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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穿越小说与明清之辨 -- 尼伯龙根·蜗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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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高第小传Capo(不存在所谓尽撤关外,和抗命独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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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第小传

文/Capo

明清史上名叫高第的人不少,光进士出身的就有四位。其中比较有名的如明正德年间的高第,字公次,官一直做到云南副使。又有清乾隆年间的高第,字云士,善书画。又有明朝末年山海关总兵高第,榆林人,当甲申鼎革之际随吴三桂降清,在山海关击败李自成大军,后清朝授为河南总兵,也算是此段历史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本文所关注的则是明朝末年曾任兵部尚书,蓟辽经略的高第,因为此前各种著述中对此人的叙述颇有错漏之处,故略考其生平以求争鸣。

高第,字登之,滦州人(即今河北滦县),具体出生年月现已无考。从各种方志中看,他至少在己卯年,即崇祯十二年(1639)还在人世,最后一共活了82岁。又,所有的史料中都未找到他在明亡之际的任何活动记录,似乎去世之日应在1644清兵入关之前。这样的话,可以推断他大约生于嘉靖三十七年至四十二年间,也就是1558-1563期间。

万历十七年(1589),高第考中了己丑科进士,当时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算是比较正常的登科年龄。当年这一科共取347人,高第排在三甲208名,即总排名278,算是比较靠后的。这一科进士中人材甚多:状元焦竑是史上有名的大学者,古文大师;榜眼吴道南后来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大学士,入阁为相。另外一位朱国桢也在天启年间曾经入阁。此外,高第、董汉儒做到兵部尚书,杨文岳做到保定总督,而高攀龙、冯从吾是东林党中的赫赫巨头,董其昌乃人人皆知的书画大师,都是明史中数得上的人物。

考中进士后,朝廷派高第去做临颖县令。临颖县在河南,当年属开封府,《说岳全传》里面杨再兴战死小商河,即在其附近。各方志中的高第传记都说,他到了临颖之后,赈灾救荒,“医活数万人”。而且比较廉洁,缴上来的赋税根本不拆封,就直接送到开封府上,由此杜绝了耗羡的弊端。这样,可能由于征税方面的政绩比较突出,高第“转户曹,榷浒墅关”,也就是派去了苏州钞关收商税。旧例,在主钞关之外的支流水道上都设绳拦截,以防商船从中私自开走以避税,高第认为只需封锁主河道附近的水域即可,不用一切都斤斤计较。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高第最终升到了大同知府,是正四品之官了。这大约是万历中的事情,当时明朝已经财政吃紧,各地王府宗室俸禄难以支付,于是高第从自己的官俸中捐出三千两银子来补助(其主要对象当然是在当地就藩的代王等)。由以上记录似乎可以看出,其应是家底殷实之人,对钱财等事项至少表面上并不贪婪,是以廉洁奉公,慷慨捐资为升官之道的。

当然,关于其早年的宦迹,史料中大约也就是这寥寥几笔,不可能太过详细。万历三十八年(1610)二月,高第从大同知府转为山东按察副使(《实录》作按察使,但从后文来看应为副使),此时他已经在官场中打熬了21年,年纪大约在五十岁上下了。不过,以府台转臬司,品级虽不变,通常被视为升迁,从此他的仕途开始进入了比较顺利的阶段。

万历四十一年(1613)三月,高第考满,再从山东副使升为湖广右参政(从三品)。关于他此段期间的事迹,《湖广通志》说:“高第……分守荆西,修学宫及魁星楼、尊经阁。捐资区画,不烦民力”,也就是说他在当地捐款建了文庙学宫等建筑,似乎此人比较喜欢捐钱以求名。不久后,高第升山东按察使(正三品),万历四十六年(1618)五月再升为陕西右布政使(从二品),很快又升山西左布政使,可谓节节高升。后来,大同巡抚文球到蓟镇赴任,朝廷原本打算让董可威补缺,但董可威因为有病,再三辞免。于是,天启元年(1621)三月,吏部以高第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令其巡抚大同。他终于进入了明朝顶级文官,封疆大吏的行列。在任上,据《永平府志》,《滦州志》等记载,他又私人出资七千两银子,助给边将的抚赏,想必在军中朝中口碑也必然不错。高第曾著有《抚云疏稿》一书,当为此时的奏疏集子,可惜今天早已散轶,无从得见。

不过,高第在地方上只呆了一年多,便又得到了新的机会。当时辽事已经大坏,后金连续攻克抚顺、辽沈、广宁等地。兵部的官有的调,有的辞,几乎成了走马灯。天启二年十一月,原任兵部右侍郎吴仁度引疾辞官,升李瑾补缺,但随即又升其为添设左侍郎。这样一来兵部出缺,便于当年十二月召高第入京,为兵部右侍郎,进入明朝的枢画中心。而当时的兵部尚书,正是高第的同年董汉儒,两人应有一番叙旧交情不提。

此时,正是辽东形势最坏的时候。关外已经被熊廷弼、王化贞二人全部放弃,大学士孙承宗出关,与经略王在晋发生了守关门还是守宁远的争论。高第到任之时,孙承宗已胜出,王在晋被调往南京,因此高第进入兵部之后,主要任务应当就是协助和支援孙等人在关外的军事计划。从后来的情况来看,高第应该对孙进取的策略有所异议,不过天启二、三年间,也找不到什么资料表明他对孙进行了任何掣制,因其在兵部也不过三、四号人物而已。三年三月,高第再次升迁,为兵部添设左侍郎,次年正月又成为正牌左侍郎,成了兵部中地位仅次于尚书赵彦的第二把手。

然而到了天启四年(1624)二月,高第却突然致仕,也就是退休了。原因现在无从查考,不过当时他至少也已经62岁,很可能在65左右,因年龄已大自然退休也毫不奇怪。只不过高第肯定没有想到,他刚下野不久,朝廷上就突然爆发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东林党正式向魏忠贤开战。

事情开始于天启四年六月。杨涟上疏,声称魏忠贤有24条大罪,从而吹响了东林党总攻的号角。一时间,弹劾魏忠贤的奏章满天飞,大有将其一脚踩死之势。然而,由于天启皇帝的包庇,魏忠贤毫发无伤,倒反过来对东林党人进行了残酷的镇压。以汪文言案为切入口,魏忠贤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逮入诏狱,一网打尽,并开始从朝堂上大肆清洗东林党人。到了次年正月,据苗棣《魏忠贤专权研究》一书统计,已有近40位高官被逐去。不过,就兵部来说,当时受到的冲击并不太大,除了侍郎孙居相回籍以外,大致没有什么变动。但不管怎样,缺官总得填补。天启五年正月,大学士魏广微上疏,推荐两位原任兵部侍郎李瑾与高第,请皇帝再次起用两人,以加强京城的防守。二月,起高第为兵部左侍郎管工部右侍郎事,从任用来看主要是负责守城器械等事务。高第退休一年后再次复出了。

但实事求是地说,虽然高第是由阉党的魏广微推荐复用的,却没有什么证据表明高第本人与阉党有什么关系。天启四年他致仕之前,魏忠贤虽然在宫中把握了一定的权力,但是与外廷冲突还并不太多,基本上不相往来,朝廷上大多还是东林党所号称的“正人君子”在位。当然,高第肯定不是东林党的人,但与其也没什么瓜葛,天启三年东林诸人搞癸亥京察,打击异己的时候,也没牵涉到高第什么事。从他的仕宦生涯来看,几十年一步步升上来,总体也还算正常,没有类似坐电梯突飞猛进的情况。阉党赶走了那么一大批人,总得找人补上这些官缺,这些候补的中间固然有一些是阉党中人,但也有相当部分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并没有牵涉到党争之中,甚至还有很多人是反对阉党的。即如与高第同时被荐起用的李瑾,就是反对魏忠贤的。《崇祯长编》中记录后来四川道御史吴彦芳的奏折,称李瑾当年“付身家于度外,直犯逆魏凶锋而九死一生”,便是明证。

高第起复三个月后,兵部尚书赵彦致仕回籍,于是廷推新尚书。高第作为兵部二把手,本来属于最有资格的,一开始却没有上廷推名单。但前后推了好几次,上面都不满意,最后还是点中了高第升任兵部尚书。《两朝剥复录》对此说:“内意属第,故履推得之”。那么,这个“内意”究竟是谁的意思?一种可能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因为天启也不完全是个傀儡,有时候还是发挥主意的。或许他看了前面推荐的名单觉得都不满意,而高第资格老,在兵部经验又多,升任尚书无可非议。第二种可能,实乃魏忠贤之意,但从前后推举了多次才选上高第来看,他也不是什么众人皆知的阉党,或许是魏忠贤想要拉拢他,特意升迁。

然而,高第上任后,并没有附和魏党。康熙二年的《永平府志》记载说,当时魏忠贤、崔呈秀势力炙手可热,想要升其同党郭钦为都督同知头衔,又想让参将梁甫升任总兵,矫中旨特授,不料高第“皆不应”。而且高第看到杨左被逮,榜掠甚惨,在经筵上力陈“党锢宜释”,使得魏忠贤异常恼怒,唆使天启召见高第,“切责之”。自此之后,魏忠贤千方百计想把高第赶走,而机会正好马上就到来了。

天启五年夏,蓟辽督师孙承宗决意发兵填实锦州、右屯、大凌河等地,于是发四车营出关,与原来的前锋三营共同驻扎其地。孙的意图是把兵力逐渐往锦右一带集中,为下一步收复金、复、海、盖四卫作准备。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刚过了没多久,八月间,便遭到了所谓的“柳河之败”。总兵马世龙听说耀州等地空虚,便遣将领鲁之甲、李承先等率兵过河,打算袭击该地。约定与水兵会合,乘船前去。但不料到了指定的日子,水兵不见踪影,于是鲁、李二人用小渔船渡兵过河,结果到了耀州城下,后金早已发觉,打得明军大败,逃到河边又无法全部渡回。最后过河的明军覆灭数百人,鲁李二将死难。

败报传来,朝廷震惊,因为传闻纷纷,“有言丧官兵好几万,好马数千者”,以为是一场异常严重的失利。兵部(即高第所执掌)立刻作出反应,认为“万一奴骑乘此长驱,则宁锦等处能保其无虞?”当此时刻,以山海关最为要紧,而“前闻在关兵马甚少,又何恃以守乎?”因此,兵部建议采取紧急措施,立即让马世龙挑选在关外的部分精兵,回防山海关,以期万全(《三朝辽事实录》)。对于柳河之役,高第等显然很不以为然,因此在兵部的各题稿中对孙承宗、马世龙多有攻击,这当然大大得罪了关外辽军诸将。当时作为孙承宗手下军务赞画的茅元仪,即对高第大为不满。后来到了崇祯年间,茅撰写了《(前)督师纪略》一书,回忆当年情事,又对高进行了诸多不实的描写。因为茅元仪名气相当大,因此许多说法后来流传甚广,不得不加以考辨,以见本来面目。

首先,高第与孙承宗的矛盾究竟因何而起?《督师纪略》说,高第当年巡抚大同之时,所调兵马羸弱,为孙承宗所持,因此深恨孙,“以杀公为己任”。此乃一面之词,事实如何今天无从得知,但如前所述,高第在兵部多年,未见有参劾阻挠孙承宗之处,茅之前的其他文章中,从未提及此人,只是柳河之后才有此一说。然后,《督师纪略》又说魏忠贤因为看中了高第想杀孙承宗,因此特意中旨命其为兵部尚书,“履推不用而特拜焉”,此又与《两朝剥复录》“履推得之”的说法矛盾。如前所述,高第当时是兵部左侍郎,为该部的第二号人物,按资历地位,接掌尚书一职并无出奇之处,反倒是前面履次推举都未有其名显得可怪,更不用说只能“特拜”了。若说魏忠贤一心想让高第出任,当时朝廷各大臣皆仰其鼻息,又怎会屡次推荐都无其名?《剥复录》为东林党一众所编,意在昭示天启末年,“奸党”如何排斥正人,把握朝政,因此书中凡涉及阉党人物,多有点评,但并未言及高第为魏忠贤所属。

《督师纪略》又说,高第为兵部尚书之后,“日请减兵”。此当指天启五年关宁清汰冗兵一事,然而此事之缘起与高第完全无关。四月,户部尚书李起元上奏,其中即提到诸臣有谓关门之兵“虚冒宜清,老弱宜汰”,旨意回复:让孙承宗清点裁剪。此时高第尚未上任,与其何干?后来经过查点,关宁一共汰去冗兵1万7千多人,可见水分还是可以挤出不少。但总体而言,汰兵之举实乃明朝军饷支付不敷而采取的措施,基本上是户部的意思,茅元仪把这个也怪到高第的头上,只能是出于意气之见。

接下来的两条则更加不可不辨。《督师纪略》说,柳河之败后,高第自己下檄给马世龙,让他全数撤掉锦右、宁前之兵回山海关,也就是“弃关外四百里”。多亏了袁崇焕和茅元仪自己力争,高第无可奈何才没有实现,仅仅撤了锦右的军队,而高第还不许将当地的屯粮运走,后来都为后金所得。这一段记述,后来被另一位关宁将领周文郁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搬到了其著作《边事小记》中的《辽西复守纪事》篇中,又被钱谦益照抄至《牧斋初学集》中的《孙公行状》篇,而最后竟被部分编入了《明史•袁崇焕传》,因此流传甚广。我们来看一下当时之情事究竟如何。

如前所述,朝廷刚刚得知柳河败绩的消息之后,兵部马上作出了紧急应对,让马世龙急选关外各兵精壮者,回防山海关,以关门为紧要。这是建立在之前孙承宗等把兵马多集中到锦右一带,山海关本身兵力甚少的前提上的。因为兵部即高第掌管,那么看作高第本人的意思也相差不远。他担心新败之后,万一后金大军长驱直入,而关门之兵又都在关外,山海关本身恐怕有很大的危险。这一举措高明与否,各人大可以事后眼光加以评判,但若站在当时情况不明,以北京安危为首要考虑的立场上看,似也无可厚非。不管怎样,此乃一临时紧急举措,并未涉及到全撤锦右或宁前之事。

九月初八,兵部(高第)又上奏,称关门久有兵饷虚糜之事,还不绸缪山海以为根本,保护宁锦以固藩篱,反而为求虚名,过河轻进。他之前已经致书孙承宗,并札谕马世龙赶快回到锦州,不料尚未有回音,败报已至。请求御史同司道等人速速查明现存兵马之实数。

这之后,九月十四,巡关御史洪如钟也报告了柳河失事的情况。旨意:“宁远前屯系关门外薮,满桂赵率教务严加防御,以保无虞”。此时朝廷明确表示宁前一带乃要紧之处,为守护关门的屏障,饬令满赵等人严防,决无放弃之意。

九月二十二,高第上疏,全文见于实录。他首先强调了山海关在国防中的地位,然后重申了之前的对策,即“近闻渡河取败,宜速挑选精兵,谨防山海”。然后,高第称:“……查关上原设三部总兵,各有所营地方,分布驻防。不意今春夏间,三部兵马尽驱之关外”,而如今与后金兵衅已开,蒙古部落也蠢蠢欲动,当此时刻,“犹不思护内而防外乎?”换句话说,孙承宗之前将兵力向前线集中,但高第认为此时刚打了败仗,事关紧急,应该首先保证关门的安危。因此,他的提议是,严谕孙承宗并责成各将官,“各率重兵驻关,共图防守之策”。但是,这道奏疏的意思,无非是将春夏之间发到关外的兵马照旧撤回关门,将局面恢复到天启五年初的样子,却毫无提及要撤掉宁远前屯一带的驻防。按《督师纪略》的说法,高第“弃关外四百里”的决定,是他还在兵部尚书任上之时作出的,但自此之后,高第于十月初五即被授命辽东经略,其间不过十数日,哪有可能他再下命令,而袁崇焕等人不从,而高第又无可奈何等一连串事件的发生?

综上所述,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高第在刚得知柳河败绩之后,曾紧急给马世龙发去谕令,让其挑选关外一部分精兵回防山海关,以策万全。这其中可能牵涉到一部分宁前之兵力,但实乃刚打败仗之后的临时措施,并非要撤消宁前之驻防。这之后,一方面因为高第的战略思想本身和孙承宗不同,以保全山海关为重点,一方面他认为新败之后,加之蒙古又有不测之举动,形势变化,因此应该保守为上,把之前从关门发到锦右等地的兵力撤回来,让锦州、右屯、大凌河三城重新成为可以灵活处理的“哨探之地”,从而使整个局面恢复到本年年初的样子。当然,这一做法未必正确高明,可以加以分析批评,但硬说他要连宁前一并放弃,全部缩回山海关,实乃谬误。这从当时各人的反应中可以得到充分验证。

比如说,袁崇焕反对高第的做法,认为锦右一带既然已经发兵出关填实,安插了百姓,那么兵法有进无退,若又无谓撤兵,则一来示敌以弱,二来将使得锦右本身摇动,而又使得宁前震惊,关门失去保障,因此他不敢苟同(《三朝辽事实录》)。但是,虽然袁崇焕是持有反对态度,从其文意可以明显看出当时并无撤销宁前兵力的说法,他只是怕削弱锦右之后,会使得宁远等地“震惊”而已。当时袁崇焕说得相当激烈,甚至声明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本道说一声明白便去也”,以撂挑子不干相要挟。《督师纪略》中所谓宁前道与宁远共存亡之语,可能即是从此疏而来,只不过歪曲了事情的本来面目,变成袁崇焕坚决反对撤兵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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