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不译先生讲纹章学的故事 -- 不译先生

纹章学的故事（3）

上回不译先生在《纹章的故事（2）纽卡斯尔》一文里借着对纽卡斯尔市纹章的介绍提出了一连串吊人胃口的纹章学问题。可是要回答这些问题却并不容易。英语里纹章有很多表达方式，比如Heraldry， Heraldic device，armory，coats of arms，armorial bearings等等。如果按着英文构词法说文解字我们大体可以将以上名称按词根追朔到单词herald——意思是使者, 传令官, 通报者，纹章官和arm——意即手臂，武器，权威，纹章。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其中的转意变化。纹章官和使者或者传令官有传承关系；纹章则与武器和权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又都与中世纪欧洲的封建社会和战争方式密不可分。那时欧洲战场上决一胜负的主要模式是依靠重甲骑兵冲锋陷阵。重甲骑兵主要来源于封建贵族。君主分封贵族，而贵族对于君主负有封建责任。一旦有战事就要自备武器率领治下骑士和平民组成军队效忠君王。那时不但骑士从头到脚顶盔贯甲，连战马也全都包裹在沉重的盔甲里。一旦开战，双方骑士手持长矛盾牌策马全速冲锋杀入敌阵。可是因为装备太过沉重，在这样的战场上骑兵一般只能进行一次冲锋。如果还不能决出胜负则多半转入徒手混战。这时一个个好象人肉坦克的战士因为全身包裹重铠是很难区分敌我的，而封建领主的侍从也很难分清归属。比如征服者威廉在决定英国命运的黑斯廷斯战役中为了向部下证明自己没有被杀只能摘掉自己的头盔。因此有人认为战场上区别敌我的需要就是纹章的起源。中世纪的骑士为了表明身份，在盾牌，甲衣和旗帜上绘出醒目的标志图案以便区分敌我，统帅士卒。

威廉摘下头盔露出面部，证明自己没有被杀

可是有人则认为色彩斑斓的纹章与其说是沙场上战争的需要不如说是比武场上虚荣的体现。他们认为绘在盾甲上的图案并不醒目，起不到太大的识别作用。盾牌是有弧形的，只能从某个角度看清纹章，战场上情况千变万化，甲衣上的纹章很容易战损或者为泥水鲜血所污，纹章的兴起要归功于中世纪盛行的比武之风。彼时，欧洲的比武大会（tournament）就如同现在的欧洲杯足球，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各路豪杰热衷于此，英雄辈出。雄心勃勃的骑士环游欧洲参加各种比武锦标赛，胜者不但可以得到负者价值不菲的赎金而且也不乏功成名就，抱得美人归的美谈。比如一位叫做William the Marshal 的骑士就凭着一杆长枪杀遍欧洲，最终鱼越龙门成为英格兰摄政（Regent of England）。骑士们为了在赛场上耀武扬威，于是想尽办法设计出各种图案来吸引眼球。

比武大会

而Heralds， 那些传令官和通报者正是组织这些比武会的人。他们就像是现在欧洲杯的组织者和裁判，要仔细甄别参赛者的资格，记录他们的标志、出身，好在大会上向观众通报介绍。久而久之，自然成为精通纹章和贵族谱系的纹章学家。因此，在战时他们还要跟随各自的君主身临战场，记录临战的都是那家的骑士，战败殉国的都是谁家的贵族，随时以备君主咨询。因为这些人对贵族骑士具有渊博的知识，所以还经常被派出传达军令，或委以出使敌营侦查敌情的重任，成为今日大使的先驱。因为纹章的不断发展和复杂，纹章官的职责也随之重要，因为只有这些专家才能够看懂纷繁复杂的纹章，说清盘根错节的世系。最终原本的传令官团体变成了朝廷的专门机构。在英国，纹章官的机构保留至今，那就是Collage of Arms---纹章院，专门负责研究纹章的学问——纹章学。

印章上的纹章图案

所有这些都并非一夜之间发生的故事，纹章的发展，纹章官的产生，纹章学的形成经历了数百年的漫长岁月。作为一门古老而独特的学问它自然保留了许多特有的规则和制度。要看的懂千变万化的纹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我们把握住纹章产生原因和它的根本目的，就不难进入纹章学的门槛。不译先生为了化繁入简，深入浅出，干脆演义一段纹章学的童话故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那遥远的大西洋西岸有一个小岛叫英国。当地风俗，每逢大事必举办比武大会以资庆祝。这一日，国王约翰为了庆祝其登基大典决定在伦敦附近举办比武大会。于是他派出皇家传令官（heralds）晓谕各地，招各地诸侯，贵族骑士，乡绅富户一体进京共襄盛举。就在苏格兰边境地区的诺桑博兰地界，有一位艾瑞克（Eric）爵士, 为人方正勤勉，不常出门，但喜跋涉乡间，砌石墙，采蘑菇为乐。接到消息，觉得在北地日久烦闷，未尝不可携妻儿前往伦敦度个假日，随便小酌一下国王的勃艮第红酒。于是乎收拾了些许衣物细软，携妻儿悠哉南下。不日到了大会现场，但见旌旗招展，号带飘扬，已经聚集了不少四方贵族。艾瑞克爵士发现各位南方的爵爷不知为何今年穿戴的格外鲜艳，衣甲盾牌之上或狮或马都画了花样，看着煞是喜庆威风。艾爵爷是个朴实质人，虽早听说过近日纹章兴起，但是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要不要凑这个热闹。如今看了这满目的金碧辉煌，纹彩热闹，禁不住拉住一位昔年一起共事的老部下兼情敌——弗朗斯西爵士询问起来。这家伙正抱着自己装饰着卧狮的大盾在墙角晒太阳呢。

“老弗一向可好？”艾爵爷上前行礼道。

“呦！这不是艾爵爷吗？那阵风把您老给吹来了？多年不见，您一向可好？” 弗莱德爵士忙起身招呼。

二人叙过寒暖，找了一处向阳的墙角攀谈起来。

艾爵爷问道：“老弗，你这一身的花样可是叫做纹章的东西？看着倒是怪威风的。俺这心里痒痒，也想弄一套光耀光耀，你说俺弄一副可使得吗？”

“嘿，看您说的！您是咱大英一等的伯爵，如何使不得？”弗爵爷连忙答道。“您老贵为伯爵。明日上了比武赛场，自然要喝号扬威。您在北边还有偌大的封地，每日收租算账自然也要有印章（seal）钤印。这纹章正是为您这样的簪缨大族所设。您不用谁用？”

艾爵爷听了高兴，心说算你小子会说话，没忘了俺是你老上司，哼，当年还想跟我争艾伯爵夫人呢，切！别以为如今画了一只狮子我就认不出你了。等我也弄了纹章再说。接着就问“我看你这白狮子不错。我在盾牌上画上红底三只金狮子你看如何？”心说怎么也要比下你去。

话音刚落，弗爵爷一边变色道：“不可！万万不可！！”一边拉了艾爵爷转入无人小巷“我的艾大爷，您口下留神啊！”

艾瑞克伯爵不解问道：“我只一说，你做三做四的干啥？Are you unhappy with me? Em ?”弗爵爷赶紧说到：“您久在北地有所不知啊！这红底三金狮乃是当今圣上，约翰万岁爷的纹章，您如何用得。另外采用纹章的精神就在于使用纹章不能与他人相同。”艾爵爷闻言先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抓住弗朗西斯的打手好一顿摇晃: “多亏贤弟提醒，不然你老哥哥吃人笑话不说，这藐视君王的罪名可如何担得。”

“我看您老还是先找一位万岁驾前的纹章官咨询一下为妙。您多少破费些黄白之物，我老弗保您马到成功！”

艾爵爷大喜，谢过弗爵爷，临走不忘相约明日场上再分输赢。按着指点寻到原来小布政司胡同的老传令官衙门，很快找到一位纹章官，恰巧正是去诺桑波博兰传旨的那位，因为已经有一面之雅所以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当然了！我是非常愿意助您一臂之力的。”纹章官很爽快。“对我们这些纹章官来说，安排比武会的时候，手里有参赛者的纹章材料是最方便不过的了。而且帮您设计纹章还能避免重复，两全其美。说说您老都打算在纹章上用点什么啊？”

艾爵爷道：“俺刚知道红底三狮俺不能用了也知道为什么不能再用了，可是俺寻思着还是要个红底盾牌，因为老夫平生最爱红色。另外俺在苏格兰边境上时不时的还要利用业余时间抓几个苏格兰人来砍砍，所以放上三颗苏格兰人的脑袋正对老夫的胃口。 另外老夫平素最爱砌墙捡蘑菇，这两样也要放上。”

那纹章官也算个伶俐的，不一时已经先画出一份草图，拿给艾爵爷过目。艾爵爷看了半晌，摇摇头“这苏格兰人都是红头发红胡子，在这红盾牌上实在不醒目。”

“对喽！”纹章官一笑对艾爵爷说道：“正是为了这个原因，鄙人和衙门里的同僚制定了一些规则，为得就是要让纹章越醒目越好。按照这些规则，您老这些红色的苏格兰脑袋不能放在一色的背景下，而应该放在黄金或白银的盾牌上。但是金银的盾牌价格太贵也不能使用，所以我们规定用黄色和白色来代表。另外我们还规定所用图案要尽可能简练而不是采用写实的手法，这样会使纹章更清楚。同样我们还规定了尽可能使用纯粹的基本色而不是过渡色，也是为了醒目。”

“原来如此！”艾爵爷恍然大悟。在纹章官的帮助之下，艾爵爷最终选定了在白色的盾牌上放了一段城墙配三颗红色的苏格兰人头，至于蘑菇因为太过写实最终没有采用。纹章官很快画出图样，对艾爵爷说:“您老且稍安勿躁，我这就进去和几位同僚遍查典籍，看看有没有跟您这个重样儿的，要是没有，您老大人就可以使用这个纹章了。而且传之子孙，万代不绝！”艾爵爷闻言大喜，一包金币谢了纹章官 “Well done! You did good job”。却又问道：“老夫有两个儿子，却不知日后这纹章如何分给他二人。不是说纹章不可以两人同用吗？”纹章官哈哈一下道：“爵爷此问正好！我们管纹章的几位不才却也早想到了，早定下一套规矩区分伯仲叔季。日后老大人一日驾鹤，但嘱两位小爵爷再到纹章院，我等加上相应的图案，再个备案就行了。就是日后小爵爷倘若娶了东边俄罗斯公主，南边西班牙伯爵夫人，我等也有办法合并纹章，保老大人光耀门楣，传之万代！”

艾爵爷闻言大喜，又谢过纹章官，拿着图样找匠人雕画去也。次日上场果然听纹章官用诺曼法语宣读了艾爵爷的纹章内容，虽说叽哩哇啦好不鼓噪，但是毕竟是祖上的语言，大致听出了人头，城墙云云，喜不自胜。于是乎精神大振，提着新画的盾牌上场比武，只一枪就把弗爵爷扫于马下，赢了偌大的彩头。从此和艾伯爵夫人一家过着幸福的生活。”Life is not hard,emmmm………”

以上不过是游戏文章一则童话。现实中纹章官的规则和讲究要复杂详细的多。要知道纹章的颜色如何搭配，盾牌如何选择，两位艾小爵爷如何分伯仲，娶了俄罗斯公主如何在纹章上光耀门楣等等主办内幕，还是掉大家胃口的老话——要知后事如何，留待下回分解！

(不译注：说来实在大不敬，这段演义中，两个人物取材于不译先生的两位恩师：艾瑞克和弗朗西斯。前面说过，这几篇文章原本是写给几位同窗好友的，当年为博朋友一笑，所以里面有些语言和神态的描写是特别模仿了两位老师平时的习惯。毕业这几年，混迹于滚滚红尘之中，周旋于魑魅魍魉之间，每每回忆英伦岁月，越发觉得老师们当年的照顾和教诲无比珍贵。想起自己那时不但没有用功读书，还经常搞怪，真是惭愧复惭愧。最雷人的是去年艾老师到中国出差一起吃饭，席间突然发难：“不译，你写的那篇比武大会我看到了，很有趣啊~~~~Are you unhappy with me? Em ?哈哈哈。。。”。不译当场晕倒，只能心中暗自咬牙切齿：哪个损友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