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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谈谈《温故一九四二》 -- 范进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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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讨论】1942补,大公报的报道

《豫灾实录》(大公报记者 张高峰 1943年)

  记者首先告诉读者,今日的河南已有成千成万的人正以树皮(树叶吃光了)与野草维持著那可怜的生命,「兵役第一」的光荣再没有人提起,「哀鸿遍野」不过是吃饱穿暖了的人们形容豫灾的凄楚字眼。「早死晚不死,早死早脱生(再生的意思),河南人是好汉子,眼看自己要饿死,还放出豪语来。

  河南大旱,已用不著我再说。「救济豫灾」这伟大的同情,不但中国报纸,就是同盟国家的报纸也印上了大字标题。

  到叶县我停下来,住在城内的一个寺庙,这里我能更详细的观察灾情与民间痛苦。听说中央勘灾大员张继张厉生两氏曾到过叶县,那还是十月间的事。至于救济,老百姓说只是前些日子由某某集团军官兵缩食剩下来一点粮、每人可以分上一升麦。现在树叶吃光了,村口的杵臼,每天有人在那里捣花生皮与榆树皮(只有榆树皮能吃),然后蒸著吃。一位小朋友对我说:「先生!这家伙刺嗓子,什么时候官家放粮呢?」「月内就放,」我只可用谎话来安慰他。每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总有十几二十个灾民在门口鹄候号叫求乞。那些菜绿的脸色,无神的眼睛,叫你不忍心去看,你也没有那些剩饭给他们。今天小四饿死了,明天又听说友来吃野草中毒不起,后天又看见小寳冻死在寨外。可怜哪,这些正活泼乱跳的下一代,如今却陆续的离开了人间。

  最近我更发现灾民每人的脸部浮肿起来,鼻孔与眼角发黑,起初我以为是因饿而得的病症,后来才知是因为吃了一种名叫「「霉花」的野草中毒而肿起来。这种草没有一点水分,磨出来是绿色,我曾尝试过,一股土腥味,据说猪吃了都要四肢麻痹,人怎能吃下去!灾民明知是毒物,他们还说:「先生,就这还没有呢!我们的牙脸手脚都吃得麻痛。」现在叶县一带灾民真的没有「霉花」吃,他们正在吃一种乾柴,一种无法用杵臼捣碎的乾柴,所好的是吃了不肿脸不麻手脚。一位老农夫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吃柴支!真不如早死!」

  牛早就快杀光了,猪尽是骨头,鸡的眼睛都饿得睁不开。一斤麦可以换二斤猪肉,三斤半牛肉,在河南已经恢复了原始的物物交换时代。卖子女无人要,自己的年轻老婆或十五六岁的女儿,都驮在驴上到豫东驮河,周家口,界首那些贩人的市场卖为娼妓。卖一口人,买不回四斗粮食。

  不是早就看到报纸上说,政府对河南今年从减征购吗?由五百万石减至三百八十万石,可是我们的几个勤务却整天要请假回家,说什么县政府向他家要人,因为粮缴不上的缘故。据说比去年还催得紧,把人带到县政府几天不给饭吃,还要痛打一顿,放回来叫他卖地。肥地一亩可卖五六百元,不值一斗麦的价钱,坏地根本无人要。灾旱的河南,吃树皮的人民,直到今天还忙著纳粮。地方救灾情形怎样?省府去年八月间曾派人赴各县勘察灾情,作为请赈或救济之根据。九月初民政厅召集五六七八九各区县长,举行征购兵役粮食运输会议,规定了各县地方救灾办法十二条,条条是道,各机构公务员每人每日节余面粉二?,全月折缴小麦五市斤,或纳代金五元,但迄今灾民未得到半?。九月中旬,民政厅又公布禁止酿酒,以节省食粮,可惜了这几条的命令没有收到半点效果。各县救灾金只能募到自己的开销。省府见灾情日重,将原定为以工代赈之三百万元,全盘拿出,分配给各县,有的分到四万元,有的分到一万五千元,这真是车薪杯水,而且在我住的叶县寺庄,灾民还没有分到一分钱。

  由现在到明年五月间,所谓「麦口」的时候,还有五个多月,这么长的饥饿时间,怎样叫灾胞挨过。且亦非河南自己力量所能解决。捐钱来救灾,不如直截了当运粮来,给灾民一点米汤水喝。顷闻政府拟拨平粮贷款一万万元,救济豫灾,这的确是可喜的消息。

  有人说河南现在已见透雨,遍地绿苗,似乎说明年(指旧历)麦子丰收无问题。这种骗人自骗的说法,我们要揭破,其实明年麦收问题最大,纵然目前不落透雨,遍地麦苗也会绿色,现在尚难得看出来收成。问题是谁来春耕,逃荒的逃走了,耕牛杀绝了,耕具当柴烧了。更聪明一点的人,应该往这些问题上想想。如何救济目前的灾民,当然是急待解决的问题。如何使逃走的灾民回来春耕,如何防止宰杀耕牛,也应该同时注意,明春的河南国防问题也不容许忽略!

  严冬到了,雪花飘落,灾民无柴无米,无衣无食,冻饿交迫,那薄命的雪花,正象征著他们的命运。救灾刻不容缓了!(元月十七日于豫西叶县)

看重庆 念中原》(大公报总编 王芸生 1943年)

  昨天本报登载一篇「豫灾实录」,想读者都已看到了。读了那篇通信,任何硬汉,都得下泪。河南灾情之重,人民遭遇之惨,大家差不多都已知道:但毕竟重到什么程度,惨到什么情况,大家就很模糊了。谁知道那三千万同胞,大都已深陷在饥馑死亡的地狱。饿死的暴骨失肉,逃亡的扶老携幼,妻离子散,挤人丛,挨棍打,未必能够得到赈济委员会的登记证。吃杂草的毒发而死,吃乾树皮的忍不住刺喉绞肠之苦。把妻女驮运到遥远的人肉市场,未必能够换到几斗粮食。这惨绝人寰的描写,实在令人不忍卒读。而尤其令人不解的,河南的灾情,中央早已注意,中央的查灾大员也早已公毕归来,我们也听到中央拨了相当数额的赈款,如此纷纭半载,而截至本报通讯员上月十七日发信时,尚未见发放赈款之事,千万灾民还在眼巴巴的盼望。这是何故?尤其令人不忍的,灾荒如此,粮课依然,县衙门捉人逼拶,饿著肚纳粮,卖了田纳粮。忆童时读杜甫所咏歎的「石壕吏」,辄为之掩卷太息,乃不意竟依稀见之于今日的事实。今天报载中央社鲁山电,谓「豫省三十年度之征实征购,虽在灾情严重下,进行亦颇顺利。」并谓:「据省田管处负责人谈,征购情形极为良好,各地人民均罄其所有,贡献国家。」这「罄其所有」四个字,实出诸血泪之笔!

  我们生活在天堂一般的重庆,重庆无冬,人们已感近几天的寒冷。尽管米珠薪桂,重庆还很少听到饿死人,一般人家已升起熊熊的炭火,而在河南,朔风吹雪,饥民瑟缩,缺衣无食,又有多少同胞冻馁而死!现时的重庆,正为庆祝平等新约而欢欣,诚然值得欢欣,我们还应该有些戒慎恐惧之情。现时的重庆,正近旧年,虽在限价令下,而百物跳涨,鸡卖到二十五元一斤,鸡蛋二元二角一枚,猪肉照限价十四元一斤,但分量不够,且搭上烂肠子,硬骨头,划算起来,比黑市还贵。一般摩登的食品店,卖空了架子还有人买,人们宁愿今天先撂下花花绿绿的钞票明天再来拿货。尽管贵,总有人买。这情形若叫河南灾民听见,不知作何感想?

  谈到限价,就这半个月来的经过情形看来,真令人思绪纷纷,不知从何说起。管理物价,本是极科学的事。行政效率若差,社会若无守法习惯,很难望弄好。目前重庆的情形,价是限了,限高了的就合法的高了,限低了的也跟著高了,纷纭复纷纭,买者卖者,遍市廛尽是违法之人。报载总动员会议已设立军法执行监部,安得监狱千万间,尽囚黑市违法人?在限价令下,这半个月来,任何事业与个人都已受到正的或负的影响,我们所能说的仍是上月十五日实施限价之日所讲的几句话:「这次限价是一个试验,假使失败,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政府必然将抛弃一切温和的办法,根据国家总动员法,严厉管制一切物资的生产集中与分配。换句话说,政府可以无条件征发一切物资,来分配分售。」我们为什么又重复这一段话?老实说,是因为对河南灾情有感而发。河南的灾民卖田卖人甚至饿死,还照纳国课,为什么政府就不可以征发豪商巨富的资产并限制一般富有者「满不在乎」的购买力?看重庆,念中原,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政府对重庆,也许将宽厚到底:但我们重庆人,却必须深切自省,莫太征逐物慾,在这灯红酒绿百货上市准备过年之时,应该勉抑酒食之慾,稍节馈赠之资,以移赈河南灾民。如此,还可以稍稍减轻我们的罪戾,略略安慰我们的良心!

  读者诸君如欲捐款赈救河南同胞,本报愿尽收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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