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那年庐山（十三）众说纷纭 -- 史文恭

回到庐山来吧。

7月16日，当东哥把彭总的信被印发全会后，整个会场像是一个油库被丢进了一支爆竹。虽然没有被点燃，但整个的气氛，却不同了。

丢爆竹的东哥，在他印发彭总的信前，召集政治局在山常委开会，对朱老总，胡服，周公说，“要讨论这封信的性质。”----这句话虽然并未标明东哥的最终决定，却已明显地反映他的倾向。

而对于接到爆竹的到会诸侯们，除了极少部分有幸得到过暗示的以外，其他的大多数都在紧张中感到了困惑。----他们知道，上庐山是为了纠左，他们也看到，东哥已经一直纠左了八个月，而这个时候，军界的头号人物，功勋卓著的国际主义英雄，现任的政治局委员和国防部长，彭总写了一封基本上是对大跃进的错误表示批判，在模模糊糊中略有对东哥的影射之意的信件，偏偏又被东哥指定印发全场，所以，诸侯们很难了解此刻东哥印发该信的目的何在了。-----而面对彭总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对象，他们对彭总的信又不敢大声置疑或批评，-----因此，在彭总的信刚被下发之时，大部分的诸侯们，用支支吾吾的态度表示了意见。“基本同意的居多，完全同意或不同意的极少。”----当然，具体到因为工作的不同，和在大跃进中犯错误程度的不同，诸侯们的发言，也各有特色。

比如一机部的赵尔陆上将，他的部门是用钢材的，大跃进的劣质钢材对他的影响很大，因此，他特地扛了一批劣质生铁的样品上山，准备投诉的。----于是，他对彭总的上书，支持较高。山西省委书记陶鲁笳是当时和王任重一样，最年轻的省委书记。所以较有朝气，（也就是涉世未深啰），对彭总也是力挺。

但另一些干部，比如犯了错误的，摔了跟斗的，像是大炼钢铁开吹得华东柯庆施啊，湖北的王任重啊，四川的李井泉啊，河南的吴芝圃啊，说话就不敢大声了。----这里有一个关键的例子，王任重，由于他古典文学学得好，和东哥聊天的时候能接得上话，所以东哥很喜欢（像许世友这样，东哥和他聊红楼梦，布鲁诺，基本上就是对什么弹什么。。双方都很痛苦的。。）因此有私交。东哥那个时候，很喜欢游泳，去的就是庐山上面的芦林水库，这期间就叫王任重陪着游了一次。中间王任重小心翼翼地问东哥：“彭总写这封信，对不对”，东哥的回答是：“政治局委员给党主席写信，有什么不对呢？”“那主席对信中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怎么看？”----东哥的回答很酷，他看了一眼水库的绿水，答道：“现在我不发言。”-----这个插曲很鲜明地显示了当时东哥派的诸侯们的心理。---他们由于自己的错误而心虚，看到彭总的信后，自然更加心虚。----所以本能地向东哥求助，（想知道是否还有东哥的支持。）-----但东哥此时还在权衡，他当然不喜欢彭总的信，但治大国如烹小鲜，东哥必须把握分寸和节奏，以决定对彭总上书的处置。---7月17，18日左右，田家英从他的内线得知，东哥这时找各大区负责人谈话时，还说过要印发《阿Q正传》的话，意即要启发大家，不要自己的缺点毛病触动不得，像阿Q一样，一触即跳。就是一个证明。-------（顺便提一下，王任重的回忆在很多关于庐山会议的文章里被肢解，支持东哥一方的，往往只引用上半句，支持彭总一方的，就只引下半截。）

还有另一批与会人员，像小孩过年一样，看到了爆竹，还以为是庆祝的信号，浑不知身在油库。----他们就是一心为民的秀才们。上面已经提到了，东哥17日在林总上山后，接见了周小舟，周惠，田家英，胡乔木，李锐。和他们又喝酒，又谈诗，从下午五点聊到了深夜十点。恩宠如此，但却起了反效果。------东哥的本意是拉拢秀才跟他走，但秀才们却以为是东哥一心站在他们这边纠左。----结果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周小舟，周惠和李锐就手拉手去看刚刚上山的黄克诚大将了。----黄克诚大将的上山，既可以说正常，也可以说微妙。一方面，他是中央书记处书记之一，属于核心领导层一员，和与他同来的彭真身份一样。另一方面，黄克诚大将当年在红军肃反时期，是彭总救了他一命，而且解放后，他本是在湖南做省委书记，1952年被召回军队做第三副总参谋长和总后勤部长兼政委，后来彭总高丽凯旋，出掌兵部，当任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时，（这时的中央军委成员就是东哥加邓公加十大元帅，阵容极华丽，强大。），黄大将被任命为军委秘书长，成为彭总的日常唯一亲密助手，1958年军内反教条中，粟裕总长被搞下台，接任的就是黄克诚大将。---而且，彭总在庐山期间，私下里曾说，要是自己这次被下台了也没关系，黄克诚能接任国防部长就行。----所以可以说，彭总和黄大将的关系是非常好的。即使是像彭总这样得罪人无数的恐龙人物，也可以和黄大将关系融洽，真是异数。----考虑的这一层，黄大将的被召就令人遐想了。---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可能是为了后来的“反党集团”凑数，不然就彭总一个人不成集团了。（但俺觉得这个说法也不尽然，因为黄大将上山的时候，东哥还没有下定决心，所以叫黄大将上山很有可能只是未雨绸缪的考量。）

总之，被叫上山并被安排在和彭总住在一幢别墅的黄大将，此时必然是引人注目的。但周小舟，周惠和李锐居然在黄大将刚刚到的第二天大清早就来拜访了，（考虑到这三个前一天晚上和东哥聊得很迟，可以说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看黄老了。）----当然，值得说明的是，作为接任黄老的湖南省领导二周，以及当年黄大将在湖南时的宣传部长李锐，他们由于旧情来看老领导是人之常情。但大清早的，明知道黄老上午还要去周公那里开国务院会，他们三人还是这样赶来，这自然过于迫切了。而且根据黄大将的回忆，这个时候，刚刚在东哥那里听到，“这一次会议实质是反冒进，我是反冒进的头子”的三位，还是急着向黄大将抱怨，“会议开得有压力，不纠左不行。作为后来者，俺不知道他们此刻的意思到底是寻求黄大将的支持（他们已经自以为有了东哥的支持了），还是鼓励黄大将加入他们的纠左阵营。根据李锐的回忆，当时黄大将说：“在书记处会议上他也说过：我黄克诚总算一个敢讲点话的人，但现在也不大好讲了。谈到彭德怀的信，黄克诚说粗看了一下，“有漏洞，有问题，还有刺；照实际情况，还可以说得重一些，但这话不能对彭德怀说。”---似乎此时的黄大将很谨慎，很冷静，但事实是和这三位谈完话之后，黄大将后来和谭震林大吵了一次，争论的非常激烈， 所以黄大将的这个转变是令人寻味的。

黄大将和谭老板的争吵为得是周惠。周惠当时不仅在私下，也在小组讨论中发言：“依我看，去年各省第一书记，应当各打五十大板”。此言一出，本来就心虚的各路诸侯大怒，尤其是那时的周惠不过是湖南小小的第三书记而已，7月20日，周公召集各个高干开会，其间安徽省委第一书记，长征时的谍报高手，红军电讯战的先驱和功勋，曾希圣忽然发飚了，：“His Mother’s! 各省第一书记，应当各打五十大板屁股，别人都不行，都不能当第一书记，-----”他指着周小舟（因为周惠还没资格参加这个会），“就你们周惠能当第一书记？His Mother’s， 就他行？”---接着谭震林谭老板也发飚了，一拍桌子：“His Mother’s， 别人不行周惠就行？就他能做第一书记？”

会场怔了几秒，黄克诚涨红了脸，也砰的一声，拍了桌子，：“谭震林，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谭震林一拍桌子跳起来，好像要冲过来一样，

“你想干什么？！”黄克诚怒吼着要迎上去。（上面描写引自《周惠与庐山会议》权延赤）

结果周公适时出手，制止了这场斗牛。----但更有戏剧性的是后头，第二天黄克诚大将晨练回来，跑进周小舟和周惠的别墅上厕所，出来后才问起这事情的缘由。（原来黄克诚拍桌子的时候，连曾希圣和谭震林为什么对周惠有意见都不清楚。）---黄大将向来谨慎的人，这一次的表现，实在是反常了。--------（这件事后来周惠专门去总理那儿做了解释，周公告诉他这件事就以“开玩笑”扯平了，以后说话要注意。）

在黄大将为周惠拍桌子的同时，他也在小组发言中强调了大跃进的错误，错误说得不少，好话没有几句。

总之，在彭总的信发下来几天内，庐山上嗡嗡的讨论声不绝于耳。但关于大跃进的得失之辨，事实上在彭总的信发下来之前，已经讨论了两个星期，该说的，恐怕也都说尽了。而对于新发的彭总的信，可以说的有很少，毕竟烫手的地方太多。----与会的衮衮诸公，此时都等着东哥发出最后的定锤之音。

7月20日，游水库还不尽兴的东哥叫车送他到山下九江游长江，游了一个小时上山后，路上还在车里睡了一觉。晚上应江西省委第一书记杨尚奎的夫人水静的要求，为江西省委的理论刊物题写刊名《跃进》，他写了两幅，派人送给水静，以供挑选。-----总而言之，7月20日的东哥心情愉快，但到了22日的晚上，他老人家却吃了三次的安眠药还睡不着。--就在两天之内，东哥的心情从晴空万里到乌云滚滚，到底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引发了他老人家如此的转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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