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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正记（二）善恶的彼岸

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邷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虫八]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帓；捉虱子，咬圪蚤；理毛衣，剔指甲；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压的压；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

－－吴承恩《西游记》第1回

花果山的猴子们，是善是恶？

在开始的几回中，群猴堪称有金子般的心灵。在领导干部出国进修期间，奋力抵抗混世魔王，保家卫国精神可嘉。在领导上调中央工作时（虽然只是“不入流”的车队队长和闲职名誉政协主席），视功名如粪土，只希望大王陪大家耍子，没有要跟着鸡犬升天的（众猴：我们本来就不是鸡犬嘛！）。第5回孙悟空闹了蟠桃会后回花果山，嫌椰酒不好吃：

崩、芭二将道：“大圣在天宫，吃了仙酒、仙肴，是以椰酒不甚美口。常言道：‘美不美，乡中水。’”大圣道：“你们就是‘亲不亲，故乡人。’”

当命运叩门时，跟天兵作战竭力尽忠，虽然不能扼住天兵的喉咙，但也没有一个“猴奸”，罗马人的尊严也不过如此。第30回猪八戒智激美猴王时又有一段精彩的表演：

行者见他去了，即差两个溜撒的小猴，跟着八戒，听他说些甚么。真个那呆子下了山，不上三四里路，回头指着行者，口里骂道：“这个猴子，不做和尚，倒做妖怪！这个猢狲，我好意来请他，他却不去！你不去便罢！”走几步，又骂几声。那两个小猴，急跑回来报道：“大圣爷爷，那猪八戒不大老实，他走走儿，骂几声。”行者大怒，叫：“拿将来！”那众猴满地飞来赶上，把个八戒扛翻倒了，抓鬃扯耳，拉尾揪毛，捉将回去。

凡此种种都很可爱，契合人人心中最深的对自由自在的向往。

不过猴子们也有不善的一面。第27回孙悟空见到白骨精变化的女子，当头就打，唐僧问怎么说她是妖精：

行者笑道：“师父，你那里认得。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师父，我若来迟，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

好嘛，猴子还吃人肉的！想象一下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吃一口人肉就一口桃子的样子吧，嘴边血糊拉喳的，也不知道是人血还是桃汁……

第28回孙悟空被唐僧赶回花果山，发现儿孙们被猎户抓得只剩千把。大圣大怒之下，令群猴把碎石头搬成一堆堆的，然后弄一阵狂风吹得碎石乱舞，打死了千余猎人（这里还有一段精彩的辞赋，以后再谈）：

　　大圣按落云头，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从归顺唐僧，做了和尚，他每每劝我话道：‘千日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自有余。’真有此话！我跟着他，打杀几个妖精，他就怪我行凶；今日来家，却结果了这许多猎户。”叫：“小的们，出来！”那群猴，狂风过去，听得大圣呼唤，一个个跳将出来。大圣道：“你们去南山下，把那打死的猎户衣服，剥得来家，洗净血迹，穿了遮寒；把死人的尸首，都推在那万丈深潭里；把死倒的马，拖将来，剥了皮，做靴穿，将肉腌着，慢慢的食用；把那些弓箭枪刀，与你们操演武艺；将那杂色旗号，收来我用。”群猴一个个领诺。

杀了这么多人，上行下效，没有一个良心不安的。

记者：不过改吃马肉了，是不是觉得吃人肉还是不太好啊？

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嫣然一笑道：非也非也，万丈深潭里有调料，我们的原则是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按：这是孔子吃饭的规矩，见《论语》乡党篇。）

第31回猪八戒用激将法请孙悟空出山保唐僧时，孙悟空向小的们许下了天长地久的誓言：

慌得那群猴拦住道：“大圣爷爷，你往那里去？带挈我们耍子几年也好。”行者道：“小的们，你说那里话！我保唐僧的这桩事，天上地下，都晓得孙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赶我回来，倒是教我来家看看，送我来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这件事，你们却都要仔细看守家业，依时插柳栽松，毋得废坠。待我还去保唐僧，取经回东土。功成之后，仍回来与你们共乐天真。”众猴各各领命。

正象诸葛亮出山的时候嘱咐诸葛均说的：“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

想不到猴子们下次出场不是“身未升腾思退步，星落秋风五丈原”，而是要跟六耳猕猴去取经，几个会变化的猴精变作唐僧、猪八戒、沙和尚的模样，成了反面角色。革命的群众如果没有革命的领袖，是多么容易误入歧途啊！孙悟空看到小的们跟了六耳猕猴跑，恼怒之情可想而知。

令猴子们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那一见竟然就是永诀。直到封为斗战胜佛，孙大圣再没有回花果山。成佛之后回去了吗？似乎也不可能。萧峰和阿朱塞上牛羊空许约，令人怅惘不已。

猴子们是善是恶？他们自己并不关心。他们象《老子》、《庄子》中的真人一样，烂漫天然。正如《世说新语》中阮籍所言：

“礼岂为我辈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