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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新版三国 -《真髓》卷二 大浪淘沙(转载) -- hang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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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十一节 黑手

陷入窘境的呼衍军狼狈之极。

  前方徐晃军形成半圆形的包围、后面死死堵住去路的友军眭固,使得匈奴人丧失了机动灵活的部队优势。再加上不断有宠石从天而降,严重扰乱他们的心神,使得折里带连整合部队都变得异常困难。若不是徐晃部忌惮匈奴骑兵的快马利箭,所以并不逼迫太甚,恐怕早就 全军覆没了也说不定。

  可是直到此时,被堵在呼衍军后面,身为右前伏的眭固军却迟迟不动,既不想如何前进到阵头支援,也不想如何才能让开通路,使得匈奴人能够得到喘息的机会。

  “见死不救,汉狗没一个好东西!”折里带恨恨地低声咆哮,“我早就同单于说过,根本就不该为天杀的汉狗作战!等这一战结束,我立即就回平阳的单于庭。单于若是不同意,要降我的罪,我就带着呼衍部去大草原,像宇文部一般去投靠鲜卑人!”

  但此刻实在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折里带虽然嘴上乱骂,却也不得不低头:“呼衍奴,你权且代我指挥部众,我去找那个汉狗,要他赶紧让开道路!”说着掉转马头,催马向部队后面的眭固军飞快跑过去。

  虽然南匈奴挛硖王室仍然对大汉表示臣服,但诸部中似折里带这般憎恶汉人的却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呼韩邪单于率部内迁并州的时候,天朝对匈奴着实不坏。那一年大灾,全族饿死三万余人,是当时的天朝皇帝赠予粮食和布帛,协助匈奴度过了难关。

  但是自从协助天朝将北匈奴远远赶走以后,单于屡屡上书请求回归故地,可是每一次等待回来的结果,都是深深的失望――天朝皇帝不希望我们回草原去,他只希望我们能替他把守北方的边疆,不断地为他派出英勇的战士,却替他和那些不肯臣服的羌人、乌丸人又或是 鲜卑人作战!

  自从南迁以来,数万匈奴优秀的武士在单于为天朝皇帝的作战中死去,族中增添了多少孤儿寡妇。熹平六年对鲜卑檀石槐一役,一万匈奴男儿随同使匈奴中郎将出征,结果血染草原故土,兵败战死者十之八九。谁想到中平四年,天朝皇帝又要征发匈奴将士,去打什么勾 结鲜卑造反的张纯!

  就是因为天朝皇帝那次的征兵令,使得十余万匈奴部众群起反抗,还杀死了挛硖羌渠单于。此后挛硖氏的于扶罗与须卜氏的骨都侯分别被拥为单于,彼此互相攻杀。直到须卜骨都侯、于扶罗先后病死,挛硖呼厨泉登上单于宝座,才使得这场大内讧告一段落。

  每每念及此事,折里带就觉得胸口发堵,愤愤不平:当初诸部大会的时候,呼厨泉当着诸部族长的面,痛痛快快地保证从此不再同汉狗有任何来往。可为什么现在却又变了心?

  眭固骑在栗色战马上,虽然手下的将士们都是铁铠重牌,可他却仍然身着布衣,额头系一条黄带,保持着原先盘踞山中时养成的习惯。

  这位山贼出身的中郎将显然在张杨手下一直处尊养优享受惯了,比起几年前活跃在黑山时胖了整整一圈,脸上横肉丛生,一嘴络腮胡子。自从率领黑山军起事之后,他先后被曹操袁绍打败,后又为张杨收编……经历了这么多挫折的眭固,已不复往日的粗野蛮横,圆圆的 胖脸上总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惟有偶然眼中精芒如电一现即隐时,才能找回一点昔日杀人不眨眼的剧寇“诡兔”的影子。

  “将军,我们这般按兵不动,恐怕不好跟匈奴友军交代罢?”旁边一名文士打扮的骑士策马来到他身旁,不安地问道。

  眭固漫不经心地抠着指甲里的黑泥,闻言笑了起来:“魏种,这事自有我的道理,不用你来操心――我另有一事向你请教,我眭固是个老粗,要管理手下几千号子人,常有账目不清的现象,很是为此头痛,你有什么好的法子么?”

  魏种不禁愕然,眼前战况十万火急,他却忽然谈起军中账目来!但回想起来,自从跟随了眭固,自己竟从来没有揣摩透他,这个人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将军垂询,又不能不答,他只得无奈道了声是,一五一十地说起管帐的诀窍。

  眭固笑眯眯听着这位幕僚述说如何管帐,索性不住向魏种问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可是他一双丝毫笑意都没有的锐利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前方移开。此时看到折里带怒气冲冲的身影,他笑得更加开心了。

  “呼衍将军!”他丢下犹自喋喋不休的魏种,拍马迎了上去,大声道,“将军怎么忽然跑到小弟这里来了?中军处传来军令,情况有变,兄弟正要去找你呢!”

  呼衍折里带本来满腹怒火,正要大兴问罪之师,不想眭固竟抢先一步,他不由一愣:“怎么?是什么事情?”

  此时眭固那圆圆的胖脸已被忧愁和焦虑拉得老长,低声道:“是从我主张府君处传来的消息,贵单于呼厨泉在冲锋时不慎身负重伤,他昏迷之前,要你……”战场上万人呐喊厮杀,眭固说到后来声音又越方越低,最后几个字根本听不清楚。

  折里带怦然心动,莫非是呼厨泉终于后悔前来,令自己率部回单于庭,回大草原么?

  他喜形于色,赶忙凑过身去,急切道:“单于要我怎样?”话刚出口,只觉得左胸一凉,随即一阵剧痛袭击了他。

  当意识稍有恢复的时候,眭固笑眯眯的声音仿佛自万里之遥处飘了来:“要你去死。”

  折里带觉得,好像自己现在正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真的。随着黏稠的血液从胸口伤处中不断涌出,一股冰寒彻骨的感觉逐渐包裹了全身。

  凄厉呼啸的寒风,洁净透亮的蓝天,辽阔无边的大地。

  苍鹰翱翔,野马飞奔。

  奇怪,这不是二十多年前,十几岁的自己跟随父亲呼衍王出征鲜卑檀石槐的时候吗?

  这就是我们本来的家乡吗,为什么天朝大皇帝不让我们回来呢?幼小的自己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亲切。

  折里带,你记住。父亲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宛如刀子刻出来的一般,他的声音低沉而忧郁。天朝皇帝最不希望的,是我们匈奴万一回到了草原,又会出现第二个象冒顿单于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眼睛投向一望无际的远方,那里是永远野性难驯的土地,那里生存着永远野性难驯的男儿。

  ……

  “别跟木头似的戳在那里发呆,”眭固一边擦拭着长刀上的血迹,一面转头向呆若木鸡的魏种,“传令下去,分出一千名将士立即上前支援呼衍军后撤。通报他们呼衍将军刚刚被流箭射中,已经阵亡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漫不在意,仿佛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余人等迅速向侧后移动,去和杨丑军汇合。”

  当呼厨泉得知呼衍折里带“阵亡”的消息,他刚刚在张杨军的掩护下抢到一匹战马,纠集了数百残兵狼狈逃回中军,却被马超截住。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马超对这位落魄单于连正眼都不望一眼,冷冷道,“呼衍折里带遗留的一千八百名部众目前正由他的从弟呼衍奴统率。但呼衍奴得知兄长丧命的消息,认定是单于的过失,还公然宣布呼衍氏要从此脱离单于。为了避免内讧,我同意了他的请求, 目前呼衍氏部众已经调拨予张府君指挥。”

  此时他已经不必再给落水狗一般的呼厨泉任何好脸色,所以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命令口吻,极力表达对呼厨泉的蔑视,以及自己高高在上的统帅地位。

  呼厨泉面色灰败,忧心忡忡,已没有精力去跟他计较细枝末节的态度问题。

  自家人知自家事,匈奴单于与天朝皇帝不同,自己固然是全匈奴的统治者,可同时也必须受到各个氏族部落的牵制。全匈奴大小氏族部落共有一百多个,作为王室的挛硖氏只不过是其中比较大的一部而已。除去挛硖氏之外,匈奴还有三大贵族:旧贵族中仍然显赫的呼衍 氏、兰氏,以及新贵须卜氏,其余小部落们分隶属挛硖氏和这些大贵族们。如果得不到诸部的认同,那么别说治理全族,就连宝座也无法保全。过去还有天朝皇帝的册封确保挛硖氏的地位,可自从中原大乱以来,天朝皇帝再也无力插手匈奴内部事务。先代单于挛硖羌渠被杀 ,须卜骨都侯被众部拥立为单于,就是明证。

  这次跟随自己出征的,全是本部以及臣属挛硖氏的小部子民,竟然死伤殆尽……右贤王去卑是自己的叔伯兄弟,他的铁弗部兵强马壮,是挛硖氏的重要武力,但如今下落不明,已凶多吉少。此番自己给予折里带呼衍骨都侯兼任右大将的权力,这才总算拉拢住呼衍氏,得 以在诸部大会上获得较多部落的赞同,顺利即位单于。如今折里带一死,呼衍氏部众又宣布脱离自己……

  如此一来,我挛硖氏还有什么力量压服全族,成为全匈奴人的单于?

  呼厨泉不由失魂落魄,头重脚轻,整个人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断了羽翼的秃鹰,转着圈地从云端坠落。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仅仅几个时辰之内,自己竟由踌躇满志、趾高气扬的撑犁大单于,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丧家犬。

  马超在一旁冷眼看着呼厨泉脸色从青转白,又从白转青,胸中大是快意,又不禁从心底泛起怒气。

  原本老子在你面前忍气吞声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能够打败真髓,可瞧瞧你现在这副熊样!老子那许多时辰的闷气难道就白受了不成?

  他上下打量着垂头丧气的呼厨泉,眼中凶光闪烁,只微微迟疑,随即改了称呼厉声喝道:“呼厨泉,你前锋军作战不利,折了我大军的军威,该当何罪?”

  呼厨泉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已六神无主,猛地听他这么声色俱厉地询问,竟然一个字也没有答上来。

  “来啊,立刻将呼厨泉给我拖下马,按照军法,立即处死!”马超看他此时那副模样,这份痛快实在难以言喻,说话时难以掩饰,两边嘴角都向上翘了起来。说到最后一个“死”字,更伸手并拢五指,用力作出砍头的手势。

  随着这声招呼,左右冲上七八个羌人士兵,还不待呼厨泉有所举措,七手八脚就将他自马鞍上拽了下来!

  呼厨泉直到此时才猛然警觉自己身处险境。他大声怒骂着反抗,却无济于事。随着关节几下剧痛,他人已如倒空的麻袋一般被丢在马超的马前,用尽力气却再也爬不起来――这几人由马超亲自传授武艺,各个都是力伏九牛的壮士。此番在马超的示意下,扑上来刚一拿住 呼厨泉,立刻就将他手臂膝盖的关节全扭脱了臼。

  在场的二十几名呼厨泉的亲兵大惊之下,拔刀上前。

  但还未等他们动手,护卫在马超周围的羌骑兵数十条长??一齐探出:匈奴人只发出几声微弱的惨呼,就已人连人带马瘫倒在地,变成了肉泥。

  不远处那几百名跟随呼厨泉逃回的匈奴残兵在刚才已都被缴了武器,此时正不明所以地向这边张望。

  看着昨天还耀武扬威的匈奴单于,此时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哀嚎,马超兴奋地用红舌舔了舔雪白的牙齿,仿佛一头嗜血的猛虎:“统统杀掉,一个都不要留!”话刚说完,已迫不及待地纵马从呼厨泉的身体上践踏了过去。

  马超闭起眼睛感受着马蹄跺在肉体上那种奇特的松软,单于的垂死惨呼声伴随着骨骼碎裂声回荡在他的耳边,真仿佛天籁一般。

  胡狗,这回知道马爷爷的厉害了罢?

  看到所有手无寸铁的匈奴残兵尸横就地,心情稍微舒畅些的马超向四方远望:由钟繇指挥的中护军仍然在向前敌诸阵不停发布各种命令,还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变化;沿河作战的右翼军和张杨的前路军还在和敌人纠缠;而西南方向伍习的前伏军以及须卜破六浑军由于 被复杂的山岗地形挡住,尚且看不到战况,但料想也强不到哪里去;眼前惟一可虑的,是侧后方向的马铁军已经向南调动迎击,那里旌旗招展,杀声震天,分明是大股真髓的援兵到了!

  真髓的如意算盘自己多少也能猜得出来,按照这个态势,若是不及早脱身,只怕有全军覆没之厄。

  马超眯起眼睛,下达了命令:“不要管那些正在跟真髓军交战的士兵了,剩余的全军立即转向五社津撤退!”

  原本是打算等消灭了真髓,再对呼厨泉下手的,可这一战刚开始没多久,他就已经发现了阵势的缺陷。虽然钟繇在孟津塞曾屡出计谋协助自己挫败了真髓的进攻,但这次临阵指挥的表现实在令自己大失所望,看来以后不能再将军队交给他了。那个伍习确实具备可以更加 信任的才干,不如提拔他成为自己的副手率领军队罢,再拨给他一些匈奴骑兵――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这次还能活着回来。

  若是庞德还在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马超集中精神盯着手中的长??,深吸了一口气,严禁自己再想从前那些恼人的失败。

  尽管目前败局已定,但只要能够渡过五社津进入河内郡境内,仍然大有可为。按照钟繇的估算,真髓的粮食也已接近枯竭,就算能够从孟津塞中缴获一部分,也绝不够吃一个月。自己的将士大都是游牧出身,行个几千里根本算不上一回事,只要暂且先躲得远远地,真髓 又能奈我何?

  况且此番虽然战败,却也并不是全无收获。匈奴人的弓箭威力果然不可小窥,呼厨泉一死,挛硖部落自然就全落进了自己的口袋。据说河东沃野千里,牛羊遍地,想来不会有假。倘若能够以此为资本,先将那里的数十万匈奴全都征服,老子照样可以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撑犁孤涂单于”这个称号,倘若冠在我马超的大名前面,也未尝不可啊。

  真髓,韩遂……但凡我马超尚有一口气在,咱们这笔帐就不算完!

  “魏延、邓博军都已赶到,可高顺和安罗珊在做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完成对敌军的包围?”视线越过阵前的敌人,远远看到敌阵中后部诸军正在转向后撤,真髓不禁咬牙切齿。

  此时中军那数千手持长矛的羌骑兵,配合马铁的侧后护卫军,正向魏延和邓博展开猛烈的突袭――马超并不恋战,在冲开一条血路之后,敌骑在眭固军的重装步兵掩护下迅速向东撤退。直到此时高顺与安罗珊的部队才兜过了山岗,出现在敌人的正南方。

  “传令,决不能再放走了其余敌军,将他们全部歼灭在河岸边!”功亏一篑的怒火在真髓的眼中闪动着,他始终望向马超逃窜的五社津方向,“派人通知高顺,迅速完成包围圈。倘若再放走了一人一骑,叫他提着自己的人头来见我!”

  又想到数月对峙的辛苦,他紧了紧手中的大戟,大喝道:“不必等候他们了!我要亲自上阵――阵后仍然在休整的骑兵立即上马,随我突破张杨军,然后继续向东追击!本部其余士兵暂且全部归属徐晃节制,统一指挥。”

  这马超勇猛狡诈,又韧性十足,这一次若再被他走了,还不知道能兴起多大的风浪来!

  随着命令被传令兵迅速传达全军,严整平静,宽广如大海一般的军阵逐渐沸腾起来。

  不到片刻,三千名整装待发的骑兵仿佛浮出水面的气泡,从蹶张手整齐的队列后越阵而出,在柱国大纛的指挥下,化作一股烈风,向联军的军阵疾吹了进去。

  五社津向北十余里就到了温县,尽管在清除宦官时曾受过丁原的抢掠,讨董战争时又曾驻扎过山东联军,但总体来说战乱还是很少的,所以虽然也颇为萧条,但和洛阳一带的不毛之地相比,毕竟已有了人烟。

  张杨张开军帐的幕布向外望去,不禁微微苦笑起来:自己的军队只能驻在城外,而马超的军队则驻在城内,仅仅这一个细节,就准确地反映出现了目前双方实力对比的变化。

  在受到真髓精骑践踏之后,联军的阵列被分割突破,就再也没能形成有效抵抗。等到高顺与安罗珊赶到战场形成了包围圈后,大量士兵再无战心,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总共六千多名联军士兵被斩首,一万三千多人做了俘虏,损失了大将呼衍折里带、呼厨泉、去卑和伍习 。

  张杨的士兵几乎损失殆尽,自己也险些做了俘虏,最后以死士轮番冲锋,又有眭固冒死接应,这才好容易杀出重围。

  这场血战,最后以联军的惨败告终。

  真髓并没有轻易放过他们,他亲率精骑追杀十余里,在五社津渡口处将尚未渡河的联军残部团团包围,向他们发出劝降通牒。

  当时惟有马超、马铁的七千多名士兵早已先一步渡河,得以完整无损;钟繇、须卜破六浑等人被迫将部队全丢在了黄河南岸,各自率领不足数百人勉强渡回河内郡。被抛弃在南岸的士兵全做了俘虏,总共有四千多人。

  张杨叹了口气,如今河南尹的土地已尽数被真髓占据,再也无法染指;大惨败加上呼衍折里带以及呼厨泉的死,联军已经名存实亡,彻底瓦解了。

  大约是缺乏渡船的缘故,新到的运粮队又被去卑袭击,再加上忽然多了将近两万名俘虏,真髓可能考虑到粮食不足和整编消化俘虏需要不少时间,因此没有采取渡河北上的行动,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自从回到北岸之后,马超倚仗自己兵力最为强盛,又杀死呼衍奴,强行并吞了呼厨泉与呼衍折里带的残部,此时气焰竟一日胜似一日地嚣张起来。自己这个河内郡太守,竟然事事倒都要听从他的摆布,还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关于在下的计划,将军想好了么?”温文尔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张杨闻言放下幕布,回到案前正襟危坐,沉默了半晌才正容道:“钟大人,此事尚需从长计议。马超虽然飞扬跋扈,但终究是我大汉子民,就算他擅杀呼厨泉,那也不过是除去了一个异族罢了。钟大人忽然来找张某,声言要就此除却马超,恕本府不能苟同。”

  他顿了顿,又叹道:“大人说他是有谋我之心。但马超走投无路,是本府将河阳与他暂住,才使得他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他本是开国功勋马援之后,其父乃是西北有名的仁义豪杰马腾,想来万不会有此非分之想。”

  适才问话的,正是黄门侍郎钟繇。听张杨如此说,他眼神中浮现一抹悲哀之色,苦笑道:“张府君乃仁义宽厚之君子,安能度小人的??诡之心?”

  他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在下原以为他当真是受了韩遂蒙蔽所以才打破长安,所以一心一意尽力扶助于他,企图使其走上正轨为国效力,也好断了反贼韩遂的一条臂膀。但相处这许多时间,才逐渐发现,此人狼子野心,凶狠狡诈,其恶不亚于董卓。他打破京师,哪 里是处于韩遂的蒙蔽?分明就是为一己之私。”

  说到这里,钟繇放低了声音:“在下一直有个怀疑,只怕天子已被此贼所弑!”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张杨“啊”地一声,跳起身来,由于动作过猛,案几上的茶具全都翻倒在地。他颤声道:“不,不,这,这……”

  钟繇流下泪来,哽咽道:“张府君且镇静下来,慢慢听在下道来。长安城破之前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当时我等公卿都为郭汜所劫持,而天子则受困于李?啵?所以不知圣上的消息。等到羌贼破城,郭汜虽已投降却仍然被虐杀,在下也同其他公卿一样,成为了牧奴。此后每 日皮鞭棍棒加身,打骂不绝于耳,不少人都已羞愤自尽,独在下苟且偷生至今,就是为了能够得到圣上的一点消息。”

  想到昔日的颠沛流离,钟繇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张杨也为之动容。

  过了许久,他才镇定下来,擦拭眼泪道:“在下身为牧奴,却也有一样所得。那就是从羌贼的打骂交谈之中,学会了一些羌语。从此每天都尽力偷听他们交谈,但却没有一人提及圣上。直到被马超所提拔,做了他的谋士。”

  张杨双眼越鼓越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嘶哑道:“你、你、你说下去……”

  钟繇泣声道:“马超三番五次提及圣上名讳,竟毫无敬意,这不由我不对他那番话心生疑虑,觉得其中必有极大的缘故。后来在孟津口打退真髓的进攻,他大宴将士,在宴会上以羌语侮辱朝廷与圣上,在下当时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怕天子已经遭了这逆贼的毒手!”

  张杨呆若木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钟繇道:“当时在下势单力孤,实不能与他相忤,所以隐忍至今。写信向府君求援,一半是为了顺应马超之意,另一半只盼府君领大军来援,我等可以共商大计,诛除此獠。”他喘了口气,叹道:“马超这厮对我礼如上宾,却限制了在下的自由,因此这许多日子始终没 能跟府君有只言片语的私下交谈。若不是因此次战败,他对我态度冷淡了许多,只怕我依旧还被软禁在他军中呢。”

  张杨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眼泪不由自主地滚下面颊,颤声道:“不想我张杨一心为国尽忠,今日竟然帮助了这弑君的逆贼!”说着“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两人对坐相泣,钟繇道:“府君终于肯听信钟某之言了么?”

  张杨长跪行礼道:“都是张杨糊涂,竟将大人的一片公心,当作了挑拨是非的小人之心!”说着举起手来重重一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吐出一颗牙齿,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凛然道:“诛杀国贼,义不容辞,张杨愿与大人同进退!”

  钟繇欣慰道:“有府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我早已筹谋了一计,明日府君只管说是真髓派人求和,邀请马超前来――找一名能言善辩的士兵假扮成来使,料他也识不出其中有诈。这厮平素自恃武功高强,向来都是只带三五个亲兵,到时我等埋伏下强弓硬弩,定叫他死 无葬身之地!”  

  “就依大人之言!”张杨毅然点头,随即想了想又道,“马超若死,他的部将定然会闹事,依我现有人马,只怕压制不住――我这便修书与留在郡府总领郡务的董昭,令他尽快将留守部队全部带来!”

  两人商议已定,钟繇道:“这厮警觉得很,我不能耽搁时间过长,这就回去以免他生疑。”说着起身告辞。

  张杨刚要起身相送,钟繇连忙制止道:“府君你乍闻天子噩耗,心神不宁,神色大异平常,若是相送恐怕为人所疑。”

  张杨佩服地点了点头,随即招来心腹爱将杨丑,令他用一辆幔布围车,秘密护送钟繇回城。

  出了辕门,钟繇伸手拨开幔布,回头看着张杨军层层叠叠的军帐,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逆贼马超,你的死期到了。

  回到城中的居所已经是深夜,钟繇合衣而卧,兴奋得在榻上翻来滚去,就是无法入睡。

  距离明天还有两个时辰。他圆睁双眼望着房顶那模糊的大梁,默默地想着。等到马超授首,自当向东投奔袁绍,号召群雄雪此国仇,向西同讨罪魁韩遂!

  正想到热血澎湃处,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尔后传来杨丑轻轻的呼唤:“钟大人,钟大人,我家主公有事请您过去!”

  钟繇听他语气似乎颇有急迫之意,不由心中大惊,暗忖莫非是情况有变?赶忙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配好宝剑,匆匆忙忙地开门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丑见到钟繇,赶忙深施一礼道:“大人,详情我也不知,主公只是吩咐急着见您。时间紧急,还请您赶紧上车!”

  钟繇点了点头沉住气没有再追问,想这等机密大事,又岂能是杨丑之辈所能闻及的?

  他上车之后,周围张杨军士兵赶紧放下幔布,杨丑吆喝士兵,驱赶车马而行。

  车轮粼粼,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钟繇在幔布中坐着,心中大为奇怪,怎地车还未出城就已停下?正在惊疑中,只听外面杨丑恭敬道:“请大人下车。”

  杨丑话音未落,钟繇眼前一亮,原来士兵已揭去幔布,自己正身处一座巨大宅院的门口。

  他以询问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杨丑,杨丑见状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家主公就在宅院中等候大人。”

  钟繇虽觉得奇怪,但此时满脑子都想着明日的除奸大计,因此急于与张杨一晤,对杨丑微一点头,大步走了进去。

  他走过空无一人的院落,推开正中大厅的包漆门,迈步过了门槛,大门随即无声无息地关闭。

  钟繇定了定神,才发现此间宛如换了一个世界,热气蒸腾,水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索性大呼道:“张府君,张府君,找我究竟有何事?”声音在厅中回荡,此处竟然空旷之极。

  忽然前方有笑声传出,钟繇听着,只觉得又惊又疑,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前往一探。

  他咬了咬牙,手按配剑,大声道:“钟繇在此,主人既相邀在下前来,何不显身相见?”此时他已觉察出不对,发令与杨丑邀自己在此相见之人决不可能是张杨,因此也就不再呼唤“张府君”。

  这一声呼喊果然有了效果,前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钟先生,你向前走三十步,便可见到我。”

  钟繇听在耳朵里,宛如五雷轰顶:说话之人,赫然竟是马超!

  杨丑口中的“主公”,竟然是马超!

  那自己与张杨的筹谋……

  霎时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水雾弥漫之中,马超咯咯笑道:“钟先生怎么还不过来?我与张杨将军,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钟繇凝神静气,好容易压制住几乎从腔子里跳出的心脏,勉强笑道:“将军若要见我,只消差人叫一声,钟繇自当去拜会将军。为何如此故弄玄虚,邀在下到此地来?”他缓缓说完这句话,手已不再发抖――既然张杨也来了,那么杨丑应当是张杨派去招自己前来之人。

  马超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堂厅的橼子格格作响:“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前日进城之后,儿郎们意外找到这个废宅,发现大厅里竟然有一眼地脉温泉,我四下里捉了几个愚民问了问,据说竟是当年周武王讨伐商朝时歇脚泡澡的地方。究竟是不是真的,这我也不知道,不过 这种有趣的享受我很是喜欢,故此特地找来张太守和钟先生,大家一同泡泡温泉,这也算是‘敞开胸襟’、‘推心置腹’了嘛。”

  钟繇这才略微安下心来,笑道:“将军真是会说笑,此举不合礼仪,请恕钟繇不能同浴。”原来是自己做贼心虚,枉自吓了一大跳。

  话虽如此,但始终没有传来张杨的声音,这使得钟繇心中仍不自安,于是他依照马超之言,向前数着走了三十步,这才勉强看清了周围的景色。

  面前竟是一个七十步见方的大池,池水墨绿,犹如玉石。钟繇隐隐约约透过水雾,对面水中正盘腿坐着一名壮硕之极的青年男子,似乎便是马超。汤池的角落里似乎还坐着一人,但水气极盛,却无法看清楚那人的面目。

  看到钟繇来到池边,马超站起身走上岸来。

  钟繇不禁闭了呼吸,低下头去。

  马超湿漉漉的精壮身体正傲然挺立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无以伦比的魅力。无论是他一身完美的肌肉、光洁如锦缎的皮肤,还是修长劲健的四肢,都仿佛是天地自然的杰作,竟找不到丝毫的瑕疵。

  此时的钟繇因为屋子里郁积的蒸气,同样也是额头汗如雨下,衣服都已湿透,皱巴巴可怜地黏在身上。在马超充满阳刚之美的雄躯对比下,他那单薄的身体显得愈加瘦弱可怜。

  “我久在羌地,对汉人的礼法不大清楚,倒让钟先生笑话了。”马超发觉了钟繇的不自然,嘴角浮现出轻蔑的微笑,索性长长伸了个懒腰,将雄浑结实的肌肉尽情舒展开来,又随意地甩了甩湿透的头发,令水珠还是汗珠飞溅到钟繇的脸上。

  他笑道:“钟先生衣服都已经湿透,想来不舒服得很,当真不下去泡上一泡?”

  钟繇狼狈不堪,却依然彬彬有礼道:“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若是将军没有其他的事情,在下想回屋去休息了。”他一面回答,一面暗自琢磨,马超当真只是拉自己过来沐浴?坐在池边那人当真是张杨?

  马超叹息道:“钟先生何必这么早就回去?张太守还在这里未走,你孤身一人回去又能干什么?”

  钟繇一阵眩晕,这句话竟是一语双关!

  他掏出一块布帕,风度优雅地擦拭着额头面颊的汗水,不解道:“将军此言是何意?”

  马超闻言打了个哈哈,露齿一笑道:“没什么意思――钟先生,你每次泡完热水,是否都要撒尿?”

  钟繇听得目瞪口呆,正在完全不明所以的时候,马超已经转身从他面前走开,来到旁边的一个黑乎乎的溺器前站好,骄傲地岔开双腿,一道精亮的水箭射了进去。

  钟繇面红耳赤,赶紧转过头去,心中暗骂:好一个龌龊不知礼的蛮子!

  淅淅沥沥的小便声中,马超懒洋洋道:“不瞒先生,每次……汉人管这个叫什么来着?汤浴?对,每次汤浴之后我都必须要撒一泡尿才能将身心完全放松。只不过尿壶却选择亲手制作才行,这样才能感觉到一种爽利……”

  钟繇几乎要掩耳而去,但却偏偏拔不动腿:马超懒洋洋的说话声音里,仿佛有一种恶毒的诅咒,又好像是猫捉住老鼠后玩弄猎物的残忍和嘲讽。

  “钟先生,你不打算仔细看看我这新尿壶么?”

  钟繇强压着厌恶和惊惧转过身,仔细望向马超跨下的溺器。

  这东西,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猛然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同时,他发出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凄厉惨叫,软倒在地上!

  那赫然是张杨横眉立目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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