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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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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5)1988:傲慢之年

对于撒切尔最忠实的信徒来说,第三届撒切尔政府的故事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背叛。她对于自由市场欧洲的希望遭到了欧陆方面的背叛,她自己的外交部则在一旁煽风点火。她在降低通货膨胀方面所取得的成果遭到了她自己的财长奈吉尔.劳森的背叛。最终直接背叛她的人——“面带微笑的背叛”——是她自己的内阁大臣,1990年11月20日他们集体倒戈并逼迫她黯然下台。英国革命就这样葬送在了一群胆小如鼠的软骨头手中,革命领袖无奈退隐伦敦南部的家中不问世事,无上光荣皆成过眼云烟。但是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词可以用来总结这段故事——不是背叛,而是傲慢。八十年代晚期的撒切尔革命已经走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步。通货膨胀大潮的上涨一方面是因为信贷膨胀,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大臣们多多少少都认为旧有的经济规则已经不再适用了,英国日益提升的繁荣程度已经进入了一条永不封顶的良性螺旋上升轨道。大摇大摆、高压专横的中央主义继续在福利国家横行无忌,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最终导致撒切尔倒台的是一项灾难性的地方税收政策,这一政策明目张胆的不公平性质从未得到过各位大臣们的认真考虑,就好像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一样。到最后她自己对待身边人员的粗暴无礼也使得她举目无援。她掌权的时间太久了。

大选之后的1988年是真正的傲慢之年。在这一年里撒切尔政府以空前绝后的狂热势头四处出击,拳打独立机构,脚踢各行各业,就好像脾气暴躁的班主任体罚学生一样。英格兰的大法官们遭到了更严密的新增政治限制,他们终将发动还击。大学讲师们失去了由来已久的终身聘任制度,这一制度最初实行的时候学生们到校还要坐牛车,彼此用拉丁语开着玩笑。在肯尼斯.贝克(1)年内提出的《教育大改革提案》中,白厅直接控制了学校课程,创建了一个庞大的新官僚机构来强令教学内容、时间与方式,之后还要监督教学结果。教师对此丝毫无法干涉。数学课的细节也成了内阁辩论的题目。撒切尔也花了很多个人时间来操心历史教学的问题。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主管教育的大臣们经常在私下里露骨地抱怨人才质量低下,这话不是针对教师队伍说的,而是针对手中权力越来越大的公务员队伍。

曾经在综合学校时期担任过教育部长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不已的撒切尔相信目前的教育体系是英国之耻。她希望通过给予一般而言偏传统的家长更为宽泛的择校权,借此打击为了赶时髦而左倾的教师们。这意味着建立白厅控制的独立公立学校,专精于技术类课程,也就是所谓的城市技校(2)。这也意味着劝说其他学校脱离地方当局控制并接受中央拨款。这两个主意都没什么效果。只有寥寥几所收费高昂的城市技校最终正式开门,当初自愿脱离财政部与教育部严密管制体系的学校也没几家走回头路的。在日后的梅杰政府手下,中央财政管制不可避免的膨胀将会产生另一个白厅风格的机构(尽管其总部坐落于约克),教育资金局。这个机构在理论上有权关闭学校,成立学校,扩大或缩小学校规模以及改变学校性质,所有这一切都无需考虑地方意愿。某个右翼智囊团称之为“一系列了不起的独裁权力”,为教育部长带来了“类似亨利八世时期教会改革专员的权威。”*27*

在医疗方面的情况也大同小异。还是在1988年,新任医疗部长肯尼斯.克拉克(3)提出了“钱跟病人走”的新体系,这个体系下的医疗市场好比一个巨大的大富翁棋盘,医院“出售”服务,而地方医生则代表病人“购买”服务。这个市场自然不是真的,因为医院不会停业,而医生所能挑选的医院范围很窄,也很难在自己的患者需要心脏搭桥手术或者髋骨置换手术时攥着钱不松手。这个想法的理论基础十分高明,意在将类似私营部门的表现行为引入医疗行业,一方面提高效率另一方面控制预算。不过这个体系看上去的确很像是个真实的市场,也因此导致了医生与患者群体长时间大范围的抗议。他们的担心从出发点上就是错的。

因为政府并不真正信任当地人自己动手改善医疗条件,财政部控制住了预算与合同。为了运行这一系统全国创建了将近500多个全民医保信托基金,看上去虽然都是自治机构但实际上里面塞满了政途不利的保守党员,前市议会议员以及保守党金主。任何与民选地方代表的联系都遭到了无情的终结。撒切尔日后写道,“正如同教育改革一样,我们希望所有的医院都能对自己的行为承担更大责任……(而且)自治医院应当真正做到独立。”但是正如同教育改革一样,医疗改革的实际结果是催生了一个统管一切半独立组织的新官僚机构。从工资到借款再到人员招聘,所有关于“内部市场”合同的细节都要由中央部门敲定。所谓的选择在实践中意味着由提案、合同以及条例共同组成的难以胜任的独裁统统治,而人们则要用支票来当选票。从1980年到1990年,私人医疗保险公司保柏集团(4)的承保人数几乎翻了一番,从350万上升到了接近700万。并非只有那些领工资的专业人士才会依靠合同里注明的医保条款前往私人医院就诊。到了八十年代末期私营医院门口往往可以看到身披刺青穿着牛仔裤的壮汉们在排队,手里拿着现金。

关于国家能力极限的傲慢情绪随处可见。培训工作可能看上去没什么光彩,但是对于任何现代经济体而言都至关重要。在这一领域里一张由非选举组织勾结而成的大网也开始成形,根据白厅的章程花费着财政部的拨款。住房方面也一样,撒切尔称这方面的问题比起医疗和教育甚至还要严重。1988年非选举组织住房行为信托基金会(5)正式成立,从地方当局手中接管了提供廉价住房的责任。自从大部分上述机构开始运行20年之后的今天,有一个谜团依然未能解开。

撒切尔一直声称自己致力于让人们摆脱国家的管制。结果到头来她的做法却南辕北辙。就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在回忆录里她这样谈论自己的第三届政府,“我们当代社会问题的根源……在于国家做得太多。”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放手让国家越发事必躬亲呢?西门.金肯斯总结道“她最强大的政治遗产就是强势。”*28* 一名领袖越是自信就越想改造身边的世界并且越难信任别人。这也就意味着获取更大的权力。让其他机构以及低层领导在越发忙乱的世界里自行其是的做法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最受伤的机构就是地方议会。在我们的宪法体系下,地方政府面对着一个掌握议会绝对多数并且内阁稳固的首相只能任其宰割。于是许多地方政府都被砍倒了。最后这个摧毁非中央政府权力中心的行动终于出了昏招,以至于自由市场的列宁夫人本人也未能幸免。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Kenneth_Baker,_Baron_Baker_of_Dorking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City_Technology_College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Kenneth_Clarke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Bupa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Housing_Action_Tr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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