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以经济学观点试析两岸文革差异兼小议(上) -- 葡萄

　　土改的重要性和意义，在今天已经是共识，不用多说。你的看法：土改，社会组织改造完成之后，旧文化（价值体系，等级体系）也必须被打倒，文化领域推陈出新，以确认土地改革的合法性，建立适应新生产方式的价值体系。文革因此是必然的和合理的。

　　在你所认为的后果，和文革种种现象之间，你没有明确地建立联系。可能你觉得是不言自明的。俺试着理一下。打倒地富反坏右，是清算地主阶级。打倒和“国民党”相关的一切人等，造反夺权，是清算官僚资产阶级。打倒知识分子，批孔，破四旧，停课闹革命，是破坏旧价值体系。打倒权威，停产闹革命，是破坏等级体系。上山下乡，关牛棚，“可以改造好的子女”，是建立新价值体系。

　　希望俺没有理解错。无论如何，既然你也认同利益决定，那就有讨论的基础。

　　首先，“大陆文革清算的是以封建土地所有制度为主体的旧有地主阶级以及本质上依附这些旧地主阶级之上的以49年前国民党政府为代表官僚资产阶级”的残余。这三个字可能你漏掉了，俺认为应该加上。清算地主阶级和清算官僚资产阶级，这个功劳很大，分别是土改和内战完成的。文革之前的中国，作为阶级，这两个东西不存在。

　　其次，俺反复强调，想要达成什么后果，和实际上真正达成了什么后果之间，是有巨大差距的。葡萄你认为，文革达成了这些后果，在俺看来，文革只是想要达成这些后果而已。逐条讨论之前，不妨先把问题放在这里。今天社会主流，是认同土地改革的，即便当年的地主后代，恐怕也不例外。而今天的社会主流，依然认为文革是浩劫，以至于还会闹到断交的地步。问题就来了，被认为是浩劫的文革，是如何为被普遍认同的土改提供合法性的？好像有点绕，再简单点说，被认为是错误的东西，怎么能为被认为正确的东西提供证明？

　　以下逐条细说。

　　目标一：清算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残余。运动过程中，斗争对象无悬念地被再次扩大化了。表现就是，唯阶级论，唯成分论，“国民党”三字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不问当时当地的表现如何，只问有无历史“污点”。俺强调再次，因为历次清算运动无一例外都扩大化了，包括中国历朝历代类似运动。拿人血染红顶子，古今同理。替换上台的，不过是些捕风捉影，告密，权欲熏心之辈，人格上并不比被打倒者更高贵。而，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过滤之后，除了少部分人自杀及被迫害致死，大部分人都只是精神改造而非肉体消灭。斩草除根不应该是这么斩吧。俺觉得，这只能加深怨恨。要么，就斩草除根肉体消灭。要么，如果认为拉下台已足够，精神迫害和人格羞辱就毫无必要。

　　目标二：破坏旧价值体系和等级观念。批孔，破四旧俺不在乎，文物砸了俺不心疼。甚至人文学者被批斗，除了对他们个人遭遇心怀歉意，俺觉得也不算什么大的损失。但是，学校停课，工厂停产，科学被硬生生分成社会主义的和资本主义的，自然科学家和各领域的专家权威都被打倒，说对当时经济和科技水平毫无影响，自欺欺人了吧。这些人本来应该受到更好教育，做出更大贡献的。付出这些代价之后，旧价值体系和等级观念被摧毁了吗？你有你的例子，俺有俺的例子。俺爹从文革过来的，纯正的三代贫农，总感叹人心不古。打小他教育俺最常用的两句话你可以猜一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目标三：建立新价值体系。老毛想建的价值体系，应该不是资本主义价值体系，而是“从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社会主义价值体系。这种体系如果成功建起来了，离共产主义也就不远了。这种拿圣人标准要求所有人的尝试，中国历史上还有一次，“存天理，灭人欲。”结果，就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这第二次尝试，恕俺直言，结果没差太多，一样是虚伪至极。

　　暴力有没有必要，不是个问题。土改和内战相比文革而言，在规模和暴力程度上犹有过之，至少是毫不逊色。农业国向工业国转变的“一次大大的暴力”，文革之前已经有过。国内极少人会批评土改和内战（西方视共产主义为妖孽的那拨，倒是对土改暴力耿耿于怀，随他去）。今天的中国人，绝大多数都是当年土改和内战的受益者，既然是利益决定论，那么这就已经保证了土改的合法性。同样的，今天大多数人都是改革的受益者，这就保证了今天TG政权的合法性，不需要再拿选票来证明。至于海峡对面，台独分子无法再让台湾社会回到土改以前。台独也不敢说228和土改相关的真相，而是把228打扮成族群对立的谎言。说出真相就没有市场了。

　　文革之所以遭人痛恨，因为一，除了借人头上位的以外没有受益者。俺拒绝承认俺今天生活水平的提高是受益于文革。二，全面地，彻底地，自下而上的发动群众，结果是人人自危，无人可以信任的社会环境。三，受害人大多无辜（不光本人，包括其家人子女，黑五类之类的。这点你可能和俺有分歧，但是俺相信多数人在俺这边）。二三两点已经碰到了某些基本原则，所以你为文革辩护，才会被认为不可信任，搞到要绝交的地步（虽然俺理解你不是为这些暴行辩护）。

　　说实在的，你要是说消灭利益集团，即毛眼里的修正主义分子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俺倒是不无赞同。虽然新贵并非善类，至少集团打碎了重建也要时间，隔七八年再来一次……尽管俺认为这种斗争限于官僚内部就可以了，党内再怎么扩大化，不算太大的事，武则天那会儿也不是民不聊生。但是扯到文化建设上，俺只能说，既无效果，也无必要。文化这东西不是花十年时间灌输就改得过来的，象俺爹。是接受旧文化的老一代死绝了，新一代新文化才会变过来。而新文化从哪里来，利益决定。社会组织结构，生产方式，利益分配格局决定会有什么样的文化，不是谁设计出来的。从前当官有利，就是官本位和忠孝等级制度。西方赚钱有利，就是拜金主义和自由平等摆脱控制的反等级制度。只要社会结构生产方式抵定，旧文化的反抗无非螳臂当车，挡住一时挡不了一世。马恩设计出从不利己的文化，认为财产共有，利益均分，大家就该有积极性了，那只是他们认为，真实出现的是多干多错不干不错的大锅饭文化。

　　文革会不会再来，短中期，比如说50年甚至100年之内，俺同意你说的，不会，没有那个大环境。但是，俺相信毛本人并不想看到文革最后成为的那个局面。他不过是想清除一下毒瘤，统一一下思想，希望在他有生之年看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曙光而已。为什么文革最后会搞成那个样子？俺的观点以前说过了,不再多说。俺觉得追问之下，有两个问题是必须得到回答的。

　　在这场运动中，作为重要参与者之一的“人民”，是完全无辜的吗？人民，是绝对正确，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吗？

　　权力，决策者，是否可以为了某个正当的理由，崇高的理想，任意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改造一部分人的思想？什么情况下可以，什么情况下不可以？

　　在相信人性本善，集体主义，自我牺牲精神浓厚的中国，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并非显而易见。而历史不断重复，俺觉得只要没有答案，就难保类似运动不再以某种形式出现。不要说不试不知道，我们读史，反思来反思去，不就是为了以后不试也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