍

,如果我用一至两挺机枪封锁敌人一个射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只要把敌人的

所有射击孔封得死死的,再严密组织好攻击部队,猛冲猛打,一排手榴弹甩过去

以后就是连续爆破,刺刀见红,凭我们数倍于敌的兵力,凭我们部队的勇气,也

许只要一次就能解决战斗。

  血的代价,换回了一条终身受用的经验与法则:打仗,光凭勇敢士气、人枪

优势还不行,必须于战前对敌进行周密详尽的侦察,在对敌透彻了解的基础上,

精心拟定出一个克敌的作战方案来。凡事预则立,战前多用一份心,战场平添叁

成兵。

  这位年轻的八路军,就是时任滨海军区作战科科长、1958年任福州军区副参

谋长的石一宸将军。

  1958年,因参谋长缺任,顺理成章,石一宸是军区司令部的最高首长,具体

作战计划的拟定人和执行人。

  石一宸像一个步进考场的小学生,面对毛泽东在黑板上写下的“惩罚美蒋”

这么一个大题目,调度自己的全部智慧,期盼上交一份甲等的答卷。

  侦察工作全面展开,金门敌军的营区、仓库、机场、码头,通信、交通枢纽

,炮兵、雷达阵地被一一发现和标定。占据作战指挥室一面墙壁的金门地形图,

已被代表不同目标的多种标志、符号贴得满满,一座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大碉堡的

真实轮廓愈来愈清晰地展示在人们眼前。

  石一宸却依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因为,“海上巨碉”最重要的心脏部

位──金门防卫部指挥坑道的具体位置仍未判明。仅知,胡琏指挥所设在北太武

山反斜面山脚下。此山绵延数里,从大陆任何角度均无法观察到其侧背,不要说

“点”的准确座标了,就连大体上的方位也很难确定下来。

  派侦察兵潜入金门进行实地勘察吧,敌戒备森严,成功率极低。唯一有效省

时的侦察手段是对金门实施空中拍照,又由于有“任何飞机不准飞越金门上空”

的严格禁令而作罢。

  炮击时限一分一秒地逼近,石一宸感到了周遭的大气正急速地增加着压力,

压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多少回,意烦神乱,急火攻心,将手中的笔、纸往案

头狠命一摔,走出掩蔽部,呼一口清新空气,然后,拨开茂密的树枝,望着海对

岸灰灰蒙蒙僵死无语的北太武山,真恨不得集中所有炮弹,将它彻底轰碎敲烂,

把藏匿其间的所有隐秘掏出来看个究竟。

  军事会议上,叶飞拍着刚刚呈送的计划草案,冷冷道:你们估计金防部指挥

坑道可能在甲处,也可能在乙处,或丙处,乱弹琴嘛,打仗怎么能凭乱猜、靠“

估计”?

  我要你们提供板上钉钉的确凿情况!上将锋锐的目光先在石一宸胀红的脸上

停留片刻,滑过去,射在旁边情报部长王建行更为局促的一张面孔上:老王,到

时候我们的炮要是打不到胡琏的老窝,我可是要找你王建行的哟!

  石一宸心里边明白,叶飞没直接点你的名是照顾一下你这位参谋头头的面子

  更明白,当着你的面点你的部下,那是迂回地将你的军哩。

  王建行也真行,居然敢从座位上站起来放炮:叶政委,我会尽力完成任务。

但不是我怕担责任,我们现在所有的仪器都无法观察到北太武山的另一面,又不

允许空中侦察,因此,我不敢乱吹牛,能不能打到胡琏金防部现在确实没有把握

。军中无戏言,真要打不上,到时候你杀我的头也没办法的。

  一席话,说得与会者们都毫无幽默感地干巴巴苦笑。

  大家都了解,王建行是有名的“大炮脾气”,从来有啥说啥,快人爽语。今

天,他说的全是大实话,但毕竟过于直白,且冲撞了尚无人敢冲撞的叶大将军,

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炮筒”得着实可以。桌子底下,所有的手都为他捏着一把

汗。

  难得,叶飞既没发火,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拉着长脸,宣布散会。

  石一宸跟随叶飞多年,岂有不知,“没发火”,表明上将对侦察金门的难度

给予了一定的理解。“不说什么”,则表明他对情报工作和计划草案绝非一般的

不满意。必须清楚,下一次会议,如呈送的计划仍为“估计”将是很难过关交账

的。

  是夜,石一宸连吃数片安定仍了无睡意难以入眠,索性揿亮台灯,和衣而坐

,眼睁睁地仰望墙壁天花板:金防部指挥所乃此次炮击最重要之目标,至今却未

能捕捉到,届时如不能准确命中、覆盖,轰击再猛烈,也难触到胡琏痛处……难

道我们只能给大炮一些连自己都不自信的诸元,让胡琏看着成群的远弹偏弹无损

他一根毫毛而拍手称乐?不行,绝对不行!叶飞高兴与否事小,“惩罚”目标能

否达到事大。

  打不到胡琏巢穴,炮击无异浪费炮弹,要我们这些人干啥?思维及此,再也

按捺不住,不管他王建行睡没睡,一把抓起电话来……

  翌日,召集情报、侦察部门开会,交代任务,再次动员:集中全部力量,运

用多种手段,想尽一切办法,强化对金防部指挥所的侦察,破釜沉舟,务于近期

在作战图上将其准确定位。

  王建行具体部署。

  石一宸强调重要性。老套数了,他的话题,免不了又是从当年的莒县讲起。

  莒县之后,石一宸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担任哪一级职务,不论大仗小仗,

战前,侦察与计划两项,均事事躬亲,定要自己亲手组织来做,方觉踏实、放心

。即便当到团、师长,他也仍然要带上几个侦察参谋,深入到我军阵地最前沿去

看地形、察敌情,高处看了低处看,左边看了右边看,白天看了晚上看,常常数

小时、一整天地蹲在一处,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极有耐心和毅力。回来将获

取材料反复研磨,精心筹划,那认真、专注、仔细的劲头,不亚于艺术大师在创

作一件微雕工艺作品。

  将军一生,参加、指挥的胜仗逾百,蓦然回首,印象最深刻的得意之作有叁

次。

  1947年春,洛阳之战。洛阳守敌为蒋介石嫡系青年军二○六师,火力强大,

城防相当坚固。团长石一宸发动全团搞侦察,凡进城的、做工的、卖菜的、拉洋

车的各色人等,都是调查对象,连炊事员、卫生员、理发员都上交了图文并茂的

侦调材料。两天后,石一宸亲自给突击营和炮兵指挥员画出了敌东门阵地全部工

事配系,敌人的射孔,暗堡,标的清清楚楚。然后发扬军事民主,制定攻击方案

。总攻令下,仅两小时,敌自称“固若金汤”的洛阳东门便被打开。让所有人都

暗吃一惊的是,在打掉敌两道城门、十八道副防御工事、十六个地堡之后,叁十

二名爆破员,竟仅轻伤一人,全团上下都称“奇迹”。若非侦察详尽,计划周密

,将敌人火力彻底摧毁、压制,取得如此战绩,几不可能。

  1949年秋,金塘岛之战。金塘为舟山群岛之第二大岛,守敌一个师。解放战

争打到这个年月,歼敌一师兵力已是小菜,但由于我军是第一次渡海作战,必将

面临许多极其复杂的新课题,仍然不可掉以轻心。凡逢天晴,师长石一宸便带着

机关跑到高处架设仪器观察金塘,并派遣侦察分队暗渡敌岛实地侦察。连续月余

,终于把守敌设于水际和滩头的木桩、铁网、竹签、堑沟、地雷、碉堡等七、八

道障碍及兵力配置摸清,然后在我方港湾照葫芦画瓢,如法泡制,进行实兵攻击

演练。与此同步,广集船只,了解潮汐、风向,一遍又一遍修补作战计划,充分

准备了几个月直至已觉有了十二分把握,方下令干帆竞渡,直取金塘。战斗激烈

、残酷,但总体顺利,两天后,金塘回到人民怀抱。在南京举行的作战会议上,

鉴于攻击金门、登步岛失利的教训,与会者对金塘的战法经验都很感兴趣,首长

们高兴地说:看起来,渡海作战困难虽大,但只要充分地过细准备,胜利是可以

拿到手的嘛。

  1955年冬,一江山岛之战。一江山原是一个不到二平方公里的荒岛,为大陈

岛的外围屏障,地位重要,蒋军派千人驻守,配备五十余门火炮,滩头设置多层

障碍物和爆炸物,防御工事奇坚,加之岛岸陡峻,难以靠船攀登,利于守而不利

于攻。

  华东军区作战处处长石一宸带队在浙江沿海前线对敌占岛屿监视观察叁年余

时间,把一江山岛也摸得烂熟。以后决定叁军协同攻打一江山,根据彭老总“牛

刀杀鸡”的指示要求,反复演练、精确计算,终于在张爱萍上将领导下,把我军

战史上第一个叁军协同作战计划制订出来。后来,5小时即攻占一江山岛的实战表

明,该计划编制堪称一流。此役虽小,却是标志我军已经具备了叁军协同打现代

战争能力的首创之作,有人评价,一个高超的指挥(张爱萍)加一部优秀的乐谱

(计划)加一支够水准的乐队(部队),在浙东海域上演了一曲和谐完美的交响

乐章。

  总结毕生戎马,石一宸在他的一部着作中感慨写道:“不打无准备之仗,每

战必求有把握,实在太重要了。高度重视侦察与计划的指挥员,在枪炮声响起之

前,便已经打开了战胜之门上的坚锁。”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正当上上下下苦无发现金防部指挥所藏匿点而烦恼犯愁时,得到信息:某监

狱中关押着一批近年捕获的台湾武装匪特,其中叁人到过金门,并出入过胡琏指

挥所。

  一机关参谋请示:报告首长,是否需要提审?

  石一宸喜出望外,拳头在桌子上擂得通通响:这还用问吗!快把那叁个宝贝

疙瘩押到云顶岩上去,我要亲自审问!

  一个豪雨过后的下午,天气骤然清朗。板结的乌云终于松动,像龟壳上的纹

饰,裂开无数好看的缝隙。锁闭憋闷了多日的太阳,急匆匆向万物展示她亮丽的

脸蛋,炫耀她闪烁着金光的霓裳。

  从云顶岩上望过去,西斜的阳光勾勒出大金门清楚的轮廓,一直难识真面目

的北太武山,似乎也扯去了面纱,知趣地向着人们走近了许多。

  石一宸威风凛凛坐在前边,身后左右,站立着各炮兵师、团长和军区机关炮

司、情报、侦察部门的处、科长们。很像古装戏中的县太爷升堂。“押上来!”

命令下。

  一俘虏被带到跟前。他不明吉凶,两腿过电般微微打抖。

  石一宸手一指,问话:“那是什么山?”

  俘虏答:“大金门的北太武山。”

  “嗯,山的那一面有些什么机构、设施?”

  “国军,不、不,蒋贼军的指挥所。”

  石一宸心头一笑,脸色依旧:“要问你一些有关金防部指挥所的情况。你知

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准说谎话!如果事后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可

以酌情减刑。说谎话则要加罪,军法从事会杀头的,我就可以批准杀你,立即执

行,明白吗?”

  俘虏点头如捣蒜,两腿大抖。

  石一宸主问,金防部的具体位置,坑道外面有些什么辅助设施,胡琏的活动

规律,提问甚全、甚详、甚刁,边问边画草图;直到满意为止。

  这个带下去。另一个又带上来。

  叁俘讲述情况大体相同,对过去情报部门所掌握的一些材料给予了很好的印

证。 石一宸感到,原先无法穿透北太武山的观察仪器,现在好似装上了X光机,

躲入死角的胡琏那神秘、狡猾的身影,应该说被捕捉到了。

  数日后的炮击战果亦表明,此次提审,对确保把金门打昏、把台湾打痛,作

用甚巨。

  有人高声提议:别忘了,打完这一仗,给这叁个乖儿子请功哟!

  云顶岩上爆起一片艳阳般明灿酣畅的笑声,声波如涟漪,一圈圈向着大海,

向着金门扩展、传播开去。

  根据俘供,胡琏指挥坑道在金门军事地形图上由若干个点定位为一个点,范

围由数平方公里缩小至数百平方米。或可以作这样的理解:以大陆云顶岩为观察

点,以金门北太武山两个山头间凹处的几棵松树为基本座标。侧背,为呈50°─

─65°角的山坡。坡长约300──400米。坡底稍偏西,即金防部坑道口。坑口与

座标垂直距离200米左右。坑口外面有一篮球场。再向前走二、叁百米,有一会议

厅,也叫“翠谷厅”,为金防部长官会餐、娱乐的场所。围绕坑道口,还散置着

各种保障分队和设施。国民党军通常于下午17时开晚饭。17时30分,当官的大多

会走出坑道散步聊天,当兵的则聚集在篮球场一带打球游戏……

  目标已经抓到,若想一炮打响,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需要解决:152加榴

炮弹道弧度大,炮弹飞越北太武山掉在胡琏的头顶没有问题,但要求保证绝对精

度,炮口略向下偏一根头发丝,炮弹即飞不过去,而向上略高一根头发丝,落点

翻山而过又会远出去数百米。这不仅仅是计算而且是个实兵演练的问题,不可能

对北太武山进行试射,于是,在大陆勘察选定了一座其高度、坡斜度与北太武基

本相仿的山头,又在其反斜面用白石灰圈出一个“金门防卫部”,拖几门152加榴

来,按照严格的实战距离,一发一发体会着琢磨着打了两天,求出了准确无误的

诸元。办法虽然土了一点,但在尚无高技术的五十年代,仍不失为一种明智管用

的模拟。

  石一宸如此设计,在某一天(礼拜六、日自然最佳)的下午17时30分、金防

部的国军弟兄们酒足饭饱出洞散心之后,给他们加点便餐,头一道菜:6000发炮

弹。

  又一次军事会议。叶飞审阅修改过的计划草案,见“估计”一类字眼已全部

删除,嘴角线非常不易地由“下弦月”变成了“上弦月”。石一宸先开口:“叶

政委,到时候,我们的炮要是打不到胡琏的老窝,你我我石一宸!”

  好大一头牛,从嘴巴里吹出去了,那颗心脏,在胸腔内又轻轻地敲鼓。到底

,我们所有的肉眼都未曾直接观察到胡琏那神秘的窝哟。自信自己的判断,不等

于满足自己的判断,会后,他仍要求:直到炮击前一分钟,都不能放松对金门的

侦察。

  莒县的教训刻骨铭心,每时每刻都得“毋忘在莒”呀!

                            6

  8月22日,台湾海峡日丽海清,风徐浪静,鸥鸟们衔尾追嬉,欢啁疾翔,不见

一丝将要风云突变暴雨骤至的迹象。唯用心嗅闻,才会从腥涩的海风中辨觉出非

大海性质的钢铁与TNT炸药的气息。

  上午9时,台北“总统府”官邸召开御前军事会议分析形势,集中研讨,在不

可避免之台湾海峡军事冲突中,共军攻击目标或先金门后马祖,或先马祖后金门

,或金马同时并举,叁种可能何者为大,以便及早确定“国军”的应对之策。

  打开福建省地图,沿着自东北而西南长长的半月形海岸线,马祖列岛临上,

监视封锁着福州入海要道闽江口;金门居下,乃打进厦门腰椎的一根楔子。两岛

直线距离约200公里,在台湾的战略棋盘上,如同两个“过河卒”,举足轻重,事

关宏旨。大陆方面如欲越海攻台,无论如何避不开由此二岛所设构的险关羁绊。

而台湾如大举反攻,则二岛又是绝佳的天然跳板。金门、马祖确像台湾开到大陆

鼻尖底下的两辆战车,攻有利器,守有铁甲,亦矛亦盾,可退可进。故蒋介石自

在台湾定居始,便无数次告诫部下:我宁可不要海南、舟山、大陈,也不能丢掉

金、马,无金马则无台澎,有台澎则有大陆。

  多年来,在台湾已形成了一种共识定见,解放军不动则已,动则先用兵于马

祖后肇事于金门的概率为大。因马祖正蹲守于福州当面,相距仅30余公里,直接

威胁福州党、政、军首脑机关,对中共无异芒刺在背骨鲠塞喉。且马祖岛小──

34平方公里,兵少──一个师万余人,水深──有利大型舰船游弋依靠,站在大

陆角度看,不仅先吃马祖的诱惑和把握较大,也符合共军先打弱后打强的一贯战

法。金门距大陆太近是守方地理上的不利因素,但毕竟屯甲10万,加上叁百余门

重炮和多年营造世界军史上也堪称最坚固的防御体系,共军来攻,将付出难以忍

受的牺牲和代价。

  金门愈是强固,马祖便愈显得薄弱,近年来,台湾海军将其北巡支队重叠配

置于马祖海域,并陆续将机动舰只北调,已有叁分之二海军游弋马祖,以加强马

祖的防范。

  特别是进入8月以来,台湾海峡战云密布,双方机舰相互对峙,追逐缠斗,几

乎无日无之。累积分析,接战区域,十之八九,都在马祖一带,最多时,马祖岛

上尖厉的空袭警报一日响起十数次,金门方面却相对静寂。这是否即是共军将先

于马祖方面动作的征兆?

  参谋本部情报次长向蒋“总统”报告研判结论,认为:虽不能排除共军在金

门冒险的可能性,但共军近期最有可能攻击的是马祖。其理由如下:

  1、共军在马祖地区占有数量优势,金门地区则否。

  2、共军在马祖上空的空中能力略佳。

  3、共军从上海、浙江方向调派海军南下支援攻马行动便捷。

  蒋介石沉默良久,终被说服,遂下令台湾战略预备队,海军陆战队一个师即

刻启程,增援马祖,防患未然。

  战争,进入了读秒,仍对敌方的战略意图作出严重误判,国民党军情报部门

之低能,似已无药可医。事后气得胡琏破口大骂:情报部养了一帮笨猪,几十年

了,按他们提供的东西打仗,不输才不正常!

  问题是,被“笨猪”左右的“聪明的”脑瓜们早干什么去了?自古作战没有

悔棋一说,走不得“马后炮”。

  马祖“吃紧”,金门放松。厦门云顶岩对“国军”的调遣颇感满意。

  上午9时,厦门云顶岩收到北京发电:

  立即集中力量对金门国民党军予以突然猛烈的打击(不打马祖列岛),把它

封锁起来。经过一段时间后,对方可能从金、马撤兵或虽然因难很大还要挣扎,

那时是否考虑登岛作战,视情况而定。

  对大、小金门岛实施第一次大规模的炮击,于23日开始,着重打击指挥机关

、炮兵阵地、雷达站和停泊在料罗湾码头的敌海军舰艇。先打叁天,看看国际反

应和台湾当局动态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前指立即召开作战会议。

  代叶飞行使前线指挥权的副司令张翼翔,慷慨款待众高级将领的似乎不是天

下第一茶“龙井”,而是天下第一酒“茅台”──北京的电文宣读完毕,所有人

都齐齐起立,将手中的一杯清茶举过头顶,一阵乒乒乓乓的碰杯声中,传递着因

期盼已久而高度兴奋的心脏的搏跳。

  作战方案是现成的,稍事修改,填写实施时间,呈报北京:

  ……准备于23日下午17时30分开始炮击,首次以海岸炮6个连,集中打击金门

料罗湾敌海军码头附近停泊的舰艇。同时以陆军地面炮兵33个营,集中打击敌大

金门防卫部和大、小金门各1个师部,敌炮兵雷达阵地,较集中的营房仓库等目标

  第一次打击,力求打烂敌人的指挥系统和通信系统,摧毁和压制敌人的炮兵

、雷达阵地,杀伤其有生力量,第一次炮击准各使用炮弹3万发,多打国产的和旧

式火炮,如果敌炮击坚决压制,而后看情况配合海上、空中封锁,不规律地进行

炮击,加重敌人的损失。已准备了炮弹叁个基数(一个基数为每门炮200发炮弹)

,并另外准备了5个基数,以备长期炮战使用。翌日拂晓前完成一切准备。

  激动、热烈的情绪互相传感着、高涨着,原拟方案似已不太过瘾,人们你一

言我一语地发表高论,大胆设想,刺激得副司令张翼翔热血沸腾、按捺不住,要

通了给总参作战部王尚荣部长的电话,本意是想代表前线再摸一下最高决策人的

底数。

  张:王部长嘛,请向主席、彭总、叶政委转达,各位首长放心,我保证今晚

部队全部进入阵地,做好一切射击准备……炮击过后,除了使用鱼雷艇出击封锁

料罗湾,我们还有一个想法,必要时,可使用轰炸机第八师轰炸金门,炸高雄、

基隆也没有问题,还可以考虑对料罗湾布设水雷进行封锁……

  王:够了,够了,这次只是炮击金门,既不布雷,也不轰炸,提这个方案还

为时过早。我提醒你,没有毛主席、彭老总命令,绝对不能乱干!军人以服从命

令为天职,听明白了吗?

  前线过热的头脑们被一盆冷水猛击而醒,又一次明白了,此次作战,留给他

们发挥聪明才智的余地其实很小很小,应该把气力下在多研究怎样使每一发炮弹

都落在预定的目标上,至于其他,那始终是由北戴河的大脑去思考的事情……

  石一宸说,1958年,我们这些待在云顶岩上的人,千条万条就是坚守两条:

一条,叫作动手不动脑。上边叫你咋打就咋打,战术问题还可以琢磨琢磨,战略

问题,没有你们瞎想的份。另一条,叫作有勇没有胆。同美蒋斗争,无所畏惧,

但谁也不敢搞哪怕一毫一厘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哟。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十二)

7

  英国人哈特在他的《战略论》中讲了一句令军事家们信奉推崇的名言:“突

然性是战略的本质”。

  很难想象,丧失了“突然性”的8月23日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有一点则可以

肯定,炮击金门没有了引人入胜的情节,失却了隽永光彩的魅力,降低了惩罚打

击的力度。

  毛泽东有一次向彭德怀提问:我们那许多大炮,在蒋介石的眼皮底下搬过来

运过去,他能不晓得?

  彭德怀答:前线的官兵有办法,可以让他不晓得。

  确保突然性──8月23日第一次炮击金门成败的关键。大战略家毛泽东苦苦思

索、并要求他的将军们必须实现的课题。

  1993年9月8日,在军事科学院原顾问石一宸的会客厅内,我与年届八旬的老

将军促膝而坐。

  老人不无自豪地说:1958年8月23日,前线开炮的命令,是我在云顶岩上的指

挥所向下传达的。

  我心底窃喜:太好了,又寻着了一位核心圈子里的人物。

  石一宸这个名字,在社会上的知名度远不如在军界为高。我以为,这是因为

人们往往习惯于把一次战斗或战役胜利归功于最高指挥员的缘故。最高指挥者绝

对功不可没,而且永远是第一位的,但公平而论,功勋和胜利同时也属于最高指

挥麾下无数忠勇的将士,特别是那些协助运筹、谋划精深、不求闻达、甘当无名

的帐前幕僚们。

  古人云:天时地利人和明君贤相骁将智士,七者兼备,战无虞。

  读过六年正牌师范、喝过ABC洋墨水、从1937年着名的山东黑铁山起义开始戎

马生涯的石一宸,是那种将“骁”与“智”合二而一、集于一身的军人典型。

  从最基层带兵官干起、在第一线冲杀陷阵一级级升迁上去的经历,使他积累

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大秀才”的文化根基又使他养成了勤于动脑善于总结打一

仗就得提高一步有所收益的习惯。长期在高级作战指挥机关给首长们担任参谋、

幕僚长,更使他眼光犀利视角高阔,才智得以淋漓发挥。很遗憾,当他终于升至

大军区副司令职、成为独当一面的战区次高长官时,中国的土地上早已没有了枪

声,就像超级球星失去了绿茵场一样,最出色的军人大概也很难在战场之外证明

自己的价值的。

  但石一宸不是这样认为,他把自己的价值融入和平时期对未来战争的预测和

思考之中,他废寝忘食孜孜以求钻研战例阐发军事理论的执着与干劲,在我军高

级干部中实属罕见。无论担任军事科学院副院长、顾问,还是退下来,一不打猎

,二不钓鱼,叁不搓麻将,四不甩老K,五不吃饭馆,六不游山水,每天除去散步

一小时就是手脑并用,不停地读,不停地写,一部部军事专着、论文、回忆录从

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将军笔下面世,《军兵种协同作战的指挥问题》等论文还被列

为全军高级干部必学的教材。“大概解放军里边我写文章算是比较多的。人老了

,脑子就钝了,经常用,衰退会慢一些”,说这话时,慈祥博学的老人洋溢着充

实、自慰、欣然的神情。

  面对功高不居耕耘不辍的可敬长辈,我畅想,当年陈毅、栗裕、叶飞能打不

错,英名早已彪炳一部不朽的现代中国军事史,但他们的每一次胜利难道能够离

开众多石一宸般极为优秀的战将高参么?战争,不光是打数量、武器、技术,而

且是打人才!忘了谁说的,此言对极。

  书归正传,谈及1958年的“八•二叁”,石一宸自然兴奋、感叹,老人

说:毛主席要求确保首次炮击的突然性,这是一个很简单也很不简单的课题。很

简单──你在计划中尽管把要求写进就是了。很不简单──实际操作中,任何一

个环节哪怕出一个小纸漏,都有可能毁坏“突然性”。

  毛主席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在金门的眼皮底下大修工事、调动部队、装备而

又不叫敌人发觉,确保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用今天的话讲,这是一项复杂艰巨的

大工程。

  一个多月,我们无非操心那么几件事吧:

  堵住敌人的耳朵。那时,福建前线敌特挺多,有从海上漂来的,有从空中丢

下来的,还有隐藏潜伏下来的,常打信号弹发电报或搞破坏,搞得人们神经很紧

张。记得有一天,刮大风,一小股敌特乘着暗夜摸上岸来,打了几枪,回去大吹

大擂。北京对这件事批评很厉害。我到前边去处理,晚上,站在哨位上,叫几个

战士在敌人上岸的地方走一走,确实是既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海岸线那么长

,哨所再多,也不可能撒豆成兵嘛。防敌小股偷袭,一直是前线的一件大事。因

此,炮战前,我们一方面加强战区的戒备,一方面为了保证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

全,在地方政府的协助下,着手将战区人口疏散,老弱病残幼都迁到后方去了,

地富反坏右分子也一块大搬家,前线仅留下少数经严格政治审查的基干民兵。这

样,前线的安全环境得到过滤和净化,敌特失去了生存的土壤、难以立足,等于

把台湾、金门的耳朵堵住了。

  捂住敌人的鼻子。懂炮兵的人都知道,对一个目标观测的点愈多,点与点之

间的距离越大,交会目标的方位角度便越精确,我们对金门几百个目标一般都由

叁对交会观察所进行侦察,所距基线由800米增至3700米,精确计算每门炮对每一

个目标的射击诸元,到时候不管叁七二十一就按这个诸元打,预计进行面积射是

可以得到满意结果的。算好了诸元,一律不进行试射,一个多月里,我们对金门

不打一发炮弹,不让敌人从硝烟里边嗅出我军的真实意图。

  蒙住敌人的眼睛。连天的大雨,给部队开进、施工带来许多烦恼、痛苦,但

也有一个好处,遮挡了敌人的视线。所以,天气最恶劣的时候,部队恰恰干得正

欢哩。另外部队调动一般都在天黑后进行,那时候还没有什么侦察卫星和红外夜

视器,黑夜确实是个把所有秘密都一古脑装起来的保险箱。8月22日午夜和23日凌

晨,我们几百门大炮和几千吨弹药从待机位置进入发射阵地,车辆全部闭灯行驶

,当时急造军用公路都修好了,很快,各就各位,马上搞伪装,太阳出来后你看

吧,我们阵地上的影象和昨天没啥两样,一切如故,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麻痹敌人的神经。一个月内,我们适度地在福州那边制造一点情况。

  福州龙田机场的飞机时不时起飞一下,偶尔,向马祖打一点炮,戏不能太过

,要恰到火候。敌人果然错觉上钩,8月22日蒋介石还派了一个陆战g币去加强马

祖,我们的“声于北而击于南”的策略大体奏效。

  保证首次炮击的突然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炮击的时机。这可是

毛主席直接掌握的,开炮命令,必须由他亲自下达。8月23日,炮击金门的指挥网

络是这样的:毛主席在北戴河做决定。

  叶飞把决定从北戴河传到北京总参作战部。作战部王尚荣部长直接向厦门云

顶岩下达最后命令。云顶岩前指总指挥是军区副司令张翼翔,但他不管接电话,

王尚荣的电话由我负责接,再由我向各炮兵群下达。预定17时30分实施炮击,到

底打不打,我们在厦门,就等北京王尚荣一句话了。

  云顶岩顶端有一个观察所,我的指挥位置在这里,我的周围摆了十几部电话

机,作战科长彭允泰带几个参谋帮我接转电话,与各炮兵群、分群有直达线,有

迂回线,还备有分线路随时可以调用,确保命令畅通无阻。

  战时,我甚至可以同任何一门火炮直接通话,整个通信工作是相当出色的。

  从下午15时开始,我与总参王尚荣开始用加密电话联络。我一直握着电话机

子不敢松手。王尚荣说他在北京也是握紧了电话不敢松手。我隔几分钟问一遍“

主席开炮的命令下来了没有?”回答总是“没有”。一直问到17时,王尚荣也有

些焦躁不耐烦了,他的嗓门挺大,说:“老石,你别催命了,现在我比你还急呢

,主席命令一来,马上会告诉你!”这时候,下面炮群又来电话问我“到底打不

打?”我也说:“别催,等命令。”可我还是憋不住催问王尚荣,一直催到17时

20分,王尚荣突然在电话里高兴地说:“主席命令到了,17时30分准时开炮!”

阿弥陀佛,盼星星盼月亮哟。我马上向张翼翔报告。张翼翔也很兴奋,说:“对

表吧。”于是,我要求各炮群对表。按照部队在战争年月形成的老规矩,对表均

以最高指挥员的手表为准,所以张翼翔的表这时是唯一的标准时间。当然他的手

表指针在中午12时已经参照广播电台的报时做过校正。

  炮击前的那10分钟,人们好像生活在地球之外的另一个什么空间里,很漫长

,很安静,只听到桌上马蹄表的“的达”声,连从了望孔吹进来的海风轻微的声

响都能听到。从了望孔望出去,天空均匀地布设着薄薄的鱼鳞状的云彩,云后的

太阳像月亮一样发出明亮、柔和的光芒,敌岛清晰无比。老天爷真乃助我一臂之

力,为我们首战告捷,恩赐了一个上等的好天。

  大、小金门和大、二担,一切状态如常,汽车在公路上跑。屋顶冒着灰白色

的炊烟。山头、稻田地里,叁五成群的国民党士兵还在构工。料罗湾,悠哉自得

地停泊着几艘军舰,有人有车在码头装卸。对大陆的高音喇叭仍絮絮喋喋唱着反

攻高调……周末星期六,又是开晚饭时间,确是国民党军最松弛、懈怠的时候了

  17时27分,我说:“各炮装弹!”

  二十秒内,四百五十九门大炮迅速撤除了火炮伪装网,摇起了炮身。

  装填手将第一波炮弹推进炮膛,关闭了炮闩,瞄准手按事先赋与的诸元将炮

口定位。

  17时30分,分针与秒针成直线的瞬间,我对着送话器下达了命令。命令就是

两个字:“开炮!”

  说完这两个字,我犹如卸下了千斤重负。作为军人,一生中能够参与指挥像

炮击金门这样重大的作战行动,用一片愤怒的炮声向全世界表明中华民族不允许

外来势力掐手台湾海峡、伟大祖国必将重新统一的呐喊,神圣、庄严、自豪、光

荣,诸多感受搅在一起,心情确实难以平静。另外,我们按照毛主席意图,圆满

实现了打击的突然、猛烈,达到预期的战略、战役目的,就像叁伏天吃了一个脆

沙瓤的冰镇西瓜,肚子里特别的爽快舒服呀。

  炮战就是如此,命令一旦下达,唱主角显神通的就是大炮和一线的官兵了。

于是,我们几个指挥员暂且忙中偷闲,都走到了望孔前,看外面的热闹和风景去

了。

                         8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如果好端端一个艳阳普照水晏天青的升平世界,突然间发生了地震海啸雷劈

电掣山塌雪崩江倾湖涸,那场景一准是既惊骇又好看的。

  阴阳相激五行相克板块挤压冷热失调的大自然,往往通过瞬间的大破坏达到

新的平衡。

  信仰相悖利害相侵国家相伐种族相残的人类社会,也往往选择自我的大破坏

来追求自我的进化。

  破坏,在自然界表现为天灾,在人类则表现为战争。不论承认与否,自打猿

猴变为我们的远祖,和平,仅是历史餐桌上一道奢侈的珍馐,战争,倒成了伴随

人类生存发展的家常便饭。自然与社会的共通处是,分娩伴随痛苦,毁灭孕育新

生,巨能释放,世界便会兀立起一个陌生和鲜亮的崭新。

  历史应该记住这一时刻,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八年八月二十叁日十七时叁十分

,统一与分裂、正义与邪恶、侵略与抗击之间的平衡再度被打破,战争,无可规

避地终于在中国东南疆域爆发。

  引进了现代杀戮机器的战争,肯定比自然界的再造更惊骇更好看,更残酷更

精彩。

  炮击从首批炮弹出膛就是高潮。共有叁个波次。

  第一波作战暗语“台风”,持续时间15分钟。对北太武山金门防卫部,使用

6个炮兵营共72门火炮,发射6000余发炮弹。对金门县城东北的敌五十八师师部,

使用3个炮兵营共36门火炮,发射了3000余发炮弹。对位于小金门岛中路的敌第九

师师部,使用5个炮兵营共60门火炮,发射了5000余发炮弹。对小金门林边、南圹

的敌二十五团、二十七团团部,使用6个炮兵营共72门火炮,发射了6000余发炮弹

。对大、二担岛敌营房、炮阵地,使用2个炮兵营共24门火炮,发射了近3000发炮

弹。

  对料罗湾敌运输舰使用海岸炮6个连共24门火炮,发射了1000余发炮弹……

  第二波作战暗语“暴雨”。第一次火力急袭后暂停了5分钟,让海风吹散硝烟

,让炮管稍稍冷却,17时50分再度开始,持续5分钟。重点压制开始零星还击的敌

炮兵阵地。

  第叁波为一次短促急袭,19时35分开始,每门炮打4发,对预计中的敌抢救、

维修、灭火予以打击杀伤。

  前两个波次,平均每分钟发射1500发炮弹,20分钟内,顺着459根炮管,共有

近3万发炮弹、约600吨钢铁落在金门预定目标区。

  毛泽东突然、严厉的惩罚像数组猛烈的组合拳,打得“老朋友”鼻青脸肿,

懵懂转向,仅余招架之力。

  人民解放军战史上最大规模之一的炮击行动拉开帐幕,呈现在人们眼前的画

卷是一幅将神奇、壮美和震撼力融为一体的泼墨。

  身历其境的记忆是不老的常青树。

  石一宸老人说:

  从云顶岩上望出去,我“开炮”的命令一下,像按电钮一样,各炮阵地上立

刻闪现出一簇簇、一朵朵白色的爆烟和桔红色的火光。声音稍迟才到,是连成一

片密不透风的巨响,夹带着炮弹划空的尖啸。那动静很难形容,好像整个天空是

一面大鼓,有无数把大锤在上面不停地擂呀敲呀,震得耳朵紧绷绷的疼,脚下的

大地也在急促地摇抖。大约十几秒时间,大、小金门先炸起一片亮点、烟簇,紧

接着,亮点变成火海,烟簇形成了烟雾,又过十几秒,传回对岸轰隆隆打闷雷一

样的声音。料罗湾海域,炮弹炸起一道道白色水柱,弹片把海面打得好像沸腾起

来,敌人几条兵舰飞快向深海逃逸。我打过的仗不算少了,我军这样大规模炮火

轰击也是第一次看到,确实是万炮齐发弹如雨下无比的壮观。国民党的有线电话

被打掉了,只能用无线呼叫告急,我们这边监听得明明白白,一片混乱,有的连

暗语都不用,乱叫“共军的炮火太厉害了,我们被打得没有一点办法”。张翼翔

高兴地对北京王尚荣说:“王部长,你看不到这里的景象,就听一听吧。”然后

,把电话受话器对着了望孔,让王尚荣和北京的同志们也直感地欣赏体会一下,

分享我们前线的兴奋。

  梁树森老人说:

  从抗美援朝开始我就当炮兵,还没有像“八•二叁”那样一次性集中打

那么多炮弹。我们团每门炮平均打了80至100发吧,急促射,不停地打。许多炮炮

管都打红了,才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许多魁梧壮实的装填手连续送弹上百发后

,胳膊都肿了,第二天连端个饭碗都费劲。有的战士为了加快速度,不用送弹棍

,就在右手上缠一块布,蘸湿了水,用拳头把炮弹顶上膛,被几百度高温的炮膛

烤起了泡,燎掉了皮。有好几个炮位打得快,炮弹打光了战斗还没结束,急得炮

长猴跳,派手下到邻近炮位也不请示下手就搬。所有炮位四周,都是空弹壳空弹

箱,堆得像座小山。那天天气晴朗,能见度特别好,肉眼看金门很清楚。我们炮

突然一响,开始还可以看到那边的汽车乱跑,兵乱跑,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们阵地上一片发射烟尘,对岸金门一片烈火硝烟。海风把大担岛上的硝烟吹

到海面,与小金门的硝烟相接,继而又与大金门的硝烟连在一起,在我炮阵地前

方海面,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黑色的把整个金门都遮挡在后面的巨大烟墙,场面

真壮观。一仗下来,炮手全被退壳烟熏染得漆黑,除了牙齿、眼窝窝是白色的,

整个一个“黑非洲”了。大约十分钟过后,国民党一些隐蔽阵地开始还炮,烟太

重,看不到他的发射位置,但可以听到炮弹在我们头顶“哧”“哧”飞过,在很

远的左右后方“咚”“咚”炸响。那天,我们确实把金门一下打糊涂了,他还过

来的炮,全是瞎打,没打到我们团一门炮一个人。我们的老炮手一看就知道,这

种打法纯粹是糊弄上司应付差事。

  赵树和老人说:

  我们连阵地设置在一处洼地。8月23日。从下午4点开始,我们就做好了炮击

的准备。我和副连长在发令所,分工是,我听电话,副连长举着手,命令到,我

喊“开炮”,副连长手一放,阵地上排长、班长的手也一齐放下来,各炮便装填

,拉火手就拉绳发射。那个紧张劲儿,别提了。副连长足足举了二十分钟,命令

还没到,他的手又不敢放下来,怕下边误会了把炮弹提早打出去。一门炮走火就

是天大的违纪呀,得军法从事。他只能举着手走到阵地上,对排、班长们说,大

家都先把手放下来,歇一会儿吧,他妈的这活计太累了。5时30分,命令终于到了

,我们的炮弹从不同方向一群一群像卷扬机喷洒谷粒似地发射出去,从我们连的

阵地,看不到金门岛,也不知道自己的炮打到哪里了,反正管他娘,就按照上级

给的诸元,闷头猛装猛打。上级指挥所向我们通报,说我们的目标冒起大火来了

。我们赶紧向下边通报。那时,说话已经互相听不见了,就在一块小黑板上写:

“敌人被消灭了,上级表扬我们!”拿到各炮位上给大家看。战士们拍巴掌又蹦

又跳,又喊又叫。喊什么?听不见。但看嘴形就能知道,都在喊“打得好”哩。

  梁文科老人说:

  5时30分,青屿岛上我们连4门炮几个齐放,大、二担国民党士兵滚的滚爬的

爬没命往回跑,我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本来,他们有叁五成群出来拉呱的,

有在树荫底下凉快的,还有下海洗澡的,闲在得很,一点也没觉着我们会开炮。

打了没多大一会儿,烟尘就把整个大、二担罩住了,啥也看不见了。一、二炮喊

:“报告连长,目标没有啦!”我说:“看不见也打,按原表尺只管打!”

  没走到近前,你不会知道打炮声有多响,等于拿一面大锣贴着你的耳根狠命

敲啊,太响了!打了十几分钟,战士们的耳朵全震聋了,严重的耳膜震破、流血

,有的人落下听力下降的残疾。直到现在,我耳朵还时常嗡嗡响,你要不大声说

话,我就听不见。听不见人家说啥就没法回答,别人会觉得你呆、傻,没礼貌。

你不在意吧?

  我在指挥所里,耳机里只有炮位上“□当”“□当”的装填声和“轰”“轰

”的发射声,我叫“一炮!”“二炮!”始终没人回答,他们全都聋了,听不见

了。这时候,大金门国民党的155加农炮打过来了,头一群是空炸,意在杀伤我阵

地外露人员,第二群是瞬发,目的是要掀翻我的发射阵地。我们青屿的座标,敌

人也是老早就标定好了的,但由于他小金门、大、二担叫我们压得发不出炮来,

从大金门打过来又太远,对我们威胁不大。我骂了一句:“干他老母!”钻出指

挥所,顺着交通壕跑到炮位,直接下达命令。我的命令是每门再打30发急速射,

面对面扯脖子喊,班、排长还是听不见。我就伸出叁个手指比划。他们问:“打

3发?”气得我又用右手比划了一个○,两只手重叠在一起,才解决问题。一直打

到七点多钟,才停止射击。我们连4门炮,一共打了600多发。炮群司令来电话,

说:“梁文科,你们的炮总体打得不错,大、二担的目标基本报销,但有一些打

到海里去了,今后要注意。另外,你一次就干掉600发,以后还打不打了?”我赶

紧说:“是光想着过瘾了,下次一定注意节约炮弹。”晚上8时,炮群又来电话,

说:“梁文科,以后炮弹尽管放,有多少放多少,怎么过瘾怎么打,不要节约!

”我说:“上级放心,你运多少炮弹来,我保证打出去多少。”电话刚撂下,运

输炮弹的小船已经到了。

  隆隆的炮声与那轮瑰丽的夕阳一同淹沉海底。海风刚刚吹散浓烈的硝烟,暗

夜便将万物轻悄地网住。突然开始的惊天动地又于突然间戛然而止,酷暑中的寂

静也让人感到阵阵寒碜。昏灰的对岸沉默不语,唯余数簇火光仍在摇曳闪烁,像

是重伤的岛躯流出的鲜红的血液。

  云顶岩一处隐蔽坑道内,没有电子计算器,更谈不上微机电脑,靠着一盏昏

暗的瓦斯灯和一把算盘,石一宸迅速草拟了发往北京的战报电稿:

  一、炮击经过:今17时30分,对敌金门防卫部、第五十八师师部、蔡厝营房

,小金门之第九师师部、第二十五、第二十七团团部,后头之后勤机关及停泊在

料罗湾之中字号登陆舰1艘,实施突然炮击。在19时35分又对敌实施一次短促急袭

,然后即停止射击。据观察,我炮击之敌指挥机关、雷达站,弹着较准确,效果

良好,敌中字号登陆舰被命中5发,敌发射阵地之炮兵连,基本上被我压制。敌炮

还击,主要对我莲河、霞浯、仙景、大嶝、厦门之虎仔山、香山、前村等地区,

发射炮弹2000余发。

  二、敌人反映:大、小金门到处叫喊威胁很大,称“非常厉害,防卫部下大

雨”,“有线电全部中断”,“大、二担伤亡75人”。金门机场管制中心报告:

“机器打坏,人员伤亡不能工作”,“张先生肚子痛,无法起床(运输机中弹片

,不能起飞)”。紧急申请“空中支援”,并要马祖向我炮击进行牵制。“空援

业已中断”。

  叁、我损耗情况:消耗新式火炮炮弹23725发,旧式炮弹5544发,海岸炮弹1

488发,共计31757发;伤第九十二师炮兵司令,炮兵一叁一团政委,炮兵副连长

2名,炮手5名共9名,亡电话员1名,被击坏85毫米加农炮2门。

  云顶岩,石一宸的战报飞向北京。

  金门岛,一架C-46型运输机飞往台北。

  没有一盏灯的金门机场,跑道反射着清冷愁惨的月光,两旁黑黑□□馒头状

凸隆的一个个机窝,让人联想起荒郊的坟场。黑暗寂闷更加渲染夸张了沮丧消沉

的氛围,闭灯起飞的C-46很像一个缓缓爬上夜空的幽灵。

  一人送行。一人登机。一件随行物品。

  送行者为金防部司令长官胡琏。登机者为头缠绷带的台湾“国防部长”俞大

维。

  随行物件为一具棺木,盛殓着金防部副司令赵家骧。另外两位副司令阴差阳

错,未能搭乘上“部长”的专机:章杰少将在炮击的第一个波次中便不见了人影

,第二天方被认定为“阵亡”。吉星文中将此刻正躺在地下医院手术室,同死神

抗争,叁日后终告不治,与赵家骧、章杰结伴而归。

  一个星期过去,石一宸通过多方情报来源证实,8月23日炮击,共毙伤国民党

军600余,金防部叁位副司令殒命黄泉。对大陆方面而言,带有惩诫性质的打击已

达到了预期目的。

  对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于弹片编织的罗网中侥幸漏出,大陆军方并不甚

看重,显然,他们更关心金防部司令胡琏上将的死活。击毙胡琏,虽不可能明确

写入计划,但无疑是精心计划时渴望达到的最高预期。因此,了解掌握胡琏本人

的活动特点、规律,早已列为石一宸、王建行领导的情报部门攻坚的课题。胡琏

,昔日大陆战场国民党“五大主力”唯一幸存的部队长、1949年金门之战的罪魁

、“古宁头大捷”的“英雄”,如能于炮击中将他“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意

义自不寻常。

  难怪,当情报证实,一向命大的胡琏,又一次奇迹般死里逃生、逢凶化吉,

大陆军界高层一片遗憾的“啧”“啧”声。尤其是叶飞,在回忆录中无限惋惜地

写道:

  我们的炮火打得很准,一下子摧毁了敌人的许多阵地,特别是集中火力猛击

金门胡琏的指挥部,打得非常准确,可惜打早了五分钟!后来得到情报,我们开

炮的时候,胡琏和美国顾问刚好走出地下指挥所,炮声一响,赶快缩了回去,没

有把他打死。要是晚五分钟,必死无疑。

  8月23日的“台风”与“暴雨”,震撼了台湾,也震撼了世界。第二天,全球

各着名新闻社、大报,均作为最重要消息予以播报刊发。

  颇耐人寻味的是,8月24日,中国新华社仅发表了一条简短的措辞亦不十分尖

刻激烈的消息,在各报并不特别显着的位置刊出。

                    神炮手严惩蒋贼军

                    敌炮兵变得哑然无声

                    运输舰一只被我击中

  新华社福建前线24日电: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炮兵部队,在23日下午五

时叁十分,对增兵金门的蒋军运输舰和经常向我挑衅的蒋军进行了一次短促的轰

击。

  盘踞在金门岛及其周围小岛上的蒋军炮兵,经常炮击我沿海村镇,使我当地

居民的生命财产时常受到威胁。为了惩罚这种卖国求荣、欺压人民的罪恶军队,

在我强大炮兵部队神炮手的准确射击下,为时仅十七分钟,金门岛上蒋军炮兵阵

地和指挥系统等军事目标,都陷入浓烟烈火中。蒋军炮兵变得哑然无声。运输蒋

介石卖国集团的军队的舰只被击中,像一条死鱼在料罗湾内不能动弹。

  对一次重大军事行动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寓意深长。可以看出,毛泽

东并不想对此事立即大事张扬,他已经把强有力的一拳打出去了,他要冷静审慎

地观察一下,对方将打出什么样的拳路。

  在瞬息万变复杂微妙的政治、军事、外交拳击台上搏技,老谋深算的战略家

,有时需要“雷声大雨点小”,有时则需要“雨点大雷声小”。

                        9

  公元1994年10月,一个钻入历史的牛角爬不出来的中年人,为收集有关那场

大战的史料,从大、二担当面的青屿、浯屿岛,到监控料罗湾的围头,把当年我

军大炮的发射阵地,来回走了一个遍。

  我发现,叁十六年过去,炮战的遗存物不光是依稀可辨的弹坑堑沟和外面长

满了篙草里面盛满了粪便的炮窝,还有一种似是而非、似新而旧,一切都在改变

着但万变又未离其宗的状态,一种由诸多不和谐所组成的并不稳固的和谐以及对

比度强烈的色调拼凑而成的图案。我想,当今世界,能使数不尽的矛盾现象同时

呈现和平共处的地方,大概独此金厦海域一家是别无分店的了。

  我信步前行。

  此岸,一座越来越开放的现代化口岸都市正在迅速崛起;彼岸,仍是最封闭

呈原始状的军事禁区。这一边,数十万不同肤色、国籍包括怀揣台胞通行证的商

贾大亨为挣钱忙得不亦乐乎;那一边,十数万全副武装的士兵仍在枕戈待旦。海

面上恪守所谓“汉贼不两立”的陈规禁令;海底下什么花样的交通往来全有。大

白天,台北“立法院”关于是否同大陆实行直航的辩论如火如荼;夜晚里,一条

条台轮酣睡在厦门宁静的港湾。在台湾首富王永庆先生的带动下,数百上千家台

湾厂商首选投资地偏偏是厦门,而没有一家去金门;金门人求神拜佛还愿祭祖的

香火早已烧到了厦门,而厦门人望着身边的金门就像奢侈享受海上的明月……在

厦门熙攘繁华的街市,我偶遇一位几天前还持枪站守在监视厦门哨位上的金门退

役兵。他说,接替他的新兵是一澎湖籍青年渔民,那小于当兵后大吹从厦门满载

而归把口袋撑得鼓鼓的经历,刺激得他刚刚脱去丘八服便也跑到这边来撞运“淘

金”。厦门对金门的有线广播早已停止。金门对厦门的高音喇叭却舍不得息鼓撤

锣,纵使没有对台戏好唱依然精神抖擞准时开播,絮叨着几十年不曾变味的反共

老调。

  这边聆听最真切受教诲最深刻的几座楼舍,偏偏是近年返乡定居的几位金门

“款爷”的新居。其中一位不堪噪音污染,对我戏言,择日返金门后,定要找那

位尖嗓女播音对簿公堂,索讨听力损伤费。但如小姐妖冶美艳,可以视脸蛋分的

高低酌减,云云。围头,解放军某连队“安业民阵地”侧前方几百米处,数条大

陆渔船与金门渔轮挨靠锚泊,桅杆上的五星红旗与船帮上的青天白日徽记比邻共

处相安无事,俨然国共第叁次合作的谈判正在此处举行。青天白日徽记们均于夜

间出入,并把船屁股对着金门,一船老大向我解释,为的是避免金门了望哨的望

远镜观察到船首的号码,防备回金后被敲诈被传讯。

  青屿、大、二担水域,我乘坐的厦门警备区登陆艇同一金门炮艇远远对开。

水面宽阔,各行其道,既不鸣号致礼,也不惹事挑衅,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与

人方便于己方便。少校艇长告我,几年前,双方的炮口均随船而转,指向对方,

但不开炮。近年,可能都觉多此一举,太麻烦,免了。

  胡里山炮台。一金门籍女青年花叁元人民币买到了用军事望远镜观察家乡叁

分钟的时光。一年前,她在金门用相同倍数的望远镜观察过她现在站立的位置。

为了满足好奇心实现异地观察的愿望,她从金门乘船至台北,从台北乘飞机至香

港,从香港乘火车至广州,从广州乘汽车至厦门,从厦门宾馆租脚踏车至胡里山

,在中国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尚留一小缺口的椭圆形。历时一周,终于宿愿得

偿。叁分钟短暂得像一朵飞溅的小浪花,她再丢过去叁元钱。看完,欢喜跳跃,

“看,那缕炊烟,搞不好是我妈在煮好喝的地瓜稀饭哩”,又对伙伴说,“这么

近,要是有旅游汽垫艇,一会我就能回家吃晚饭啦,还可节省好多钱。”

  角屿岛上,可见大陆小船靠向金门一侧,在礁岩浅滩中垂钓鲜嫩爽口日渐珍

稀售价达一百多元一斤的石斑鱼。须臾,金门喇叭开始喊话:“亲爱的大陆同胞

,你们出海捕鱼的最大愿望无非是想获得丰富的渔货量,获得较好的生活,但你

们已超越了金门限制的海域捕鱼,已危害到了金门渔民的利益以及防区的安全。

我守军有护卫金门防区安全的要求,将进行驱离射击。请你们迅速离开,以免发

生无谓的纠纷和损害!”于是大陆船群蜂惊四散。几分钟后,金门机枪开始向海

面扫射,间有迫击炮弹在水中炸开。我对这残忍血腥的场面感到震惊,想起刊于

1994年7月3日《人民日报》的一篇文章《金马军警伤害大陆渔船渔民亲痛仇快/

大陆有关方面要求停止暴行义正词严》:

  据不完全统计,仅福建省,从1990年至1994年5月,沿海渔民在海上从事正常

生产或航行时,遭金马守军枪炮击,共被打死46人,打伤112人。

  另一项统计显示,自1989年以来,台军警在遣返大陆私渡去台人员时,闷死

、撞船淹死大陆人员计46人;在台湾海峡大陆一侧强行拦截抓扣大陆作业渔船达

223艘、渔民3160人,有20艘作业渔船及生产设备被扣留,直接经济损失达1000万

元以上。

  ……

  与台湾当局不仁不义的行径相反,大陆一贯把台湾同胞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

。为保护台湾渔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方便台湾渔民避风和进行海上生产,有关方

面在沿海设立了专供台湾船舶直航停靠的停泊点。仅福建省就设有停泊点29个,

每年接待大量台湾渔船、渔民。1993年的统计显示,福建省共接待台湾渔船8528

艘次,渔民35279人次。

  ……

  台湾军警对大陆渔民开枪、开炮,任意抓扣、检查、殴打,根本原因是台湾

当局至今没有放弃对大陆的敌对立场,把在海上作业的大陆沿海渔民视为“敌人

”对待。

  ……

  走在历史的陈迹之上,我常常陷入难以自拔的困惑不解:眼前,这一派形实

不符的和平已属来之不易,然而,漫长的战争真的永远地划上句号了吗?

  胡里山炮台,那尊清政府于1891年花费12万两白银从德国克虏伯兵工厂购得

、全重达59吨的世界炮王,张着280毫米黑洞洞的大嘴仰望湛蓝的天空。蓝天间,

一对美丽的白鸥正在海峡飞翔。

  我隐约意识到,介于和也非和、打亦非打之间的金厦海域,是现代史留给我

们的难题,一道像身旁的巨炮一般沉重、像狭窄的海峡一般难渡、康德二律背反

式的命题,当你回答“是”的时候它是“非”,当你回答“no”的时候它又是“

yes”。

  何时才能解析这道难题,全体中国人的智慧都在经受时空的考验。

  何厝,一座“八•二叁”中被炸成瓦砾废墟、现在正向着小康迅跑的小

乡镇。

  在街巷上倘佯,我的目光蓦然间被一栋千疮百孔破壁残垣的二层小楼所吸引

,叁十六年前的炮弹虽没有把它彻底摧毁,但也把它打得伤筋动骨腿断臂折,看

得出,它是靠主人草率的修补才得以勉强支持苟延残喘。在旧日的战场上,此类

“古迹”已绝少再见,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与其说对它的容貌产生了兴趣

,毋宁说对它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好奇。它被一群美丽簇新的房舍包围着,像一个

孤独丑陋的叫化子。

  我冒昧敲门打扰主人。

  东拉西扯地胡侃一阵。我说:您这幢房子确实挺朴素挺有时代特点挺不容易

的,大概很快就要盖新房子吧?

  主人是位瘦骨嶙峋七十挂零的长者,他一边满足地吸烟一边揉搓着脚丫子说

:盖新房?很想哟,但不盖!共产党国民党的事情,没一定,说打还要打的……

我明白了,这是一位对金厦海域前景持悲观消极态度的老人,叁十多年,他大概

一直生活在对世界还会再毁灭一次的预卜之中。看来,这栋饱经磨难的楼房在它

的主人离去之前,命里注定是没有旧貌换新颜的盼头了。

  我又十分令人讨嫌地去敲斜对面另一户的门。这是一栋建造不久气派很大的

二层新楼,叁十多岁的一对小夫妻脸上洋溢着新房照耀的喜气。

  依然天南海北乱侃,然后我说:哇,你们家好漂亮呀,不过,你们把房子搞

得这么靓,不怕猴年马月那边又把炮弹丢过来?

  男的显然不大愿听这不吉利的话语,敛住笑脸说:管他娘!有钱不花,是个

傻瓜。

  女的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好像精神病科医生在研究她的一位病人,丢过冷冷

的一句:喂,北京佬,人总要死的吧,难道你就不讨老婆生孩子啦?

  多么深刻的哲理!我哈哈哈哈,用一阵干涩的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明白了,这是一对对金厦海域的前途颇有信心的年轻夫妇。虽然他们的“

信心”让人感到有一种人皆为之我亦为之、只管今朝勿论明朝的味道,根基肯定

不如他们新房的地基打得坚牢。

  沿海边走,我发现了一处保存相当完好的火炮工事遗址,叁个成“品”字形

的加盖火炮掩体间距150-200米,堑壕将它们勾联在一起,“品”字形后面不远

处,还有花岗岩垒砌的发令所、弹药库。一眼可知,炮战期间,这里曾部署过一

个炮兵连。

  走出掩体,出口处站着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人,油亮的分头、整洁的时装、

白色旅游鞋,两手叉腰。

  “喂,你在干嘛?”他问。

  “不干嘛,参观。”我说。

  “你对这里感兴趣?”

  “当然。”

  “你觉得这地方很有价值?”

  “非常有价值!”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历史,或者说,曾构成了中国现代史的一部分。”

  小青年显出高兴的神色,我们愉快地聊起来。

  炮阵地遗址在他家责任田范围内,老人们都觉多余累赘白占了许多面积,原

想拆掉平了,小青年坚决不同意。按照他的宏伟设想,贷也好借也好,投入一笔

资金,在前边架设几具观察金门的望远镜,掩体里挂上炮战的照片摆上炮战的实

物,开辟为一处专门介绍“八•二叁”炮战的旅游点,其经济效益无论如何

也会比种粮种菜高。

  这是我所遇到的准备把“八•二叁”变换成钱的唯一一例。我自然大大

恭维他的想法好,赞扬他的经济脑瓜和高瞻远瞩。但是我说:“你不觉得说不定

哪一天这些工事还会重新派上用场?”

  小青年甩一下他那漂亮的分头:“这里会不会再打仗我不知道,我想谁也不

是神仙,都难预知将来,但是我敢肯定,目前这个样子不会拖太久,那一边和我

们这一边从古代就是一家子,早晚还要一家子的,你信嘛?”

  “信”,“信”,我拍着小青年略显单薄的肩膀,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绕过一片凹凸零乱的礁岩,我在一片沙滩的角落里终于见到了一位原本与这

海峡的故事紧密相关的人:一位着红背心、绿军裤,黝黑皮肤厚实胸脯的解放军

炮兵装填手。这位士兵看上去有些孤独,正紧绷着面部表情、拼力托举一发与实

弹相仿的水泥教练弹。我在远处默默地为他记数,从1至132。见我近前,他气喘

吁吁□腆一笑,停止了动作,不甚满意地摇摇头──虽然这个数字比他自己的最

好成绩多了四个,但离团队记录157仍有较大距离。两个月后,他将在团的比武大

会上与一群炮手经历一番角逐。

  我抱过那颗20来斤重的教练弹,奋力举过头顶。往复支撑了五下,全部体能

似已告罄,不得不将那笨重之物赶快丢弃。

  愉快的笑声倏然抹平了我们之间的沟坎。132,已经相当棒了,何必再练得如

此辛苦?我说。

  他说他相信自己能打破团纪录,然后再向师和军的纪录冲击。

  那样有什么奖励吗?立功?提干?转志愿兵?

  他的回答让我顿觉自己可笑。他说他不知道。“我们都这么练,”他说,“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边──”他一指苍翠墨绿的彼岸。

  那边!只有在炮兵的身边,你才能感到那彼岸联接着一道潜在、漫长、无声

的命令。

  “如果需要,我们会比36年前干得更漂亮!你说是不是?”

  基于我对军队的了解,我根本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我只是纠正了一个最初的

想法:这位士兵一点儿也不孤独。

  何厝在视线中就要消失,我立足四望,忽然间觉得,何厝人,扩而大之厦门

人中国人,对于战争与和平、统一与分裂的全部理解和答案,都溶解在那一片鳞

次栉比的房舍、那一片青葱掩映的“遗址”之中了。这里有灰色的悲观,但你并

不能把它简单地归纳为杞人忧天;这里有明亮的喜悦,乐观中又掺和着些许的宿

命与茫然;这里还有太阳一样不灭的希望,使我们的信念像永远永远的朝霞。

  我很感谢那个梳着漂亮分头的小青年和那位身手不凡的炮兵战士,是他们,

使我混沌阴郁的心胸拂入一缕清风,豁然洞开。

  我走近大海,没有渔舟唱晚,没有蓑翁垂钓,“八•二叁”的喧哗随风

淡去之后,海峡就是这般默默无语,铺陈着一片沉寂。唯有那一对纯洁的白鸥,

像美丽的梦幻,在海面生动地跳跃、闪烁向大海讨生活的有一个平安抓鱼的梦;

  渴望发财的有一个不再偷偷摸摸的梦;

  白发老翁有一个乔迁新居的梦;

  乔迁新居的有一个睡得安稳的梦;

  金门少女有一个朝发夕返的梦;

  英俊少年有一个让“古迹”变钱的梦;

  年轻炮兵有一个守土有责的梦;

  我也有梦:从“八•二叁”走来的历史,不再回到它的出发点,循着大

潮涌动般必然性的轨迹,走出这片会把人活活憋出毛病的静寂。

  那满天可爱的精灵们,歌唱着,飞舞着,在此岸与彼岸间翱翔、徘徊;被海

峡分隔着的绿色国土披着暮霭的金晖,在向它们凝望……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十三)

第五章 弹着点

  “金门王”命大、命硬、命好/“俞大胆”头部中弹/赵家骧宏愿得偿/章

杰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抗日英雄”一去无返/张国英幸免于经验/刘明奎应

获战场自救勋章

                         1

  琏司令部设在大金门北太武山的翠谷。山谷入口处竖立一块石碑,镌刻着“

翠谷”二字。

  谷地约为东西向,胡涟及各位副司令、参谋长的办公室与宿舍,修建于谷地

两侧山麓。经专家测量,翠谷营区应在大陆炮群射击死角之内。但实战表明,大

陆莲河、大嶝岛方向的152榴炮弹,竟能攀山而过,以极小角度几乎垂直落下,虽

精确度不甚高,但威胁仍是相当大的。

  谷顶端下方的中央便是颇有名气、专门为高级造访者洗尘接风的翠谷水上餐

厅。得名“水上”,是因餐厅四周乃北太武山谷筑坝拦水而成的池塘。塘的东西

两方,架有小桥,以为通路。桥的中部,建有两间灰色平房,明窗净几,铝皮屋

顶,南间为休息室,北间放一大圆桌,略具水榭风光。塘岸,广种垂柳和夹竹桃

,池中盛开几枝水莲花。小桥流水,谷地绿洲,呈现一片幽情雅趣。一般,除较

为隆重盛大的餐宴,胡琏等平日并不在此用膳。

  翠谷,理所当然作为第一目标被叶飞、石一定标定在作战图上。对此,胡琏

并不感到奇怪,而令他不解的是,顷刻间,悉心营造的水上餐厅便成了血淋淋的

“屠宰场”,叶飞的炮兵难道具备了看穿大山的能力?

  8月20日晚,蒋“总统”巡视金门,辛苦一日,至翠谷水上餐厅用膳。

  蒋系炮兵出身,早年曾在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学炮,又东渡扶桑至日本振武学

校十一期炮兵专科深造,故谙熟炮战知识。用膳时,不时置箸环顾,细细察看,

膳毕,召集团以上军官训话。他侧过身去,以手杖指点地形地物,告诫众僚属,

既要积极完成作战准备,更要特别注意各级指挥所的安全。对胡琏和几位副司令

的话语颇为严厉:你们司令部的办公室、宿舍区多沿着狭窄的北太武山谷地两侧

建筑,空间太小,又过于密集,完全暴露在敌火之下,一旦战争发生,敌机空袭

,敌炮奇袭,极易遭受严重损害,造成指挥上很多不利,故应将司令部迁移,愈

快愈好。在指挥作战中难得几回英明的蒋氏此番确实英明了一回,叁天后便验证

了,他说的句句是真,正确之至。

  胡琏等无言以对,唯有诺诺。

  第二天,胡琏即下令速将司令部全部迁移到南坑道。

  南坑道即石一宸苦苦探寻的敌指挥坑道。此洞穴早已竣工,但因里面阴暗潮

湿,战事又未发生,胡琏等便抱着得过且过心态,仍在外面营房居住、办公,而

懒得迁入。此时下决心搬迁了,但偌大的一个“家”,也不是说搬就搬得过去的

,还要架设通信线路,还要完成各类生活设施。预计最快也要叁天才能完成。

  胡琏遂决定21至23日准备,24、25两日实施搬迁。日后,他长久地为自己所

选定的“黄道吉日”懊恼不已。

  无巧不巧,8月22日晚8时,台“国防部长”俞大维赴金门视察。到达时天色

已晚,胡琏遂将宴请时  间定于翌日(23日)傍晚6时。

  事后,台湾方面有人提出一连串的假设:

  假如蒋“总统”的巡视提早几日;

  假如蒋“总统”训话后胡司令长官即刻实施搬迁;

  假如俞“部长”不到金门视察或虽视察但日期提早哪怕一天;

  假如胡司令长官的宴请设在中午或改换一个地点;

  ……

  问者似乎未曾想过,假如毛泽东把开炮时间提早叁日,选在蒋“总统”正在

水上餐厅品尝醇冽的“金门高粱”之时,或发炮仍于23日但时间推迟10分钟呢?

  任何战斗都是无数个“偶然”和“侥幸”的画面组成的连环画。所有的“死

”都是遗憾的,所有的“生”也都是造化大,假如每一发子弹每一颗炮弹稍稍变

换角度或移位一寸,无数的“生”与“死”便可能调个个儿。但战场上见不到“

假如”,见到的只有倒霉的“死”和万幸的“生”。

  叶飞确实没想到第一回合便“斩获甚丰”。胡琏也确实没想到“共军的炮火

说到就到,我们损失太惨重”。但把战场上许许多多“没想到”组合、串连在一

起的,正是某种规律性的东西,使得胜负成为一种向“必然”走去的结局。

  作战意图的隐蔽性,战前观测计算的精确性,炮击时间选择的合理性、突发

性,以及打击重点的明确性,在一瞬间凝结成巨大的战斗效益。毛泽东非常欣慰

地要彭德怀转告前线炮兵部队:“打得很好”。胡琏的“没想到”中包含了太多

的误算,但翠谷终未成为他的葬身之地,则不能不让人相信,冥冥中真有什么神

灵在佑护着他,他确是沙场上的“幸运儿”。

                        2

  站在台湾的地位看,金门、马祖是第一线军事战略要地。尤以金门驻军最多

,距离中国大陆最近,地理位置最为险要,诚为台湾之“边防”重镇。金门若有

疏失,台湾必然震动。故担当守备金门大任者,蒋介石曾私下里立了叁个必要条

件:

  第一,必须是黄埔嫡系出身的;

  第二,必须是对领袖忠贞不贰的;

  第叁,必须是骁勇善战、立有战功的。

  若有一条不具备,不论多么优秀的将领,都难获青睐。其中尤以第二条“对

领袖忠贞不贰”更是绝不可少。据说,非黄埔系的孙立人担任陆军总司令时,曾

说过“管他什么黄埔、绿埔,只要能打仗就是好埔”,并推荐了一位非黄埔出身

但每年考核均列第一的将领出任金防部司令,名字报上去,就没有了下文。

  用蒋介石的细密的政治筛子筛选金防部司令,第一人中选非胡琏莫属。

  胡琏,字伯玉,陕西华县人,十八岁因家贫而入黄埔军校四期班。

  胡琏在国民党军十八军从少尉排长干起,历经北伐、中原会战、江西剿共、

抗战诸役,因战功显赫而不断耀升直至十八军中将军长。叁十七岁己名列国民党

军一流将领之序。

  日寇投降,内战爆发,十八军改为整编十一师,与新一军、新六军、第五军

、整七十四师,并称国民党军五大主力。胡琏率全部美械之叁万余众,并骡马七

千,汽车坦克大炮各数百,在中原、华东两大战场,成为刘伯承二野、陈毅叁野

各部的顽强劲敌。

  遍览台湾近年之军史着述,不光竭力贬低刘伯承、陈毅、粟裕等大陆将领,

而且将张灵甫、李仙洲、邱清泉、黄百韬,黄维等国民党败军之将也说得愚蠢之

至粪土一般,唯胡琏超智超勇鹤立鸡群乃千古难觅之良将,似乎蒋公介石如早早

委此君以大任,则定能扭转乾坤、挽狂澜于既倒。

  平心而论,胡琏在战场上的表现确比其同僚们略高一筹,他有张灵甫的“悍

”,但无张灵甫的“骄”;其“忠”不比黄百韬少,其“谋”绝比黄百韬多。台

湾史籍广泛传引所谓毛泽东给前线部队的一封亲笔函称:“十八军胡琏,狡如狐

,勇如虎。宜趋避之,保存实力,待机取胜。”以说明共军对胡琏的畏惧之甚。

毛泽东是否发过如此信函根本无据可查,但把胡琏喻为“虎性”与“狐性”的结

合体还是恰如其分的。许多叁野老人认为,胡琏的整十一师(十八军),综合战

力仅略逊于整七十四师,从其几次避免了被歼的命运,而且是“五大主力”中最

后一支被歼灭的王牌部队来看,说胡涟“能战”,不算是溢美之词。

  1947年8月,华东野战军叁个纵队将整十一师包围于山东南麻,志在全吃。总

攻发起后,天降暴雨,弹药受潮,部队于泥泞水洼中苦战四日不果,敌增援迫近

,不得已撤出了战斗,打了一次不划算的消耗仗。胡琏由此而声名更噪。“南麻

大捷”随即被吹上了天,列为国民党“十大武功之一”,后于台北圆山忠烈词,

以浮雕壁画作纪。其实,胡琏心里最明白,若没有那一场大雨,上帝也难保佑!

  一年之后,整十一师恢复十八军番号并扩编为十二兵团,由黄维率领,杀向

淮海战场。副司令胡琏因父丧请假离军前,殷殷以“不能被围”向黄将军郑重留

言,然不久,黄维即被刘伯承诱入口袋,包围于安徽蒙城的双堆集。国民党史书

至今对黄维仍众口一片微词,都说,若是胡伯玉挂帅国军硕果仅存的精锐就不会

被共军包围了,云云。对时间之未来,任何人都可发挥想象力预测展望,但对于

已经翻过之历史,任何重新翻一次的想法全然失却意义。其实,被围与否同黄维

或胡琏均无大干系,只要最上面有个蒋某人在南京瞎指挥,十二兵团早晚要在一

个什么“集”被围住的,此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在老部队即将倾覆

之际,胡琏的表现相当卓越,他乘坐小飞机降于双堆集简易机场,与黄维共策战

守,与袍洋相濡以沫。

  此举与国民党军众多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将军相比,确让人有耳目一新不同

凡俗之感,“对领袖忠贞不贰”,也经受了一次疾风板荡的考验。据说,当胡琏

以其“超人的机智和勇气”落地之后,十二兵团“全军腾欢,士气大振”,方得

以“在弹尽援绝的状况下,艰苦撑持了十五天”。然而,再多降几个胡琏也没有

用了,整十一师──十八军──十二兵团──蒋介石最后一支嫡系主力彻底覆败

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巧得很,将双堆集突破口炸成一片火海的解放军指挥员,正

是九年后在云顶岩上受命喊“开炮”的那个石一宸。

  四十余载过去,博闻强记的石老将军对我回忆道:

  1958年“八•二叁”,是我第一次指挥炮击金门,也是我第二次指挥炮

击胡琏。第一次炮击胡琏是在淮海战役的双堆集。

  胡琏把他王牌中的王牌所谓“老虎团”部署在双堆集东面,工事很坚固。二

野六纵缺少重武器,打了几次没有打下来。野司要我带叁野叁纵八师二十叁团前

去担任主攻,专打“老虎团”。

  对胡琏的十八军(整十一师),我们相当熟悉,其特点是狡猾求稳,不走险

招,曾多次交锋,均未达成全歼,这一回,冤家路窄,该是同他彻底算总账的时

候了。

  部队到位后,彻夜进行近迫作业,把交通壕延伸到离胡琏“老虎团”前沿只

有几十米的地方。我们又集中了十几辆坦克和数十门105榴炮,38式野炮、4.2英

寸重迫击炮,炮弹充足,火力强大。战士们还发明了一种炸药包抛射筒,电影《

大决战》再现了这个玩艺,其原理和“二踢脚”爆竹差不多,第一响把一个叁、

五十斤重的炸药包从简中甩出去,飞行一、二百米,落在敌人阵地上爆炸。缺点

是准确性很差,优点是威力比炮弹还大。每个攻击连队都有十几个这样的土造抛

射筒。

  攻击令下,我们密集的炮弹、炸药包下雹子一样猛砸过去,“老虎团”阵地

上顿时开锅,我从了望孔看出去,破碎的铁丝网、砖头瓦块夹杂着敌人残缺的肢

体,一会儿飞上去,一会儿落下来,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真称得上翻地叁尺

,火烧连营。然后,打信号弹,冲锋!战士们冲上去,突破口一带根本就没仗打

了,如入无人之境,敌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被震晕了,炸懵了,端个

扫帚,都能逮小鸡似地抓俘虏,多少年都没被吃掉的敌人吹得天花乱坠的“老虎

团”霎时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黄维很快被抓到。胡琏搞了一辆坦克,乘着天黑

人杂,钻个空子跑掉了。算他命大,很可惜。

  胡琅仓皇爬上坦克之际,一颗手榴弹在不远处爆炸,他背部负伤,血肉模糊

  坦克载着他落荒而逃,我军大队人马潮水般涌向战区,竟无人理睬这辆迎面

而来的逆行坦克。还有不少战士“礼貌友好”主动为其让路,胡琏得以侥幸走脱

。辗转被送到上海虹口天主堂医院,由于救治及时,共从背部手术取出大小弹片

叁十二粒,有几粒与肺、心“仅一纸之隔”,但终未触及命脉,胡琏休养数日,

举手投足如初,遂以“更加饱满的战志和坚不可摧的信念,重新投入剿灭匪祸的

战场”。

  既没有被送往抚顺战犯管理所去苦熬铁窗,又从死神的手心里安然滑脱,南

京城看见胡琏者无不道贺称奇:伯玉兄岂止命大,简直是命硬哩!从此,“胡老

头”更为“蒋老头”所赏识、所倚重。

  胡琏向“总统”面献“重整旧部,续为国用”之策。“总统”当即任命胡琏

为第二编练司令部司令,于新到的美援武器中,为其拨足叁个军的装备。胡琏不

负倚重,即日起程,前往江西,收拢残部游勇,并独出心裁,提出“一甲一兵,

一县一团,叁县成师,九县成军”的特殊征兵构想,仅数月,得新兵四万。举着

在双堆集彻底覆亡的十二兵团的灵幡,又出现在国军的序列之中。

  解放军高级军事机构,很快于敌营垒中重新发现十二兵团番号。战场上,此

类被全歼又再度恢复之敌,即便延用“王牌”标签,一般均不堪一击,战斗力与

其“前身”,不可同日而语。故对敌新组建之十二兵团,未予足够重视。

  悲剧恰恰就发生在这“不够重视”上面。叶飞的叁野十兵团在千里入闽先下

福州又向厦门发起猛攻之时,胡琏的新建十二兵团也从江西退至广东的潮汕一带

。胡琏的任务原本是保卫广州,眼看四野攻势犀锐,为保存实力,乃从汕头悉数

登船,其回撤方向无非是海南、台湾、金门叁地。十兵团情报部门已侦知胡琏正

在海上,不排除会驰援金门,但最后判断敌去台湾的可能性为大。此时,金门岛

上只有敌李良荣二十二兵团二万余惊弓之卒,十兵团遂下决心,挟大破厦门之余

威,一鼓作气再攻金门。

  胡琏开始确是要回撤台湾的,航至半途,接获台北电令,“去金门与李良荣

换防”,方掉转船头,向金门进发。胡琏船队刚刚驶抵料罗湾,解放军在古宁头

的抢滩登陆也已打响,守方一个未走又来一个、平添数万新锐,而攻方仍在按原

计划实施操作,势大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交战之初,胡琏对胜负之数并无把握,

双堆集的教训太深刻,他不敢再冒空降敌前的风险,坚持蹲在船上指挥,以防不

测。后来,发现解放军船只被焚,后援不继,已成孤军,才下决心弃船登岸,实

施更大规模的反包围反冲击。金岛叁天大血战,胡琏以伤亡几乎相等的代价,吞

咽了解放军登陆部队叁个加强团近万人。无可否认,这是国民党军于叁年内战中

被整师、整军、整兵团地消灭了八百万人马之后,唯一一次歼灭性的胜仗,古宁

头名副其实地“大捷”了,“大捷”于蒋氏政权风雨飘摇危如垒卵之际。胡琏,

很像一个在最后一分钟乘乱破门的球员,使败方未被剃光头,为惨败挽回了一点

面子。

  胡琏终于“凯旋”,他的“胜利”,使台湾旷日持久地为之陶醉、为之倾倒

  据说,也有一些一直大败与“胜利”二字无缘的将领如汤恩伯胡宗南辈,出

于眼热不服的心态于背后窃议:古宁头不过打赢了一场遭遇战,算什么“料敌如

神”?胡伯玉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小子,就是他妈的命好。

  命大、命硬、命好的胡琏,无可争议地戴上了“金门王”的桂冠。“总统”

两度委以重任,要他到金门担当戍边大任。前后共八载,胡琏在金门不辞辛苦持

之以恒地干一件事:深挖洞、广积粮、多贮弹。他在回忆录中写道:

  每当笔者伫立在太武山顶环顾四野,便觉杀气腾腾,上冲云霄。“料敌从宽

”,古有明训,而且一定要计算到敌必来攻。金门孤悬海上,并没有盘弓弯马的

余地,一场大战,必然是硬碰硬的重量级拳击赛。因此便想到了一句江湖术语:

“能打不如能挨”!小说隋唐演义中裴元庆挨不了李元霸的叁大铁锤,怎能当得

上隋唐第叁条好汉的头衔。“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早已是高峰的垂训,年来我

军对此已有不少成就,但在方法上应再商讨。“马其诺”、“齐格飞”型的钢筋

水泥堆积,终究是软化在希特勒、艾森豪的重磅炸弹之下。在我们的地区内,石

山嶙峋,黄土深厚,穿山甲的故事,土行孙的神话,触发了我们更多的灵感,于

是尽最大的可能,把有关设施,向地下作广深的掘建。一年叁百六十五天,夜以

继日,便是七百叁十多个工,成千累万的人力加上机械,其效率是惊人的,“有

恒为成功之本”,很快就达成了预期的作为。

  胡琏每日开山凿洞不止,终于构筑了完整的环岛防御体系。“金门王”伫立

北太武之颠,俯视全岛,喜上眉梢:

  环岛纵深防御体系由前沿基本阵地、中间阵地、核心阵地组成。水际滩头设

有绵密的障碍物,如轨道砦、铁丝网、围墙、阻绝壕、地雷场,水下设叁列雷阵

。前沿阵地筑建地堡群,防御支撑点,反空降高堡等。纵深地域高地上,筑有大

型坑道,配置大口径火炮阵地。各式高射兵器,组成了高、中、低立体叁层对空

防御火力。以平射、侧射、反射火力构成了叁面叁层火墙。基本上达到了“岛屿

要塞化”、“驻地战场化”、“战场堡垒化”及“一人一坑”、“一车一坑”、

“一炮一坑”要求。

  金门防卫部的核心阵地是由巨大、广阔的“中央坑道”构成。它的南、北、

东叁面贯通,汽车可以进出,内有31条支坑道,126条屯置弹药、物资粮食的副坑

道,总长7000米以上。其中的“擎天厅”,平时可容叁千人开会欣赏歌舞表演,

战时搬走座椅,即成可容纳叁百张病床的地下医院……

  山颠之上的胡琏陡生出万千豪迈,慨叹道:

  金门的存在,对毛共政权称霸逞雄,真乃一大讽刺!

  此刻,他尚不知,若干天后,又是差那么一丁点,他亲手营造的铁壁金汤,

险些成了他自己的莫大讽刺。

  又一次死里逃生,胡琏心有余悸对恭贺者们哈哈哈道:你们别总夸我命大、

命好啦,这一回,可是多亏了咱们的“俞大部长”哩。

                          3

  8月22日夜,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飞抵金门。

  关于中共究竟将先打马祖还是先打金门的问题,俞大维每每同参谋总部的意

见相左,坚决把“宝”押在金门上面。参谋总部执意要派一师海军陆战队增援马

祖,俞大维颇不以为然,对总统直言道:“叁星期之内,中共必打金门!”说得

蒋某人满脸狐疑也不知究竟该听哪一方意见才是。俞大维并不同高级将领们争执

,他的做法是偏不去你们派兵增援的那个马祖,要了架专机直飞金门巡视。无巧

不成书,到达翌日,战争的突发便印证了他的预言大师的才华,也让参谋总部的

那帮庸才恨不能在脚下刨个坑把脸埋进去。

  俞“部长”一向作风深入体恤下情,用毕早膳,立即乘车至金门水头,换乘

小艇,驶发大担、二担。司令官胡琏等均在码头送行,并和俞大维相约:“部长

辛苦,今晚六时,我们在翠谷水上餐厅为您接风洗尘。”

  俞大维微笑承允。

  预言大师只能预卜历史运行的大势,而不可能洞悉运行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

,事后,俞大维不无几分懊恼地说:我早已料到毛泽东必将首先在金门发难,要

不是还有一些公务要办,22日白天就会去金门,那样,就好多了……

  生于1897年的俞大维,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数学博士,也是国际知名的弹

道专家。抗战刚结束,俞即入阁,至1964年辞职为止,其间,叁任国民党政权的

“交通部长”,四任“国防部长”。如以一届内阁代表一个阶段政府的话,俞大

维可说是“七朝元老”,被誉为国民党政坛上的常青树。一般认为,俞大维是蒋

氏内阁中最有学问最具国际声望的一位“部长”。

  一介文士,并非出身军校,也未曾领兵东征西讨,更未曾担任军方系统中的

要职,却能于一个政权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长久担任蒋介石的“国防部长”,

肯定是一个大有嚼头的历史现象。有人认为,个中奥妙在于“部长”乃“总统”

的家乡人,又深得为官之道,事事处处不忘提携“太子”,讨得了“总统”的欢

心之故。

  也有人认为,“文人部长”不可能在军中培植私人班底形成派系,对“太子

”的不断擢升直至接班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其实,以上臆测都不尽然,俞大维这

个“国防部长”当得确有超群拔萃不同凡响的地方,许多国民党的“武夫”实难

望其项背。

  自称“十年国防部长、十年苦战”的俞大维,有两个战场:一个是向美方交

涉争取军援的谈判桌,他凭着地道流利的美国腔英语、对美国人心态深刻的理解

,以及温文有礼的学者风度和圆熟的谈判技巧,为台湾获取大批美国军援立下汗

马功劳;

  另一个是和大陆无时无刻不在斗智斗力的台湾海峡,他的座右铭是:“我自

己不能去的地方,我不会派部下去!”有人计算,他平均每两周必去大、小金门

及大、二担岛一次,鼓舞士气、了解情况、解决问题。据说,台湾“立法院”开

会,十有九次,他都做了“逃兵”,立委们纷纷抱怨,他反问:“外岛前线的情

势一天比一天紧急,你们要我当开会的国防部长,还是当打仗的国防部长?”从

此,立委们不再抱怨。

  “部长”的工作不仅深入前线,而且深入到“敌占区”。1955年1月7日,俞

大维首次穿上飞行服,坐在T-33喷射教练机的后座上,亲自到大陆侦察浙江路桥

机场敌情。飞机由低空进入大陆,拉升至四千五百英尺高度,俞大维手持望远镜

对路桥机场仔细观察。正看到兴奋处,大陈岛战管部通知,有中共米格15机四架

起飞拦截,并随时报告米格机已由60里接近至20里,建议驾驶员“马上脱离!”

俞大维却指示“再看一看!”两分钟后,战管部通知:“还有5里,迅速脱离!”

他回过头去,直到看见右后方有两个黑点,才命令飞行员急速拉起机头,进入云

层,在七千英尺高度摆脱返航。从此,俞大维上了瘾似地一发不可收拾,几年中

共飞入大陆实地侦察19次,获得大量“第一手材料”。且不论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仅以六十高龄,“国防部长”之尊,敢于强闯鬼门关,单机进入“匪区”侦巡

,其“忠勇”着实空前绝后,威望顿时陡增,台湾军人给他的名字改了一字──

俞大胆。他以性命作赌注换取的“匪区情报”,每每在“总统”主持的军事会议

上最能掷地有声,他的意见也往往经过“总统”点头就是定论,因为“俞部长飞

过大陆,你们飞过吗?”

  自然,俞大维能够久居中枢高位,是同副手蒋经国融洽相处感情甚笃分不开

的。

  台湾舆论公认,俞大维任上,对“太子”极为关爱照顾,其辅弼太子的诚挚

之心,是并世无出其右的。1964年,俞大维国年老多病,递交了辞呈,“总统”

问:“你辞职书上面推荐蒋经国继任国防部长,他行吗?”俞大维答:“这一年

多来,我大多时间都在检查身体,国防部的部务,都是托请经国兄在偏劳,在此

时此刻,由他来做只有比我做、或其他人做都适当。”“总统”说:“既然连你

也这么看重他,就照你的意思让他试试吧!”主官让贤,力荐副职,本来无可非

议,但这里面有个情节需要说明,此时,蒋经国的女儿蒋孝章已经下嫁俞大维的

儿子俞扬和,并生下了蒋“总统”的曾外孙女亦即俞大维的孙子俞祖声,因此,

俞大维的让位荐贤和蒋经国的副手转正便成了一桩在吃饭啜茶间就可定下的家务

事,“总统”的明知故问多少显得有点滑稽,也无助于蒋记政权“家天下”的色

彩淡化。蒋经国由此开端,才算羽毛丰满,在台湾政治舞台上正式以主角身份出

现。俞大维完成辅佐亲家翁之大任,也就澹泊自甘,每日以看书自娱,岛内任何

政事,皆不过问,以免喧宾夺主,其对蒋家父子的“赤胆忠心”在台湾有口皆碑

  俞大维先巡视了大、二担岛,再转航到小金门。午餐毕,由师长郝柏村少将

陪同视察碉堡、战壕、坑道和炮兵阵地。然后回航大金门,上了岸,乘车前往古

宁头阵地。天气晴朗,日头西斜,能见度极佳,海面一片宁静。自从国土分裂,

昔日喧腾熙攘的金厦海域便不见了椿桅,只留鸥鸟们贴着海面低低地飞,发出忧

怨的鸣叫。

  俞大维举着望远镜追逐翩翩远去的鸟影,厦门、鼓浪屿及对岸景物历历在目

。曾经旌旗蔽日万帆竞渡的古海战场和九年前的“大捷”、“获胜”之地,激起

了文人的壮情伟气,他以一种豪阔的气魄对章杰、张国英两位陪同将军说:“只

要当面匪军有集中蠢动迹象,我们一定可以制敌于彼岸,击敌于半渡,摧敌于滩

头,歼敌于阵地,就像当年古宁头战役‘大捷’一样,再来一次更大的全胜。”

  言毕,折返翠谷,准备出席将在水上餐厅举行的晚宴。

  先与胡琏在招待所附近一块平地上对坐晤谈。须臾,胡琏起身,准备先去水

上餐厅安排一下,但俞大维叫住了他:“伯玉,你等等,我还有事。”

  胡琏刚站定,便看到对面山坡有白色烟柱一阵一阵炸开,接着是沉闷震耳的

爆炸声。俞大维诧异,问:“那是我们在处理废弹吗?”

  胡琏答:“不是!”

  俞大维于瞬间恍然醒悟,叫道:“伯玉,那是共军在打炮呀!”

  刚好是5时30分。大陆首群数千发炮弹从不同发射阵地汇集北太武山,越顶而

过,如疾风雹雨。炮弹一发紧跟着一发,猛烈爆炸破片乱飞,震耳欲聋,天崩地

裂,翠谷眨眼间变成了恐怖之谷,死亡之谷。

  俞大维本能地蜷缩身体趴在地上,片刻,紧紧抓住胡琏的手臂说:“这里不

安全,你跟着我走!”胡琏看到他已被弹片创伤多处,血流满面,反而扶着他走

。破片痛快淋漓地啸叫着,四下狂奔夺路而走的人群不时有人尖叫倒下,到处都

是死尸伤员和鲜血。混乱中,两人谁也顾不上谁了,丢下对方很快走散。

  胡琏到底年轻腿快而且路熟,几个箭步窜进坑道,这才想起了俞大维,急迫

询问左右:“你们看到部长没有?”回答“没有”。胡琏于无比惊愕中,要侍从

们赶快出去寻找。

  十分钟后,俞大维被两名宪兵架进了坑道。人们在微弱的烛光下,给他包扎

伤口。惊魂甫定,得知所有的通信线路已经中断,与各阵地已失去联系,特别是

水上餐厅方向,伤亡惨重,他叹口气,强作笑脸,同胡琏和左右们打趣道:“我

明知你们是在水上餐厅,那里假如是个火场,我可以设法救火,但是那里是个炮

弹窝,只能祈求你们能够自求多福了。”

  一句毫无幽默感的幽默话,众人听了都咧嘴露牙,但那不是笑。

  当晚,俞大维头系绷带,满身血污,在硝烟末散的夜色中,悻悻返台。俞大

胆胆大命也大,X光片检查,除手臂负伤外,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弹片击中他的后

脑部,但未穿透头骨,无大碍,不必手术。当然,那弹片如果是黄豆大小或玉米

粒大小或蚕豆大小,大陆方面的战果统计一定更加辉煌。

  胡琏仍然吉人天相,他是因为俞大维叫了一声“等一等”,才没有到水上餐

厅去的。俞大维后来回忆:“该谈的,其实都已谈过了,哪里还有事。”那为什

么还要叫住胡琏,连俞大维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

  胡琏命不该绝,阎王爷又一次放他一条生路。

  话说回来,如果俞大维、胡琏在第一次炮击中便“光荣成仁”,金门岛上的

指挥中枢被叶飞一炮轰光,那么,惩罚的目的似乎也达成太早,下面的“戏”再

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看头了。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十四)

4

  在几万发炮弹覆盖下的金门岛群,状况究竟如何?勇敢的大陆记者们只能望

洋兴叹,倒是忠于职守的台湾记者在无数的画面场景中慎重挑选出几幅来给世人

看,成为厦门云顶岩上依次传阅的“参考消息”。

  ※金门的天空高悬着炎热的太阳,晚饭后邓文渊和老刘散步经过吴坑时,忽

然响起了一阵隆隆的炮声,接着是一阵尖锐刺耳慑人心魄的爆炸声,似乎地震一

般,他们连忙就地卧倒。然而一阵紧接一阵的嘘嘘声,划空传来。当匪炮被我制

压沉寂时,邓文渊拂一下脸上的泥土想爬起来,但是右脚已经不听指挥了,鲜血

像泉水般的直往外冒而且感到痛疼,头晕眼花,他迅速的撕下一片衣服包扎起来

,但是仍然不能止血。这时夜幕低垂,大地正一片模糊,同时头一阵比一阵痛的

利害,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方向,生存的希望驱使着他,尽其所能的往回爬,希望

有人发现或者有车辆经过,但是他失望了,极目无边的静寂,大地是一片漆黑,

他用最大的忍耐咬紧牙根,继续往前爬,但是力不从心,眼前一黑他终于失去了

知觉……在医官的细心治疗和同事们的爱护下,邓文渊已经清醒,他说:“相信

不久的将来就是我复仇的日子。”

  ※一大早,戊守金门二担前线的一位部队长李文豪,在例行的阵地巡视中,

突然觉得对岸匪军阵地有着异乎平常的平静,他举起望远镜,发现厦门滨海连一

个鬼影都没有。透过第六感,他觉得事态不对。回到指挥部,他一面把这些状况

向上级报告,一面召集他的部属和配属部队的主管,要大家提高警觉。

  接着,他又巡视了岛上的每一处阵地。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午饭之后,他想看一看书报,冷静一下,但总是“心不在焉”。

  大约下午六点钟左右,他又走出碉堡,准备再去各阵地巡视一遍,刚跨出门

口没有几步,一阵“奇异”的复杂声响,在他斗际爆裂开来,像一场倾盆大雨般

,匪军射来的群炮在他四周炸开了。

  太阳在硝烟弹雨中落下了,澎湃的潮汐声,接来了沉寂的黑夜。炮声依然响

声震天,随着夜的来临,李文豪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于是他冒着炮火偕同指导

员走出了碉堡。每到一个阵地,都听到弟兄们的欢呼:“我们报效国家的日子终

于来到了!”

  ※林君长在炮战发生时,是一个战车营的作战官。他陪营长到各连去检查战

备回来,洗过脸,吃过晚饭,正在碉堡里休息,忽然接到金防部的情报电话:“

敌机临空!”于是他叫情报官马上用无线电通知各连人员进入掩体,放下电话便

走出碉堡,在门口仰望天空,看看敌机在哪里?然而云淡风高,什么也没有看见

  回身转入碉堡,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了火,又站在碉堡门口悠然自

得的吸着,烟刚抽完,看着手表正是五点多,忽然像春雷似的,全岛炮声大作,

震耳欲聋的炮声与炸裂声,谁也分不出是敌人打过来的还是我们的炮兵打过去的

。轰然几声巨响,他觉得与远处雷鸣似的炮声不同,便赶紧走进了工事,一群炮

弹跟着打来,碉堡内的东西被震得东倒西歪,热水瓶也从桌子上掉了下来。

  李君长回忆说:“我们营区落弹并不太多,在落弹间歇时,一种冒险与好奇

心的驱使,使我又走出碉堡,看看全金门岛,只见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尤其是小

金门与大、二担岛整个被浓烟遮盖,一直到天黑都没有散。”

  入夜后,敌炮还在作间歇性的射击,我炮兵也发炮还击,彻夜火光闪闪,炮

声此起彼落,那一天晚上,他整夜未眠,为的是万一共军登陆,他好歼灭来犯之

敌于滩头。

  ※宋欣甫是一位准尉政治干事,“八•二叁”下午5时30分,是一个可

爱的黄昏,他正在准备晚间给弟兄们做时事报告的材料。

  突然间远处传来了轰隆轰隆的的巨响,宋欣甫以为是天边的巨雷,本能的眺

向天边,但却看不到半块黑云,接着刺耳的漫天爆炸声掠向天空,霎时,一个直

觉的念头闪入了他的脑海:“匪炮!”宋欣甫蓦然地跳起来大声的呼叫,接着对

准了第叁炮阵地跑了过去。原野上,阵地旁,这时候像沸腾了的一锅开水一般,

泛起炮弹打起的尘烟,这尘烟像开水锅里升起的水蒸汽般,迅速的弥漫在几分钟

前还是那么美丽可爱的天空。破片,带着嘶嘶的声响噬人般地横冲直撞着,宋欣

甫用最低的姿势、最快的速度,跃进了第叁炮的阵地。立即加入了战斗的行列,

他把一颗沉甸甸的炮弹,送到了大炮旁边的弹药手的手上。

  ※奉命还击,发出第一炮的姚阿海士官长,回忆作战的情形时,说当他们刚

刚吃完晚饭之后,对岸的匪炮突然向金门发出了疯狂的炮击,一时弹如雨下,硝

烟密布,于是早已有了作战准备的弟兄们,立刻跑向阵地,将炮弹上膛,瞄准目

标,只待命令下达,立即予匪以致命的打击。

  浙江籍的姚阿海,是一位中士炮长,专门负责传达射击的命令,炮战一开始

,他就接到了立刻还击的命令,但是当时通讯线路故障了,于是他就向阵地跑去

,虽然他在前进途中不幸被击伤,但他仍旧带伤抵达炮阵地,使待命中的弟兄,

迅速的击出了反炮击中的第一声怒吼。

  台湾记者对“国军”弟兄“沉着”、“冷静”、“英勇”、“果敢”的赞扬

,云顶岩上不予重视。云顶岩上重视的是记者先生们有意无意间传达出来的另外

一个信息:我炮击时,金门从上到下确实毫无觉察,毫无戒备,炮击的“突然性

”完全实现,相当成功。传阅毕,张翼翔、刘培善、石一良等相视一笑。又一份

“参考消息”呈上,是记者先生们关于金门“辉煌战果”的报道。看后,引发了

一阵爽朗大笑,在没有什么油水的午膳中,增添了一道挺开胃口的“佐餐”。

  刘铨善士官长说:说起来也许不会有人相信,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这在全世界的炮战史上,恐怕也是从没有过的纪录。炮战刚开始,共匪就认定他

和官兵们戊守的那座小山头,必须先予消灭不可,并且在一天一夜里,发射了它

的四十八门重炮,经过盲目滥射后,认为必然已逞兽欲,但却在它自鸣得意踌躇

志满的同时,刘铨善士官长这个连的火龙,却怒吼咆哮起来,立即使金厦海峡上

空的风云为之变色,一炮紧接一炮的,最后终于把这四十八门匪炮全部消灭了。

  刘铨善士官长一个连四门炮,在一天一夜里,消灭了解放军重炮四十八门(

一个半团),说起来只会让人笑掉大牙,将此“纪录”送到“吉尼斯”总部,会

叫证审委员会一脚踹出来,用不着耽误功夫去核查。

  我苦苦找寻有关金门“那一天”的事实,踏破铁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

于寻到了一个,这就是来自台湾的王老先生。

  老先生乃山东烟台人氏,1949年随“国军”“转进”台湾,1958年在小金门

任步兵连副连长。

  “八•二叁”给他留下太深刻的记忆,因此,当他回到大陆来探亲投资

时,还执着地做着一件事:广泛搜集大陆方面有关“八•二叁炮战”的史料

和资料,他说:“我是炮战的亲历者,从来只看到国民党的说法,很想了解共产

党是怎么说的。”于是,共同的兴趣和爱好使我们聚了头,进行了一番“忘年谈

”。

  王老先生离家四十余载,乡音无改。我强制意识里不要去想他曾是一个“老

牌国民党”,便觉对面坐着的不过是随处都可碰见的那种爽直、健谈的山东老汉

。他仔细看过我给他找来的一些材料后,连连笑道:“伙计,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八•二叁”那天,我差点被大陆解放军的炮弹打死。

  八月日头热死牛。每天晚饭后,我都要同弟兄们走出营区,到海边散步吹风

  那天,吃过晚饭,几个弟兄又来叫我走。我想起床底下还有两件脏衣服要洗

,就说: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去找你们。

  刚给脏衣抹上肥皂,解放军的炮弹铺天益地飞过来了,打得太准太猛,营区

里亮光闪闪一片烟尘,斗边轰隆隆打雷刮台风,大地像装了弹簧似的一窜一窜跳

,抖得人都站不住。弟兄们根本都没有防备嘛,四下里乱跑躲避。幸好水房离营

房比较远,落弹不多,我就势卧倒,滚到一个一尺来高的地沟里,两只手抱住头

,心说:乖乖,听天由命吧!

  大陆的炮弹真他娘多,估摸着打了足有半个多钟点才停,我抖抖一身土站起

来瞅,营房打平了几间,到处是弹坑,好多地方在冒烟着火。刚想喘口气收拢部

队,第二波炮弹又压过来了,我又滚到地沟里趴下不动。后来知道,出去散步的

弟兄们“成仁”了好几位,挂彩的就更多啦。阿弥陀佛,是那两件脏衣服保了我

一命。

  古人说:击其空虚,袭其懈怠。几十年了,我一直认为,“八•二叁”

炮战,大陆解放军确实是选择了我们最疏于防备的时间开炮,突然性时机掌握得

恰到火候,把我们压得很难受、没办法。我以后经常以此教育、提醒部下,打仗

的绝招在于出敌不测、攻其不备,毛泽东是一个善用奇兵之人,同他打仗,你不

能有任何一点麻痹松懈,晚上睡觉,都得像竖着耳朵半眯着一只眼的猫。

  王老先生没有读过几年书,用大陆眼光看,属于国民党军中的“大老粗工农

干部”。由于作战“勇敢”、带兵“有方”,受到上司的提携赏识,军旅仕途顺

利,用他自己话讲,“像我这样没读过军校最后官拜少将的,在台湾拨拉不出几

个来。”

  老先生拿出他退役前亲笔撰写的写给台湾“国防部”的两篇军事论文给我看

,一篇鼓吹台湾应积极打破“外交孤立”状态,购买更多的先进武器装备“国军

”;另一篇主张放弃金门、马祖等外岛,切实加强台湾本岛防务,等待大陆发生

内乱,伺机大举反攻。两篇论文立论并无新奇,但也反映了台湾部分军方人士曾

经存在的要求与看法。老先生说,这是他十几年前的文章了,现在,他的观点早

已改变,“双方的战争状态理应结束了,先从扩大经贸往来入手,加强了解与联

系,最终达成统一。”

  老先生这是第叁次回到大陆,他除了要回烟台老家探亲访友,还要到江西投

资兴办一个规模颇大的农场。

  站在1958年的立场,我对老先生的幸存感到遗憾。

  站在1994年的立场,我又对老先生的健在感到高兴。

  事情就是这样,对王老先生当年铺板下面的两件脏衣服,历史先说了一句“

他妈的”,后来,历史又说了一句“多亏了”。

                         5

  5时30分,景色宜人环境恬静的翠谷水上餐厅,顷刻间成了屠宰场。

  胡琏备下一顿丰盛的酒菜为俞大维接风,使得金防部副司令赵家骧、吉星文

、章杰、张国英及参谋长刘明奎等二十几位高官齐集水上餐厅恭候,结果,主人

和贵宾尚未到,第一道“大菜”先端上来了,竟是大陆免费馈赠的的炮弹。

  战后勘察现场,翠谷池塘,东西两座小桥均被炮弹直接命中,塘坝断裂,蓄

水流失,只见塘底污泥干涸,弹坑累累,一座华丽的水上餐厅被弹片穿射得洞孔

密布,里外墙壁上血迹斑斑,惨不卒睹。

  炮弹突然炸响,出于求生的欲望和本能,赵家骧拔腿冲上小桥,夺路而逃。

只可惜,人快不如炮快,当即腰部中弹,倒地身亡。

  赵家骧为陆军大学(黄埔系)十四期生,毕业后由排长干起,擢升迅速,二

十二岁即任营长,是国民党军中最年轻的营长之一。抗战中,率部参加过武汉会

战及打过昆仑关、天堂顶等硬仗,叁十四岁在昆明主持中美参谋训练班事务,被

视为国军“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抗战胜利后,赵某对襄助杜聿明收拾滇局武

力解决云南龙云,策划周详,处置迅确,乃更获“总统”嘉许器重。内战爆发,

赵家骧调任东北“剿总”参谋长,叁年苦战,出关十万雄兵,回关光杆司令,台

湾史书用“处境艰危、心力交瘁”八个字,将他不是四野对手、一败再败全军覆

没的经历给了个含糊其词的概括。

  赵家骤并非赳赳武夫,此君手不释卷,颇通文墨,其诗词和书法在台湾均小

有名气,享有“儒将”之誉。请欣赏他的一首《军中新吟》:

                 毳幕乡心对月明,严霜九月冰初成。

                 无边大漠千营静,卧听铁骑啮草声。

  勿论写作背景,就诗论诗,确有一些唐时边塞诗的气魄和壮伟。

  又如,金门旧城有口宝月古泉,小小一口古井,数百寒暑以来,它一直是酿

造着名的“金门高粱”的泉源。赵家骧常到此饮酒赋诗。在泉的一面大理石影壁

间,留有他运笔不俗的手迹:

                   为爱金门酒,来寻宝月泉。

                   故乡胡岁月,此地汉山川。

                   两担坚前垒,九龙淡远烟。

                   沙场君莫笑,一醉勒燕然。

  何等的潇洒和狂放,好酒出好诗,好诗配好字,足足实实的太白遗风!只是

  把大陆称为“胡”,而把金门比作“汉”,无论如何也欠妥贴。

  诗言志,在“古宁头大捷”叁周年纪念日,赵家骧又泼墨抒怀:

                   天阴闻鬼哭,碧血古宁头。

                   散卒心犹赤,哀军泪不收。

                   万方飘落叶,一战转狂流。

                   吾土吾民在,男儿志未酬。

  好一个“男儿志未酬”!为了信仰和主义而视死如归的情愫,还记录在他的

另一首《忠烈崇祀》五言中,此诗作于北太武山国民党军阵亡官兵公墓墓成之日

,诗曰:

                   驰道直如发,崇功忠烈祠。

                   馨香名氏重,俎豆鬼神知。

                   振起中兴旅,还悲未捷师。

                   成功期后死,呵护动灵旗。

  音韵格律,平仄对仗,工整有序,无可挑剔,显现出赵将军不薄的文学功底

  由此可见,国民党绝非草包杂凑的政党,其中不乏赵将军这般多才饱学之士

,他们只是倒霉在了看错了大方向站错了队上,才使得“中兴旅”始终难振,“

未捷师”只能常悲。

  赵家骧写给夫人的最后一信上说:“现匪正在蠢动,我侪正聚精会神坚守着

,愿天启契机,共迎反攻之胜利……”

  然而,他没有迎来“胜利”,却迎来一块叫他魂归西土的弹片。否则,他一

定会于哪一年的“八•二叁”纪念日,又有好诗佳句问世的。

  赵家骧被葬于澎湖。“成功”仍然遥遥,“后死”的宏愿总算得以偿付。

  炮战发生,台湾“国防部”战情中心频频以载波电话询问状况。胡琏赶紧清

点,“高级长官”死活都有着落,唯有副司令官章杰下落不明,经多方查询,也

都没有结果,这种生死难定的情况,依惯例,只好报称“失踪”。直至第二天黎

明,在水上餐厅附近发现炸碎的骨碴和章杰若干残碎遗物,并经其传令兵辨认,

方证实确已死亡。并可以推论:有一发炮弹不偏不倚直接命中他本人或就在他近

旁爆炸,无数弹片一瞬间便将他干刀万剐、粉身碎骨了。

  章杰为飞行员出身,参战多为对地面扫射轰炸,无空战击落纪录,靠老资格

和与人无争得以升迁,在国民党军中算不得杰出者,名气不大,仕途也不再看好

。其夫人张延芳女士回忆:那天,她就像有预感似的。晚餐前,她正为孩子们洗

澡,大女儿却将一朵白色的茉莉花插在头发上,她发现后,曾怒责了女儿。当时

她就感到不适,心里怔忡不定,第二天一早,便得到了夫君身亡的消息。

  炮火无情。夫人悲恸欲绝,章杰死不见尸的结局也令台湾、金门许多人感叹

唏嘘了一阵子,但他毕竟很快被遗忘,鲜有人再提及他了。

  吉星文则大不然了!

  任何一种版本的中国近代史,都会大书特书:1937年“七•七”事变,

中国守军在芦沟桥头和宛平县城打响了八年抗战的第一枪。而率部苦战二十九个

昼夜、使全国人心振奋、世界为之瞩目的宋哲元部叁十七师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

,也以极具光彩的抗日英雄形象,走进中华民族最为悲壮辉煌的一段历史。

  抗战期间,吉星文坚持与士兵同甘共苦,穿草鞋,吃干粮,常常以一块大头

菜、几个冷馒头果腹,且跋涉千里,丝毫不以为苦。他的士兵,每人背一把鬼头

刀,惯肉搏夜战,令日伪军闻之胆寒,从此,一曲雄壮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

砍去”唱遍了中华大地。吉星文作战尽管勇猛,但因杂牌军背景,不是黄埔嫡出

,长期以来官阶升而权不重,只能在权力中枢的外围打转,很难迈进“总统”心

腹圈子一步。

  据说,吉星文早就憋一口气,在澎湖接到平调至金门令后,欣然前往,决心

在最前线再干出个模样给世人看看。临行前,其四岁小儿曾拉着他的衣服叫他早

点回来,他只是亲一亲儿子的脸蛋笑一笑,并不知此一去便再无返期了,大陆一

炮将吉星文打死,这还了得,台湾方面抓住把柄不放:“中共永远洗不清民族罪

人的骂名!”

  打死了曾是民族英雄的某人即为民族罪人,这是一个不能成立的简单逻辑推

理,如成立,那么早年把吉星文带出来当兵,并给予他深厚爱国主义影响的他的

叔父吉鸿昌,则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后因坚决抗日而遭国民党逮捕枪

决,骂名不知当属何人?杨虎城、张学良两位民族英雄,一个早早惨死于歌乐山

下,一个长期幽闭于孤岛冷宅,骂名不知又属何人?

  追根溯源,1958年的隔海炮战只不过是1946年开打的那场战争的延伸和继续

  战争双方,从统帅、将军到士兵,哪一位不曾都是响当当的“抗日英雄”?

应该说,发动内战让刚刚历经血火的“抗日英雄”们骨肉相残自相杀戮者,才永

远难洗历史的骂名。

  吉星文是在向水上餐厅匆匆走去的途中为密集弹片所重创的。急送医院,立

即手术,将弹片逐一取出,又调来一排兵献血3000CC,伤情稍加稳定,院方认为

已无大碍,但不知腹内仍留有一极微的碎片扭转入肠,叁天后发生腹膜炎而终告

不治。

  吉星文在澎湖副司令任上,澎湖林投公园军人公墓落成,吉和另一位副司令

祭奠时开玩笑说:“我们当中,不知谁将先躺在这里?”

  孰料,还是吉星文自己捷足先登了。

  历史是一位公正的法官,我以为,不会因为他躺在这里而抹去他曾经有过的

光彩。但也不会因他躺在这里而说:吉将军,你死得其所。

  副司令中,还是炮科出身的张国英沉着老练,炮声响起,他立即卧倒,迅速

把水上餐厅内的几把弹簧沙发座椅拉过来当做临时掩体,然后,相当冷静地作出

判断:

  弹头飞行呼啸中夹杂着爆炸声,肯定是地面炮击而不是空中轰炸。此刻,密

集爆炸所产生的硝烟,既刺鼻,又睁不开眼,如果贸然奔出,是难以从弹片的层

层穿射中安全通过的。于是,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吞食,一动不动在那

里趴着,等待老天的裁决。

  神了!弹片像无数把飞刀利刃漫天狂舞,竟没有伤到他一根毫毛。

  他终于熬过那漫长的恐怖,待爆炸声刚一转疏,便像兔子一样窜出,撒腿狂

奔,扑向防炮洞洞口。那一刻,他觉得那小巧玲珑的水上餐厅简直就是个活地狱

,而这黑暗阴湿的山洞却是最美好的天堂。

  事实上,爆炸中凡就地伏卧者大都无羔。是经验和镇定使张国英多活了一遭

  参谋长刘明奎的亲身经历,则是战场上“生与死”的另一种景象:

  赵家骧饮弹殒命的同一时刻,刘明奎亦负重伤,右大腿股骨严重骨折;左下

腿被弹片割伤;左上臂内侧肌肉切开,动脉断裂,喷血不止;左胸侧肌肉被狠狠

剜去了一大块。整个人就像从头顶泼下一桶猪血,活生生成了一个血葫芦。

  幸运的是没有伤及头部,神志始终清醒,还知道血流尽了会丧命,本能要求

他立即行动,迅速将左衣袖一块,贴在左上臂之伤口,再将左上臂使劲儿下压地

面止血,果然灵验,不久血止;再将破衣烂衫覆在左胸伤口,右手压住止血;右

大腿虽然伤重,竟自动止血,是为天赐。

  刘明奎倒卧血泊之中,周遭爆炸猛烈,只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苦捱时辰

,等待救护。忽然上方水塘命中一发,激起冲天水柱,刘明奎瞪眼一看,只见一

黑色圆物,从天而降,直向头部击来。顾不得臂伤疼痛,伸出两手奋力挥去,挡

在一边,再看,乃一块垒砌塘堤的圆石,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若非头脑尚清楚,

救险得宜,就算不重伤而死,也将被砸破头颅而亡。

  一小时后,刘明奎终于被抬进医院。刚开始X光照,忽觉眼前一黑,睁大眼睛

却不见了任何景物,并且心虚发慌,便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喊叫:“不要照了,

赶快给我输血,我要休克了!”

  医生问:“你是什么血型?”

  答:“A型”,从此失去知觉。

  醒后回忆:那是一个非常幸福的时刻,灵魂似已脱离躯壳,飞上无垠浩渺的

天空,飘飘荡荡,悠然自在,没有让人早已厌恶的战争,唯有让人享受不够的宁

静。

  又觉冉冉下降,忽触地而醒,看到美丽的白衣天使们正在紧张护理,知道自

己是不会死的了。

  躺在手术台上,闭着眼睛还在想:假如能像刚才永远飘荡在空中,无痛无苦

,无牵无挂,与世隔绝,宁神静息,大概也是人生一个挺不错的归宿吧!

  如要颁发战场自救勋章,刘明奎无疑是第一个有资格领取者。他用一系列果

断正确的处置捡回一条狼狈透顶遍体鳞伤的性命。

  1994年我到兰州公差,同一软卧包厢内,有一位从台湾回甘肃探亲的李先生

,得知李先生曾在金门服役,我十分自然地同他闲聊起了“八•二叁”炮战

,李先生说:怨不得大陆的炮准,实在是水上餐厅建得太不是地方。“八•

;二叁”之后,金门军民私下都把翠谷视为凶相之地,新兵都不太愿意到那里去当

差,认为不吉利。

  这是迷信,大家都懂得的,但那里实在死人伤人太多,而且有那么多将官。

1958,大陆用几百门火炮给金门播种,最直接的收获,应是把金门的翠谷变成了

伤心谷。

                          6

  一年后,台湾报纸方披露:

  炮战中,虽然费尽共匪气力,但是阴谋并未得逞。只是在这次猝然的炮战中

,金门防卫司令部的叁位副司令官,陆军中将吉星文、陆军中将赵家骧和空军少

将章杰,因洞烛共匪奸谋,襄助司令官部署防务,不辞辛劳奔走策划指挥作战,

在某地因身先士卒不幸先后阵亡……除于台北市隆重举行公祭外,国防部并呈请

行政院转呈总统核准,吉星文、赵家骧追晋为陆军二级上将,章杰追晋为空军中

将。

  “总统令”如下:

  (一)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官陆军中将吉星文,志行坚卓,久历戎行。叁

十年来,迭任团长、旅长、师长、军长及军官战斗团团长,参予抗日剿匪戡乱诸

役,艰险不辞,勋劳各着。来台以后,训饬所部,枕戈待旦,尤征毅力。乃于去

秋八月共匪炮击金门之际,奋临前锋,舍生报国,严城之壁垒依然,壮士之英灵

不泯,式怀往绩,痛悼殊深。除追晋陆军二级上将外,应予明令褒扬,并入祀忠

烈祠,用彰忠烈。

  此令。

  (二)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官陆军中将赵家骧,秉性贞纯,夙娴韬略。历

任参谋长、训练处长、军长、军团副司令等职,运筹帷幄,捍卫疆圉,迭着勋劳

。其于融通中外战术,建立参谋制度,促进中美军事合作诸端,致力特勤,收效

尤铝。去岁八月二十叁日,共匪突向金门炮击,奋攫矢石,为国捐生。千秋之碧

血常新,九城之赤氛必灭,缅怀曩绩,痛悼殊深。除追晋陆军二级上将外,应予

明令褒扬,并入祀忠烈祠,用彰忠烈。

  此令。

  (叁)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官空军少将章杰,献身革命,服役空军。历任

参谋长、地区司令、副署长等职,摩空则奋厉无前,驭众则指挥有度,频摧敌阵

,卓建殊勋。参加接收战区物资工作,洁身不苟,廉介堪称。枢府迁台,调充联

勤总部副参谋长,于后勤业务擘画革新,尤着成效。去秋八月二十叁日,匪炮猝

击金门,奋勇捐躯,克尽厌职,才犹未竟,痛悼殊深。除追晋空军中将外,应予

明令褒扬,并入祀忠烈初,用彰忠烈。

  此令。

  解放军一名敌军工作干部读到叁条“总统令”后,深受启发,萌生创作欲望

,遂模仿“总统”的八股文风,为胡琏也撰写了一篇文字:

  伪金门防卫司令部司令官陆军二级上将胡琏,反共多年,恶名昭着。迭任整

编师长、军长、兵团司令等职,抗战保存实力,内战罪责难逃。五大主力,何足

挂齿,败军之将,早已定论。遁匿海隅,仍似茅厕顽石,蜗居孤岛,从未幡然悔

悟。卖国以求尊荣,反动悖忤潮流,骚扰图取悦美帝,炮发以残杀无辜,是可忍

,孰不可忍!去岁八月二十叁日,我前线炮兵,奉命开炮,予以严惩,是为正告

:悬崖理应勒马,殉葬可悲可泣,叁将星之殒落乃前车之鉴,追晋为一级上将又

有何益!悖国逆民,“忠烈词”内哪来“忠烈”,鬻土背祖,除蒋贼而外无人“

痛悼”,切切牢记。

  此令。

  该干部写毕,拿到阵地上给官兵一读,引起一阵捧腹大笑,人都说“好”,

于是,油印若干份,装入宣传弹,一炮打将过去。

  胡琏是否亲自读到,不得而知。

  (待续)

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十五)

第六章 蓝蓝的料罗湾

  鱼雷艇骑着火车南下/黎玉玺打保票:台湾海峡中共海军没有进攻型兵器

  2链,张逸民喊“放”/“台生”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美丽燃烧175号被敌炮

击中,共11个洞,艇长下令:劈艇沉船/李茂勤想:如果身上装一个锚就好了

  两艇相撞,一中队全军玉碎/高速艇的37炮直打得“沱江”舱面空无一人

                        1    

                               

  背向大陆、面向台海、因渔村料罗而得名的料罗湾,乃名副其实的金门之“

门”。  

  远溯至宋、明朝代,金门先民就利用料罗湾东南角一线突出的礁岩,建起了

渔港。数百年来,往来商船在此停泊,大小渔船就近出入,无论清晨或黄昏,遥

望港湾,舟帆点点,碧波霞辉,诗情入画。

  自从金门变成一座硕大的海上堡垒,一条条灰色炮舰每日隆隆开进,匆匆驶

返,宁和的料罗湾便充斥了肃杀暴戾之气。

  简单估算,台湾方面平均每天必须在料罗湾卸下500吨以上战争民生物资,才

能勉强维持十万大军和五万岛民的战守生存之需。

  料罗湾,是金门赖以存活的生命线。

  海军情报部门资料显示:

  料罗湾东西宽9000米、纵深长3500米,成一弧形弯向外海,底质泥沙,可避

北风、西北风和东北风,但7级以上风力和有长浪入侵时,不能停泊舰船;湾内锚

地西南部多礁石,不便停靠舰船;东南部和中部低潮时距岸600至1000米处,水深

约6米,1000-2000吨级舰船可锚泊8至12艘。距岸1500米以外处,水深约10米,

可供5000吨级舰船锚泊;陈坑以南海面2000米处,设有专用海底输油管水鼓4个,

供油船在金门卸油时专用;料罗头设有柱状闪光灯1个;防波堤正面约200米,纵

深25米,水泥结构,可停泊登陆艇、小运输船,是运补小金门、大、二担岛、东

碇、北碇岛的物资装载场;新头南海岸正面170米,纵深400米,水泥结构,可停

靠登陆舰;双打街下坑南,陈坑、沙头南,昔果山东、西南,后湖东南一带沙滩

,均适于登陆舰抢滩登陆。

  台湾有人形容,在现代战争条件下,料罗湾好比是金门没有盾牌遮护的咽喉

,以说明这条“生命线”的脆弱。

  首先,大陆方面从厦门云顶岩到莲河方向许多制高点均能越过金门岛身非常

清晰地观察到料罗湾,死角很少,可以相当有效地引导炮兵射击料罗湾滩头海域

  其次,料罗湾较浅,且无深水码头,非常不适宜大型舰船停靠作业。卸载方

式无非退潮时用登陆艇舰冲上沙滩故意搁浅,或涨潮时货轮靠岸锚泊、待潮退搁

浅,组织人力进行抢运。下次潮来,船体漂浮,再将空船开出外海。可以想见,

从这一次退潮到下一次涨潮,十几个小时之内,搁浅舰船开不走跑不掉,分分秒

秒都存在极大危险,如果大陆方面开炮,它们肯定是理想的目标,就像一头被捆

牢扎实搬上案板的牲物,只有瞪起眼珠干挨宰的份儿了。而那些在海滩上穿梭奔

忙的搬运兵,也极易成为爆裂弹片噬咬的肉靶。

  补运金门,始终是使蒋“总统”头脑胀疼的一道难题。

  在叶飞的作战计划中,大规模炮击金门后,“封锁料罗湾”则是题中应有之

义。

  封锁,还有“大封”和“小封”之分。

  所谓“大封”,即以强大海空力量威胁控制台湾至金门的航道,包括使用中

型以上军舰和潜艇设伏狙击,使用强击机、轰炸机,尤其是颇具威力的水鱼雷轰

炸机对海上目标实施突袭,并在料罗湾广布水雷,同时,辅以炮击和鱼雷艇游猎

,如此,多管齐下,诸端并举,将料罗湾密不透风地封闭禁铜起来,不使一粒子

弹一颗粮食流入金门完全是可以做到的。据说,海军的高级将领中主张不封则已

、要封就坚决封彻底封的大有人在。但此举有可能引发同美国的直接对抗,与“

海空军不到公海作战”的原则相悖,故虽有作战预案,始终未予实施。

  所谓“小封”,即主要以炮火控制料罗湾,配以鱼雷艇进行海上破袭战、神

经战。“小封”虽有漏洞,台湾仍可乘机补运,但成倍增加台湾困难,使金门物

资的补充量锐减绝无问题。客观而论,一场不要对手死亡只要对手难受的惩罚之

战,迫使金门之“门”只能战战兢兢开启一条门缝、而不敢放肆无忌朝海洞开已

算达到了初衷。

  我猜想,被人铁钳般的双手长久扼住脖项、红头胀脸呼吸困难而又不死的滋

味,大概比死还不好过的。

  8月23日大陆第一排炮弹打出去,厄运便降临到排水量4040吨、由大型坦克登

陆舰改装的运输船“台生”号的头上。此刻,它正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趴在那里

搁浅卸货,把自己“锁”在了料罗湾一片开阔的沙滩上。

  设在围头的150和设在莲河的149两个海岸炮兵连无法直接目视“台生”,它

们是根据观察所的指令从两个不同角度开始在料罗湾聚餐的,一连五发炮弹在“

台生”号甲板上相继爆炸,一股无奈的黑烟冲天而起。

  “台生”应感谢这股浓烈的烟火,海岸炮以为“它”已被摧毁,把炮口转向

其它目标。

  晚潮伴着夜幕而来。仅伤及皮毛的“台生”死而复生,向着料罗湾外海蹒跚

驶去。

  它已经逃脱,在海岸炮射程之外的海面上舔伤静息。它理应逃得更远一些,

但它仍企冀着把肚子里成千吨会燃烧爆炸的“钢蛋”下在金门的沙滩上,这使得

它最后的生命仅仅延续了十七个小时。它的悲剧在于只注意了观察敌方迎面丢来

的投枪,而忽略了冷不防斜刺而来的侧背之剑。

  东海舰队副司令员、海军厦门前指司令员彭德清少将果断下令:海鹰,出击

  鱼雷艇队劈波斩浪。

  最为惨烈悲壮的故事,写在蓝蓝的料罗湾。

                         2

  海军烟台基地干休所离休干部、原基地副司令员刘建廷老人说:

  新中国海军创建后,海战都是鱼雷艇、高速炮艇这些小家伙打的,什么护卫

舰、猎潜舰、驱逐舰、潜艇、轰炸机这类大玩艺基本没派上什么用场。原因有两

个,一是国民党海军叁天两头来骚扰,海战大都发生在我们沿岸一带,便于小家

伙们设伏、突袭,以收奇功;二是鱼雷的威力比炮大得多,炮弹若不是击中敌舰

的弹药库、油箱,几发十几发很难将其击沉。

  而鱼雷击中目标,可以在水线要害部位炸出一个直径十公尺的窟窿,我们开

玩笑说,并排进叁驾马车都没啥问题。所以,叁、四千吨以下的船一般一发鱼雷

就能致它的命,两发等于双保险,相当厉害呀。国民党他吹什么?

  他对我们鱼雷艇怕得要命,内部有个规定,见了共军鱼雷艇不要恋战,能跑

赶紧跑。

  海军叁个舰队中,海战主要是东海舰队打的,东南沿海归它管嘛。我算了一

下,鱼雷艇前前后后一共打了11仗,东海10仗,南海1仗。而东海的仗差不多又都

是六支队一大队打的,国民党的“太平”号,“洞庭”号都是这个大队干掉的,

每回都能捞他一点便宜。仗打得好,不应忘记舰队陶勇司令员和彭德清副司令员

,这两位陆军出身的老首长注意学习,关心理解舰艇部队,训练得法,指挥有当

。1958年的一大队参谋长张逸民也不应被忘记,这个人是个优秀的海军人才,海

战中功劳很大。我当时任六支队副支队长兼1大队大队长,主要在岸上指挥,讲贡

献也有那么一点点吧。

  总之,六支队,一大队,是咱们海军的一支好部队,英雄部队啊!

  1958年7月17日上午10时,花鸟山以西海面。

  东海舰队副司令员彭德清少将,身着雪白的海军将校服,笔挺站立在护卫舰

“成都”号前甲板正中位置,率整齐列队的全舰官兵向前来友好访问的印度海军

旗舰“迈索尔”号敬礼。双方鸣放礼炮,主桅杆上升起互致问候的五彩旗。14时

30分,主客舰驶进上海吴松口,双方再次鸣放礼炮,炮声响彻浦江两岸。

  18日,陶勇亲自指挥、彭德清具体组织,中国海军为印度海军官兵举行了海

空协同攻击演习。波涛之上,鱼雷艇12艘、水鱼雷轰炸机9架、歼击机12架,组成

两个突击群,十长江口向假想目标施放了数十条鱼雷,敌两艘“重巡洋舰”被阵

阵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水柱所吞没。

  实兵演习结束,战斗、轰炸机群低空从检阅舰“成都”号和“迈索尔”号上

空通过。紧接着,得“胜”归来的六支队12艘鱼雷艇,艇距100米成一字长蛇阵最

高速驰来,几乎挨着检阅舰的舰舷,划了一个漂亮的180°大圆,踏着长长的白色

浪链,欢歌飞去。印度海军舰队司令官阿•查克洛蒂少将伸出大拇指说:任

何一位尚未学好躲避鱼雷攻击的舰长,都最好不要在中国海域同中国海军遭遇。

  此时此刻,美国海军第六舰队的巡洋舰也正在地中海开炮。那不是演习,而

是以强大火力支援其蜂拥踏上黎巴嫩滩头的海军陆战队。

  地中海与中国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虽然这不过仅是时间上的一次偶合,但

已经具有了不言而喻的象征意义:远称不上强大的中国海军决心捍卫国家的主权

、独立和统一,有能力不容任何外敌越雷池一步。

  刘建廷老人说:

  1958年长江口演习,有印度一条巡洋舰参观,所以从海军到舰队上上下下都

很重视。

  印度海军来的是一条大舰,军官又都是从英国毕业的,挺牛挺傲的。

  陶勇这个首长很刚强很要面子,他要在印度人面前搞点绝招露一手,他把我

叫去,问:从检阅舰面前通过,距离是多少?我说:按条令规定,不得低于一链

(183米),检阅舰航速20几节,我们航速50几节,靠太近了会出事,起码保持一

链。陶勇讲:我不管,你给我靠50米!又讲:50节不行,你的速度还要快!我说

:50节已经很高速了,机器温度己达90°,再快就要开锅啦。陶勇还是那句话:

反正还要快,你给我想办法!

  没辙,只好回去找业务长们商量,他们都说可以。你知道,鱼雷快艇的冷却

是一个循环系统,用海水冷却淡水,淡水再进入机器冷却发动机。

  加快速度,只有把艇底门打开,直接用海水来冷却发动机。业务长们说:有

个条件,跑完这一趟,必须给一星期时间清洗机器。

  我向陶勇报告,他表示同意。我顺便又报告,我只能上一个大队,因为快艇

得按一定角度跑,出海太多搞不好也会碰撞出问题。他讲:你两个大队都得拉出

来,你必须给我完成!我知道,打过仗的首长都是这么个倔性格,关键时刻,你

只有硬着头皮给他冲上去,行也得行,不行也得拼着命叫它行。

  检阅那天,我几条都完成了,第一,靠50米;第二,超高速;第叁,两个大

队二十几条艇一齐上,很壮观,很惊险。看得印度人目瞪口呆,说没想到中国还

有这样的海上突击力量。

  陶勇高兴了,晚宴时把我拉到身边,说:刘建廷你到晚了,罚你两杯!

  我说:行,司令官的命令嘛。

  圆满完成任务,刚想休整一下好好清洗机器哩,第二天,陶勇一个电话又把

我叫了去,先讲了一通中东局势。其实关于美军在黎巴嫩登陆和咱们中国到底有

什么关联我到现在也没完全搞清楚,我只记得他说:马上要打仗,你们连夜做好

战斗准备。我说坏了,你得给我一个礼拜时间冲洗发动机呀,这是你答应的嘛。

他还是那句话:反正你明天必须把机器给我弄干净!

  毫无办法,我们全体出动,突击一天,叁下五除二把船搞好了。

  现在回想,陶勇这一套好像不大讲科学。但什么样的官带出什么样的兵,六

支队养成了一种敢打敢拼的顽强作风,在我们面前,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克服不了

的困难。

  1958年的长江口演习,确实使备战工作显得仓促,但又是一次最好的备战。

  19日傍晚,圆满完成演习任务的彭德清在房前小径上漫步,阵阵海风,吹散

了几天的暑热和紧张,赐与他企盼已久的清凉和松弛。

  公务员跑来报告:陶司令员来电话,说池在办公室等你,有要事商谈。

  彭德清1939年与陶勇相识,一块打了郭村保卫战、黄桥决战,打了抗日战争

、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最后,又先后来到东海舰队相聚共事,二十载同生死共

患难,他对老首长的脾气早已摸得透透:星期六晚上了,陶司令员还要谈工作,

准是又要部署什么不寻常的紧急任务吧。

  果然,陶勇见面说:老彭,恭喜你,又捞到仗打了。

  打仗?打什么仗?和谁打?

  陶勇说:接到军委、主席指示,很快就要炮击金门、惩罚蒋军。海军也要参

战,任务交给了我们东海。你明天一早坐飞机去北京,到海司领受具体任务。

  司令员是不是一道去?

  陶勇不无几分妒意地笑道:我就不去啦。老彭,你是福建人,对那一带地区

、海域情况熟悉,考虑再叁,这一仗还是由你指挥好。哎,往后恐怕是没有什么

好仗轮到我打啦。

  人的情感就是这般复杂。战争年代,整天在枪林弹雨里钻,那时总想,到底

什么时候才能和平么,和平多好呀,和平了,头一桩大事就是安安稳稳睡他叁天

大觉,老天塌下来也不睬它!捱到全国胜利,打完了抗美援朝,真的和平长久了

,又觉得没有枪炮声的日子好像缺了点什么,过得挺乏味。才明白,军人没有战

场,就像教师没有课堂、工人没有车间、农民没有土地……战争,使军人实现自

我,尤其当战争与祖国、民族,与尊严、正义等等诸多神圣、崇高的事物联系在

一起时,自己都能掂量出实现的自我中有与江河山脉同重的价值。

  彭德清确实很有些兴奋和激动,此生打仗无数,但指挥打海战,还是大姑娘

上轿头一遭,并且,是在自己的家乡打,眼前又浮现出福建同安老家那片熟识的

海和对岸那座熟识的岛。使他感到坚定和自信的是,既然当年那个年轻的县委书

记、红军游击队政委能够率领数百梭标大刀烂枪土炮打出一小块红彤彤的世界来

,二十年后堂堂的海军少将,也定能率领一支现代化的海上合成军,再在那里打

出一个更辉煌的新天地。

  他向陶勇说了一句无数次领受任务后都要向上级说的一句话:打不赢,你杀

我脑袋!

  翌日。北京海司。

  彭德清以东海舰队厦门前线指挥部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新官衔向海军司令萧

劲光大将报到,领受作战任务。

  萧大将款款道来,交代甚详。彭德清以自己的习惯归纳,记住要点:1.打南

(金门)不打北(马祖),打金不打台。2.打蒋不打美,打近不打远(公海)。

3.封而不登,歼其大舰。4.叁军协同,服从陆军……

  萧劲光最后说:准备于7月25日开始炮击,时间很紧张,你要争分夺秒,尽快

到达指挥位置!

  第二天清晨,飞返上海。向陶勇、常委们传达,再次研究了作战部署。没有

时间再见老婆孩子了,急匆匆,汗涔涔,踏上开赴厦门的专列。

  陶勇亲送,说:老彭,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彭德清从车窗伸出手来挥舞,说:司令员,关键的关键,你得快点把六支队

一大队给我运到哟。

  7月24日,彭德清率参谋助手进驻厦门醉仙岩上的天界寺东海前指,指挥中枢

正式启动运转。

  此刻,登临山顶,海天豁然开阔,金门尽收眼底。极目处,便是每日向金门

岛注入生命和活力的料罗湾。若干蚂蚁大小的灰点点趴在海面懒洋洋晒太阳,还

有若干在那里悠哉游动。它们尚懵懂不知,今天,醉仙岩上来了一帮了无醉意的

“大仙”,待他们“焚香作法”之时,这一片湛蓝蓝的水天之际便将雷雨大作狂

涛叁丈,料罗湾再也不是可以安稳小憩的避风港了。

                         3

  鱼雷艇是近海攻击的利器,但自身也有着明显的缺憾:续航力低、防护力弱

,不要说大口径舰炮了,即便被一、二发小口径炮弹直接命中要害部位,也有可

能造成致命伤。所以,海上游击战有与其性能相适应的必然战法,秘密接敌突然

发起攻击,遂成为它扬长避短、使恐怖破坏力得以发挥的关键。

  与福建长期未进驻飞机的举措相对应,在厦门海域,海军亦只部署了少量岸

炮和快艇,从未进驻过鱼雷艇部队。现在,怎样把一大队12条鱼雷艇从上海锚地

鬼神莫测地弄到鼍鼓已经声声逼人的厦门去,这是送走了彭德清之后,陶勇即开

始日夜劳心费神的头等大事。

  陶勇指示:隐蔽隐蔽再隐蔽,保密保密再保密。必须万无一失把鱼雷艇搬到

敌人的身边,藏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有两条路线可资遴选。

  一条是海路,自己开过去。海路航程约700海里,温州以北无大碍,洞头岛以

南便进入马祖、金门等敌占岛海域,白天难以顺利通过,即便夜晚,要想躲开敌

人各种手段的观测也有困难。加之远距航行损耗机械,徒使鱼雷艇尚未战先折寿

  一条是陆路,用火车运过去。火车速度快,保密系数高,无疑比海路优越。

但每艘鱼雷艇长约20米,而火车平板车每节才十几米,鹰厦铁路又多隧洞弯道,

鱼雷艇能不能装上火车,装上了能不能运过去,运过去了能不能卸载下水都是问

题。

  陶勇说出话来依然是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语言:我不管,反正得给我顺顺当

当搞过去!中途出事、泄密,谁把天捅漏了谁拿头顶着!

  他常说:人的主观能动性像弹簧,压力愈大,反弹愈有劲。遇到打仗这样天

大的事,千万不要瞻前顾后总怕把弹簧压断了,这样的指挥员打不成仗。事实上

,你给部队施加一点压力,官兵的能力、智力往往能够超常发挥,胜仗大多是这

么打出来的。

  高压果然压出了办法来,军地双方一起开动脑筋集中群众智慧,提出了以3节

火车平板车运载2艘鱼雷艇的方案:将两艇头与头相对,伸到中间一节平板车上,

而艇的重心则落于前后两节平板车,如此,当火车开进转弯时,翘起的艇首可在

中间一节平板车上来回摆动,自由调节。上海有了办法,厦门积极呼应,彭德清

在和平码头,几天内抢建出250米长双轨铁路,使鹰厦铁路终端可直达岸边,并调

来巨型吊车一部,以确保二十余吨重的鱼雷艇平稳入水。

  鱼雷艇车运南下难题终获解决。

  暗夜降临,老天爷也学得乖巧,颇懂人意,扯来大片乌云,挡住弯月皎洁的

脸庞,遮住繁星好奇的眼睛。天地间似被涂上浓墨,刷上了黑漆。

  上海张华□车站岗哨林立严密警戒,陶勇亲临现场,指挥鱼雷艇装车和伪装

  解放战争,陶勇的华野四纵,南征北战,硕果累累,成为华东战场一支响当

当的善打硬仗的劲旅。

  毛泽东以后曾夸赞道:“陶勇同志,我久仰你的大名,你仗打得好啊!”陶

勇仗打得好,往往得益于他的“超前指挥”,关键时刻指挥位置一定要设在第一

线。

  是夜,张华□内无“海军”,鱼雷艇一大队官兵全部着黄绿色陆军服。这也

是陶勇的主意,并亲自打电话向上海警备区借来一批陆军服装,为的是鱼目混珠

,以假乱真,扰乱敌特视听。鱼雷艇们也穿上了“衣服”,掩盖上大篷布,左看

右看仍不放心,再经过一番巧妙伪装,陶勇和部下全乐了,一列车鱼雷艇变成了

一列车大米、苹果或你猜什么都成的普通货物。

  参谋长张逸民向司令员最后请示。陶勇说:没有什么啦,该讲的都讲过了,

你们此去一定要瞒天过海,深藏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争取多打掉几条“

阳字号”、“中字号”回来!

  汽笛长鸣,夜幕遮蔽,一列着黄军装无军衔肩章的“陆军新兵专列”驶出张

华洪,向着西南方疾驰。

  张逸民老人回忆:

  1958年一大队乘火车南下,是一个高度保密的军事行动,陶勇的决策很英明

,因为暴露厦门进驻了我军鱼雷艇,国民党必然加强防范,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

。如果走海路,长时间保持无线电静默不可能,只要一发报同岸上联系,我们叫

“敲榔头”,国民党就知道中共鱼雷艇出来了,他对我们已经熟悉到这个程度。

  鱼雷艇坐火车,肯定比海路安全,但也不能麻痹、张扬,那时东南沿海敌特

很多,敌人空中侦察也很频繁,眼睛盯死了鹰厦铁路。怎样防范,铁路上想了许

多办法。铁道部专门从锦州调来两个机组,全部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司机,经

验丰富,绝对可靠。装车那天,上海铁路局局长、书记亲自挂帅,组织了上百个

工人同志,个顶个都是党员。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们车号是10689,不管到

哪里打电话,我是10689,一切提供方便,一路开绿灯。每到小站休息吃饭,值班

全是站长、党员,人家早就把饭菜开水准备好了,把我们放到两列货车的当间,

尽量少曝光。到了厦门,我们要从厦门大学那个方向下水,那一带住着一些专家

教授,家庭人员比较杂,为了保密起见,只好请他们暂时搬家。当年什么都是政

治,讲究高度集中统一,也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一动员,教授们二话没有立即

搬家了,心甘情愿地搬。下水后,又动员厦门帆船运输大队为我们保驾护航,我

们和他们紧紧停靠在一起进行伪装,空中、海上看没有一点破绽。

  总之,当年的保密工作完全是在地方的大力支援下搞成的,确实是人民群众

掩护了我们。现在有些人不懂这个,以为装备现代化解决一切问题。

  不行!实际不管怎么现代化,要想打胜仗,你离不了老百姓。

  鱼雷艇旱地操舟,骑着火车昼夜兼程,穿山越岭到达厦门。彭德清前往迎接

,在几列大同小异的货车之中,一时竟真假莫辨,不知哪一列装载了鱼雷艇部队

。待被人点破,忍不住开怀大笑。众皆称赞,陶勇什么时候成了魔术大师,“障

眼法”学得如此之好。

  彭德清将列车先塞进“巡司顶”山洞隧道内藏起来,入夜拖至岸边,巨型吊

伸出长臂,运发神力,将鱼雷艇高高举起,又稳稳放在水面。适逢涨潮,浪拍艇

舷,那“啪”“啪”的声响好似战艇急欲风驰电掣冲浪搏击的呼唤。一位年轻的

水兵俯下身去,掬一捧清澈的海水洒向甲板,再用抹布拭去艇身上的征尘,像骑

兵与心爱的坐骑在悄悄话语:伙计,别急,有你撤欢的时候哩。

  鱼雷艇被拖至虎屿锚地伪装待命。虎屿位于厦门岛内侧海湾,背金门而面大

陆,敌岛无法直接观察,是一理想的藏身之所。艇员们开始检修装备,养精蓄锐

,都以为隐蔽目的已“大功告成”,刚刚松下一口气,意外之事又把所有人的心

提到了嗓子眼。

  两天后,侦听部门从敌电台中截获破译了一份情报:共军有快速小目标南下

  莫非对手有何特异功能,对我鱼雷艇队的行踪了如指掌?

  天界寺内的气氛顿时膨胀、绷紧,要明白,不论哪一个环节上出现闪失,只

要金门多长一个心眼,时时提防你的“海上爆破队”,所期望的奇袭之效将大力

折扣。

  彭德清思付良久,想到了战争年代的“火力侦察”不妨一试,既为观察对方

动向,也为了给对方制造错觉。

  兵不厌诈,先诈而后兵。

  大白天,能见度良好,最有利于金门观察的时辰,两艘厦门老早装备的高速

炮艇像两只欢跳的小骡驹风风火火你追我赶地出海了。马达轰鸣。最高航速。白

浪喷射。在金门前侧故意来回兜上几个圈子,生怕人家看不到不知道地炫耀挑衅

一番,声势虚张,旌旗乱摇,然后,大模大样打道回府。

  与此同时,侦听部队屏住呼吸收集敌方情报。还好,金门对此举并无异常反

应。

  几天后,倒是获取了这样的信息:台湾海军司令黎玉玺向蒋介石和美军顾问

团打保票:台湾海峡共军没有进攻型兵器──鱼雷艇。

  虚惊一场。天界寺长吁一口,一块悬石落了地。

  原定7月25日炮击日期延迟后,彭德清有了更充裕的时间调兵遣将,加强战力

  按照作战计划,东海前指的作战辖区以厦门为轴心,北起叁都澳、平潭岛、

泉州,南至东山岛、汕头一线广阔海域。陆续调入的兵力计有鱼雷艇大队3、护卫

舰大队1、潜水艇大队2、猎潜艇大队1、水鱼雷轰炸机师1、海岸炮兵连4,加上厦

门水警区原有之8个海岸炮连,二十几艘炮艇,这无疑是新中国海军力量在台湾海

峡规模空前的一次集结。同当面国民党海军相比,舰船吨位虽仍相差悬殊,但火

力已不算太弱,按照作战计划要求,起码具备了于大陆近海水域、以岸基炮火为

依托、在500余架空军、海航战斗机、轰炸机掩护之下,同国民党海军作一次战役

性对抗的能力。

  当然,此次炮击战略目标有限,政策界定严格,真同国民党海军全面摊牌的

可能性并不大。最有可能出现的作战模式还是于南(东山岛海域)北(平潭、泉

州海域)两翼实施牵制、支援,中央(厦门)采取短促突袭、捞一把就跑的战术

,对台金海上运输线造成威胁,以策应炮击,扩大战果。因此,彭德清拿出更多

的时间、精力主要研究解决鱼雷艇的战法战术、出击路线及后勤保障等问题,令

他感到宽慰的是,12条鱼雷艇,终于被他和陶勇藏着掖着搬到了厦门,像12只饿

豹,趴在草丛之中雌伏下来,静待良机扑咬围歼……成功是否已有一半在手?

  图穷而匕见。鱼雷艇一大队,正是这么一柄直到最后时刻才能让对手看清的

锋利的短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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