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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07孙子兵法与孙子 上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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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07孙子兵法与孙子 上

上 孔子、兵书、士会

要说《孙子兵法》,就不能不先说说孔老夫子。据认为孔老夫子和《孙子兵法》的孙子是同时的人,和孙子正好是一文一武两个“圣人”。孔老夫子不喜欢打仗,他曾经说过:“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哀十一年传》(p 1667)(12110603))这句话还有另一个版本:“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论语卫灵公第十五》)孔老夫子还说过:“行有馀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第一》)所以在孔子的教育系统中,并没有包括兵书这一类。但是,在需要动手的时候,孔老夫子其实也不含糊。例如:公元前五〇〇年(齐景公四十八年,鲁定公十年),孔老夫子辅佐鲁定公参加夹谷之会,要与齐国签订和约,有人告诉齐景公:“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齐景公果然采用了这一招,但没想到孔老夫子其实是主张文事而有武备的。由于事先做了准备,孔子临危不乱,也招来了士兵,与那些“莱人”对抗,齐人的讹诈没能得逞,而鲁人则超额达成了他们的目标(《定十年经》(p 1576)(11100002),《定十年传》:(p 1577)(11100201)、(p 1578)(11100202))。又例如:两年之后,公元前四九八年(鲁定公十二年),由于季氏对自家的采邑“费”失去了控制,“季氏将堕费”,就是要毁掉“费”的城墙,这个城墙还是六十八年前季家假公济私利用公家的徒役筑成的(《襄七年传》(p 0951)(09070301))。于是,控制了“费”的季氏家臣“公山不狃、叔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鲁定公)与三子(季孙、叔孙、孟(仲)孙)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仲尼(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从这里可以看到,在这场战斗中,是孔老夫子担负起了军事指挥的责任,平定了叛乱(《定十二年传》(p 1586)(11120201))。

而且,在教育中,孔老夫子也没有对军事视而不见,而是在《春秋经》的讲解中将军事与政治结合起来,他不太关心的仅仅是军事的纯技术方面。所以,孔子讲解《春秋经》的教材《春秋左传》的特点之一就是描写了大量战争场面,非常生动,涉及了军事的方方面面,足以成为重要的军事参考书。

当然,孔老夫子只说他自己没有学过军事,正说明还是有其他人学过军事的。晋国的士会就是这样一位熟读兵书、还会打仗的人。士会又叫随会、范会,是晋国的大夫,谥武子,是春秋时期孙武子之外另一位重要的武子。这位士会可是个大人物,在当时非常有名,前面提到过,连汉朝的皇帝都把他拉来当自己的祖先。而且,在他告老回家四十多年以后,还有人惦着他。公元前五四六年(晋平公十二年,楚康王十四年),晋国和楚国达成一致要“弭兵”,就是要停战,结果也确实在几十年之内大体维持了和平的局面。当晋国和楚国两大霸主率领各国诸侯盟誓以后,功德圆满,楚国方面的主事人令尹子木(屈建)就问晋国方面的主事人中军元帅赵孟(赵武):“范武子之德何如?”这里的“范武子”就是士会。赵孟回答说:“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子木回国后把这段对话告诉了楚国国君楚康王,楚康王评论说:“尚矣哉!能歆神、人,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襄二十七年传》(p 1133)(09270407))楚康王所谓“光辅五君”是指:士会从晋文公、晋襄公开始就是大夫,到晋灵公、晋景公时期已经是卿,最后在晋成公七年,“晋侯请于王,戊申,以黻冕(fú miǎn)命士会将中军,且为大傅。”(《宣十六年传》(p 0768)(07160102))就是说士会担任了晋国的中军元帅兼大傅。中军元帅主持军务,同时是晋国的正卿,实际执掌晋国的政权;大傅后世一般称太傅,当时是晋国国君的老师,同时掌管礼刑之事,有很高威望。晋国某一任的大傅阳处父甚至曾经改变了晋襄公任命中军元帅的决定,也就改变了晋国历史的走向(《文六年传》(p 0544)(06060101)),因此,晋国的太傅也是非常有影响力的职位;士会一身而兼此二职,反映了他在晋国称霸中原的事业中起了重要的作用,所以其对手楚人才会念念不忘。

最反映士会既熟读兵书又会打仗的是公元前五九七年(晋景公三年,楚庄王十七年)的晋、楚“邲”之战,当时士会还只是上军将,在晋国的六卿中排第三,排第一的是当时的晋国中军元帅荀林父,排第二的是荀林父的副手中军佐先縠。邲之战是楚军包围郑国,晋军出动救援,但出动时已经晚了,郑国已经投降,晋军还在黄河这边。于是士会讲了很长一段话,劝晋军主帅荀林父暂时不宜与楚国开战,在这一段话中,士会多次征引前人,征引了包括兵书在内的各种典籍,说服了荀林父。但是中军佐先縠不服荀林父指挥,率领自己的部队擅自进军,荀林父也只好随之过河,结果晋军被楚人打败,狼狈的渡过黄河逃回,晋军的“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虽然晋军的中军和下军崩溃了,但是“上军未动”,上军是士会指挥的,士会事先就提出要预作准备,防止对方突然进攻,但没几个人听他的,他就派出自己的手下在敌军的来路上设下埋伏,阻挡敌军,这样上军就没有随中军和下军一起崩溃。随后士会自己殿后,率领上军有秩序的撤退,上军基本没有遭受损失。虽然“邲”之战对于晋军来说是大失败,但是败军之战更能反映指挥员的水平,正是在这次失败中,士会充分表现出了作为一个优秀军事家的素质。

下面是《左传》的相关记载,其中的“随武子”就是士会:“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hú)佐之;士会将上军,郤(xì)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勦(jiǎo)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随武子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君讨郑,怒其贰(nì)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zǎi)入郑,民不罢(pí)劳,君无怨讟(dú),政有经矣。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事不奸矣。蒍(wěi)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rù),前茅虑无,中權,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huǐ)有言曰,‘取乱侮(wǔ)亡’,兼弱也。《汋》(zhuó)曰,‘於(wū)铄(shuò)王师!遵养时晦’,耆(qí致也)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潘党既逐魏锜(qí),赵旃(zhān)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shèng)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shuì);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乙卯,王乘(chéng)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tún)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chěng)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阵)。孙叔曰:“进之!宁我薄(bó)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shèng),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chéng)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晋师右移,上军未动。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驹伯曰:“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宣十二年传》:(p 0721)(07120201)、(p 0737)(07120209)、(p 0739)(07120210))。

在上面士会说服荀林父的那段话里,士会说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其中的“知难而退”与《僖二十八年传》有人引用的《军志》“知难而退”(p 0456)(05280303)一致,士会应该也是在征引《军志》的内容;士会提到的仲虺(huǐ)有言曰,‘取乱侮(wǔ)亡’与《襄三十年传》有人引用的《仲虺之志》“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 (p 1175)(09301002)极为相似(《襄十四年传》中亦有人提到:“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国之道也。’”(p 1019)(09140901)),至少士会是在引用仲虺的观点;仲虺是商汤的左相,《定元年传》有:“仲虺居薛,以为汤左相。”(p 1523)(11010102),看起来《仲虺之志》也包含了一些军事方面的内容,可能亦是当时兵书的一种;在我看来,士会这段话中的另外三句:“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可能也是引用了某种古代军事著作,至少说明当时有“典”,这个“典”中包含了有关“军政”的内容,士会是在化用这些经典。另外还有两句:“《汋》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耆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是士会引用《诗经》来说明军事问题,也是当时特有的现象。

士会既能打仗,又对当时的兵书以及军事理论十分熟悉,谥为“武子”可说是实至名归。

就在上面那段《左传》中,楚军方面的令尹孙叔(孙叔敖)在下命令时也引用了《诗经》中的句子:“元戎十乘(shèng),以先启行。”孙叔在下命令时还引用了《军志》中的“先人有夺人之心”,在《昭二十一年传》中也有人引用《军志》说“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p 1427)(10210601),在《文七年传》中赵宣子(赵盾)也说“先人有夺人之心”(p 0558)(06070402),当然也是在征引《军志》。在《僖二十八年传》中还有人征引了《军志》中的另外三个句子:“允当则归。”“知难而退。”“有德不可敌。”(p 0456)(05280303)。上述例证都反映了当时有那么一些人能熟练掌握当时的《军志》等兵书。

看了《左传》中记载的这些征引兵书的情景,会发现征引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两类观点,一类观点是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三次有人引用这句话,可见这个观点在当时人的心中是很流行的,打仗的时候随时随地想要争取主动。这三次中有一次还是楚人在引用,也说明楚人也属于华夏这个文化系统,而不是什么蛮夷。另一类观点是“乱者取之,亡者侮之”,以及“知难而退”,类似的思想多次出现在《左传》所记载的当时人关于战争的议论之中,《孙子兵法》也曾提到:“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孙子译注》(p 027)李零(040200)《(军)形第四》),可见孙武子对古兵书中反映的这类想法同样是很熟悉的。

不过由于孔老先生是教育界的权威,他对专门的军事教育不感兴趣,那些古兵书难免在后来的教育中被打入冷宫,也就很难流传下来,而且自春秋末期开始,随着社会条件的改变,出现了一大批新兵书,也排挤了这些古兵书。

在新兵书中,最重要的就是《孙子兵法》。不过,《孙子兵法》中有一处也曾提到“《军政》曰”(《孙子译注》(p 051)李零(070400)《军争第七》),看上去这个《军政》也应该是古兵书,不知是否就是《左传》中多次征引的《军志》。

通宝推:楚庄王,波波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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