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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音乐家长廊】马勒和艺术歌曲的交响化 -- 尼伯龙根·蜗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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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马勒《大地之歌》唐诗歌词之解译研究的综述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 毕明辉

1998年5月,一支由德国艺术家组成的交响乐团访华演出,曲目为著名德国浪漫主义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的代表作品《大地之歌》。该作完成于1909年10月,表达了作者浓重的世纪末情绪,首演于1911年11月20日的慕尼黑,其时马勒业已逝世。

89年后《大地之歌》的访华演出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那就是围绕该作品的创作基础——中国唐诗——而展开的一系列破译和确证工作。不言而喻,外国艺术家以中国为题材进行的创作本就不多,象马勒这样具体而直接引用的例子则就更少了。《大地之歌》共六个乐章,学者们一致认定第一乐章《尘世苦难的饮酒歌》源自李白的《悲歌行》;第四乐章《美人》亦出自李白之手,题为《采莲曲》;第五乐章《春天里的醉汉》则脱胎于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而第六乐章《告别》则是孟浩然《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和王维《送别》二诗拚合而成。六个乐章共用七首唐诗,问题的焦点集中在第二乐章和第三乐章之上,前者题为《寒秋孤影》,诗作者标明为TSCHANG TSI,后者《青春》作者署名为李太白,毫无疑问自然就是李白了,但无论从诗作的作者还是从诗意上都无法确认是哪首诗。在许多有关《大地之歌》的欣赏辞典以及介绍性著述中,这两个乐章的唐诗歌词也被视为悬案而搁置。当时音乐会在座的国家副总理李岚清得知这一情况当即表示:“一定要尽快把德国艺术家演奏的两首唐诗搞清楚,一定。”由此,中西音乐文化交流史上的一场特殊意义的破译和确证工作拉开帷幕。截止本文完稿,第二乐章业已获得圆满破解,第三乐章则众说纷纭,尚待进一步查证。以下根据国内各大出版物先后发表的破译文章做一简要记述。

1999年5月29日,《深圳商报·深圳周末》刊载了陈秉安先生的文章《谁能破译两首唐诗的密码》。该文追溯了1998年德国交响乐团访华演出成功,但第二、三乐章唐诗歌词无法破解的情况,详述了在李岚清副总理对此事的特别关怀下,著名诗词专家周笃安教授的破译结果。周教授认为《大地之歌》是诗词学中的“歌德巴赫猜想”,由于其内容的复杂和涉及面深广,无法破解。周教授自《大地之歌》乐谱前注得知马勒所引唐诗歌词来自汉斯· 贝格的译本《中国之笛》,但该德文诗歌译著又转译自法国女作家戈谢的译本《玉书》和德国作家哈伊曼的译著。中间经过几次不同文学版本的翻译,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误读,便会造成破译的无法进行。第二乐章《寒秋孤影》作者TSCHANG TSI,按照音译可能是唐朝诗人张继、或张籍,还有可能是钱起。但通过查阅《全唐诗》,三人诗作中都没有类似《寒秋孤影》景象描写的作品。第三乐章《青春》,周教授则认为根本不是李白所作,不仅内容不符,而且《青春》的风格怪诞、离奇,与李太白超然、飘逸的诗风相去甚远,道有几分李贺的味道,但查找李贺的诗作,也无下落。初战受挫,留给中国人一个倍感遗憾的谜题,文末作者写道的“中国人,努力”,令人深思。

1999年10月15日出版的《音乐爱好者》1999年第五期,上海音乐学院著名音乐学家钱仁康先生发表文章《试解〈大地之歌〉中两首唐诗的疑案》,首先对陈秉安的文章作出回应。

钱仁康先生早在1983年与英国马勒研究专家米歇尔博士的通信中便考证过《大地之歌》二、三乐章。文中追忆了当时情形,并说明德国作家汉斯·贝特该(Hans Bethge,1876——1946)(即前文汉斯·贝格)在其《中国之笛》(Die chinesesische Flöte)的后记中说明,他是根据海尔曼(Hans Heilmann)(即前文的哈伊曼)的《中国抒情诗》(Chinesische Lyrik)、戈蒂埃(Judith Gautier)(即前文戈谢)的《玉书》(Le Livre de Jadel)和圣—德尼(Marquis d’Hervey-Saint-Denys)的《唐诗》(Poesies de L’epoque des Thang)来写《中国之笛》的。由于他的译笔非常自由,故而称“仿诗”。钱仁康先生的研究不仅进一步确认《大地之歌》唐诗歌词还有圣—德尼《唐诗》这一重要来源外,而且指出,第二乐章的唐诗《寒秋孤影》(Die Einame im Herbst)采自《中国之笛》中的同名诗,贝特该根据《玉书》中《秋夜》(Le soird’ automne)仿制这首唐诗。对于《玉书》与《中国之笛》均注明的作者Tschang-Tsi,钱先生认为有可能是张继、张籍、张绮、章碣、常沂等人。根据《中国之笛》中收有三首张籍的作品,钱先生推断《寒秋孤影》应该也出自张籍之手,结果却没有找到相近的诗作。但比照之下,钱先生发现钱起的《效古秋夜长》的开头四句与《寒秋孤影》在诗意上颇为吻合,并说明贝特该将《效古秋夜长》的每一句唐诗译成四行德文诗,所以《寒秋孤影》共有16行。1983年8月5日,在于米歇尔博士的信中,钱仁康先生将这一考证结果告之,得到米的赞同,并在他的《古斯塔夫·马勒》第三卷《生与死的歌曲和交响曲》中应用了这一结果。

无独有偶。钱文发表不久,1999年12月23日,《光明日报·文艺副刊》,发表了我军总参三部研究人员任一平、陆震纶两位先生的文章《揭开马勒〈大地之歌〉第二乐章唐诗之迷》,使第二乐章的唐诗歌词得到更进一步的认证。

任、陆两位先生以周笃文教授所谓“返回去”的方法,从各种译本入手,将查对范围尽最大可能缩小,进行分析性查证。经过研究、查考,任、陆两位先生将六首唐诗的流传轨迹逐一梳理清楚。

最早的版本是赫维·圣丹尼斯(即钱文中圣-德尼)的《唐诗》,出版于1862年,是第一次由法国人将唐诗译成法文。朱迪斯·戈谢(1845—1917)的法文版《玉书》初版于1867年,汉斯·海尔曼德文版《中国抒情诗》序言作于1905年,是在法文版《唐诗》和法文版《玉书》的基础上转译的。而汉斯·贝格的《中国之笛》则是根据德文版《中国抒情诗》、法文版《玉书》和法文版《唐诗》转译而成的。

任、陆二位先生对证诗歌标明的作者Tschang-Tsi无论德文还是法文,参考书中作者的小传和注释,确认是张籍无疑,但查找无果。深入研究之下,发现《玉书》作者戈谢的翻译随意性很大,存在许多讹误,不仅将诗人的名字“钱”冠“张”戴,——《寒秋孤影》源自钱起(法文Tsien-Ki)《效古秋夜长》在《玉书》中题为《秋天的晚上》,却用了张籍(Tchang-Tsi) 的名字,——而且,长达10句的《效古秋夜长》她也只译了前四句,而圣丹尼斯的《唐诗》不但全译了该诗,并且正确地归在钱起(Tsien-Ki)名下。同时,戈谢更将钱起诗第一句中的“秋汉”认为是河流,造成“秋汉飞玉霜”译为“秋天的蓝雾弥漫在河上”的谬误。任、陆先生文中指出该书其他几处错误,最后将5种版本的译文与钱起原诗进行对照,确证的结果与钱仁康先生1983年得出的结论相同。

第三乐章的破解明显艰难于第二乐章,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写明“李太白”之作,却没有相近的诗作与之对应。整个查证过程中,李岚清副总理投注了深切的关心和支持,极大的推动了破译工作的进程,他专门组织各方面力量深入展开破解工作。目前对第三乐章的破解意见总体共有三家。

其一:《青春》源于《宴陶家亭子》

钱仁康先生在《试解〈大地之歌〉中两首唐诗的疑案》中还提出了自己对第三乐章《青春》的看法。在《中国之笛》中,该诗题作《陶亭》,著明原诗作者李白。贝特该根据《玉书》中的同名法文诗写成这首德文仿制的唐诗。在遍查李白诗歌无果的情况下,钱先生受到《陶亭》的启发,找到李白一首《宴陶家亭子》的诗作,其题目以及内容都与《陶亭》有关。其诗如下:

曲巷幽人宅,高门大士家。

池开照胆镜,林吐破颜花。

绿水藏春日,青轩祕晚霞。

若闻弦管妙,金谷不能夸。

钱仁康先生认为《玉书》作者一定把“陶家亭子”误解为“陶制的亭子”,故而译为“陶亭”或“瓷亭”。同时认为译诗并不拘泥于李白的原诗,而大加发挥,形容绿白陶瓷建成的凉亭似乎是“青轩祕晚霞”。最后三节描写水中倒影,则是从“池开照胆镜”一句生发出来的。因此他初步断定,《大地之歌》第三乐章的原诗是李白的《宴陶家亭子》。

其二:《青春》源自《夏日陪司马武公与群贤宴姑孰亭序》

1999年10月李岚清总理至函中国驻法国大使馆,要求对《大地之歌》进行查证。1999年11月8日,中国驻法国大使馆吴建民先生在回复李岚清副总理责成该馆进行《大地之歌》破译工作的公文中,呈报了查核结果。该文件标题为《关于查核德国作曲家马勒交响乐中涉及唐诗的情况》,认为根据国内作者的最新研究成果,第二乐章是李白诗“古风第26首”和“长相思”部分诗句的组合,第三乐章则源自李白的文章《夏日陪司马武公与群贤宴姑孰亭序》。这一关于第二、三乐章的看法明显是根据国内作者秦晋的研究文章《马勒〈大地之歌〉第二第三乐章试解》提出的,该文原载1999年10月21日《光明日报》第五版。关于第二乐章已有定论,自不必言,第三乐章则成一说。秦晋先生认为《青春》来源于李白的《夏日陪司马武公与群贤宴姑孰亭序》一文,二文第一均有水中亭子,第二都提到亭子的建筑形态,第三皆涉及横跨的桥,第四都讲到朋友在亭中聚会,第五聚会者衣着都很华贵,第六二文在主题“饮酒畅叙,赋诗作乐”方面一致。

1999年11月30日,李岚清副总理至信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王次炤教授。王次炤院长接到该信后考虑再三,将所有资料转至中央音乐学院著名音乐学家、翻译家廖辅叔先生手中,并请他立即开始破译。廖先生即刻着手这一工作,写出《关于〈大地之歌〉那两首唐诗的难题》一文做答,得出的观点与秦晋先生一致。文中廖先生认为钱仁康先生《宴陶家亭子》的观点论据的说服力似乎不够,仅可备一说。廖先生明确表示得出《青春》源于《姑孰亭》的结论是受到吴建民先生呈报李岚清副总理《关于查核德国作曲家马勒交响乐中涉及唐诗的情况》的启发,以此循迹而得。廖先生撰文时并未得到秦晋先生的文章,在作答文章中详细比较了译诗与《姑孰亭》一文的大量相似之处,与秦晋先生的比较结论大同小异。同时指出外国人翻译中国诗歌往往望文生义的弊病,从而进一步确证《青春》与《姑孰亭》的联系。此为第二种观点。

其三:《青春》源于《清平调三章》题注

任一平、陆震纶先生在发表确证第二乐章的文章之后,继续研究第三乐章的疑题,与杨文科先生共同撰写《探寻马勒〈大地之歌〉第三乐章唐诗之源》的论文。

该文继续第二乐章确证的“返回去”方法,深入研究《青春》译诗的直接来源,根据马勒的《青春》源于戈谢的《琉璃亭》这一前提,查证出瓷亭是戈谢的创造。由于《琉璃亭》一诗的主题为饮酒赋诗,与酒的关系很密切,以此为查找的出发点,发现《清平调三首》的题注与《琉璃亭》的主题甚相吻合。文章在分析引文的基础上,将译诗与题注进行了详细的比较,认定戈谢将《清平调三首》题注改写成一首署名为李白的诗,这就是《琉璃亭》。

此为第三种观点。

1999年12月28日,周笃文先生与洪允息先生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文章,题为《〈青春〉,一首扑朔迷离的仿唐诗——关于“世纪之谜的续解》,回顾了一段时间里各方面破解的情况,同时表明了自己不赞同《姑孰亭》和《宴陶家亭子》这两个观点,认为前者本为序文,与诗歌在文章学上的区别很大,同时与诗中所描绘的小亭也不属一类;后者则与诗中的情境相去太远,大相径庭。笔者与任一平先生联系中得知,周笃文先生对《清平调三首》题注的看法未置可否,只是认定《瓷亭》完全是戈谢兴致所至的仿作。

2000年3月23日,钱仁康教授于《光明日报》发表文章《〈大地之歌〉唐诗谜十七年前已解疑》。文中钱先生回顾了自己发表于1983年12月5日刊登在《解放军歌曲》上的《马勒的〈大地之歌〉与唐诗》一文,陈明这一史实。

2000年4月25日,任一平和陆震伦先生对钱仁康教授3月23日文章做出回应,写出《“初步肯定”不等于“确证”》一文。文中任、陆二先生对钱仁康教授先后不同时期发表的文章进行了对照,其中参阅了1983年11月刊登于《解放军歌曲》中的另一篇相关内容的文章《中国古诗与外国歌曲》,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观点,认为应该尊重历史,对第三首诗作的解译工作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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