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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龙狮之舞——唐蕃英雄记【壹】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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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二、无可奈何的初唐》之《1、大非川的罗生门(上)》

《二、无可奈何的初唐》

1、“遥传仁贵,咋舌称神”——大非川的罗生门(上)

唐咸亨元年(公元670年),青海大非川。濒临崩溃的唐军仍在坚持,但抵抗的意志已经越来越微弱,食不果腹的官兵们正承受着吐蕃铁骑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唐军主帅右卫大将军薛仁贵和他的两名副手,突厥族的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以及名将郭孝恪之子左卫将军郭待封,在占尽优势的敌人面前早已无计可施。这些绝望的将军们,只能和越来越少的部下如困兽一样,在尸山血海中拼命挣扎,以生命为代价拖延着全军崩溃一刻的最后到来……

按照史书记载,此时的薛仁贵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天意弄人:“今年岁在康午,军行逆岁,邓艾所以死于蜀,吾知所以败也!” 只是不知这一刻,薛将军的脑海中是否回闪过当年突厥九姓十余万人的血光,以及那句“杀降不祥”的古老预言?莫非自己受到了那些死人来自地狱的的诅咒,难道一向对我不薄的老天终于要收回所有的光荣吗?

后人分析后认为,薛仁贵等人率领的这支绝望的唐军并非乌合之众,恰恰相反,他们中许多人很可能就出自几年前那支在辽东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正是通过他们的英勇奋战,大唐才最终攻灭宿敌高句丽,从而为已故的太宗皇帝一洗安市城下之耻......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薛仁贵,名礼,绛州龙门(在今山西河津市)人,据说是南北朝名将薛安都的后代——笔者之所以把薛安都泛泛称为“南北朝名将”,是因为很难确认他是属于哪个具体国家的名将,这位薛将军的仕途相当吊诡,他先仕北魏,然后投奔南宋,最末了又回到北魏,但无论在哪里,他都以作战勇猛无畏著称,每每以玩命的工作态度杀得对手心惊胆战,薛仁贵也许就继承了乃祖的这种不要命的特性。

当年,太宗皇帝为了征伐高丽,在帝国地大规模招兵,时年已近三十的薛礼还在家乡种地,正穷得叮当响,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于是便投军到辽东道行军总管、名将张士贵麾下,随队伍开到了辽东,并在上一章末尾所描述的安市城打援战中大放异彩。

其实,在这次战斗之前,薛仁贵已经初露锋芒,当时唐军将领刘君昂被高丽军队团团围困危在旦夕,薛仁贵前往救援,他“跃马径前,手斩贼将,悬其头于马鞍,贼皆慑伏”,于是“仁贵遂知名”。

安市城下,当终于见到那位单骑冲阵的孤胆英雄薛仁贵本人后,太宗大喜过望,史称皇帝“嗟异”,随即这位勇敢的年轻人被“赐马两匹、绢四十匹,擢授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从而由一名低级军官迅速提升为从五品的中级将领。

皇帝对薛礼的欣赏并没有到此为止,在不得不从安市城班师后,太宗又一次召见了他,这位当年也曾亲自披坚持锐的伟大君王,看到薛礼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暮年的李二郎无比感叹,从而留下了一段“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的佳话。无论太宗皇帝是真的求贤若渴,亦或只是那个扬言葡萄酸而找到更好吃东西的狐狸,总之年青的薛仁贵从此扬名天下。

这位得到太宗青睐的将领也知恩图报,用实际表现证明了自己对皇家的忠诚。九年之后的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一天夜里,长安突然爆发山洪,来势相当凶猛,大水已经冲到了玄武门,保护皇帝的卫兵们都四散逃命,已经是近卫军高级将领的薛仁贵对此相当愤怒:“哪有皇帝遇到危难,自己却逃跑的道理!”

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爬到门框上,对着高宗皇帝的寝宫大声叫喊,直到惊醒了睡梦中的皇帝,后者赶紧出来跑到地势高的地方,随即洪水就冲进了寝宫。高宗大为感动,对薛礼说:“如果没有你的呼喊,我恐怕就要淹死了,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忠臣啊!”

我们可以猜测,薛仁贵与皇室所建立的这种深厚的私人感情,很可能是他日后全军覆没于吐蕃却仅仅受到免职处分的重要原因,由于朝廷要一视同仁,随他一起大败的两名副手也因此沾光,都保住了自己的卿卿性命。

这是后话,此时的薛礼仍然是那位战场上无往不胜的猛将,而且表现得相当有政治眼光。比如,在名将苏定方攻打西突厥的时候,薛礼就上书建议对突厥武装进行分化拉拢,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朝廷依其言放还了一位突厥首领被唐军俘虏并将要卖为奴隶的家眷,使得这位突厥将军大为感动,“请随军效其死节”。

说来有意思,薛仁贵的老领导张士贵、苏定方以及前面提过的李道宗,其实都是唐初战功卓异的一代名将,他们的军事成就很可能还在薛仁贵之上,正史记载中他们和薛仁贵不但没什么过节,甚至还对其多有提携。但在后世的演义小说里,这些大唐的百战名将却都成了嫉贤妒能的奸臣,扮相不是丑角就是大白脸,每天都绞尽脑汁霸占别人的功劳,或者想方设法陷害忠良,直让人感叹历史的吊诡。当然,他们中有人的某些私德可能的确存在缺陷,比如被认为是文成公主生父的李道宗,就是一个曾让族兄太宗都挠头的贪污犯,但这也并不能淹没其在军事方面的卓越成就。

唐显庆二年(公元657年),在脱离冲锋陷阵的高句丽战场约十二年后,薛仁贵终于又回到了大唐帝国的野战部队,也回到了当年赖以成名的辽东,先后随名将程名振、梁建方、契苾何力与高丽军队作战。

尽管年已四十多岁,但薛仁贵不改猛将本色仍身先士卒,在横山(在今辽宁本溪市,一说在沈阳市东北棋盘山)之战中,他“匹马先入,莫不应弦而倒”。史载,高丽军中有一名神箭手,一连射杀了十多名唐军,薛仁贵大怒,遂又一次单骑闪电突击,那个家伙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拉弓,就被薛将军一把抓住,“遂生擒之”。此后,他又率军与契丹作战,因战果显赫被皇帝封为男爵,从此成为大唐帝国军功贵族中的一员。

很快,薛仁贵迎来了他传奇故事的顶峰,在他领兵讨伐天山的九姓突厥时,敌人派出几十名勇士来到唐军阵前挑战,薛仁贵亲自出场,只见他连发三箭,箭无虚发,接连射杀三人,突厥人的气势完全被镇住了,最终纷纷下马请降,唐军遂不战而胜,军中于是留下了“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的著名歌谣。

当然,这是两唐书中的记载,具体经过未必这么简单这么有戏剧性,很可能唐军武力威慑之余还伴有利益的许诺,才使得敌人答应投降,但不管怎样,薛仁贵之勇猛表现应该是有据可查的。

随后发生的一幕,则完全体现了这位大唐名将心中黑暗的另一半。对于投降的“九姓众十余万”,究竟该如何处理,史书中只有寥寥十几个字,“仁贵恐为后患,并坑杀之”!似乎是为了给薛礼的屠杀行为找一些辩解的理由,两唐书又纷纷表示“九姓自此衰弱,不复更为边患”。

按照中国“杀降不祥”的古老传统,屠杀俘虏的名将军们如白起、项羽以及日后的年羹尧等,无论他们建立了多么大的功勋,多会因这种不仁的行为遭到神灵的报应。对于薛仁贵,老天今后会网开一面吗?

显然老天当时并没有立刻算帐,因为他对薛礼的青睐仍没有结束。高宗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六月,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病故,诸子争立国内大乱,一直磨刀霍霍的大唐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同年十月,出征高丽的大军再次出发,主将是一个叫李绩的人——不要被这个名字所迷惑,他其实就是太宗征高丽时的那位主将李世绩,由于高宗皇帝宣布今后要为死去的老爹避讳,因此与李二郎同带“世”字的李世绩不得不去掉中间那个字,他于是就成了李绩。

笔者曾经不厚道地想过,幸亏他避讳只需要躲开一个字,如果和李世民名字重复的部分都不能要,那这位李英公岂不是要回归先秦时无比拉风的一字ID?对了,其实李世绩或李绩原本姓徐,字茂功,是不是有些眼熟?没错,他就是后世传说中那个神机妙算的牛鼻子老道。

可惜李将军毕竟并非道爷,因此也就无需慈悲为怀,相反这个出身于瓦岗军的前起义军头领手段却相当狠辣,当年要求太宗在攻克安市后屠城的就是他。其实这个馊主意在当时丝毫不具备可操作性,李将军如此义愤填膺的请求,很可能只是为了拍在安市城下急火攻心恼羞成怒的皇帝的马屁。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显示,这个聪明的家伙对晚年李世民的心态了如指掌,知道当年那个以诚待人的李二郎现在已经炼就了玩弄权术的帝王之心,因此当太宗突然在朝廷上故意找茬将他贬官外放时,李世绩立即动身,家也不回行李也不收拾,其反映之迅速让太宗相当满意——自知时日无多的皇帝对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高宗说,这是在测试李世绩的忠诚,如果他埋怨拖延不肯出发,那就杀了他,反之则证明此人真的可靠,足以让自己托付后事。高宗即位后,李世绩果然再次受到重用,他后来与当权的武皇后之间的关系搞得相当不错,在皇后册立的争端中更是起了关键作用。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位世故且精通明哲保身之道的李英公,的确是一位值得名垂史册的军事天才,其战绩与神话般的李卫公即使不能并驾齐驱,起码差距也不会太大,攻灭高句丽更是其一生功业的顶峰。

这场复仇的战争自然少不了猛将薛仁贵的参与,战争中他也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勇猛:在新城(在今辽宁抚顺)之战中,本为后援的薛仁贵挑选勇士突进,解救了被敌人围困的唐将庞同善,斩首数百级;金山(在今辽宁昌图)之战中,倒霉的庞同善又一次吃了败仗,高丽乘胜前进,见形势危急,薛仁贵遂果断率所部“横击”敌军,史载“贼众大败,斩首五万余级”,高句丽三座城池失守。

此后,薛仁贵决定仅率两千人突袭坚固的扶余城(今吉林四平,一说为辽宁农安),手下认为兵力太少而纷纷劝阻,薛则回答说:“在善用,不在众!”果然,薛仁贵身先士卒,对缺乏准备的高丽军“逆击大破之,杀获万余人”,迅速攻克了扶余,周围四十多座城池也都不战而降,薛将军遂率兵一路高歌猛进,直到与李绩的主力大军会师于高句丽国都平壤城下。

乾封三年(公元668年)九月十二日,唐军终于攻克平壤,立国已超过六个世纪的高句丽王国灭亡。唐朝将高句丽故地分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一百县,并在平壤设立安东都护府,统一管理帝国这一大片东方新领土,战功卓著的薛仁贵被任命为首任检校安东都护即最高军政长官,同时晋封为公爵,可谓双喜临门。

这位新上任的朝鲜总督很可能已经做好了扎根高丽奉献边疆的长期打算,从此在朝鲜半岛一心一意过起了日子,史载薛仁贵“移理新城,抚恤孤老;有干能者,随才任使;忠孝节义,咸加旌表”,久经战乱的当地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高丽士众莫不欣然慕化”。

可是,在朝鲜半岛的滋润生活只过了一年多,薛仁贵便又接到了朝廷的调令,帝国的西部边疆即将爆发一场战争,皇帝命令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他为帝国远征军主帅,火速率部前往遥远的青藏高原作战,而他们的对手,就是我们阔别已久的吐蕃军团。

公元650年,藏王松赞干布死后,其年幼的孙子芒松芒赞(汉文史书作乞黎拨布)即位,大相噶尔.东赞域松即汉文史书所称的禄东赞开始执掌吐蕃国政,前后历时达十七年之久。

当时,唐朝凭借贞观之治打下的坚实基础,东击高丽西破突厥,并已经成为中亚草原的霸主,边界一直推展到帕米尔高原的乌浒水(即阿姆河)流域与河中地区。按照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记载,连吐蕃人自己也承认,“彼时,唐朝国威远震,北境突厥亦归聚于唐,直至大食国以下均为唐廷辖土”。

而当时吐蕃的情况却比较糟糕,赞普去世,新主幼弱,乱事迭兴,原已臣属吐蕃的白兰(为羌人一支,活动在今青海南部及四川西部地区)又发生叛乱,吐蕃的实际掌权者禄东赞被迫全力对内,无暇向外扩张。因此,吐蕃对唐关系依旧维持着当年恭顺女婿的原状,往来相当殷勤,直到显庆三年(公元658年)那件不愉快事件的发生。

这一年,鉴于藏王芒松芒赞已经成人,吐蕃王廷遂派遣使者携带珍贵礼物向大唐求婚,希望仿效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先例,再次为赞普迎娶一位唐朝公主。但是,几乎与松州之战前的故事一模一样,高宗皇帝像他父亲当年那样轻率地回绝了吐蕃赞普的求婚,让敏感的吐蕃人又一次感觉遭到了大唐的羞辱。

此前,吐蕃军队在禄东赞的指挥下,已经平定了白兰人的反叛,并乘胜一直推进到河源地带,唐朝认为已经对自己的西部边境构成了相当大的潜在威胁,另外,吐蕃铁骑当年协助唐军攻占西域龟兹后并没有撤回,而是一直驻扎在昆仑山以北,这更加引起了唐朝的不满,高宗皇帝此时拒绝这门婚事,也许并不只是为了羞辱对方,可高傲的天可汗却没有对吐蕃做出任何解释。

不管怎么说,这次拒婚事件标志着双方蜜月关系的正式破裂。此后,愤怒的吐蕃人开始对大唐及其附庸吐谷浑频频主动攻击,正在鼎盛的大唐当然以牙还牙,双方的火气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后,在薛仁贵指挥的这场血腥的大非川战役中,唐蕃之间积累了十多年的怨念终于全面爆发。

关于双方决战的这个“大非川”究竟在哪里,目前起码有六种说法,一是青海海西柴达木河;二是青海湖旁的布哈河;三是青海共和县西南的切吉平原;四是惠云河,也就是《大清一统志》的盐河;五是共和县的苦海子草原;六是大坝河草原,即共和县切吉以南的黄清河与青根河合流一带。

无论大非川具体在哪儿,上面这几个地方都离青海湖不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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