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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驳《中国康乾盛世还不如英国中世纪》(上) -- 厚积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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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补】西方的经验

前面我把洪文已经分析过一遍了。但是我只是破了他的文章,并没有回答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中国现在的社会不公正情况到底该如何解决?

洪先生的文章我批评为“文艺腔”,是因为他用文人式的抒情来代替切实可行的工作,潜台词是:看看英国的制度多好啊,只要我们实现了英式宪政民主,社会不公正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同时顺带踩了踩中国历史上的某个时期。

康乾时期是否是盛世,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的兴趣只在于当前的问题如何较好地得到解决。我的思路是这样的。我认为中国历史有其独特性,但是在全球化的潮流中,中西历史会逐渐合流:中国的问题会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有一定代表性的问题;反过来,人类社会发展中一些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必然会在中国社会得到体现。这一观点是需要证明的,但是我无法证明,只能抬出黄仁宇这个牌子说,他有类似观点,我最早有这个观点即来自他的启示。

虽然我才疏学浅无法验证这个观点,但是我会通过具体的例子去试探它。抱着这样一个想法,我问自己:中国现在的道路出现的诸多问题是因为中国本国本民族的独特性产生的,还是人类社会在某个特定历史阶段都会遇到的问题?如果是的话,西方向我们提供了什么样的经验?我们如何具体地学习?

这是我去系统了解西方历史的最初动机。读了历史之后,我的感觉是中西历史有相通之处,中西人性有相通之处。我引用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例子,其实是在影射现在中国的农民工的遭遇。当然社会进步了,当代中国民工的遭遇不至于那么惨,但是我认为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还认为社会改良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长时间的努力和科学的统筹安排,而非文人式的抒情:“只要我们实现了民主自由。。。”谁的民主自由?

“谁的民主自由?”这个问题西西河里曾问过很多次,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西方社会在这个方面是有教训的。

At first, liberal thinkers, such as Adam Smith and Thomas Malthus, urged a “hands-off” approach to these problems, arguing that if aristocratic privilege, censorship of the press, and outdated government regulations were abolished, the market would take appropriate care of everyone. Later generations of liberals, such as Jeremy Bentham and John Stuart Mill, called for government intervention to improve the lives of workers. The first type of liberal was especially popular with middle-class factory owners. Together, they would persuade politicians to reform the law and extend the vote to their ranks in Britain and France by the mid-19th century. However, enfranchisement and protection for the workers would take longer in coming.

【翻译】起初,象亚当斯密和托马斯马尔萨斯这样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敦促对这些问题采取放任自流的方式。他们认为只要贵族特权,言论限制,和过时的政府规定被废除,市场自然会照顾好每个人。其后的自由主义者,包括杰罗米本森和约翰斯图尔特米尔,则要求政府予以干预来提高工人的生活。第一种自由主义在中产的工厂主中(注:今天的企业家才符合中产的定义,小白领根本不算)很受欢迎。工厂主们联合起来说服政治家改革法律并在19世纪中期的英法两地为他们的阶层获得了投票权。但是,对工人的组织和保护还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来源:《西方文明基础(下)第二十四课:自由主义的对策》)

所以民主自由一开始是为有财有势的人服务的。给予工人投票权是民主自由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光有民主的形式而没有民主的实质对事情的改变并不大。自由主义的旗手级人物,约翰斯图尔特米尔在《论代议制政府》中曾对此有详尽阐述,并呼吁用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去推动教育、医疗、就业。然后在这些基础上再推行真正有效的民主: 点看全图

一个合格的投票者应该会读、写、算,应该懂历史,否则他对他的投票权就不能明智地运用。故政府应该对它的人民提供免费的教育。但是光有投票权和教育还不够,如果选民的生活如此贫困以至于他必须听命于他的老板和房东,或者他不到17岁就死了,投票权和教育也是没有用的。只有政府才有足够的资源来提供教育、住房、医疗保险,来保护工人,尤其是孩子,免受市场力量的伤害。如果民主制度是天底下最好的制度,那么这种制度也是必须依赖于选民的美德和智慧的,而政府则有责任来促进选民的美德和智慧。

为了保证所有人能够享有最大限度的自由,所有人都有责任来促使每个人都受到教育,有房子住,受法律保护,即使这意味着限制工厂主的自由,即使这意味着动用政府的力量来保护穷人,即使这意味着对贵族和中产阶级征收更高的税收。

真正愿意为中国社会的改良和进步做出自己贡献的青年人,与其读洪历史学家的垃圾文章,不如去读这些原汁原味的西方名著。商务印书馆的《汉译世界名著》系列有详尽的介绍。

西方社会的改良前后持续了近两百年的时间,其中还有从海外殖民地掠夺资源和利润带来的助力。把西方的进步说成是一个好制度一确立就天下大定,是违背史实的。为了说明西方的这个改良过程很长,我把随后三课的内容摘要放在下面。大家可以看到时间跨度至少从1776年至1905年。这中间的艰辛与反复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Lecture Twenty-Four:The Liberal Response—1776-1861

Scope: The appalling conditions in which the working class lived and worked produced a series of intellectual and political reactions in Western Europe. At first, liberal thinkers, such as Adam Smith and Thomas Malthus, urged a “hands-off” approach to these problems, arguing that if aristocratic privilege, censorship of the press, and outdated government regulations were abolished, the market would take appropriate care of everyone. Later generations of liberals, such as Jeremy Bentham and John Stuart Mill, called for government intervention to improve the lives of workers. The first type of liberal was especially popular with middle-class factory owners. Together, they would persuade politicians to reform the law and extend the vote to their ranks in Britain and France by the mid-19th century. However, enfranchisement and protection for the workers would take longer in coming.

【翻译】第二十四课:自由主义的对策--1776年至1861年

提要:工人阶级恐怖的生活和工作条件在西欧引起了一系列的思考和政治反响。起初,象亚当斯密和托马斯马尔萨斯这样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敦促对这些问题采取放任自流的方式。他们认为只要贵族特权,言论限制,和过时的政府规定被废除,市场自然会照顾好每个人。其后的自由主义者,包括杰罗米本森和约翰斯图尔特米尔,则要求政府予以干预来提高工人的生活。第一种自由主义者在中产的工厂主中(注:今天的企业家才符合中产的定义,小白领根本不算)很受欢迎。他们联合起来说服政治家改革法律并在19世纪中期的英法两地赋予了他们阶层投票权。但是,对工人的组织和保护还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Lecture Twenty-Five:The Romantic Response—1789-1870

Scope: When the first Liberals offered only halfhearted or partial solutions to the problems of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Romantic writers, such as William Wordsworth, William Blake, and Percy Shelley, following the French model, urged revolution. The Romantic political and economic revolution never materialized, in part because the Romantics were all feeling and no plan. But Romantic writers, such as Schiller and Hugo; musicians, such as Beethoven and Wagner; and painters, such as David and Turner revolutionized how Europeans and, later, Americans saw and felt the world.

【翻译】第二十五课:浪漫主义的对策--1789年至1870年

提要:当最初的自由主义者对工业革命的问题只提供了半心半意或者部分的解决方案时,浪漫主义作家们,包括威廉华姿华斯,威廉布莱克,以及雪莱,则跟随法国的方案,敦促革命的爆发。这场浪漫主义的政治和经济革命最终没有爆发,部分因为这些浪漫主义者们只是跟着感觉走而没有计划。但是浪漫主义作家们,例如席勒和雨果,音乐家们,例如贝多芬和瓦格纳,还有画家们,例如大卫和特纳,则对欧洲人和其后的美国人如何看待感受这个世界做出了革命性的改变。

Lecture Twenty-Six:The Socialist Response—1813-1905

Scope: The earliest Socialists, frustrated at the failure of liberalism and Romanticism to attack the problems of industrial society, urged the middle-class factory owners to share the wealth by giving up their ownership of natural resources and the factories to society as a whole, for the good of all. When this failed to happen, Karl Marx and Frederick Engels urged a more radical solution: Workers should seize the “means of production” by revolutionary action. Marx’s critique of capitalism was powerful and influential, but in the end, rising prosperity, union organization, enfranchisement of workers, and reform legislation prevented industrial Europe from ever experiencing the revolution for which he called.

【翻译】第二十六课:社会主义的对策--1813年至1905年

提要:最早的社会主义者,沮丧于自由主义和浪漫主义对解决工业社会的问题的失败,改为敦促中产阶级的工厂主们作为一个整体,放弃他们对自然资源和工厂的占有并为了所有人的利益把这些转交给全社会。当这种设想未能发生的时候,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克恩格斯呼吁一场更极端的革命:工人们应该通过革命行动夺取“生产资料”。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有力而又影响巨大,但是最终,不断增加的繁荣、工会的形成、工人的组织化、以及立法的改革防止了工业化欧洲产生马克思呼吁的那种革命。

更正:我曾提到华姿华斯吸鸦片,说错了,应该是他的好友,Samuel Taylor Coleridge。不过华姿华斯后来的确为王室效劳,获“桂冠诗人”的荣誉称号,详情可见英文维基。当时的浪漫主义作家们个人生活并不严谨,河里精通西方文学史的网友可以扒一扒他们的八卦。

下面是这三课列出的参考资料:

R. Heilbroner, The Worldly Philosophers.(这本书是经济学家列传,可读性很高。中文名字译作《世界哲学家生平》。这里的worldly不应翻作“世界的”,应为“世俗的,关心尘世的”。全文应译作《关心尘世的哲学家们:伟大经济学家的生平、时代和思想》。从我找到的网上书店来看,书应该是英文的,所以大家不用担心翻译质量。这本书的英文也很优美,可以作为学习英文的上好材料。)

A. Briggs, The Age of Improvement, 1783–1867.

N. V. Riasanvsky, The Emergence of Romanticism.

M. H. Abrams, The Mirror and the Lamp: Romantic Theory and the Critical Tradition.

A. S. Lindemann, A History of European Socialism.

S. Avineri,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Thought of Karl Marx.

写到这里,我相信大家应该已经相信,即使我们要复制西方的经验,这个复制过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方面,当年西方的有利条件(对海外殖民缓解人口压力,掠夺殖民地以接济本国穷人)今天对我们已经不再存在了;另一方面,中国庞大的人口,悠长的历史,有它自己独特的困难。事实上,想从历史书本找到今天问题的解决方案无异于刻舟求剑:即使在当时,工业化欧洲(主要是西欧)和农业欧洲(主要是中欧、东欧),面临的社会问题就很不一样,最终的解决也很不一样。今天中国的问题和当年的欧洲也很不一样。我们应该遵循毛主席《实践论》里提倡的方式,在实践中,在不断的试错中根据问题本身的性质来解决问题。

举个例子:我曾在网上读到过重庆搞基层民主实验遇到的很多问题,其中一条就是宗族势力。这一条在我的印象中就是欧洲所没有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希望立竿见影地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社会。大家都会问,既然我们有了前人的经验,是否可以避免前人的悲惨命运呢?我个人认为不能完全避免,但是可以大大地减轻(推荐黄仁宇的书《资本主义与二十一世纪》)。从本质上讲,我同意米尔的自由主义观点,所以西西河里熟悉我文章的人都知道我比较看重社会的稳定,在强有力的政府的领导下,逐步提高人民福利,然后在政治经济上渐进改良。但是这个过程要多久呢?西方从文艺复兴以来走到今天,一路上用累累白骨和殖民地人民的血泪垫脚,尚且花了五百年才达到初步和谐。中国可以快一些,但是快多久是个定量的问题。我倾向于同意某些河友的看法:从建国算起,一百五十年。

所以我们还有九十年的路要走,不但我们在有生之年看不到民族的全面复兴(经济、文化、政治),我们的下一代也看不到。但这不说明我们就应该懈怠。须知南北朝三百年的煎熬才迎来了盛唐。纽约大都会博物馆2007年有个关于中国南北朝文物的展览。展览的名字就是 Dawn of A Civilization -- 文明的黎明。我们做的终究会有意义,虽然我们注定会被后人忘记。

最后和大家分享我很喜欢的一段诗,是《浮士德》里的一段话:

我愿看到这样的人民

在自由的土地上自由地耕耘

让我对时间说一声

你真美啊

请你停一停

与河里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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