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整理贴) -- 石璧
曹正叹道:“天下将校何多,怎地偏偏又碰在你手里,真是天意弄人!罢,罢,到此地步,我伏罪招供便是。”他顿一顿,接着道:“我曹正本是开封府人氏,曾跟禁军都教头林冲学过武艺,家中世代都是屠户,我又杀的好牲口,挑筋刮骨,开剥推斩,最是利索在行,因此被人唤做操刀鬼。京城有个姓殷的财主,是高太尉的家人,他出了五千贯本钱,教我来山东购买羊马。想不到来到青州之后,碰上一个名叫燕顺的江湖骗子,假扮摩尼商人,使手段骗去我的钱财。这燕顺就是那日你在摩尼佛寺中见到的赤髭汉子,他祖先是胡商,在海岛出生,绰号锦毛虎。这厮不善经营,消折了本钱,遂改行做贼,吃起了江湖饭。我被他骗得粮绝囊空,却苦无凭据,打也打不过他,回乡又没钱还,只好受他胁迫,跟随他在各处市井中变着手段胡混。那日我二人在白杨林中虎口拔牙一般夺下你的包裹,想不到里头有那许多金块,我们喜出望外,不敢停留,一直逃到此间七里店,方才住宿分赃。我得金之后,坚要散伙,燕顺倒也无话。恰巧此间有个老汉要招赘女婿,看上了我的杀猪手段,我也相中他女儿勤俭忠厚,从此便落户他家。我从你的包裹里分得些许黄金,如今都被我砌在家中灶台之下。”
花荣道:“原来你是豹子头林冲的弟子。听说这人手段绝高,善使丈八蛇矛,威著禁军,我好生敬仰。为此一条,我可以不杀你,以免他日与你师傅相见有憾。你是从犯,主犯燕顺何在?”曹正道:“这厮得了你的黄金宝马,发了大财,如今在清风山上建起一座摩尼教坛,日日仙书神符,幻惑愚人,藉此收聚了千余信众,恣行威福。”
花荣听了,连连微笑,说道:“既如此,你去为我办一件紧要事,我便恕你无罪,如何?”曹正问:“甚事?”花荣道:“我假意放你,你去山上宝珠寺落草,为我散布流言,就说那清风山的摩尼教坛中藏有数以千计的铜像铜器,教唆他们杀上教坛,夺其所有,转卖给帮国家收铜铸钱的商人。邓龙是个贪财小人,定必中计下山,到那时,你再报信与我,我自有安排。”
曹正惊道:“好一条引虎吞狼的毒计。不过,入此穷山作谍,实在是九死一生,若被他察觉,我命立时便休。”花荣道:“你妻子一族全在我手里,此事由不得你。你去之后,他们会留在我军营中长住,由我浑家关照。你若失陷而死,我来年的俸禄全都用来周济他们。”
曹正道:“你家夫妻团聚,却教我家夫妻生离,你于心何忍?”花荣道:“我食得国家俸禄,就要设法为民众扫清匪类,你肯出力,便是与我同路的英雄好汉,我敬你护你,决不计较往日芥蒂,你若不肯出力,我却难忘前嫌,定将追究你往日的罪过。”曹正连声道:“好好好!在下领命就是。此事还应有个居中传讯之人,容我将我家小舅子带去。”花荣道:“如此甚好,我引你过去,你小声向你妻子和家人道别,教他们安心在军中居住。再行半里,你便推说脚力不济,要你小舅子背你。我会准许,并且引领众人先行,留你们滞后,到那时,押解你们的兵士就会放任你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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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初,花荣率部进入七里店。镇中的里正慌忙安排民众扫地相迎,并且强行腾出一片空屋给花荣带来的军民暂住。
花荣指挥士卒安顿之后,将薛大眼的首级斩下来,糊上石灰,遣人驰送临朐城,并向秦明请令,就着七里店驻防,待击破邓龙之后,再去汇合。花荣又将薛大眼的尸身用配剑当心钉在街中示众,过客纷纷拾石砾掷之,须臾成山。
午后,崔樱挽着浣纱在镇上闲逛,为她买了一瓢樱桃。二人正欢笑嚼食,街头恰有一列护丧队伍经过,吊送者有三十余名男子,全都披发而行,或持升霄之香,或击归天之磬,队伍中间里着死者妻子,通身缟素,抚柩板痛哭不止,街中人指指点点,议论叹息。
崔樱听那女子啼哭过于急促,听出了跷蹊,不禁驻足观望。寡妇身前有个五短身材的矮汉子,贪看崔樱容貌,频频侧顾,寡妇察之,似不悦,一边哭,一边挥手猛拍棺木,矮汉惊觉,连忙垂下眼睛望地。
崔樱看他们离开之后,心中不停琢磨那寡妇的哭声。归去路上正逢本镇的里正,崔小姐上前道福,里长认得是将军夫人,连忙堆起笑容还礼。
崔樱问道:“适才街上有出殡者,礼器华美,不知那新亡之人是谁家男子?”里正道:“死者是淮南商人,专在扬州和青州之间往返射利,时时到本镇寄宿,镇上的商户都识得他,久而久之,还在镇内安置了一房小妾。数日前,他率车队在妾家歇脚,夜间起来巡查货物,雇工中有个推车的后生叫陈九,因曾几番被他鞭挞,心怀忿恨,乘着众人沉睡之际,夺其小剑,刺喉杀之。那陈九如今在逃,我等已将勘案文书上呈州府,很快就会发榜下来缉捕凶徒。死者家人未及赶至,奈何天气嚣热,尸体不堪存放,只得由他侍妾作主,就地买棺掩埋,他日再图迁葬。”崔樱又问:“护丧者可是本镇中人?”里正道:“非也,都是死者生前雇佣的车夫临时充任。”
崔樱将信将疑,回去见到花荣,把樱桃往桌上一放,说道:“适才在镇中遇见送葬队伍,未亡人啼哭之状甚是做作,不是真伤心,最可怪者,哭声中隐隐藏有几分惧意。丈夫死后,悲喜皆是常情,何惧之有?必是其人有负于死者,怕生人知,怕死鬼寻,总之,极可疑。”言讫,将街头所见,里正所云,一一具告花荣。
花荣听下来,摇头道:“办案是里正、耆长的分内功夫,且莫理会。我新到此处安顿,距敌不过二十里,心中正千头万绪,懒去插手民间之事。”崔樱道:“我却想,这客商领着三十余个车夫南北谋利,岂是空手?我们去查,若查出这侍妾有罪,一者可以为死者报仇,二者可以将其财货没入军资。有了军资,郎君就能够自行购置粮饷,招募士卒,不须事事仰赖主将。”
花荣被她说动,立即召来里正,反复追问案情。此间的里正虽然是小吏,却非愚鲁之人,见花荣如此,猜知就里,鞠躬道:“本案确有可疑,杀人者或许另有其人,奈何未得实证,毕竟凶案现场满是那后生染血的靴印。今死者已瘗,真凶必然懈怠,如何复查擒凶,全凭将军安排,下官努力从命。”
崔樱心道:“靴印可以作伪,未算实证。”遂问:“车家中有一矮人,形貌峥嵘,长着一双光眼,里长可知是谁?”里正想也没想就答道:“夫人说的定是王英,此人是车家们的首领,据说武艺出众,跳走如飞,绰号叫矮脚虎,京东两路的响马都忌惮他。”
三人拟定计策,黄昏时,花荣令蒯琼引官兵在镇西等候,将送殡归来之人全数收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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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花荣把死者的婢仆、车夫和侍妾等人逐一提来审问,审讯在里正家的大堂进行,每次召入一人,余者留在庭中等候。花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逢人便疾言厉色,反覆诘难,唯独最后审讯死者侍妾叶氏的时候,方才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也不问案情,满口只谈些红樱桃绿芭蕉之类的风物闲话,叶氏惘然应答。
四更末,叶氏叩头道:“奴家生性慵懒嗜睡,之前为先夫被害及吊送等事,日里不得小憩,夜里不得安睡,此刻实已困乏不堪,乞大人怜悯放归,待奴家稍稍休息,来日再来答话。”
花荣佯怒,将笔砚掷在地上,喝斥道:“尔是死者家人,受审何得推托!本将军昨夜通宵杀敌行军,你岂不闻,你未得睡,我又何曾得睡?”言讫,喝令士兵将车夫和婢仆全数送回本宅,单单留下这个叶氏。花荣一边啜茶,一边批写审讯记录,不与她再交一语,叶氏惶惧,默然跪地,五更尽,花荣方才发遣军士将她送回。
翌日上午,里正将叶氏家中的老厨娘引到,该妇人是里正的重表嫂,为叶氏当厨有年,昨夜里正交代她作眼线。老媪禀道:“昨夜众人归来之时,已是五更初,争先恐后地上床寝息,只有车家王英和孙甲二人不寐,夫人到屋后,王英过去说了几句,打听将军如何勘问。”花荣听讫,赏钱遣之。
逡巡,里正又将孙甲带到,孙甲是七里店人,投在王英手下推车,如今也听里正之言,为官家作眼线。孙甲道:“昨夜归去之后,众人倦极,倒头便睡,咍嘻大鼾,家中只有王英及老厨娘睁眼未寝,叶氏返家后,王英到她房前说了几句话,归来时似有疑虑,脚上还被门槛阻了一阻,几乎跌倒。”花荣听讫,连连点头,心道:“夫人所料不差。”遂又遣返孙甲,令蒯琼将王英、叶氏二人立即收来重审。
花荣先审叶氏,喝道:“犯妇人,你串通王英杀夫,内中可有隐情?速速招来,否则难逃一剐。”叶氏悍然答道:“枉也!贱妾是良人,何曾杀夫,是哪个天杀的畜生在大人处诬陷我?”花荣道:“你不招,难道不畏刑具?”叶氏道:“小女子大畏刑具,大人用刑,小女子只得屈招,终却不得实情。”花荣手一挥,让士兵将她带走。
旋即又审王英,花荣喝问道:“王英,你手下的车夫陈九今在何处?”王英睁眼道:“陈九杀人,此刻不知逃匿何处,官府何时张榜追凶?”花荣冷笑道:“此案将破,你这厮脱不了干系,快快招来,免得本将军动怒。”王英神色无惧,回道:“我王矮虎不曾杀人,将军休信小人言语。”花荣欺之道:“叶氏已然招认,你死口不招,岂非为难本官?你为难我,我便不得不为难你。”王英忿然道:“那贱人为何胡言乱语!我决无罪过,花将军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英雄,当惜声名,休要冤枉无辜之人。”花荣怒道:“匹夫休用言语挤兑我,你也是成名之人,敢作如何不敢当?莫要逼我用刑。”王英摇头道:“阁下若欲屈我,只管用刑,王某宁死不服。”花荣骂曰:“顽贼拒不招认,且教叶氏与你对质。”遂呼兵丁把叶氏押来。
正当此际,小兵奔报曰:“都统制有紧急将令到此,将军快到军前接令。”花荣一听,撇下王英快步赶往屋外去了。王英独跪堂下,烦挠萦怀。
须臾,官兵将叶氏推到堂上,回身却又去了。王英见堂内无人,小声骂曰:“蠢妇,他们一日不得实证,奈你我何,为甚要糊涂认罪?”叶氏低声回道:“我若认罪,岂不讨剐,虽死不认!只不知在哪里露了破绽,为何这军官一口咬定是你我所为?”王英恨恨然道:“他是个精细狡诈之人,你要当心,适才他用诳语欺我,说你已经招认。”叶氏道:“不曾有半句松口。”二人默然良久,叶氏叹道:“好悔。”王英道:“休怕,我今晨看过酱缸,没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花荣方才踱着小步回来,入屋之后,有两人掀开虎皮,从交椅下爬了出来,一个是镇中负责捕盗的耆长,另一个是私塾里教书的朱秀才,两人手中皆有纸笔,王英和叶氏顿时目瞪口呆。
花荣接过耆长和朱秀才手中的纸张,对比着看,上面详尽记录着适才他离开后二人对话的言语,内容一模一样。花荣吩咐耆长道:“你带人打开她家的酱缸,倒出来看一看,缸中肯定有些要紧的证物,酱缸若大,里头或许就是陈九的尸首。”耆长受命而去,叶氏顿时瘫软在地。
案子就此告破——由于当今天子雅爱书画,青州知府慕容彦达为了助他妹子慕容贵妃邀宠,委托客商卢五全在扬州代买了几幅东晋名士的真迹。车家王英见财起意,他与叶氏早有私情,遂在去程的时候串谋,先杀其夫,再图私奔。卢五全到州府衙门交割之后,只买了二十余车板栗归去,身上多有金银,回程案发之夜,王英安排常被卢五全虐打的陈九值夜,到中宵,叶氏将卢某摇醒,慌说听见堆放货物处有响动,卢五全连忙起来巡查,王英突然现身,将他和陈九一并袭杀,又把陈九的靴子脱下,染上卢某之血,留下若干脚印。作伪毕,二人将陈九的尸体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椒酱缸内,酱汁没头,加以密封,收在地窖。他们知道卢某家人在短期内不能赶到,遂急急将卢五全安葬,然后便可把财物据为己有,施施然隐去。事情本来办得甚是周密,不料出丧时被崔樱看破。
花荣命耆长把奸夫淫妇用大枷夹颈,解送州城,命里正将卢五全的家产货物全数充公,用以招募民兵,又向各方购买军器、粮饷。里正大喜,竭力办差,不数日,增兵二百人。花荣下令伐木为栅,将七里店团团围住,并且在镇四角建起望敌的鼓楼。修建毕,与士卒振革鸣鼓,日夜操练,等待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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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黄昏,曹正小舅扮作小贩挑着菜担来到军前,崔樱与之接头,此人从曹正处带来消息,匪将邓龙已经中计,磨拳擦掌要到清风山摩尼教坛洗劫一番,估计日内便要下山。
花荣得报大喜,佯称要行军到穆陵关,令兵士带备十日粮食出镇,按照预先计划好的路线,先出西南,然后折返向北,在清风山附近某处山林中潜伏下来。清风山离青州城不远,只有百余里路。
花荣头带圆笠,身穿民服,亲自到燕顺的教坛侦察地形。锦毛虎燕顺在白杨林盗了花荣一囊金子之后,花钱在此处建起一座高台。台居半山腰,下瞰城乡,台上殿堂相望,五色庄严,登台者悉怀敬肃。花荣微笑不已,向光明佛前添一注香,轻歌下山。
是夜邓龙攻山,旋即被燕顺手下的摩尼教徒拒在山麓。原来燕顺也是个颇有预计之人,一自大批白家兵进入青州,他便有所准备,山上常住一百余人,个个配有刀枪,山下则布置哨眼,觑见大队匪众登山,立即打响锣钹,使山上警觉。燕顺建坛的时候多备了石料,余下的石块敲碎堆放在圣坛附近。这夜邓龙来袭,他便指挥教徒拾起石块向山下的贼兵掷去,飞石似冰雹般一阵一阵砸下来,打得匪兵头破血流,无法向前。
花荣在山下观望,过了一个时辰,匪兵的火把方才渐渐举至教坛,意味着双方已经白刃相接。花荣知道燕顺的部属毕竟是未有交战经验的百姓,再也扛不了多久,这才率众杀上山去。
教坛之上,双方相持正紧,血肉横飞,身披兽面铠甲的摩尼师燕顺甚是凶猛,使开一口朴刀,施展劈、剁、扫、砌、绞等手段,与贼众竭力周旋,杀伤三数十人。
匪兵苦战弥艰,见官兵突然生龙活虎地从背后呼噪杀出,顿时无心再斗,如撒豆在地一般,四向溃散。邓龙见状,知道败局已定,头一低,也要向树丛中逃走。花荣早从曹正处得到消息,头上大红罗抹额者便是邓龙,于是策马紧随在后,手里挥起边地人抓狼用的搨索,放索将他拖倒在地。
燕顺瞥见花荣,吃了一惊,回身欲走,花荣喝道:“仇人哪里走!”赶上去挺枪便刺,燕顺回转身来,呵呵大笑,挥舞朴刀步斗,口中叫道:“花荣,你自当死,不是我来寻你!”余下的摩尼教众见到摩尼师忽然与官军将领厮打,惊愕万分,既不敢助他与官军相斗,又恐在混战中被官军误杀,纷纷退入主殿中闭门自保。
花荣和燕顺你来我往,交手十余个回合,彼此暗暗喝彩。花荣心道:“这贼师巫恁地了得!若非有伤在先,恰可是我对手。”原来燕顺先前与贼人苦斗,身上已然有伤,身法大不利索。花荣得其破绽,一枪钻在他大腿之上,燕某摔倒,也被官兵擒下。
匪首既擒,余敌殊不足道,花荣在山上逐片清剿,蒯琼在山下设伏抓人,只割人头,不留活命,及天明,歼贼二百余人。
杀戮毕,花荣来到燕顺面前,燕顺喝道:“花荣,那日在摩尼像前,老爷不便取你性命,你须知恩,如何今日反来为难老爷?”花荣骂曰:“狗头胡,天教我们再见,我要好好和你算清旧帐。”燕顺笑道:“算什么帐,老子不就是取了你些许财物?人在江湖,谁没有缓急缺钱之时,你既然以英雄自居,理当有慷慨之义,送我花销花销,有何不可?你失了一笔金子,并不妨碍你官拜副将,做官养家,我得了一笔金子,成就我当上护教明王,快活了若干时日,有何不好?如今你设计教他人把我教坛击毁,等于将金子取回,两下扯平,还要清算甚么?”
花荣问道:“金钱就算了,那匹黄花马是我挚友所赠,深所钟爱,如今何在?”燕顺笑道:“马是好马,因此在开坛日杀之祭神。”花荣大怒,令人将燕顺身上的铠甲剥下,并亲自在死贼身上撕下一片衣布,塞住他嘴。
俄而军士聚拢回来,花荣令人将躲在正殿中的摩尼教众请到空地上,团团作揖,大声说道:“在下乃是本州武官花荣,奉命讨贼安民。昨夜攻山者,乃是白家兵金眼虎邓龙一部,今已剿灭。此间坛主燕顺亦是作奸犯案的在逃之人,同时落网,将被送往青州衙门受审。尔辈无罪之人,即可各归家乡,稍后兵士便放火烧坛,以绝淫祀。至于教坛内的值钱财物,会搬到此处空地上,一半归你们带回家乡,一半充公。”
乡人见这些官兵杀人好似斩瓜切菜一般,不敢多言,帮着军士一起将教坛中的衣布、兵器、家什等搬至空地,花荣令蒯琼挑了些轻便财物分赏军士,然后押着邓龙、燕顺,带上战利品,烧坛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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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数里,身后尘土涌起,一彪军马赶来,旗帜上写得分明:“都监里豹”。花荣将银枪一摆,士兵们住脚列队相迎。花荣翻身下马,向上司施礼。
里豹端坐马上受礼,责问曰:“花荣,本官奉命在清风镇控压贼势,距离清风山只有一站之路,你岂不知?你到我驻防地作战,为何不先教人报知本官。若两军误会火并,你该当何罪。”花荣道:“都监息怒,且听末将一言——末将奉都统制将令在七里店清剿薛大眼、邓龙部,这股匪兵狠猾如狼,穿着却与贫民无异,来去甚难捉摸。小将得报之时,事已仓促,未及禀报,况且唯恐惊动贼人线眼,徒劳无功,因此只得孤军密行作战。末将回营之后,定将就此事用军书向知府及都监大人具述本末,目下暂请都监见谅。”
里豹道:“你我出师之前,知府大人交代我们要和气共事,我亦不与你计较。此处离清风镇不远,弟兄们激战一夜,想必疲惫,可到我寨中稍稍休憩,我令人杀牛慰劳。你我亦可就地合写一份军书,向上官陈报战情。”花荣深知里豹此来是要争功,将他诱入营中,只为劫取邓龙及二百几个贼兵的首级,他鞠躬婉拒道:“多谢里都监关爱,末将有军令在身,需将人犯从速押送到临朐秦统制处,此刻不便承命。”
里豹见他不从,翻然变色,骂道:“牧羊小儿,安敢不听本都监将令。我非秦明,你休想用言语搪塞我。你随我去便罢,不去,就是冒犯本官,本官将你军前斩首,亦无所难。”花荣见他恶言恫吓,索性大声挑明道:“我等连日在山野中披荆斩棘赶路,冒死血战,方才斩得此二百首级,以作功勋,万不肯相让。都监逼迫太过,众兄弟唯有奋力自保。”此言一出,花荣的部下全都明白过来,个个挺枪拔刀,怒目而视。里豹副将见状,立即挥动号旗,摆开战阵。
花荣知道里豹这三百骑兵是青州军的绝对精锐,个个都是十里挑一的勇士,真地冲杀过来,本部立成齑粉,再者,里豹官位在他之上,火并起来,毕竟自己吃亏。当下他用手向路边一指,蒯琼会意,呼哨一声,带领土兵们往树木深茂处退去。里豹怒道:“大胆!周甲、吴乙,快将这叛将拿下。”花荣倒退两步,飞身上马,张弓喝道:“谁敢试箭!”他威名素著,周甲吴乙之徒,骇然勒马。
花荣叫道:“都监大人,末将身系本部,不敢从命,大人若欲为争夺功劳杀我,必无军法可依。末将不敢迎大人锋镝,望风而逃可也,他朝再来请罪。”言讫,回身驰马而去。里豹副将喝道:“花荣休走!”策马追来,花荣回望,身一动,已然射出三支快箭,嗖!嗖!嗖!那副将望见箭来,连忙把头一低,却已迟了,众军齐声哗叫。副将懵然,把头盔脱下来一看,盔上的三根雉毛皆被射断,吓得他毛发劲起,冷汗如沥。
里豹虽气恼,终是畏惧花荣,不敢火并,只得把副将头盔夺过,怒掷在地,怏怏然收兵而去。花荣脱身之后,与本部汇合,高唱凯歌,返回七里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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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曹正舅子求见,入屋便哭倒在地,禀道:“我家姐夫欲将山上残匪引到七里店受降,事败被杀。”花荣嗟叹不已。后来回到青州之后,花荣按照先前的承诺,尽其所有,并向同僚借款,凑足两年的俸禄,给曹正遗属安家。再后来,花荣、燕顺、曹正等人在梁山见面,方知曹正当年贪图抚恤,诈死骗财,三人笑谈旧事,尽弃前嫌,此是后话。
话说花荣部稍稍休整之后,某天清早,向七里店的里正辞别,带上邓龙及杀获之物离开驻地,行军往临朐秦明处复命。
兵马走过二龙山下,道路狭小,忽有七八个头带斗笠,身穿厚布衣衫的车夫推着独轮小车拦住去路。为首之人,一身紫蒲桃绣袍,貌似员外,笑容可掬地上前唱个大肥喏,朗声道:“小人乃清风镇户长某某,参见花将军。”
花荣还礼道:“户长何事在此相候?”户长道:“我清风镇人民笃信摩尼道,惊闻摩尼师燕顺被官军所执,不知他所犯何罪?今共捐丝布米粮若干,欲向将军赎取我师,乞花将军体察民情,手下留人。”
花荣道:“摩尼师燕顺原是江洋大贼,浑号锦毛虎,乃犯案潜逃之人,如今在贵宝地扮作左道巫师,妖形鬼态,讹骗诚实人,以求作威作福。本将军南下捕盗,务求肃清邪恶,此等人也在必擒之列。君等长者,莫受这厮诳惑,回去好生安抚民众,断此淫祀可也。”
那户长道:“燕顺旧日作何罪过,我实不知,既到清风镇后,自出资兴建教坛,日夕为我等作法祈福,并无恶行。民众所作供奉,都是自愿,无怨无悔。诸子百家,各有其妙,内道外道,各有其理,我等执信光明之教,将军莫笑。镇中皈依摩尼者不在少数,故此番筹来赎人的米布亦有数车之多。将军不领此心意,信众便要结伙到州城请愿。若我师不曾犯有杀头大罪,乞将军谅之。”
花荣闻说,心道:“燕顺盗取我的行李马匹,我反引匪兵攻其教坛,焚其庙宇,亦足以解恨。今其愚昧教徒甚多,若强行杀之,恐失民心,不利讨贼。古人有七擒七纵之量,我花荣纵他一次,换得许多粮饷,又有何妨!”主意既定,便道:“罢!罢!百姓既执意如此,本官亦不违众意,你们将粮车推过来换人。”
户长微微一笑,挥手招呼车夫们将独轮小车推到军人之中,花荣也命令一众兵士把燕顺押解上前。崔樱听说要放燕顺,也上前观看,猛一眼认出某人身形,惊叫道:“王矮虎,你为何在此?”
车夫中有个大笠遮面的矮汉连声怪笑,两手发力一甩,将独轮车掀翻在地,顺手把封在车上的油布扯去,里头哪里是粮食布匹,分明是八九个野蜂窝,个个大如酒瓮。众车夫见他带头发难,亦齐声喝叫,扯落油布,将车中的蜂巢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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