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欧元、利比亚和中国 -- 晨枫

欧元危机是眼下最大的新闻。今天报道，欧元区达成协议，通过扩大欧洲金融稳定基金、希腊债务减记、银行注资以及加强金融监管四点方案，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数欧洲金融稳定基金负责人到北京，寻求中国出手救援。欧洲还想最后博一下，试图逃过像美国QE、QE2那样的大规模放水。

欧洲的经济结构性问题已经有太多人分析过了，症结只有一个：劳动生产率不足，而借债消费过度。现在有品位有闲但没钱的欧洲人来找没品位苦干但有钱的中国人借钱。当年的八国联军成了如今的八国联丐，不知道李鸿章、孙中山在地下有知的话，会做何感想？有意思的是，欧洲人言必成BRICS，至少也是把印度和中国相提并论，不过借钱化解欧元危机的时候，似乎连向印度借钱的念头都没有动过，俄罗斯、巴西、南非更加免谈。说来说去，BRICS原来只有一个C啊。当然，援救欧元符合中国利益，只是价钱要说好，不能搞友谊第一、经济第二的名堂。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中国对欧洲的投资限制和保护、欧洲军售，这些都该谈谈了。

不过欧元危机是否就此过去，还不大好说。希腊的债务减免一半，涉及的银行只能自己吞下损失，而不能通过CDS得到补偿。希腊的金融风险还在，经济前景依然黯淡，更糟糕的是，未来举债将高度困难，谁也不敢借债给偿还能力高度可疑而且不可能通过CDS降低贷款风险的国家。希腊躲过了被“枪毙”的危机，现在就看能不能躲过被“溺毙”的危机。如果不能，有了这样一个先例，不仅希腊难以举债，连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都将难以举债，不仅难以缓解眼前的危机，连长远的复苏都举步维艰，整个欧元区将陷入更深更长久的危机。

要不是欧元危机这两天爆炒成头条新闻，利比亚本来是应该继续头条新闻的，不过欧洲对利比亚的态度这两天有点诡异。反卡扎菲力量（现在谁是政府军，谁是叛军？）占领的黎波利的时候，萨科齐激动地大喊“利比亚万岁”，卡梅伦也高呼这是利比亚人民的胜利，这是民主的胜利。本来以为卡扎菲的气数该尽了，本来预计顶多一个月的事，拖拖拉拉打了7个月，还让卡扎菲躲到Sirte和Bani Walid继续顽抗了个把月。要不是卡扎菲愚蠢到以为几十辆汽车的车队会躲过北约的空中监视而仓皇出逃，招来空中打击，可能还会僵持一段时间。

卡扎菲窝囊地死了，NTC在的黎波利宣布胜利，这本来是西方和利比亚同庆的时刻，可事情就那么蹊跷，西方出现了追查卡扎菲之死的声音。同时，卡扎菲死前的最后时刻的手机录像又在网上流传，坐实了卡扎菲被生俘后遭到虐待然后处决的传闻，而此前NTC一直坚持卡扎菲是被俘后在送医院的过程中被流弹击毙的。

从利比亚人的角度出发，卡扎菲之死或许罪有应得，法律程序之类虚头把脑的东西没有必要。出人意料的是，西方对这事还顶真了起来，联合国要出面调查。今天NTC宣布，对擅自处死卡扎菲的人要审判。现在还不清楚涉及的士兵属于哪一个派系，如果不是嫡系，NTC到底有多少权威可以实现这个审判还难说。

这又牵涉到战后利比亚的政局了。哦，战后，还是战前？NTC基本上是班加西的人马，对的黎波利和南方的控制很弱，如果不说没有的话。NTC的当务之急是收缴民间（包括非NTC系统人马）的武器，但要是人家不肯主动上缴，下一步到底会怎么样还很难说。利比亚是一个部落国家，在卡扎菲年代，宗教不是一个很大的因素，但班加西为权力基础的NTC具有明显的宗教背景，NTC代主席贾里尔在的黎波利宣布胜利的时候，明确无误地提出，新利比亚将以伊斯兰律法为基础。如果对伊斯兰律法有所了解的话，不难意识到，除了西方津津乐道的一夫多妻制，还有二等公民的概念，即使在理想情况下，非穆斯林可以安居乐业，但没有和穆斯林一样的权利。在非理想情况下呢？自求多福吧。

英法卷入利比亚的动机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眼下这个“见钱眼红”的时刻，战争开支最终得见天日的时候就是英法政府对公众舆论攻击难以招架的时候，要是利比亚摇身一变成为又一个伊斯兰政教合一国家，英法政府对卷入战争就很难解释，继续陷入可能的部落内战更是不可思议的噩梦。

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利比亚战争据说已经死亡2.5万人。这里面有多少死于卡扎菲力量之手，有多少死于反卡扎菲力量之手，谁也说不清。卡扎菲力量进攻平民的时间不长，北约很快就卷入了，但反卡扎菲力量炮轰Sirte和Bani Walid可是旷日持久，炮弹不长眼睛。这就不去说它了。利比亚盛产石油，但像伊拉克一样，首先面临的问题是重建。即使部落内战不爆发，重建利比亚的资金从哪里来，还是一个问题。如果利比亚的前景是稳定繁荣，相信英法会毫不犹豫地“慷慨解囊”，然后等着垄断利比亚的石油资源，从中获利。但利比亚的政治前景并不明朗，英法又在经济上泥菩萨过江，能不出这个手绝不会出手。趁机找一点毛病，拉大距离，免得多事。

那利比亚找谁帮助重建呢？美国靠不住，欧洲免提，只有……中国。中国不仅有钱，还有基建援建的能力，何况中国本来就在利比亚承建了大量工程项目。不过NTC对中国很是不待见，怎么会找中国呢？嘿嘿，这样的事不仅有先例，还会越来越多。记得赞比亚的萨塔吗？“中国人滚出去，老殖民主义者回来。他们也剥削我们的自然资源，但他们对我们好，造学校，教我们他们的语言，带给我们英国文明……至少西方资本主义还有一张人脸，而中国人只管剥削我们。”这是萨塔在2007说的，那时他是反对党领袖。中国据说差点为了萨塔上台而中断和赞比亚的外交关系。但赞比亚的铜矿出口是经济命脉，中国是世界上铜矿石的最大买家。萨塔上台后，第一个约见的是……中国大使。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第一定律。

中国的“不问政治”外交当然有缺陷，很多事情可以做得更聪明些，更精巧些，世界变了，中国变成了……用一句时髦的英文来说，就是an elephant in the room。据说百老汇最新流行剧目叫Chinglish，这本是嘲笑中国人洋泾浜英文的说法，但这个剧说的是中西经济交流中的文化冲突和融合。剧的好坏见仁见智，但西方看中国从Pearl Buck的Good Earth和Somerset Maugham的The Painted Veil到Bernardo Bertolucci的Last Emperor到现在的Chinglish，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演变，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