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整理贴) -- 石璧
话说之前柴进于河北柴皇子庄上闲居,某日,在山东失利的白衣秀士王伦前来投靠,柴进藏之于秘馆,款待极厚。二人闭门静话,谈论无所不至,王伦备说自己如何聚众举事,如何在山东遭遇劲敌,损兵折将的经过,柴进听罢,方知花荣在青州大展拳脚,立功扬名,心中万分思慕。
不久,王伦被朱贵接到济州梁山泊当山大王去了,柴进送别之后,又向柴母请求,要到青州访友。老夫人怒曰:“家道丰足,出游何所求!”初时不许,后亦只得由他。柴进对殷天罗道:“你我乃忘形之友,我去后,家事劳你照拂,可乎?”天罗稽首答道:“小道自必尽力,何用多言。方今世路不净,大官人出行多带随从为好。”柴进遂招集了三十多个宾友庄客同行,最得力者,是一个形貌伟烁,性气刚猛的壮士,名叫宋万,江湖上人称云里金刚。
临出门,柴进又向鱼窈儿道别,目光眷眷然,鱼窈儿笑道:“天下骚然,盗贼蜂起,官人一路小心,无事早归。”柴进道:“娘子端居相待,我去去便归,相见非遥。”
柴进等人出了柴皇子庄,驰马南下,一路晓行夜宿,来到青州城军营,得知花荣恰才出发,前往清风镇公干,于是急忙赶将上来。花荣见了,自然无限欣喜,与浑家崔氏一同向柴进见礼,请众人在路边树荫下少歇,拉着柴进坐到僻静处,低声叙话。
花荣将目下军情略略向柴进说明,请柴进暂回青州州城等候。柴进听了,蹙眉道:“贤弟此行虽可争功,终是危险,杜师子若识破你心意,卒然发难,以你五十人之力,着实难以抵御。”
花荣笑道:“丈夫行事,当抱慷慨之志,虎穴探子,不避艰险,牵羊拽犬之事,何用我去!我已定计,如此如此,料可成功。”柴进沉吟道:“此是沿用古人计策,贼子无知,未必能识……”他顿一顿,又道:“我这里放着三十几个好兄弟在此,个个狠勇敢战,以一敌十。依我说,你照原定计谋推车去犒劳戍军,我等绕行小道,先到清风镇住下,假装路过。我这伙人一身江湖气,贼人必不疑心我们与官军之间有甚么勾当,到镇之后,我诈病不行,伺机接应你,如何?”
花荣摇头道:“大哥金枝玉叶,凡事当虑及安危,倘有差迟,教我他日如何谒见老夫人,兄弟万不敢让大哥犯险。”柴进怫然道:“你我八拜之交,等同一体,休说见外的话,你夫妻犯险,为兄若就手旁观,有违结拜之誓,义士之心!你莫一再推辞,句句分开你我彼此,伤我心怀。”
花荣沉思良久,叹道:“哥哥这般说,小弟不敢辞,唯有愧受。小弟又有一计,如此这般,请大哥与众兄弟代行,如何?”柴进击掌道:“妙计也。我必依计而行,兄弟放心。另外我听王伦说,杜师子擅长夜袭,绰号夜游神,兄弟到了清风寨后,夜里要份外留心……”两人拟划毕,假意握手道别,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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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荣缓缓行军,行了三日,方到清风寨。到寨时天已昏暮,杜师子亲率全寨兵士列队相迎,杜师子如今是从八品秉义郎,官阶与花荣相当,二人平等见礼。施礼之后,杜师子请花荣夫妇到大帐中用膳,帐中武士环立,花荣言笑自若,殊不介意。菜肴上来,居然只有鱼羹、蒸豆、酱汁茄子三味而已,酒是即墨的黍米老黄酒,花荣连夸酒好,频频举爵邀饮。
酒半酣,杜某挑之曰:“花将军在州府做官,耳朵里自然八面来风,不知州里人说起杜某这家,有甚言语?”花荣笑道:“你手下这些新降之人,心性未定,难免风纪不佳,虽无大碍,亦须稍加约束。”杜师子连连点头,叹道:“我等驻扎在此,非止一时。早前甚是驯服,近来不知何故,州里配发的粮饷逐旬减少,使得人心涣散。我这些兵原不过是些草民,贱民,从贼也好,从军也好,都只为求个饱暖自在,失意则不好管束,在下极力维持,忒也艰难。如今州里劳军发饷,大振军心,那些衣食小人今后一定老老实实,伫候指挥。”
花荣沉吟道:“杜兄新来做官,与州里的粮官交往未得火热,此是官场关窍,若不能适时进献财物,克扣军饷是常事。”杜师子骂道:“这班鸟杀才,恨得我呲牙咧嘴。”花荣笑道:“既得钱粮,便当整肃军纪,年末若得中下考评,大不利仕途。”杜师子笑道:“是也,是也。”
宴罢,杜师子将花荣夫妻送到驿馆安歇,言语间情礼备至。二人约好,来日午时在清风寨校场设宴招待驻军,一并派发饷银。
花荣就寝之后,浅睡即醒,原来他鼻中嗅到一股清冷的杀气。但凡在厮打中沾过血的刀剑,无伦如何抹拭,总存有一股奇异的腥味,花荣乃将种,对这种气味有独特的感应,立刻就知道有若干人手持出鞘的刀剑在附近走动,当下连忙拾起刀火,出门四下察看。
走出馆舍,气味越浓,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分不清来敌藏身何处。舍门左侧有一株青桐树,树干端直,树身泌汗,青桐之汗似油脂,粘上后极难洗脱。花荣发现树干上有抿摸向上的痕迹,立即举火往高处照去,果然发现有个灰衣兵匿在树上。
花荣勃然变色,大声申斥,侍从闻变,纷纷从睡铺中跳起,奔跑来看,那探子只得盘爬下树。却在此时,杜师子领着数十个卫士从夜幕中走出来,指住那小兵的眉心骂道:“贼杀才!你身染瘟疫,正待把你囚起,四处找不着你,却原来藏在此处。”
花荣满心惊疑,面上却微笑不露,吩咐手下不许触碰病人,任由杜师子把探子领走。杜师子再三拱手致歉,花荣好言送别,闭上院门,即令手下人全部披甲持弓,登高戒备。
杜师子退到远处,忽见二龙山喽啰钟福儿驰马而来,下马道:“小人替头领邓龙带话,邓头领说,花荣诡计多端,此番来意跷蹊,似是不怀好心,杜头领不如乘夜将他袭杀,随便给他加个罪名,送返州城,看州里动静。若犹豫不决,后悔莫及。”杜师子沉思良久,终是下不了决心与官家翻脸,只道:“你回山禀报邓龙,花荣防备严密,不能下手,急切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反让他跑了去。我只待来日校场会餐,到那时,众兄弟一律佩带刀枪,他若发饷,万事皆休,他若无礼,乱刀将他砍杀未迟。”钟福儿记讫,上马去了。是夜双方默默对峙,通夕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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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过后,花荣领军士来到清风寨校场,外设岗哨,内里暗中布置停当,设席于校场两边,摆上麦饭、肉干、油酒、甘枣等饮食。
到了午时开宴,杜师子与军人持刀枪赴宴,花荣亲自外出迎接,礼敬非常,又容许军人带兵器入座,军汉们各分统率坐定。坐席后吊着粗绳,绳上垂有小绳结,让他们将兵器绑定在绳结之上。
少顷,花荣走上阅兵台上目算了一下,估计人已到齐,即令击鼓奏乐,向两边劝酒,慰劳款至。酒过三巡,花荣接过鼓槌,亲自擂鼓,侍从二十人手持长戟,从阅兵台上下来,络绎起舞,所舞乃军人之舞,叫《李世民破阵乐》。
一曲尽,舞者肃立,花荣抛下鼓槌,纵声长啸,校场四角的弩楼上有数人齐声大喝,把军人身后的粗绳“呼”地一声拉起,带着他们的弓枪剑盾高飞,离地三丈余,与弩楼齐平,军人震惊,纷纷起席。
花荣拔剑逼住杜师子,叫道:“众兄弟休要惊慌,我奉命只取杜师子一人到州府,余者无罪。”杜师子怒道:“我有何罪?”花荣道:“你既受招安,便是朝廷命官,须保一方太平,为何屠灭镇东鹿头村?又为何与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三山草寇勾结,意图谋反?”杜师子道:“我已归顺,再谋反是灭门大罪,你有何凭据?”花荣冷笑,向看台下使了一个手势,台下持戟的军士立即跺脚示意。
这时,忽然“轰隆”一声,校场中央武士环卫处地面崩陷,有数十个手持朴刀的矫健汉子押着两人从尘烟中冒头出来,跃上地面。花荣道:“杜师子,你看仔细,这是你派往二龙山、桃花山两处奔走通消息的钟福儿和骆麻子,如今都被我拿住,将来到了州府公堂之上,此二人可以与你对质。”言讫,花荣手一挥,那数十个壮汉又拖着俘虏跳回地洞之中。
各位看官,何以有地洞?原来杜师子当初曾经挖地道突袭里豹,得胜之后,只将地道口封死,地道却依然卧在地下,柴进带人悄悄潜入地道之中,日夜挖掘,将出口改到校场之下,因此有适才一幕。他们忽然现身,旋即又退回地道中,使的是疑兵之计,使清风寨的士兵搞不清地下到底藏有多少伏兵。
当下杜师子咬牙切齿道:“狗官!只恨昨夜未能下决心杀你,今日反中你暗算,好悔,好悔。”花荣笑道:“好汉争斗,原不应用诡计,我知你一肚子不服。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我都是主将,未免让众兄弟流血,就在这校场中决斗,胜者生,败者死,如何?”杜师子道:“决斗甚好,死了也开眉展眼。”
杜师子有谋反之罪,若被解送州府,非死莫赎,决斗是死里求生之路;花荣以小众犯大众,亦想堂堂正正地斩杀杜某,以服人心。于是二人当众立誓,马鞍上决生死,生者善待死者之兵。
戍卒们让开一片空地,杜师子披挂上马,挺起一丈六尺长的狼牙槊,策马跑到百步开外,回身一看,勃然怒起,原来花荣的坐骑仍然系在马桩上,枪甲鞍镫皆散置于地,抱手遥望,好整以暇。杜师子心道:“这杀才竟敢轻慢若此,你自取死,不是我偷袭。”遂不待花荣穿甲,纵马来刺。
花荣见他跑马过来,方才舒展猿臂,整鞍、配镫、振衣、披甲,戴上兜鍪,扯开马索,上马盘枪,动作轻捷无伦。眼前怒马奔至,花荣抖弄枪花,逆刺来将,只一合,刺中杜师子前臂,顺势将他手中的长槊拨飞,两军哗然。
花荣圈转马头,望着两手空空的杜师子,目光萧索,如视死人。杜师子又惊恐又沮丧,抽出佩剑,驰马向校场门口冲去。花荣大叫道:“休要拦阻。”官兵立即向两边分开,让出道路。花荣将枪挂在得胜钩上,跃马跳上看台,从部下手中夺过一张硬弓,弯弓猛射,二百步外,一箭断其脊骨。杜师子折腰仰后而死,脚犹夹马,跑出校场之外。
戍卒们震骇心目,不知所措。花荣张臂呼道:“众将士,国家知你等都是朴实之人,只因一再被诱迫,才陷身于逆贼麾下,难以自拔,并非真心叛乱。若是良人,此刻可速速拜伏,改过尽忠,后拜者即是反贼,不得赦免。”军汉们闻说,争先恐后地抢到阅兵台前,罗拜在地,纷纷曰:“将军神威若此,我等惟命是从,再不敢反叛。”
花荣道:“首恶已诛,从者皆免,花荣若为旧事再杀一人,有如此弓。”言讫两手一拗,将手中硬弓折断,丢向台下。戍卒们连连叩头称谢。花荣用好言安抚一番,然后吩咐摆开书簿笔墨,让这些降卒排列成队,逐个上前报告姓名、年岁、职务、籍贯等等,领取饷银,再将官兵重新编派,校官们平调职位,统率新兵,同乡者分而治之。
如是一直忙到天黑,方才安排停当,花荣又到营中清缴军械,清缴毕,戍卒们各回新编的军帐内就寝,营中禁声,敢喧叫、妄言者立斩。花荣全身披挂,通宵巡营,是夜两下皆不敢熟睡,然亦粗安。
翌日,黄信如约率领大队官兵赶到,与花荣交易,各将四成兵士换到对方营中。三日后,清风寨再次发饷,五日后重新分发军械,七日后,黄信见戍卒们安分无事,先率州府兵撤返,花荣留守清风寨,等候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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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花荣方才稍得闲暇,于是让蒯琼在寨中巡逻,自与崔樱于军帐内设宴款待柴进、宋万等人,花荣准备了两石老黄酒,与众人谈谑劝醉,大碗共倾。夜深酒涸,宋万等皆饱醉摇晃,相扶而去,剩下柴进和花荣夫妇烹茶对坐,闲谈世事。
有顷,花荣来到后院厕中,正小解,忽然嗅到出鞘刀剑特有的清冷杀气,吓得他竦然毛竖,酒意全醒。他倒退出厕,向厕房里喝问曰:“何方好汉在此,怎不现身相见!”厕中刺客原本伏在暗角,被花荣叫破,只得耸身而出,向他拱手致意。
花荣看这人,只见他身长五尺半,乌衣黑帻,作夜行人打扮,面皮光白,相貌秀杰,左手反握一口短剑,神态从容不迫。花荣心中明白,昔才这刺客如若果断出手,自己必死无疑,真是凶险!当下他不敢怠慢,敛容抱拳还礼。
那人道:“将军你好,在下浙西人,姓郑,打银为生,只因嗜赌输光了财物,无颜面回乡,于是流落在江湖上。近日欲到附近山寨落草,原本打算取你的人头作为投名状,因此伏在厕舍中。昔才临机一刻,忽然起了念惜英雄之心,犹犹豫豫,未能下手,以致被你知觉。事已至此,却当如何?”
花荣道:“刚才壮士若决然出手,我命早已飘飞。壮士对我也算有不杀之恩,我亦不便留难。壮士胆勇非凡,何必自污作贼,不如入我营中,一同为国家出力,做一番封妻荫子的事业,如何?”
郑某人摇手笑道:“我性子快,受不得官家约束,若无他事,就此告别。”言讫便要离去,花荣却道:“且慢,且慢。壮士既是江湖中人,可曾识得河北横海郡的小旋风柴进?他恰巧在我军帐中作客,若要相见,我愿引见。”郑某喜道:“久闻柴大官人仗义疏财,是现世的孟尝君,自然要见,有劳引见。”
二人并肩回到帐中,郑某人见到柴进,扑头便拜,说道:“苏州人郑天寿见过柴大官人。”柴进连忙扶起道:“何德何能,蒙受错爱,天寿兄弟快请坐下说话。”郑天寿道:“小人是绿林贼,身负命案,不便长留军中,此来欲与柴大官人共饮三杯,以作留念。”于是亲自斟酒,与柴进满饮三杯。
饮酒毕,柴进脱衣为礼,郑天寿以短剑回赠,卷起绸衣,躬身向柴进辞别,然后回顾花荣道:“花将军,你我阵前再见!”言讫,飞跑没入夜色之中,不知所往。
柴进看他去远,赞道:“好一个爽快率性之人。”花荣道:“大哥不知,适才我几乎被这厮刺杀。”遂将之前在厕房与郑天寿遭遇的过程说了一遍。柴进奇道:“此人甚是果敢,既然决意杀你,埋伏停当,为何又在紧要一刻犯迟疑?”花荣道:“我也不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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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帐外忽有人笑道:“是我使了截心咒,暂时将他杀性禁住,不然的话,这煞星早就扑起来了。”崔樱一听,欢喜道:“师兄来也。”笑语者迈着捷步走入帐中,不是别个,正是飞天夜叉猪淑良。
帐中三人见他,踊跃拜迎。猪淑良回拜,随即自腰间取出一个竹筒,交付崔樱道:“府君得知小姐在二龙山遇险,思念不已。恰巧猪某奉命到东岳公干,顺路将家书送来。”崔樱大喜,扭开竹筒,筒中有一尺信笺,笺上冥文满纸,尽是崔府君手迹,备诉离恨。崔樱读毕,泪下涟涟,猪淑良道:“淑良此行,主要为公务,不便在凡间久留,小姐稍忍酸楚,写一封回信,我好带将去。”
花荣闻言,立即取来文房四宝,为之研墨。崔小姐拭泪拢袖,濡笔回书,柴进花荣猪淑良三个则乘间畅叙旧情。猪淑良对花荣道:“贤弟在青州扫灭巨寇,保国安民,造下一番大功德,府君在泉下闻知,日日欣喜。”花荣笑道:“征战数月,虽有小成,功德尚未完满,我心未足。如今附近的三座恶山都被绿林客盘踞,时时作恶,若都拔除,青州道路才能恢复太平。”
猪淑良道:“三山是哪三山,头领都是什么角色?”花荣道:“第一山是清风山,我仇人燕顺、王英引数百人占山为王,这两人喜欢挖食人心,是披着人皮的虎狼;第二山是二龙山,为首者叫邓龙,绰号金眼虎,此人原本是杜师子的副将,杜师子受招安时,他带一部顽贼到山上宝珠寺落草;第三山桃花山,为首者叫小霸王周通,是由本乡本土的游民纠结而成的一伙马贼,打家劫舍,为害多年,白家兵势大时,周通曾经为白家兵助战。这三股草寇虽然各占山头,暗中却互通声气,间或啸聚而进,攻袭县镇库房,甚是猖獗,我有志逐一剿灭之。”
柴进道:“我到青州之后,多曾听闻此辈大名。据说这几个山寨都在穷山恶水之中,喽啰们一如寻常村夫猎户模样,若不行凶,无从识别,且聚散无定,任意出击。贤弟欲尽数清剿此辈,不知可有好计?”花荣沉吟未语,猪淑良道:“说起盗寇,二位可知阳世间有一套不立文字,天然而成的匪子兵法?这比起孙子、吴子的兵法要利害得多。太平时节,世间的贪恶狠虐之徒便如星星之火一般,隐伏在深山大泽里,游击侵扰民生,饶是韩信、白起在世,也难将之尽数肃清。若遇暴政荼毒,游民大增之时,贼势便涨,如同乱流归聚一般,聚合成巨寇,把大小衙门乃至朝廷庙堂打得粉碎,千古如是。当今赵宋天子高韵自许,不修至德,兴修奢华台馆不息,劳役万民,奸臣因之得势,朝野侧目,路盈怨叹。不数年,民间必有大变,势难控压,贤弟陷在官场,不可不醒视之。”
花荣叹道:“我一个从八品副将,屑屑卑微,对于朝廷大事,知之亦无从改之,无奈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军人本分。大哥昔才问我可有破贼之计,目下尚无好计,但我思量,这清风镇地处通往三山的岔路口,若能在此领兵,定可有所作为,我将向知府相公恳请,求他许我接任清风寨知寨一职,然后徐图后计。”
猪淑良留坐到三更,谈论无所不至。崔小姐写信讫,花荣接过纸笔,另写一信,写罢,吹干折起,放入竹筒之中,交还猪淑良道:“仰累师兄奔走。”猪淑良接过竹筒,起身系在腰间,拱手道:“我乃地狱夜叉,虽与三位相交,不愿人知,不多留,朋友之间,以心相照可也,珍重。”又对花荣道:“贤弟不须向知府求职,东岳泰山有个夜叉叫猴学良,与我私交极好,我让它在冥冥中设法安排,定教那慕容知府指任你为清风镇知寨,万无一失。”花荣欣然道谢,送出帐外,倏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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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某日,慕容知府登堂理事,将军李云奉命来见。李云自降服以来,一直在刘高手下做事,极是恭顺。他作贼时,颇有一些积蓄,近日取出来贿赂刘高,刘高大喜,向上疏通,举荐他升任清风寨知寨。慕容知府收了银子,便使人传他来衙门领取任命书。
慕容知府向李云随意问了几句军务之后,取出公文纸,提笔蘸墨,欲写委任书,写着写着,心中忽然一颤,竟将花荣的名字写在委任书上。慕容彦达只得另取一纸再写,写到人名处,心中一片空泛,抬眼看去,某军官伫立堂下,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满心只想起近日在州城述职的花荣。慕容彦达顿笔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落草时可曾更改?”李云一窘,陪笑道:“小人姓李名云,不曾更改。”慕容知府一笑,举笔欲将李云名字填上,手一抖,不知如何,又将花荣二字填在委任书上。
知府大奇,伸手取来第三纸,小心书写,写到名字处,可怪,浑忘了阶下军官的姓名,此番却不好意思问他。慕容彦达低头默思了半晌,脑中好似塞了一团乱绪,除了花荣外,竟然想不起军中其他人的名字,极觉诡异。忽有水滴沿耳际淌下,原来他惭急烦挠,竟致汗流。慕容知府叹了一口气,怏怏然在公文纸简单写上“特授此人为清风寨知寨”等字,盖印插入封皮,令李云立即将信送到马步军都统制秦明处。
李云喜吟吟地出了公署,径直来到秦明的大营。入辕门,遇见一人牵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其人也,齿白唇红双眼俊,细腰宽膀似猿形,正是小李广花荣,李云是下级,连忙上前唱个大喏,二人闲谈开来。
俄顷,花荣身边的那匹大马开始摇头晃脑,极不耐烦,忽地立起身来,引颈长嘶。花荣喝斥之,连连挥手拍击,使它定性。
李云赞道:“好一匹烈马,鹿颈鸭膺,脊骨郁缩,嘶鸣声好似瓦子里的排箫。”花荣见他评论得当,完全是行家口吻,喜笑道:“是也是也。这马三岁,生就好筋脚,行不扬尘。你再看它胁下这里,有一片粗皮,重重叠叠,好似龙鳞,昔才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唤做倚海龙。马是好马,惜乎脾性太暴,摔伤过不少骑士,至今未有主人。我听闻它恶名昭彰,特到马圈领它出来,回去好好调教一番。”
李云伸手搔马,叹道:“但凡骏马,性子无不骄悍,在下也爱驰骋之术,可惜与军中的马师们生分,不得消息,落了后。” 花荣见他爱玩不舍,又知道此人一身好本事,有心和他结交,于是道:“这马我也是刚刚牵来,未经调教,兄弟喜爱的话,先和它耍一耍,如何?”
李云有心在花荣面前显露本事,也不推辞,便道:“在下鲁莽,确实想试一试,将军休要笑话。”言讫,接过缰绳,踊身上马。那倚海龙见有生人骑上来,不鸣不走,猛地四脚一蹬,踯踏而起,要将李云抖下背来。李云措手不及,连忙一抱,双臂紧紧圈住马脖,方才不至摔下。
李云骂道:“劣畜!”两脚如巨钳,夹定马腹。那马肚子吃痛,好似发疯一般,飞跳不止,有时人立,有时后踢,百般颠荡,李云却似铁箍一般,牢牢铸在它背上。
倚海龙的筋力确实惊人,足足跳了小半个时辰,猛性才稍稍衰减,流汗且喘。李云等到这时,方伸开两手,右手横捉马耳,左手下按马眼,临之以威,那马耸然一惊,止步战战而立,不敢稍动。围观的将士见了,哄然喝彩。
李云对花荣道:“这马可算是驯服了,今后驰之跳剑山亦得。”花荣笑道:“不是好汉,调不得这等烈马,兄弟是真好汉,你我就凭这匹倚海龙定交,这马送给你了。”
举凡武人,无不爱惜良马,赠马是一等重礼,李云大喜道:“若如此,却之不恭,感激不尽。小弟先将这马驰回营中,他日再摆宴席,向将军致谢。”言讫,忽想起自己原本要到秦明处递送公文,遂将怀中的公文取出,交给花荣道:“相烦将军代我将公文交给秦统制。”
花荣是驯马的行家,心中明了,这李云与倚海龙恶斗良久,腰胯已然负伤,不便下马,若要人扶,未免在众人面前折了威风,因此急于回营休养。他接过公文道:“兄弟放心,我这便前往都统制帐中转呈。”二人拱手而别,倚海龙在李云的驱使之下,低头小跑,出了大营。
花荣来到秦明帐中呈献公文,秦明拆开一看,纸上只有十字:“特授此人为清风寨知寨。”下面盖有知府大印,秦明将信收起,笑道:“相公将贤弟迁为清风寨知寨,清风镇位于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三处强人之间,是如今青州最紧要的去处,今后缉盗重任,可都落在你肩上了。”花荣喜道:“群丑猖獗已久,末将去后,定将设法扫荡。”秦明便将相关的印信授予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