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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一) -- 配合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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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二十七)

第十一章 前线的男女老少们

  一位炮兵副司令说:不是吹呀,厦门这个地方,你今天给我大炮,明天组建

3个炮兵团没一点问题/厦门前线有一个挨敌人很近很近的小岛,岛上出了一位当

代穆桂英、花木兰/洪顺利的故事拍成电视系列剧,搞不好真是一部情节火爆的

“中国007”呢/中国参战发炮数量最多的老炮兵是一群女人/洪建才说:我卵子

没了大不了作女人/敌人问郭包认不认得那个叫郭包的危险人物/英雄小八路今

                       1

  在厦门、莲河、围头、大小嶝岛和浯屿岛等炮战旧地采访,令我眼眶为之一

热、心弦轰然作响的常常是民兵。

  实事求是地讲,厦门前线民兵的忠勇顽强、聪明才智和组织严密,在中国革

命战争史上都是超一流的,没有他们登台,那场炮战的精彩度必将大打折扣。

  我归纳当年厦门民兵起码具备了四大鲜明特征:

  其一,彻底的军事化

  如果把敌炮能够达到之最大射程以内地带称为“前线”的话,那么,炮战前

夕,“前线”地界内的老弱病残地富反坏统统后撤内迁,只留下了政治、年龄、

体格均经过严格甄选的普通民兵和基于民兵。基于民兵实行军队编制集中住宿管

理,即便夫妻两口都留了下来,也基本上是有家而不归。战时,基干民兵按照预

定方案同驻军班对班排对排连对连成建制地编入炮群,许多人都以一个战斗员的

身份上阵操炮,参加了作战。在阵地上,他们不光大量充任了叁、四、五、六炮

手,一部分还能熟练担负起侦察兵和一炮手(瞄准手)、二炮手(装填手)的职

责,一旦发生战斗减员,炮兵连长只要向民兵连长招呼一声,要多少人有多少人

,要几炮手有几炮手。

  后来,各分群为便于以战代训,干脆把一部分火炮直接拨给民兵连,围头、

大小嶝的民兵炮班、女子炮班因打得相当出色而名扬全国:据统计,炮战期间前

线共培训各类民兵炮手32924名,其中2万名上阵打过实战。

  总部炮兵一位副司令视察前线后兴奋地说:不是吹呀,厦门这个地方,你今

天给我大炮,明天组建3个炮兵团没一点问题,后天拉出去就能开打。

  厦门民兵,“民”的特征已经弱化到最小,“兵”的属性几近全部拥有。正

如有人形容,他们距一个真正的兵,所差不过一套军装而已。

  其二,“全民皆兵”付诸了实战

  1958年多事之夏,英美军登陆中东,在国际战略棋盘上拉开了进攻的架式;

蒋介石加紧备战,反攻的调门也比以往为高。形势敦促手中没有原子弹氢弹航空

母舰的毛泽东对国防战略进行再思考。他分析,中国在武器装备上将长期处于劣

势,中国的优势是地域辽阔回旋余地大和人多兵员充足,因此,只有在全国大搞

民兵并将其制度化才能战胜美蒋甚至多个帝国主义强国的联合进攻,他说:

  帝国主义者如此欺负我们,这是需要认真对付的。我们不但要有强大的正规

军,我们还要大办民兵师,这样,在帝国主义侵略我国的时候。就会使他们寸步

难行。

  我国的广大劳动人民对于民兵制度是喜闻乐见的,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

在长期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及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派的革命斗争中,认识到只

有把自己武装起来,才能战胜武装的反革命,才能成为中国这块天地的主人。

  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和军事委员会根据毛泽东指示分别作出了加强民兵工作

的决议,一改过去不在工矿企业、商店、大中城市市区建立民兵组织的规定,要

求无论城市、农村,无论学校、企业、机关、街道,除地、富、反、坏、右和残

疾人,凡年满16岁至50岁的能拿武器的男女公民,必须逐步做到人人接受军事训

练,人人学会使用普通武器,彻底解决平时养兵少、战时用兵多的矛盾,以民兵

的组织形式,实行全民皆兵。

  “全民皆兵”思想,成为毛泽东人民战争理论在和平建国时期的重要发展和

具体体现。民兵组织迅速筹组健全,大队为连,公社为营,一县一团,一州一师

,至1958年底,全国民兵统计数字即已突破亿人。

  资料显示,厦门前线的民兵队伍1958年扩大了2倍,如晋江一县,即达36200

人,基本实现“前方有一个战士在开炮,后方有两个民兵作保障”。又如厦门前

线公社民兵,组成了1700人的运输担架队,1200人的工事抢修队,500人的救护队

,170人的输血队,拥有担架240副,各种车690辆。一幅百万山东民工推着小车挑

着担子浩浩荡荡随军千里支援淮海战役的壮观图景于厦门再现。

  毛泽东全民皆兵的国防战略在全国范围内完成了准备阶段,在厦门得到了完

全的实施并经历了战火的检测,给出了可供己方和敌方深入研究其效用究竟如何

的参考系。

  其叁,豁出身家性命的支援奉献

  革命战争史已经显示,中国的老百姓一旦认定这场战争是为自己而打、某支

军队是乡亲们的子弟兵,就会豁出身家性命倾其所有给予支援。国民党军队撤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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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祥老人说:厦门前线民兵搞支前,真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裤兜里的

最后一分钱都捐出来了。现在提倡“无私奉献”,但“无私奉献”只在报纸上看

见,生活当中却挺难瞧见。那会儿还不兴讲这个名词,可你随便从民兵队伍里拽

出一个来,问一问,聊一聊,全都是“无私奉献”的典型呀。

  的确,我在当年“前线”的领地内采访,抖落原始卷宗上的尘封,信手拈出

几个数目字,便可掂出民兵用血汗积聚的历史业绩的厚重。

  ──县和公社两级邮电所的民兵们共接通被炸断的电话线200多处,铺设辅助

电话线近400公里。若无邮电民兵的协助参与,每条线路平均每次中断时间将由1

分20秒上升至1分45秒。战争的胜机是用秒来计算的,邮电民兵为缩短25秒电话中

断时间付出了亡1人,重伤1人,轻伤4人的代价。

  ──紧要关头,构工建材供不上,前线民兵踊跃捐献了3万多立方米积蓄多年

准备盖新房讨老婆的石料和木料,满足了前线构工的2成之需。“自家无家莫要怕

/大炮有家心才踏/今天有家蒋贼炸/打下金门垒新家。”这首歌谣出自自古视

田产家业如命的农民之口,且一唱百应,它所寓含的意义如何评说都不过分。

  ──大、小嶝岛的民兵为部队共搬运6万多根木料,48万块石料,抢修炮阵地

115个,汽车掩体13个,交通壕16条。据估算,两岛千余民兵如期完成了原本需一

个机械化工兵营才能完成的正常施工量。人力与机械力之间那个巨大的能量差,

民兵们是用平均每天在8小时之外再苦干6-8小时来填补的。

  ──某日炮战,周谋荣等6个民兵负责搬运炮弹,开始各扛一箱,因供应不上

而改扛两箱(75公斤)。战后一算,共扛炮弹640箱,总重量24000公斤,平均每

人4000公斤,跑路30公里。炮兵营长拍着他们汗涔涔的肩膀头问:这里边的筋骨

是不是铁铸的?炮战期间,数十万发炮弹的70%,都是通过民兵铁铸的肩膀由弹

药库传输到阵地和炮位的。

  ──给解放军洗一件衣服就是给前线提供了一颗子弹!洗一百件衣服等于向

金门多打一发炮弹!这两条口号具有很强的鼓动性,激励着“十姐妹”、“五姑

娘”、“穆桂英队”、“女铁甲队”、“姑嫂英模”等女民兵群体共为部队洗衣

被44000余件。为了满足女民兵那小小的愿望,某炮阵地安排了一个特殊的致谢方

式:向8位功劳最大的女民兵每人赠送一发炮弹,当着姑娘们的面一一打出去。看

着属於自己的炮弹在金门岛上开花,手被硷水烧得掉皮淌血都没哭的姑娘们,先

拍着巴掌咯咯笑,又拥在一起呜呜哭。

  ──空战。我飞行员跳伞落海。战友的生死揪扯着前线的心。前指命令,出

动200艘机帆船前往出事海域搜救。炮战正是叫劲时,此刻出海,遭敌机扫射、敌

舰轰击的可能性极大,意味着将是一次头顶高悬利剑的航行。没有动员,没有酬

金,更没有出海保险,民兵们闻风而动,纷纷扯掉防空伪装,操舵摇棺,向着难

测的险境进发。数一数海面上的白帆,整整出来了1800余艘。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台湾“国防部”二厅特务韩自强很想到大陆

周游一遭实地看看厦门挨炸的惨状,他十分自信地认为,深夜打炮时,大陆军民

肯定会象地老鼠一样猫藏在防炮洞里,这是他实现偷渡计划的最好时刻。于是,

他划着橡皮舟过来了,于是,他在距海岸200米处成为塔埔村民兵副连长黄保护的

俘虏。

  他是这年投入罗网的第6位金门偷渡客。厦门每时每刻都有3000民兵持枪在海

防线固定和流动的哨位上执勤巡逻,这个不曾料到的事实使韩自强感到沮丧和懊

悔。他说:台湾和金门计算大陆军力从来不把民兵囊括在内恐怕是根本性的失策

  ──战争的另一个名称是流血。炮声中,生命物化为红色的液体,在一涌又

一滴的流淌中损耗消逝。因此,甘愿献出一小部分红色生命而整个地挽留住另外

一个生命的举动,人类视为极其高尚的道德境界。厦门发动近万民兵组成了志愿

输血团,漳州发动了5千人,胡德安、安业民英勇作战光荣负伤的事迹在阵地上一

经传开,争着为他们输血的民兵队伍排出去两里地。在前线医院,医疗器械和药

品都缺,而品种最齐全、供应最充足的救生物资是血浆。战场救死扶伤的天平上

,一头是1100余民兵体内殷殷流出的15万CC鲜血,一头是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的

近百名战士年轻的性命。

  ……

  其四,“全能兵”、“全方位兵”、“全天候兵”、“全战程兵”和“全自

费兵”

  “全能兵”:前线民兵,尤其基于民兵,大都一专多能。他们会打长短枪,

保持80%的优秀率,30%为神枪手;会开炮,许多人可熟练地在任何炮手的位置

上操作;会驾船,无论大船小船机器船人力船,扯满帆开起来就跑;会站岗、放

哨、设伏,由于地形情况熟悉,这方面是他们比部队还灵光的强项;会构工,挖

战壕筑碉堡不用说,让他们做个永备火炮掩体一点不会比正牌炮兵差;会连、排

战术,一般民兵连以下防御战、反小股敌特偷袭战演习一年要搞好几回;会开展

对敌宣传,利用风筝或瓶、罐等容器向金门空飘、海漂宣传品全是民兵的专利;

会侦察,许多“舌头”都是民兵偷偷潜上敌岛捕抓回来的;会……我坚信,如果

再施以各种强化训练,许多基干民兵加入特种部队一定都是好样的。

  “全方位兵”:炮兵操炮,装甲兵开坦克,报务员敲电键,炊事兵管做饭,

凡军人都有明确的分工和固定的职责。民兵便没有这个讲究,他可能上午运炮弹

,下午去打炮,晚上站一班哨,第二天又派去搞对敌宣传,总之,“职业”不固

定,有啥干啥,哪里需要就上那里干。“全能”是“全方位”的基础,而“全方

位”的要求又迅速锻炼了民兵“全面的军事才能和技能”。

  “全天候兵”:军营里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安排,到了战场便不可能,战场上

始终只有一个时间──战斗时间。战斗随时会打响,任何时候你都得百倍警惕准

备战斗。在时间问题上,前线民兵与战士已完全一致,没有了自主安排的权利,

只剩下“全天候”投入战斗的义务,除了吃饭、排泄和睡眠的时间属於自己,其

他的一切时间都在战斗,都是为了战争。如果硬要找出细微的差别,用某位嘎民

兵的俏皮话说,“当兵的只能在梦里搂女人,我们还能抓空和老婆睡一小觉”。

  “全战程兵”: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开始,到1979年人大常委《告台湾同胞

书》发表为止,金门和厦门对打的炮声整整响彻了30年,堪称中国近代战争史上

的马拉松。30年,在厦门服役的士兵退伍了一茬又一茬,但这里的民兵“不退伍

”,他们实行的是“全战程服役制”,不知多少民兵在一个哨位上由年轻后生站

成了白发老翁。30年,中国大陆版图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面积早已实现和平

,只有厦门一隅万分之一的地面一直处于战争状态,长久的和平阳光与长久的战

争暗影同时存在,这是怎样的一幅对比度强烈的历史图画呀。我以为,我们这些

享受和平完全感受不到战争的幸运儿理应向那些为了和平为了统一而在战争状态

中默默坚持斗争的人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全自费兵”:士兵的衣食训练有军费保障。民兵没有。前线民兵为国防付

出的辛劳做出的贡献绝不亚於士兵,但他们连最微不足道的士兵津贴费也从未领

取过一次。民兵是农民、渔民,同样依赖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大海讨生活。民兵

又是武装起来的特殊农民、渔民,讨来了生活的第一目的早已不是为了生活而是

为了战斗。

  前线民兵,正是这样一支不吃皇粮自费供养的优秀出色的国防力量。于是,

另一个巨大的历史反差也随之形成:许多前线老民兵在战斗中出生入死,致伤致

残,支前拥军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和平了,改革开放了,他们也老了,干不动了

,好时光似乎同他们无缘,退休金医疗费更从来与他们无缘,他们晚年的生活发

生了危机。在这里,贡献与补偿,不是不成比例,而是根本就没有比例。采访中

,不知听到多少老民兵向我诉说他们的苦衷,但我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有大声

呼吁,盼望老民兵老有所养的问题能够得到妥善解决。

  厦门前线民兵无疑是历史上中国民兵大军中的佼佼者,忽略了他们的业绩,

任何关于那场炮战的记述便显得破碎而不完整。自然,记录过去的功勋,并不仅

仅是为了给历史造一座纪念碑,同时也是为了再现一幅宏伟画面的全景,让世人

更清晰地看到,如果在中国爆发一场反对侵略与统一国土的大规模战争,采取的

将是怎样一类模式,呈现的将是怎样一种场景。1958年的厦门,已经为毛泽东人

民战争的理论和构思做出了最好的注脚。

  西方军事评论家迈勒先生肯定注意到在厦门所发生的事情了,他写道:“当

数以万计的健康男女如同军队一样组织起来,握有子弹上膛的步枪冲锋枪机关枪

,甚至还拥有地雷和大炮,入侵者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不要不负责任地踏上那片危

险丛生的国土。倘若八国联军打算进行第二次远征,最可虑的一定不是中国装备

落后的常备军,而是在毛的头脑中创作、在最偏僻的村寨也得到完全贯彻的一个

叫做‘全民皆兵’的军事战略。毛战略与西方战略的不同处是,毛看重人和精神

,西方重视武器和物质。”

  根据迈勒先生的提示,我遂把镜头对准了那些构成毛泽东军事战略的具体的

人。

                        2

  读小学6年级时,语文课本中有一篇记叙炮击金门的课文《女乡长》,于是带

着红领巾的我第一次听说了洪秀丛这个名字,并牢牢印到在记忆里。

  1958年,洪秀丛是面积0.6平方公里的小嶝乡千余居民的父母官(乡长)。

  洪秀丛的小嶝与邻近的大嶝是很典型的姊妹岛。

  南朝沈约五言诗《从军行》有“云萦九折等,风卷万里波”的名句。嶝,为

登山小道的泛称。大、小嶝岛无山,缘何取名“嶝”,已无从考证,大概古时赴

金,必经大、小嶝,古人遂把二岛喻为登临金门北太武的第一、二级台阶,如此

理解,岛名便与沈约诗的意境相吻合了。总之,“嶝”体现了两座小岛与金门密

切亲近的关系,以及它们处于厦、金交通特殊重要的位置,大体不会错。

  弹丸小嶝距金门最近点3000米,又正对北太武山,是大陆方面理想天成的抵

近火力支撑点,炮口高昂,直指胡琏金防部的鼻梁。用洪秀丛的话说:大、小金

门若是台湾扼控厦门咽喉的利剑,大、小嶝岛便是厦门抵在金门腰腹的短刃,大

自然的安排就是这般公道,在金门给厦门添乱的同时,也要让它尝尝大、小嶝带

给它的麻烦。

  战略地位的显赫,致使洪秀丛辖地落下的炮弹比它打出的炮弹要多。岛民们

异口同声,都说炮战期间接炮5万,平均每平方米1发。依我看法,此数恐怕偏高

,但2万发总是有的,平均3个平方摊上1发,已然算得上饱和轰炸了。当年金门的

炮弹有限,但它对洪秀丛的施舍却一贯慷慨大度,从未表现过吝啬。

  自古恶战显豪勇,前线民兵风云人物,注定要出自小嶝岛。

  那时的洪秀丛好年轻。一位年仅23岁的漂亮姑娘担任了战区一个乡而且是最

靠近敌阵战斗最为惨烈的乡的乡长,这个简要事实本身颇具轰动效应。再加上童

养媳的苦出身,再加上风风火火果敢泼辣的个性,再加上几件男子汉也不一定干

得来的业绩,洪秀丛这个名字便通过记者的笔和播音员的嘴传遍了整个中国。人

们都知道了,厦门前线有一个挨敌人很近很近的小岛,岛上出了一位当代穆桂英

、花木兰。

  实际上,早4年,19岁的洪秀丛便当到小嶝乡的副乡长了。在封建传统观念依

然根深蒂固的偏僻小岛,一个大姑娘把她该称爷伯叔哥的男人们指挥得团团转且

心悦诚服,她的领导才华和大将风范已经彰显无遗。但有一个最根本的情况不容

忽视,若没有以1949年为标志中国所发生的那场天地翻覆的伟大变革,没有以毛

泽东为代表的崭新哲学对社会痼疾的深刻改造,她的所谓才能只能在猪舍和灶旁

展示,她的命运从出生4个月被卖到这个小岛时便已注定,一辈子都必须听任一个

比她小她从来都不爱的男人摆布使唤,她一生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将如那班

白发阿婆阿奶们一样,不过为海岛的香火延续贡献过一回或几回分娩而已。不必

进什么学校,亦不必讲多少大道理,一个年轻女人从可以自由大胆地弃其所恶爱

其所爱,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出家门走进一片灿烂广大的天地那天开始,便没有

任何保留地接受了“革命”的启蒙,认同了“解放”的召唤,像一颗清纯的雨滴

,迅疾地投入生成了她的母体、伟大无尽的大海的怀抱。

  洪秀丛成了新闻人物。关于她的爱情婚姻更成了大新闻。她与驻岛海军某部

教导员张福泉由相识相恋到结合,本来普通平常,但在某些文人笔下,便被渲染

成了一段“女将爱虎将,英雄恋美人”的佳话。许多描写前线生活的电影文学作

品,其中不乏英俊潇洒的解放军军官与美貌能干的女民兵连长女村长或妇女主任

暗送秋波的情节,大概创作灵感统统源于小嶝岛。

  当我在厦门到处打听洪秀丛而屡屡不得要领时,当年的“花边报道”为我寻

找“捷径”指点了迷津。我抓起电话先询问海军水警区。回答:张副政委已离休

住在厦门海军干休所。再一个电话打到干休所,果然,接话者正是踏破铁鞋无觅

处的本节主人公。

  揿按门铃,开门出来迎接的是穿着利索大方花发梳理齐整的老大妈,和个子

高高块头大大气宇依然轩昂的老大爷。我一怔,但感觉马上与光阴对焦,叁十多

个寒去暑来,你自己都成了“叔伯辈”的角色了,当年的大姑娘小伙子,哪有不

变成爷爷奶奶的道理。

  我的突然造访,勾起两位老人对难忘往事的回忆。秀丛老人从书架上随手抽

出一本相册,翻开,指着二、叁张发黄褪色的黑白照片,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都会

记住的话:年轻多好!

  像片上,年轻的姑娘短发齐耳,武装带紧紧将纤腰束扎,胸脯高隆,小手枪

斜挎,裤脚挽过膝盖,肩膀上一发六十斤重的炮弹,脸庞俊俏,上扬的嘴角露出

一丝隐含的微笑。女性的柔媚与习武的刚健集于一身,飒爽英姿,青春勃发。

  秀丛老人好像找回了逝去的自我,喃喃道:那时候,我的全部财产除了几身

换洗衣服就是叁枝枪,一枝勃朗宁小手枪,一枝二十响驳壳枪,后来又奖励给我

一枝半自动步枪,真像毛主席说的,不爱红妆爱武装哩。

  放下针线拿起枪,女儿家的命运便同慷慨峥嵘的岁月伟大庄严的事业紧密联

系在一起了。人生,并不是每一天都有火花,撞击过火花的人生,可以无悔。

  洪秀丛说道:

  新中国成立后,整个五十、六十年代,全国人民都过上了和平安宁的日子,

但厦门前线老百姓,实际上一直生活在战争环境里。小嶝岛是前线的前线,我的

记忆中,十几年间几乎每天都要听到枪炮声,哪一天没有响枪响炮,反而会觉得

奇怪、别担。那时我到福州或内地开会,高楼大厦百货商店都不羡慕,只羡慕一

样东西:和平。人们无忧无虑轻松愉快地工作生活,不担心敌特会突然闯来,不

用一天几回钻防炮洞,多好呀。呼吸一口和平的空气,都散发着米酒的清香,甜

丝丝的哩。同时,我也更加感到了前线人民的光荣和伟大,为了永远的和平,,

为了祖国的统一,他们实在奉献得太多太多。

  说起我的成长,一半感谢组织培养,一半也要感谢战争。斗争增长才干,战

争使人早熟,这话很有道理。小嶝,是离金门最近的有居民居住的海岛,一条不

宽的海峡,隔断近在眼前的两重世界。按照五十年代的观念,这边是新社会,那

边是旧社会,这边是光明人间,那边是黑暗地狱。国民党的狗牙旗,在别处早已

成为历史符号,在小嶝,却每天都要看着它在眼前飘来晃去,一种敌人就在身旁

的感觉时时刻刻会敲打你,提醒你,让你保持警惕,不敢有一点点松懈麻痹。另

外,当时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了“那边”早日变得和我们“这边”一样

,也为了“这边”永远不再回到“那边”,所有人都是有十分力气使二十分干劲

。我当然也不例外,组织上交给的任务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完成,给男人特别是自

己的长辈分派任务,开始也有拉不开脸面的时候,但敌人的枪炮一响,就顾不上

不好意思了,就学解放军指挥员斩钉截铁下达命令,胆量、魄力、经验很快锻炼

出来了,可以说,我是用每天一捧热气腾腾的汗水换来了大伙的信服和信任的。

时间不长,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个样,有时梳妆,望着镜子里的大姑娘,

会好奇怪地在心里发问:她是谁,还是原来那个不敢见生人、开口就脸红、□腆

害羞的洪秀丛吗?

  炮战中,岛上民兵很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配合解放军开展对金门的瓦解宣传

,我兼任对敌宣传组组长。五十年代的对敌宣传品都是我们自己油印的,有国民

党官兵家乡消息、亲属来信、祖国建设成就和我党我军各项对台方针政策等等。

材料印好了,怎么送上金门岛呢?叫人头疼了好长时间。福州军区敌工站的老肖

同志说:小洪,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肯定有办法。他一唱高调,我也退不下

来啦,便找同志们研究。有人说:要想把传单送过去,无非两条路,一条走海上

,一条走空中。我说:好,咱们就在“漂”和“飘”上想办法,做文章吧。

  “漂”的工具五花八门,家家户户把各种酒瓶、玻璃瓶、空罐头盒等一切能

够浮在水面的器物都捐献出来了。然后把传单卷成卷,塞进去,用蜡封口,晚上

派一条小船悄悄出海,靠到离金门几百米的海面,将瓶瓶罐罐抛下去,第二天一

早,─潮汐便把这些无声的炸弹推到了金门的沙滩上。

  我们期待着敌哨兵或单个行动的敌兵能够偷偷拾取传看,哪怕只有万分之几

的命中率就算成功,没瞎忙。岛上的瓶罐有限,派人到厦门收集,还不够,又逼

着我们琢磨便宜的能够成批制作的替代品。例如竹筒:把毛竹一节节锯下;空心

里塞满传单,用木楔堵洞,再用桐油与海蛎灰搅拌密封。

  这种材料渔民过去用它造船堵漏,既不会脱落,也绝对不会进水;又如油纸

球:把细竹子烤弯做成球形龙骨,放好传单,外面糊棉纸,再刷一层桐油,任凭

风吹浪打它也不会破;又如油纸袋:放进宣传品用力一吹,纸袋鼓胀起来,把进

气孔用绳扎紧,制作更显简便;还有木板标语牌:在小块木板上用钢笔写上各种

标语口号,刷一层桐油防水保护字迹,丢进大海漂过去,那边收缴的敌兵不看也

得看。逢年过节,元旦、春节、端午、中秋、“五一”、“七一”、“八一”、

国庆,我们还要造几条办公桌大小的“礼船”,里边放进各省市政府置办赠送的

贵州茅台酒、山西老陈醋、金华火腿、宁夏枸杞子、云南香烟、西湖龙井茶等祖

国大陆最有名的土特产品,再在船帮刷上“蒋军官兵投诚起义立功受奖”、“美

帝国主义从台湾滚出去”、“祖国要统一,台湾要回到祖国怀抱”等标语,顺潮

放送。后来听说,我们的“礼船”一到,国民党当官的就说,“共匪的东西,有

毒,吃不得”,然后,统统上交,全部“没收”到自己肚里去了。

  “飘”的工具主要是风筝。风筝的长处是解决了宣传品在金门纵深地带落地

的问题,短处是放飞需要等待风向风力等特定条件。平日,我们发动妇女糊风筝

,一旦风向对了风力够了,你看吧,数百只风筝便大雁南飞似的成群结队飞向了

金门岛。国民竞兵有时拿枪打,民兵们高兴地说,打吧,打吧,打下来一定要认

真读读我们的传单上写了啥!最大的鹰头风筝可以挂带叁斤几百份宣传品,海风

呼吁吹,我把牵绳缠在腰上,风筝能把人拽着小跑,衣服都给扯破了,力量相当

大。风筝不是飞机,上了天人便无法控制,怎样让宣传品散落下来呢?群众中确

实有聪明人,有人提出,在扎系宣传品的绳子上绑一截蚊香,点燃,风筝飞到金

门上空,蚊香也燃到了尽头,正好把绳子烧断,宣传品不就下雪一样飘落了嘛。

  一试验,虽然是土办法,但基本灵验,关键是要计算好蚊香的长短,使燃烧

时间与飞行时间一致起来。

  我们希望放飞100只风筝,能有一半顺利到达金门,再有一半在国民党军营区

或居民区上空实现抛洒,那便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最能体现厦门与金门既对峙又联系、既隔绝又对话那样一种关系的就是双方

的宣传战了,长时间大规模的宣传战使这里形成了战争史上的奇特景观。小嶝是

开展对敌宣传最早的一个乡,许多“办法”、“点子”都是小嶝先搞,其它地方

再逐渐推广。后来,国民党军模仿我们,也向我们放风筝、搞海漂、打宣传弹、

飘传单氢气球,总之,我们搞什么他搞什么,十分“虚心好学”。但有一点他学

不到,我们是前线军民全体发动,打的是一场攻心战的人民战争。

  人民自发而且有组织地投入战争,中国几千年来大概只有共产党做到了。毛

主席向天下公开自己的战略思想,不怕敌人知道,因为他的战略,对手学不到也

对付不了。

  1958年的炮战来得很突然。记得8月22日那天,我正带着一帮民兵在一号码头

搬木头,驻岛部队王教导员气喘吁吁跑来,说:洪乡长,明天要打金门,炮兵今

晚上岛,请组织民兵挖炮位、搬炮弹,不适合留岛的群众也请马上向内地转移。

  战前准备千头万绪,时间又是那么紧迫,我真有点急了。召集民兵营、连长

,十几分钟布置完任务,然后回趟家,对张福泉说:孩子送到大陆婶婶家去,你

自己想办法弄饭吃吧,我顾不上你了。两年前,老张由小嶝调到大连海军工作,

8月20日,他刚刚回岛休假。我们所谓的“家”,就是一个几千米的防炮洞。战斗

打响,我忙得一塌糊涂,连这个“家”也回不去了,老张成了流浪汉,有时到乡

政府去帮助听电话,有时主动跑到海边扛炮弹,今天在这个单位讨一碗饭吃,明

天到那个单位要一杯水喝,可怜得很。当时,我的老二生下来刚满4个月,瘦得像

个猴子,一根骨头包一层皮,整天哭闹,我的婶母就上岛来向我哭诉,我咬咬牙

,狠狠心,只能撒手不管。为了战争,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什么私心杂念都

没有了,人活着好像只为了一件事:战斗!

  小嶝的战斗可能是最残酷的,国民党老早就恨死了小嶝,所以他打我绝不讲

手下留情,地面建筑全被炸烂,岛上一片焦土。

  我们的炮兵也不是吃素的,同敌人以凶对凶以狠对狠。然而,炮兵打炮好痛

快,民兵搬运炮弹好辛苦。每天半夜12点钟以后,运输船准到,由于小嶝还未建

成长码头,来船只能在浅海地段抛锚,抬炮弹必须下水。海水挺深,淹到我的胸

部,浪头涌来,人都站不稳。我那时虽然年轻劲大,但扛80斤重的炮弹箱,上坡

走将近一华里路程到无名高地,还是觉得很吃力。刚刚出水,浑身湿漉漉的,海

风一吹,叁伏天也会冷得打抖,关节炎一下加重了。算一下,解放后我在防炮洞

一共住了11年,炮战中又带病下水,骨头全坏了,现在遇到阴天下雨。所有的关

节都会痛,靠老张长时间按摩才能顶过去。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炮战期间我们饭可以吃饱,但菜天天顿顿就是两个

──盐拌海蛎子和咸萝卜干,吃得你一看到这两样东西就反胃吐苦水。肚里没得

油水,却要一晚上扛十趟八趟炮弹并且连续几个晚上这样扛,人确实有点吃不消

啦。所以,我们对解放军打急促射是既盼望又发怵,严惩敌人谁都盼望,看着堆

积如山待搬运的炮弹箱又谁都发愁。但在小嶝你绝对听不到任何一句牢骚或怨言

。炮弹从出厂到在敌人的阵地上爆炸,经历了连续不断的转运,我们小嶝是这个

过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环节,小嶝民兵为这个环节从未延误和卡壳而感到自豪。

  运输船拉来的不光是炮弹,还有圆木、水泥、石头、麻袋。但小嶝无法停大

船,外运难以满足构筑工事的需要,材料大量还得靠本岛自行解决。

  炮战刚开始,阵地上缺木料,炮兵一个营长问我咋办,我说:只有卸门板了

。那时岛上的老房子门板都很好,木头又重又结实。你要拆人家的,就得先拆自

己的,我和干部带头拆了,别人才没有话讲。  就这样,我带头,一天之内全

岛几百户的门板拆得光光,成为名副其实的“夜不闭户乡”。

  后来,阵地上石料又供不上了,这个好办,敌人炸毁一间房我们就扒一间房

,不管它是正房偏房,也不管是盖房的备料或厕所猪圈,能用的砖、石全部抬走

。抬的时候同房主连个招呼都不用打,因为一切为了战争,不要讲是谁家的,全

部给我用上,补偿的事以后再说。有人讲笑话,炮战使小嶝实现了两个共产主义

:物质上,被炸回到原始共产主义社会,所有乡民都没了家没了私有财产,住防

炮洞,吃大锅饭;精神上,则升华到了高级共产主义境界,做到了心甘情愿无偿

地贡献一切。小嶝的群众太好了,多少年过去,没有一个人缠住我向我讨门板讨

石料,他们硬是凭自己的双手,建起了一座新小嶝。

  当然,对前线民兵而言,最大的考验还是过生死关。打仗就会死人,尤其小

嶝的炮工事做得太仓促,全是简易露天的,伤亡更难以避免。记得有一天下小雨

,炮兵一个姓王的副指导员看我没穿雨衣,伸手抓过一条麻袋盖在我身上,对我

说:小洪,今天的战斗可能特别激烈,你把阵地上的民兵都撤下去吧。我说:不

行,基干民兵和部队混编是上级的命令,没有民兵,谁给你们运炮弹嘛。几小时

后,这个王副指导员就中弹牺牲了,现在我还经常想起他来,想起来就非常难过

:他穿一个红背心,整天乐呵呵的,爱出个洋相,会唱几句家乡小调。好好个人

,一转身就没有了,这就是战争。那天,我们无名高地被打塌了一处炮掩体,部

队伤亡十几人,民兵牺牲了4个,名字我都记得:周坊、邱详仁、洪天雨、邱永利

。人全被炸得七零八落肠子流了一地,尸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部队上的同志,

我们用白布一只胳膊一条腿一截身子包起,运回大陆。民兵尽量给他拼凑完整擦

洗干净,换上寿衣装进棺材,然后才通知家属来看。不能多看,看几眼便钉棺下

葬,因为死者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看多了怕家属接受不了心里难过啊。然后开追

悼会,誓为死去的战友报仇!然后继续战斗。现在回想,伤亡如此惨重可无名高

地上的基干民兵没有一个要求撤回来的,没有一个偷偷开小差的,这就是我们小

嶝。战后有的首长称我为“女英雄”,我诚惶诚恐,觉得受之有愧。可报纸上称

小嶝为“英雄海岛”,我心安受之,因为这确实是恰如其分的评价。

  一战成名天下传,不管洪秀丛是否认为自己是“英雄”,作为新中国值得骄

傲的一代女杰,她的名字上了北京的报纸,印在小学生的语文课本里,也永远走

进了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心中。她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竟有如此大的

魅力,叁十几年过去,那个早已中年的“孩子”又千里迢迢跑到厦门来,楔而不

舍地寻觅求见记忆里不会消逝的偶像。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仍是爱听故事的孩子式的:后来呢?

  老人笑答:几句话便可说情,文革中先由厦门水产局副局长的位子乘“降落

伞”去当售货员,又一夜间坐“火箭”升任省革委会副主任,最后“官复原职”

,按局级待遇退休,总之,身不由己地被折腾一番后,又顺其自然地归于了平淡

和平静。

  我忍不住又问了最最后的一个问题:您曾经名贯中华,而现在……您怎么看

这巨大的时空反差,和晚年的寂寞呢?

  老人爽朗大笑:工作、战斗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出名”的人,就永远不会

有“不再出名”的烦恼;年轻时最大的愿望是享受和平,享受了和平的晚年便一

定很充实很满足;我的一切都很顺其自然,何来反差?我觉得越来越开放的厦门

和依然闭门禁锢的金门倒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反差现象。这几年厦门接待了不少参

加过“八?二叁炮战”的金门老军人,什么时候像我这样的厦门“老炮战”也能踏

上金门的土地游览一番,我想我们中国就真的是前进了一大步了。

  我的脸在发红发烧,我想到了自己所提问题的唐突,我不该忘记秀丛老人是

小嶝人,那是一座面积袖珍而胸襟广阔的海岛。

                        3

  1958年,小嶝岛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是乡党支部书记洪顺利。

  为了写这本书,曾跑到八一厂资料库借看了一部五十年代拍摄的纪录片《一

定要解放台湾》。紧接着炮兵训练的镜头,银幕上一丛芦苇深处站起一位年轻健

壮的民兵,他的衣襟在风中翻动,一张有棱有角的脸被烈日晒得黝黑,手中的枪

自右向左朝着大海转动,海鸥般犀利的眼睛在海面扫视搜寻……放映员告诉我:

喂,这位就是当年的洪顺利。

  我要求回放一遍。八秒钟的历史镜头像一幅素描,简捷地勾勒出人物的个性

  坚毅、勇敢。

  洪顺利老人说:其实,我小时候胆量并不是很大,都十叁、四岁了,日头一

落还不敢一个人出家门呢。跟父亲出海,风浪稍大一点会吓得跑到舱里缩起来。

特别是一看到当兵的腿就会打抖。那时候兵匪一家,军队祸害起老百姓来比匪还

厉害。父亲一直教育我们,自古渔民有叁样惹不起:台风、暗礁和丘八,望到穿

黄马褂的来了,一定早早躲避开。

  洪顺利到底没能躲过去。

  1949年10月17日,从大嶝溃败下来的国民党对小嶝进行了疯狂的劫掠和抓兵

  16岁的洪顺利已经被抓,走到小巷拐弯处,他猛地撒腿狂奔,仗着道熟,叁

拐两拐,从刺刀尖下逃脱。在草丛里猫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敢蹑手嗫脚摸回家

。妈在抽泣,爸在唉叹,一问,船被国民党抢走了。他一口气跑到海边,码头上

空荡荡的,全岛大小五十多条船,一条也没剩下。船,是渔民的第二条命,没有

船,岛就变成了孤岛、死岛,一步也休想往外面走。没了船,家家户户都像死了

爹妈,全岛一片嚎啕声。谁料想,祸不单行,灾成双来,隔天,国民党飞机又来

扫射轰炸,几十颗炸弹把小嶝变成了火岛废墟,吴雄一家四口死了仁,蔡闷的丈

夫被炸断了肋骨,自家前也落弹一颗,门窗全部炸烂,屋顶掀去,家里不剩一件

完整的家什。要不是解放军上岛抢救,要不是新政权贷款贩灾,这日子确实不好

往下熬啦。

  洪顺利拉住一个解放军当官的袖子:长官,能不能给我一枝枪?问他干什么

  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报仇!

  这个时候的洪顺利还完全不晓得共产党和国民党究竟为了什么打仗,更不懂

什么“马列”和“主义”,但是,短短几天,他便毅然决然地投向一个阵营去反

对另一个阵营,并且是要用他过去见了害怕的枪去反对,这变化对于一个原本怯

懦憨实的老百姓来说诚可谓翻天覆地。官逼民反,殃人者自殃,国民党撤逃大陆

前在东南沿海的烧杀抢掠,使成百上千个洪顺利一夜间成了铁杆对立面,造成一

个又一个本来与世无争的“小嶝”同金门誓不两立。蒋介石陆海空叁军大元帅作

为中原逐鹿的输方也曾在孤岛坦率检讨:“军纪弛废是我们丧失大陆的一个重要

原因。各级均不能有效约束部队,及致兵与匪同,骚扰百姓,民众对中央诚信全

无,反倒乐与毛共匪帮同流合污,徒使敌人发展壮大……同志们须知,我们反攻

的基础第一位是人心的归向,第二位才是强大的武力。自古未见军纪败坏而得民

心者也……”

  背上了长枪的洪顺利迅速变成了一个令金门头痛的人物,十几年间,他到底

有多少次驾船靠近或登上金门执行任务已经数不清,所有的经历贯穿了一个共同

的主题──惊险,所有的惊险又映射了同一的精神内质──神勇。当我在洪秀丛

的引导下见到年逾六旬的顺利老人与他作促膝谈时,我对这位传奇猛士最感钦佩

的是:每一次出发都可能回不来,然而,他义无反顾一次又一次地去了,明知山

有虎,偏向虎山行,说这话不费劲,真要让你身临其境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还瞎

想:把他的故事加油添醋拍成电视系列剧,搞不好真是一部情节火爆刺激的“中

国007”呢。

  捉特务──

  天刚麻麻亮,洪顺利和洪天胜、洪坤英、吴益四个伙计驾一条小帆船出海捕

鲨。

  海面上没有一丝风,天空透透的,启明星特别大特别亮。老码头洪天胜掌舵

,洪顺利坐在船头,四下观察。

  船驶到离金门只有一海里多的白虾岛附近,洪顺利忽然看到海面有两个黑点

一高一低朝这边浮来,他叫:你们看,那是啥?

  鱼?鱼怎么浮在水面!木头?木头不会逆着潮头走呵!洪顺利用手遮住第一

束灼眼的阳光:会不会是敌人派来的特务?

  一听是特务,大伙都有些紧张。平时胆小怕事的吴益建议:赶快回去报告解

放军吧!

  叫部队来回一趟起码要一个多钟头,特务可不是傻瓜,等在这里让你抓。洪

顺利说:来不及了,咱们可不能让他轻易溜走。

  吴益心里不踏实:万一那两个家伙拼死顽抗怎么办?

  这的确是必须考虑的问题。洪顺利的眼睛在舱板上来回搜索,最后,停在了

两副大铁钩上面,这玩艺能钓起几百斤重的鲨鱼,对付特务,难道不能“借用”

一下么?他说:有办法,咱们先隐蔽起来。

  当下洪天胜把舵一转,风帆拐个方向,船便飞快地斜驶到白虾岛北边的礁石

后边去了。洪顺利安排了吴益协助,洪天胜掌舵,他和洪坤英,一人拿一副铁钩

,潜伏在船头。

  半个钟头过去,果然,那两个黑点浮浮沉沉地朝白虾岛游来,看得出,他们

想利用这里作为“中途休息站”。看看距离只有四、五十米了,洪天胜把竹篙朝

礁石猛力一撑,船飞一般斜插过去,四人齐声吆喝:不准动,缴枪不杀!两个家

伙吓一跳,应声入水,海面上涌起一串气泡,人不见了。

  洪顺利不慌不忙,指挥船跟着气泡走。一个家伙终于憋不住,浮出水面大口

换气。洪顺利的铁钩在他头顶晃几晃:要活命,就投降!那家伙脚乱踩手乱拍,

扑腾起一片水花,倩知逃不脱,乖乖被拖上船缚手就擒。另一个也被洪坤英的铁

钩挂住裤腰带,吊鲨一般拽上来。一审,果然是两个正从大陆游返金门的潜伏特

务。

  欢天喜地毕,吴益突然瞪起大眼问:唉,刚才这两个小子手里如有20响的驳

壳枪,咱该咋办?

  洪顺利愣了好一会儿,用手拍拍脑门说:是呀,咋办呢?

  抓舌头──

  夜,像一床大棉被,把月亮、星星和灯等等一切会发亮的东西严严实实包裹

起来,甚至看不清大海,只是因浪头拍击船舷才感到了海的存在。洪顺利掌舵,

他的眼里似乎装着一架指北针,保障着帆船在黑暗中正确穿行。

  一接受任务,洪顺利就明白此次绝密行动非同小可。到金门逮个活的“舌头

”回来,无异虎穴擒虎,任何一点差错都意味着将永远不能返航。自己还没活够

呢,更不能叫八个突击队员白白送死。于是,白天勤观察,晚上苦练夜航,又找

老辈了解这一带潮涨潮落的规律,直到有一天他拍着胸脯对上级说:行啦,我拿

头担保!

  到了。船悄无声息地向金门靠拢。为避免潮退搁浅,早早抛锚,泅水登岸。

越过海滩上一排排反坦克水泥墩,钻过叁道铁丝网,便可以看到一闪一闪的灯光

,听见悠悠扬扬的音乐声了。今天是星期天,国民党军弟兄们正在轻松愉快看电

影,逮“舌头”时机大好!正准备动作,突然,远方枪声如爆豆,电影骤然停演

,继而脚步杂沓,狗叫人骂。伏在海滩上一动不动,可以估计,几里外的第二小

分队已被敌人发现,登陆受挫。敌人肯定提高了警觉,完成任务的困难无形中加

了倍。

  苦捱至下半夜,天地重归於沉寂。捕俘组一跃而起,猛如饿虎,轻若凫鸭,

迅捷而静悄地接近目标区。

  敌人睡得死猪一样,此起彼伏的鼾声悦耳动听。营房挺大,对面统铺,屋角

有一单铺,估计是一个排长。要抓就抓当官的,侦察员朝单铺摸去,拍拍傻睡者

的肩头:喂,到点了,上哨了!那小子嚼牙哼唧翻个身,继续好梦。没想到这话

倒让窗根下敌人的潜伏哨听到了,他骂:×你娘,乱吵吵啥,换哨还差你妈的半

小时哪。暴露得好,“舌头”就是他了:突击队员瞅冷子一拥而上,绊腿、抱腰

、掐脖,将壮如公牛的敌哨兵横空放翻,宰猪般捆了个结实。

  敌兵的挣扎尖叫惊动了屋里,有人喊:共军水鬼来了!然后是拉枪栓声。事

不宜迟,突击队顺着门窗投进七、八枚手榴弹,借着爆炸的火光,端起冲锋枪又

一阵狂扫。打死多少也搞不清,只听见里边鬼哭狼嚎。乘乱,拖挟着“舌头”向

岸边撤离。

  上船,撑篙,划桨。船猛地向前冲了十几米,忽然,“骨碌碌”一阵响,船

像被铁钳夹住一样不再前行。洪顺利跳下海去看,原来正在退潮,船已被密密麻

麻裸露出水面的海蛎石所阻挡。推船,船纹丝不动。推海蛎石,手立刻被尖锐的

蛎壳割出血痕。岸上,狼狗狂吠,手电筒乱照,枪响一片,追兵将至。洪顺利急

了,翻身上船,抱起大橹奔向船头,把它往橹桩一套,用尽生平气力朝海蛎石撬

去。“骨碌碌”,一排海蛎石倒下去,船艰难地走了五、六步。再撬,又一排倒

下去,船又前进了一大步。“好了!”突击队员也纷纷用桨用枪托来撬。随着一

声声“骨碌碌”,海蛎石成排倒下,船终于驶出长达数十米的险境,在墨黑的汪

洋中赢得了自由。

  洪顺利扯满篷帆,金门庞然的身影忽喇一下向后退去。他甩一把额头的冷汗

  狗日的,再晚两支烟功夫,潮水再退下去个叁寸,海蛎石再冒长出一指头,

你除非搞一台起重机来吊,这船便是玻璃缸里可怜的小金鱼,干等着挨“捞”吧

  送俘虏──

  首长说:小洪,准备好,今天晚上再跑一趟金门,给敌人送些“定时炸弹”

过去。

  洪顺利心想,乖乖,定时炸弹都用上了,八成是要爆炸敌人哪一处重要目标

,任务一定很艰巨。

  备好船,只等到月上树梢,也没见有人搬定时炸弹上来,却见几位首长领着

  十几个国民党军官兵登了船。国民党全是货真价实的正牌,连军服都是原装

。首长们作最后的交待,国民党们点头哈腰“是”、“是”地答应着。

  然后,每人发了5块光洋和一小捆传单。一位首长把洪顺利叫到一旁,告诉他

,这些人是东山岛战斗和历次反小股作战中抓获的国民党俘虏,最大的官是个营

辅导长,还有连排长、军医、伞兵,按照宽待政策释放回去,你要像保障自己人

一样保障他们的安全。

  洪顺利嘴上应允着,其实老大不乐意,心说好不容易逮到了,干嘛还要放虎

归山?

  起锚开航。一舱面挤挤挨挨蹲坐着的国民党显得很兴奋,交头接耳,嘀咕说

话。

  洪顺利心里不能不起毛:这帮家伙要是串联暴动,自己只有五、六个人,真

不知此行到底是我们把他们送回去还是他们把我们押过去了。情急之中,计上心

来,他宣布,禁止说话出声,否则,金门的枪炮打过来,大家一起完蛋。此招甚

灵,国民党们全成了乖孩子,连大气都不敢乱喘,舱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去程顺遂。船在预定地段靠上金门。国民党们在下船前全都跑来同船老大们

热烈握手,辅导长还说了一句让人记忆深刻的告别话:请转告各位长官,欢迎贵

军早点过来,解放台湾时再见!洪顺利先一怔,接着便悟通理解了,首长所说给

金门台湾送些“定时炸弹”上去是个什么概念了,他觉得今天这趟任务跑得挺有

意义。

  返航时却险象环生。船正走着,突然间来了暴风雨,风呜呜鸣吼,雨瓢泼般

倾泄,波涛汹涌,船在浪谷间颠簸前进。洪顺利掌舵,浑身被雨水海水淋得透湿

。不一会儿,船便迷失了方向。落篷下锚!他高声下令。铁锚抛下海去,然而风

浪实在太大,船停不住。洪顺利的心抽得紧紧,无奈人力敌不过天力,只能任凭

小船随波逐流地浮动漂荡,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求船员准备好武器,一

旦漂到金门,死也不能当俘虏。

  天渐渐亮了,风开始减弱。人们紧握着枪,吃力地了望四周,搜寻可供辨别

方向的目标。

  小金门!有人喊道。

  好险呐!船距离小金门已经没有多远了。洪顺利连忙升帆转舵,把一夜的风

险远远抛在了身后。

  撒传单──

  船舱里堆着竹筒,竹筒里卷着传单,传单上印着欢迎投诚、宽待俘虏的政策

条文。乘着暗夜,洪顺利再航金门。这回,他带了四个洪家子弟──民兵洪文眉

、洪马桥、洪木生、洪顺钦。

  船到金门岛官沃海滩,潮水高涨,正是放竹筒的好时机,悄悄地把船隐蔽在

一块大礁石后边,洪顺利持枪到船头警戒,其他几人搬运麻袋,投放竹筒。

  干得正欢,突然,离岸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哪一个,口令!”心扑通一

跳,窜到了嗓子眼。洪顺利作一个手势,大家停止投放,屏住呼吸,保持静默。

  岸上敌暗哨开始大声喳呼,又哗啦哗啦拉动枪栓,见无响动,便调头往阵地

上跑,还边跑边吹哨子。估计这家伙是个胆小鬼,一个人不敢前来,此刻该是报

告去了。

  船上的人都问:怎么办?洪顺利望一眼半舱麻袋,果断地说:敌人来还有一

会儿,竹筒必须全部放完:

  工作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已经彻底放弃了隐蔽。竹筒被劈里叭啦下饺子般抛

向大海。

  岸上传来一片哨声,洪顺利不开船。一个碉堡亮起了灯光,洪顺利不开船。

附近十几个碉堡的灯都亮起来了,洪顺利仍不开船。直到岸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叫

喊和零星的枪声,最后一麻袋竹筒也终于被倒进了大海,洪顺利方下令:开船!

洪天胜急忙把舵一转,洪马桥、洪顺钦的桨子一起挥动,船像箭一样从礁石密布

的海滩弹射出去。

  金门灰暗的身影渐渐小了、远了,所有人的心刚从半空中落了地,忽然,右

侧后方传来“突突突”的马达轰鸣,循声望去,一束炽白的光柱在海面摇来晃去

。直觉告诉洪顺利,那是敌人巡海的小汽艇。

  一船人呆愣了片刻,洪顺钦恶狠狠骂一句:看老子把狗×的贼眼打灭了!端

起七九式步枪作瞄准状。洪顺利忙把枪管一按:不许胡来!

  敌人的汽艇速度很快,若要追击,渔船是跑不脱的。但敌艇不大,火力不强

,人也不多,唯有待其靠得很近很近,施以突然打击,拼死一博,或许还有取胜

的可能。

  洪顺利下令:落帆。停桨。子弹上膛。手榴弹开盖。全体在舱面卧倒。听我

的命令才能开火。

  可能敌人的探照灯照射距离有限,没有发现木船。也可能发现了,不愿或不

敢涉险冒犯,那道白光远远地在海面划了一个圆,在逐渐逐渐弱化的“突突”声

中消逝了。

  又是虚惊一场!

  洪顺利长吁一口气,轻轻拍拍船帮:升帆,回航。

  树标牌──

  记不得谁先想出的花花点子了,小嶝民兵用横木和叁合板制作了两个巨型标

语牌,一条是“反对美帝国主义霸占台湾”,一条是“蒋军官兵起义投诚立功受

奖”。每一字高3米宽2.5米,黑漆书就,赫然醒目。

  放牌亦在夜间,七十多个青壮劳力一声号子,将一个大木牌上了肩头,在统

一口令下,一步步移挪到海边,涉水及胸,众人同时下蹲,木牌便在海面悠然漂

浮了。

  洪顺利带队,用四条船牵引,一条船侦察,一条船护卫,将两个标语牌拖拽

至距金门叁、四百米的海面上,以网裹石,系於两端,沉海固定。

  第二天清晨,国民党阿兵哥们叁叁两两跑出来看稀奇,礁岩上、碉堡上、树

桠上都有人。且不论标语的内容会否被接受,在靠金门如此近距的海域一夜间变

戏法似地冒出两个特大标牌,这事本身就具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和震慑力,并易

派生出对于共军神出鬼没无往不至无所不能的困惑与恐慌。

  金防部对这两个扎眼的物件本能的反应必然是“摧毁!”先用迫击炮吊,在

木牌前后左右炸起一簇簇水柱,可惜薄物难打,没有命中弹。又用机枪、冲锋枪

打,即便击中,只不过在木板上钻一个指头大小的圆洞,无伤大体。整整打了半

天,终于打掉了“蒋”字的“草头”。小嶝人说:这倒好,打出来一个“蒋光头

”。

  倒是潮水帮了金门的忙,一夜大潮,将木牌一端的固定绳挣断,木牌来了个

180度向后转,清晨看,写字的一面整个地朝向了小嶝和角屿。眼不见心不烦,金

门只当它不存在,一天未打枪炮。

  又到了晚间,洪顺利带二、叁人划一只小舢板接近木牌,先给它180度正向,

再多坠石袋沙袋固定,临走,又朝天打了红黄绿各一发信号弹,向国民党军弟兄

们通个报:老子又搞好了,明天请接着欣赏。

  第二天一早,金门即恢复对木牌的射击。各种枪械打了一天,木牌千疮百孔

,断角伤边,那黑漆大字却仍旧依稀可辨,恼煞人也。

  枪声响了整整叁天,金门方把木牌彻底打烂。

  截止到我采访时,洪顺利的职务是同安县海防部副部长。随着两岸关系由对

峙走向缓和,由交战走向交流,“海防问题”也从县委议事的前列项变成了后列

项,让位于大大小小的“经济建设问题”。海防部的不景气不仅表现于从“门庭

若市”到“门可罗雀”的变化,而且反映在洪副部长一套已经分到名下的单元住

房又被人挤占了去。有人打抱不平,给他出主意:你像当年冲金门一样硬冲进去

,住下,看他们怎么办!夫人张金羡也在一旁给他加油:瞧你窝囊的,连自己的

家都保卫不了,还保卫啥海防哟。  洪顺利笑笑道:算了算了,为了房子和人

争,我做不来嘛。

  我在一幢旧式筒子楼二层末端洪顺利的小房间里向他提问:炮战期间你在做

什么?

  搬木头、运炮弹、修工事,和大家一样,很简单的。

  这也太简单了。我又启发:炮打得那样凶,你当时是怎样一种心境?

  他想了想,说:现在想想也觉得怪了,每天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死,就是不害

怕。

  炮战前夕小嶝有个叫洪金鼓的坏分子,一下没有看住他,跑到金门去了。所

以,炮战期间金门马山广播站一修好,洪金鼓就点洪秀丛和我的名,说洪秀丛洪

顺利你们不要再为共军卖命了,不然,国军回来一定要杀你们的头,要不,国军

的敌后工作者也会杀你们的头。一天喊我们好几遍,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五十

年代,炮火连天也好,敌人威胁也好,就是不晓得害怕,整天无忧无虑,愉快得

很。怪了,怪了。

  采访结束,我走出他的斗室,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位勇敢的老人永远无忧

无虑和愉快。但我没有将这多余的废话说出,我只说了“再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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