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新译】引发南北战争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 -- 卢国俊
伯德先生转身走到窗前,而伯德夫人已是哭的梨花带雨。
漫长的几分钟后,他们才收起悲伤。夫人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们确实是刚失去一个孩子。”
“那么,您一定能理解我的。我曾经接连失去过两个孩子,就埋在那边的坟地里,现在,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每天晚上,我只有搂着他才能安睡,他是我的唯一的慰藉,是我的骄傲,是全部。可是夫人,有人和主人签了契约,想把他我身边夺走,卖到南方去。夫人,难道就让他,一个从未离开过娘亲的孩子,离去?我是无法承受,绝对不会答应,我知道,那样的话我就完了。知道此事后,我带着他连夜逃出来,买主,还有我的主人的人,一直追我到河边,是的,我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喊声。没有别的路了,我一下子跳到了冰面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当时唯一的知觉就是有人把我拉上了岸堤。”
女人如泣如诉,但眼泪始终没有落下,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旁边所有的人都各自唏嘘,表达对她的同情。
伯德家的两个男孩儿,一开始从口袋里翻来翻去地找手帕,但没找到,他们实在忍不住,就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放声哭泣,眼泪鼻涕蹭了妈妈一身;伯德夫人则一直用手帕捂着自己的脸;黛娜黝黑慈祥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她时不时用衣袖擦着眼泪,时不时悲痛而激动地高喊着“上帝,请可怜一下我们吧!”
作为政府高官,议员先生当然不可能也像众人一样大放悲声,他一直背对着大家,默默凝望着窗外漫漫暗夜,时不时地清清喉咙,或擦擦镜片。如果你细心注意的话,他还有偷偷拧鼻子的动作。
“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你主人很仁厚呢?”他突然转身问道,同时咽喉滚动,分明在压抑自己的哽咽。
“他确实很仁厚,不管怎么说,我都这么认为;而且女主人对我更好没话说。但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控制了,他们只能满足对方的要求。我恰好偷偷听到他和那个人的谈话,后来又听到主人夫妇的交谈,女主人一个劲儿为我央求,但是主人告诉她,他别无选择,已经和人家签了契约。再后来,我就半夜带着孩子跑了出来。我必须走,孩子是我的整个世界,没了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那你丈夫呢?”
“我丈夫是另一个庄园的奴隶。他在那里收紧凌辱和折磨,他们不让他回家看我,还说也要把他卖到南方……也许,我们这一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她的诉说那么平静,近乎冷漠无情,甚至那些粗心的人都会认为她在说谎。然而,只有她乌黑的双眸所透露出的那份内心深处的悲伤和绝望才能说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真是可怜的女人,那你打算到哪儿呢?”伯德夫人问道。
“加拿大!我想知道加拿大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她望向伯德夫人,单纯的目光充满了信赖。
“唉,可怜孩子啊!”夫人小声嘟囔着。
“是很远吗?”女人急切地问道。
“孩子,比你想的远得多了,”夫人说:“我们会尽力帮你的。黛娜,先在你房间为她搭个床铺吧,完了我再想想明天早上给你准备些什么。可怜人儿,先放松下来,相信上帝会保护你的。”
伯德夫妇再次返回客厅。
夫人坐在火炉旁的小摇椅一边摇着,一边想着什么。伯德先生则在屋里踱来踱去,不停地说:“唉,这事儿太难办了!”
他突然走到夫人面前说:“亲爱的,我们得让她今晚就离开这儿,抓她的那帮人明天一大早估计就会赶到这儿,要是只有这女人一个人,那还好说,她完全可以在这里踏踏实实的睡大觉都行。可是,还有个孩子,我敢说,就是再多的人,也看不住他的,哪怕是他在门窗前伸一下小脑袋,整个事情就都会败露。再说,要是有人看到我们收留他们俩,麻烦就大了。不行,必须让他们今晚就走。”
“今晚?这怎么能行啊,你让他们到哪儿去?”
“这我知道。”伯德先生边说边开始穿靴子。刚把脚伸进一半,他停了下来,双手抱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真够烦的,太难办了!”终于,他又开始系鞋带。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议员拿另一只靴子,又开始坐在那儿,盯着地毯再次陷入沉思: “必须这么处理,尽管……可是也不一定……唉,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似乎从未如此心事重重,呆望着窗外,缓缓穿上另一只靴子。
伯德夫人向来谨言慎行,她甚至从为说过类似“我说得对吧”这样的话。眼下,她非常清楚丈夫心里的矛盾。但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尽量保持理智,不去打扰他思考。现在,只能看他怎么决定了。
“我知道,”他说:“以前有叫梵特鲁普的肯塔基人,当初,他把自己所有的奴隶放了之后,在小溪的上游大概几英里外的森林里买了块地。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几乎没人知道,我想,暂时在那儿还至于被发现,她应该会比较安全。问题是,只有我知道路。”
“卡乔不是很会赶车吗?”
“嗯,去那儿必须过两次小溪,不熟的人,会非常危险,尤其是第二次。我骑马路过那儿好多次,知道该在哪儿转弯。唉,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卡乔得赶在十二点前人不知鬼不觉地套好马车,为了掩人耳目,他先送我去前面的酒店,那儿大概三四点中有去往哥伦布的驿车,这样,别人就会以为我要坐驿车。然后我赶马车把她再送到那儿。唉,明天一早,我还有事要忙。这事儿,行不行也只能这么干了!”
“约翰,关键时刻,你心底的善良战胜了你头脑里的政治,”夫人用她的纤纤细手握住丈夫的手,动情地说:“所以我那么爱你,因为我了解你甚过你自己。”
女人的眼泪是个迷,那种晶莹剔透的美丽,所向披靡。议员先生政治的理性被妻子此时的动情表达彻底溶了开去。他甚至觉得自己伟大非凡,才让这个美妇一辈子深爱着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默默往外走,想去吩咐人准备马车。在门口,他又思索片刻,回头夫人说:“玛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只是我一直担心那个小哈里出问题。”
说完,他转身离开。
伯德夫人也起身来到卧室,把手里的蜡烛放在木柜顶上,然后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取出一把钥匙,插入锁眼,但她没有马上开锁,而是停在那儿,陷入沉思,又好似在做很强烈的思想斗争。两个儿子就跟在妈妈后面,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妈妈,眼中充满了疑问。
夫人终于决定了。她拧开锁,慢慢拉出抽屉,里面的东西赫然在目——很多小外套、围脖、小袜子,还有几双脚趾已磨破的小鞋子,以及玩具马车、陀螺、球。
世上总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将自己对尘世的希望就着悲伤一并掩埋,在泪水的浇灌下,希冀它幻化为一颗人世间喜悦的种子,能慢慢开出遍地的芬芳,为那些孤苦伶仃的人抹平创伤。
现在,这位烛光里柔弱的妈妈,便是这样一个人。
看见抽屉里这些离她远去的孩儿留下的东西,她再也不能自已,眼泪顺着指缝流走,滴滴溅落。
直到稍微平息之后,她才抬起头,从里面挑出些比较耐穿的衣服,打了个小包。
“妈妈,你是想把这些东西送人吗?”孩子轻轻磨蹭着她的胳膊问道。
“好孩子,”她闻言细语地说:“要是我们亲爱的小亨利在天堂知道的话,他也会为我们这么做而骄傲的。这些衣服是要送给刚才那位身处逆境的悲伤的母亲,这也会顺便带去上帝的保佑和祝福。”
接着,夫人又从衣柜里翻出两件旧长裙,虽不再鲜艳,也还比较耐穿。然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取出针线、剪刀和顶针,把裙子的下摆放长。就这样平静如水地忙碌着,直到午夜的钟声想起。
此时,门外传来马车声。
“玛莉,”伯德先生拿着大衣走进来:“你快去把她叫醒,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夫人忙把自己收拾停当的小孩衣物放进一个小箱子,交给伯德先生,自己拿着长裙去叫那个女人。
很快,伊莉莎穿好夫人送给她的衣服,抱着孩子来到门口。伯德先生赶忙让她上车,伊莉莎探身出来,伸出手,而伯德夫人则紧走几步,也把手伸了过去。看着夫人的脸,伊莉莎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嘴唇一张一翕,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能说出。
最后,她手指苍天,算是表达了她的心意,然后便向后倒去,以手掩面,那种情形,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车门关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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