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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血色嘉绒:两征金川,十全老人的荒诞武功》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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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三、进退维谷》

  不久之后的乾隆十四年(公元1749年)正月,傅恒上了一道长长的奏章,在这篇报告里,宰相向皇帝详细阐述了自己对战局的看法:

  “金川之事,臣到军以来,始知本末。”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研究,我已经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唉!要提起这个破事儿,当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还是让我从头开始梳理一下吧。

  “当纪山进讨之始,惟马良柱转战直前,逾沃日,收小金川,直抵丹噶,其锋甚锐。”这场战争是由四川巡抚纪山开头的,当时他派总兵马良柱进攻金川,我军开始打的十分顺利,已经越过了沃日(今阿坝州小金县沃日乡),从莎罗奔手中收复了小金川(今阿坝州小金县),一直攻到丹噶(今甘孜州丹巴县的丹噶山),兵锋锐不可挡。

  前面我们已经写过,当年马良柱虽然有所斩获,但若说取得了多大战绩,实在有些勉为其难,大概因为这时候他已经被国舅爷收为马仔,老大才少不得要回护一下。另外,傅恒到来之前,发动金川战争的四川巡抚纪山因为与总督张广泗不和,被后者排挤出四川,已调任驻藏大臣。

  “其时张广泗若速济师策应,乘贼守备未周,殄灭尚易;乃坐失机会,宋宗璋逗留于杂谷,许应虎失机于的郊,致贼得尽据险要,增碉备御,七路、十路之兵无一路得进。”

  这时候,如果我军主将张广泗迅速派兵支援,趁着莎罗奔还没有修筑好防御体系,消灭他们还是很容易办到滴。可惜老张这厮坐失良机,总兵宋宗璋在杂谷踟蹰不前无所作为,总兵许应虎又管理不力导致属下土著叛变,时间就这么白白耽误了,最后敌军完全占据了各处险要位置,可以好整以暇地修建战碉构筑阵地。后来,张广泗尽管先后分兵七路甚至十路,但却没有一路能取得任何进展。

  “及讷亲至军,严切催战,任举败殁,锐挫气索,晏起偷安,一以军务委张广泗。”等到讷亲跑来督战,他只知道在后方不停地催促,根本不考虑前线的实际情况,致使我军在色尔力石城大败,总兵任举不幸战死。从此以后,讷亲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打不起精神,每天躲在大帐里不闻不问,把所有军务都推给张广泗处置。

  “广泗又听奸人所愚,惟恃以卡逼卡、以碉逼碉之法,枪炮惟及坚壁,于贼无伤,而贼不过数人,从暗击明,枪不虚发,是我惟攻石,而贼实攻人。且于碉外开壕,兵不能越,而贼得伏其中自下击上。”

  没想到张广泗又轻信王秋等奸细的建议,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什么“以卡逼卡、以碉逼碉之法”。可是,我军的枪炮只能打到战碉的外墙,根本伤不到里面的敌人。每座战碉里尽管只有几个敌人把守,但他们躲在暗处弹不虚发,在明处的我军都成了活靶子。就这样,我们只能打到敌人的石头,敌人却能打死我们的人。况且,敌军还经常在战碉外面挖出深深的战壕,我军没法越过去,他们却能躲在里面时不时就露头打个冷枪。

  “又战碉锐立,高于中土之塔,建造甚巧,数日可成,随缺随补,顷刻立就。且人心坚固,至死不移,碉尽碎而不去,炮方过而人起,主客劳佚,形势迥殊,攻一碉难于克一城。”

  一座座战碉就像刺破苍天锷未残的利剑,其高度远超我们中原的宝塔,而且修建得极其巧妙,几天就能建成,一旦遭受炮击损坏,还可以随时用遍布当地的石块修补,其修复速度可以说“顷刻立就”。

  在这里,傅恒宰相对于金川军的有效战术和坚定军心给予了高度赞誉,他不得不感叹敌人的“至死不移”,承认“攻一碉难于克一城”。

  “即臣所驻卡撒山顶,已有三百余碉,计半月旬日得一碉,非数年不能尽。且得一碉辄伤数十百人,较唐人之攻石峰堡,尤为得不偿失。”

  傅恒对乾隆举了个例子,就拿我军现在驻扎的卡撒山顶而言,敌人已经已经修建了三百多座战碉,假设咱们每十天半月拿下一座,那么仅仅攻克这些碉楼,每个几年根本无法办到。何况每攻克一座战碉,我军起码要付出几十甚至上百人的伤亡,相比当年唐军不惜代价进攻吐蕃石堡城的教训,恐怕还要得不偿失。

  显然国舅爷认为,如果像敲牛皮糖那样一个个拔除战碉,清军肯定是在做赔本的买卖,如果那样硬搞的话,即使拿下卡撒山上这三百多座碉楼,按照“得一碉辄伤数十百人”的损失率,自己属下的这六万人马,恐怕一半都要统统填进无底洞。

  “惟有使贼失其所恃,而我兵乃得展其所长。臣拟俟大兵齐集,别选锐师,旁探间道,裹粮直入,逾碉勿攻,绕出其后,即以围碉之兵作为护饷之兵。番众无多,外备既密,内守必虚。我兵即从捷径捣入,则守碉之番各怀内顾,人无固志,均可不攻自溃。”

  要想胜利,一定不能硬来,只能想别的法子。为此宰相建议,金川军最大的资本就是坚固的战碉,只有让他们失去依赖,我军才能够施展自己的特长。咱们不如这么办,等到各路大军集结之后,选出一支精锐的突击队,随身带着干粮从小路悄悄杀过去,遇到敌人的战碉也不要恋战,而是想办法绕到他们的后面去。金川军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既然外围防卫森严,那么内部肯定空虚。我军走小路捷径杀进去,守卫碉楼的敌军得知老巢被捣毁,肯定兵无斗志不攻自溃。

  “至于奋勇固仗满兵,而乡导必用土兵,土兵中小金川尤骁勇。今良尔吉之奸谍已诛,泽旺与贼仇甚切,驱策用之,自可得力。至沃日、瓦寺兵强而少,杂棱、绰斯甲等兵众而懦。明正、木坪忠顺有余,强悍不足。革什乍兵锐,可当一路。是各土司环攻分地之说虽不可恃,而未尝不可资其兵力。”

  国舅爷先夸道,要论勇敢,咱八旗兵那是没得说,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既然是在山地作战,最熟悉情况的还是土著部队。这些土兵中,要数与敌人一脉同源的小金川部队最能打仗,现在良尔吉这个间谍已经被我杀了,泽旺等人与莎罗奔有仇,如果派他们领兵,小金川部队自然会努力战斗。

  沃日土司和瓦寺土司的部队,虽然战斗力强但是人数太少,杂谷和绰斯甲几个土司倒是人多势众,但他们战斗力太弱只能当摆设,明正土司和木坪土司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他们常年忙于经商,早就没了打仗的勇气。只有革什乍土司的兵力和战斗力都还不错,可以让他独挡一路。另外傅恒认为,当初王柔、王显绪父子关于“各土司环攻分地”的建议虽然不太靠谱,不过这些土司们手头拥有的武装,咱们还是可以借助一下的。

  “臣决计深入,不与争碉,惟俟四面布置,出其不意,直捣巢穴,取其渠魁,定于四月间报捷。”最后,宰相对皇帝表达了必胜的信心,我已经决定派精锐部队深入,不与敌人争夺一碉一地的得失,只等各处布置停当,便出其不意直捣金川军的老巢,一举拿下莎罗奔的人头。

  如果一切顺利,今天四月份便会有捷报传来,到时皇上您就等好儿吧!在具体实施上,傅恒说清军突击队将从卡撒大营出发,沿途避开各处战碉,直取郎卡把守的噶尔崖。

  但就在宰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时,乾隆的批复下来了,皇帝要求自己这个在战争方面还是个雏儿的小舅子,别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方案,凡事要多听老岳的。

  其实,岳钟琪并不反对突袭金川,恰恰相仿,长途奔袭一直都是这位宿将的拿手好戏。遥想康熙末年准噶尔入侵西藏,当时还只是永宁协副将的岳钟琪组织了一支精锐的突击队,沿着川藏南线一路狂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比兄弟部队提前二十多天,率先杀入拉萨,岳钟琪也由此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以胜利者身份进入圣城的汉人将军。

  到了雍正初年,和硕特蒙古亲王罗布藏丹津在青海造反,整个大西北一片混乱,又是当时已是奋威将军的岳钟琪挺身而出,亲率数千轻骑千里奔袭,“一昼夜驰三百里”,直捣敌人老巢。他“出师十五日,斩八万余级”,杀得罗卜藏丹津不得不“易妇人服”向准噶尔逃亡。清军一直追杀到今天青海与新疆之交的桑驼海,那里是片一望无际的红柳滩,搜索许久却丝毫找不到罗布藏丹津的半点儿踪迹,才悻悻地“不见虏乃还”。后人认为,这场漂亮仗完全可以与当年大策零偷袭西藏之役媲美。

  即使在雍正末期那场导致岳钟琪声名狼藉的远征准噶尔之战中,身为西路军主帅的他仍向皇帝建议,趁着傅尔丹率领的北路军与敌人纠缠的机会,自己带一支精锐的突击队,从乌鲁木齐直插伊犁,一举杀入准噶尔的软腹。但鉴于北路清军在和通脑儿惨败,狐疑不定的胤禛皇帝认为此举过于冒险,不仅没有批准,还下旨将岳钟琪训了一顿,斥责他吃饱了没事“轻进”,搞得老岳灰头土脸好生无趣。

  由此可见,身为突袭战术的绝顶高手,岳钟琪对于傅恒的大胆建议应当不会存在成见,如果他有不同看法,肯定有自己充分的理由。事实上,老岳对突袭本身并无意见甚至极为赞成,他所反对的是傅恒选择的方向——在这位老将看来,从卡撒突破过于危险,正确的方向应该是从自己所驻守党坝,为此他向乾隆详细阐述了理由。

  根据老岳的建议,在给傅恒的批复中,乾隆写道:“卡撒这条路实在是太凶险了,何况只派那么点儿人马。朕再三考虑认为,如果你们非要从那里进军,那么成功的希望极小,只会白白挫伤士气,又很难取得多少进展。”

  确实,前面我们说过,卡撒离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太远,从那里只能攻打郎卡镇守的噶尔崖,而途中却横亘着一片令清军谈虎色变的庞大战碉群——色尔力石城,官兵对其屡攻不克,勇将任举等人甚至殒命于此。如果清军再次从卡撒出兵,恐怕会再次面临相同的难题,突击队即使能设法绕过去,也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被色尔力的敌军抄断后路的风险。

  在否定了宰相的进军方向后,乾隆又说:“不若由党坝一路,避奇险之坚碉,乘可用之兵力,尚可连获胜阵,歼丑执馘,以为纳降奏凯之地。”

  我看还是按老岳说的,走党坝方向比较稳妥,那里能乘虚而入,从而躲开敌人坚固险要的战碉群。还有,如果想搞突袭的话就别吝惜人马,要把能用的力量都派上,那么只要突破进去就可以依靠优势兵力连战连胜,一举杀入金川的心脏。

  皇帝说,事情就这么定了吧,经略大学士傅恒与提督岳钟琪率领大军从党坝方向重点突袭,至于卡撒一路,当然也很重要,就让内大臣傅尔丹带着几千人马在那边盯着,两路清军形成互相支援的犄角之势,你们大家都要见机行事。

  最后,乾隆叮嘱自己初出茅庐的小舅子,军事上要多和岳钟琪、傅尔丹这些老将商量,大家一起“协力共济”,才能把事情做好。

  也就是说,皇帝确定的作战方案是,突袭还是要搞,但第一不是从原定的卡撒而是改为党坝方向入手,第二也不只是派出几千人的突击队,而是要尽可能集中人马形成兵力优势。想法固然不错,也避免了孤军深入的危险,只不过这样一来,清军好几万人马闹哄哄的一起上,根本无法保证突然性,原定的奇袭其实已经变成了强攻。

  根据皇帝的圣旨,参考岳钟琪的建议,傅恒马上调整了兵力布署,具体如下:从六万多汉土八旗官兵中选出三万五千精兵,其中一万人从党坝沿着泸河(即大金川河的别名)水陆并进,一万人从甲索山沿马牙冈和乃当两条山沟前进,最后与党坝过来的清军会合,直取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

  至于卡撒方向,则留下八千人马由傅尔丹带领,他们要等到前两路攻克勒乌围后再出动,前后夹攻郎卡镇守的噶尔崖。此外,党坝当地还要留下两千士兵保护粮草,又在革布什咱土司的正地寨留下一千士兵沿大金川河岸戒备,剩下的四千人马则做为预备队,在各路清军间往来策应。

  至于战争的进度,岳钟琪表示:“期一年擒莎罗奔及郎卡。”也就是说,尽管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而且做出了缜密布置,但这员老将仍相当保守,他认为结束战争还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即起码要进入乾隆十五年才能见分晓。

  相比岳钟琪的谨慎,主帅傅恒则要乐观许多,他不仅认为战争到了乾隆十四年春天就能OVER,甚至对朝廷保证道:“此番必须成功,若不能殄灭丑类,臣实无颜以见众人!”这仗咱们肯定能赢,如果占了这么大优势还打败仗,我也就没脸再回来见大家了!

  收到小舅子的奏章后,可把乾隆吓坏了,在给傅恒的回信中,他自称“辗转思之,竟至彻夜不寐”——你让朕担心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随后,皇帝开始诉起苦来了:

  第一,这场仗花钱太多,朕实在吃不消了:“仳番金川军兴,供亿实为浩繁。视从前西北两路军营,费用较多数倍。彼时劳师远出,十有余年,所费不过六千万。今用兵仅二载耳,即以来岁春问奏凯言之,亦非千万不可。由斯以观,经费实亦难乎为继矣。”

  想当年,朝廷在西北和准噶尔打了十多年仗,几次劳师远征,一共也才不过花了六千万两军费。现在我们在金川才打了不到两年时间,可是即使按照你说的春天取胜来算,最起码也要花一千万两以上的银子。按照同比计算,相对于持续了十几年的准噶尔战争,金川战争“费用较多数倍”,帝国财政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第二,金川这种弹丸之地,土地人口其实对我们毫无用处:“在金川小丑,朕本非利其土地、人民,亦非喜开边衅,第以逆酋跳梁不逞,置之不问,无以慑服诸番,宁谧疆宇。”

  也许因为傅恒毕竟是至亲的关系,乾隆终于说了实话,朕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呢,其实不就是为了争个面子嘛,如果对莎罗奔的猖狂行为置之不理,那往后四方蛮夷还怎么能镇得住。乾隆当时说自己“亦非喜开边衅”,也许不只是脸上贴金,事实上,金川之战是所谓“十全武功”的第一仗,此前除了小规模的瞻对之战外,弘历从来没有诉诸武力解决争端,直到六年后征服了一向桀骜不驯的准噶尔汗国即打了“十全武功”的第二仗,这位皇帝才变得信心爆棚,开始频频发动边疆战争。

  第三,你要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啊:“经略大学士傅恒,体国公勤,忠勇奋发,将略优矣。征刍瞀粟,士马饱腾,物力充矣,然此就人事言之耳。倘万分之一,有出意料之外,或逆酋自恃天骄,如尉陀之处南粤,未遽扫穴犁庭。一过春期,经略大学士乃朕股肱左右之臣,岂可久劳于外?”

  的确,我军兵精粮足,你又能努力办差,可这些都是理论上的优势,而实际情况却难以预料,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到了春天我军还没有取胜的话,难道你就真不回来了?你可是朕的肱股大臣,以后还有许多事情指望你办,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那种地方呢?

  第四,我军不服当地的水土气候,加之军费难以保证,恐怕已经坚持不到秋天了:“且入夏雨多,进取非便,而京兵不服水土,又岂能暴露蛮荒以待秋晴攻剿?况以帑藏之脂膏,供不赀之糜费,尤为非计。”乾隆悄悄对傅恒说,你呀大概意思一下,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看就行了,“我君臣如此办理,人事已尽,亦海内所共知。”

  最后,乾隆表示:“朕意此时且应极力进剿,倘至明年三四月间,尚不能克期奏绩,不若明下诏旨,息事宁人,专意休养。”朕给你设定个最后期限吧,如果到了你所说的乾隆十四年三四月份,咱们还没有取胜,那就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下去了,届时无论胜负,朝廷都必须收兵。

  很明显,皇帝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岳钟琪所建议的兵力布署在战斗中果然奏效,党坝一路清军的进展十分顺利,在敌人疏于防范的康八达山阵地取得大胜,“领兵攻康八达山梁,大败贼番”。

  清军采用的是岳钟琪拿手的夜袭,派出参将乌德纳等人,摸黑偷袭了康八达山脚下的战碉群,金川军猝不及防,被“夺毁大战碉二座、小战碉三座、平房四十间、木石各卡十座”。不仅如此,清军还占据了大片土地,“南北约四十余里,东西约二十余里”,进一步压缩的敌人本就有限的纵深空间。

  很快,金川军组织了疯狂的反攻,试图同样利用夜袭夺回阵地,但清军早有准备设下陷阱,敌人再次失利——“是夜,贼番来犯营卡,遇伏伤败”。随后,沿着泸河也就是大金川河前进的一路清军部队也取得收获,攻取“大碉八间、小平房六问、木城一座、石卡四处,所破大皮船四只,前后杀贼甚众”。

  但是,清军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突破康八达战碉群之后,他们发现前方的环境极为险峻,左侧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右侧则是咆哮奔腾的大金川河,只有一条逼仄狭窄的道路通往勒乌围。而且与老岳此前预料不同的是,金川军竟然在这条路上层层设防,依托战碉布署了大量守军,与康八达山阵地的友军遥相呼应,形成相互支撑的犄角之势。

  在给乾隆的奏章中,身为前敌总指挥的岳钟琪写道:“查看彼处,左倚山险,右近大河,前有恶尔溪大战碉六座,周围俱有石城,贼番甚众,又有日旁山贼及康八达山上贼众救应”。经过一夜激战,孤军深入的清军先头部队人困马乏,而后援又接应不上,最后不得不原路撤回,对此岳钟琪无奈地承认:“我兵攻战一夜,未免疲之,后无接应,因暂收兵”。

  党坝方向的突袭行动虽然取得了一些战绩,但总体来看并不理想,清军在突破康八达山梁后遭遇金川军的顽强抵抗,最后彻底成了强攻,已经无法实现直捣金川心脏勒乌围的原定目标。身为岳钟琪的老部下,莎罗奔土司大概深知这位名将爱玩奇袭斩首的把戏,因此兵力布署并不是鸡蛋一般的外紧内松,反而是弹簧那样的外松内紧,压迫越大抵抗越强。

  至此,战局再次形成双方僵持的拉锯局面,总司令傅恒回到卡撒大营总领全局,而前敌总指挥岳钟琪则率清军主力,继续在党坝寻找战机。

  但是,前线造成的后勤压力,已经让清廷越来越吃不消了。重压之下,四川常务副省长、布政使高越被逼得干脆破罐子破摔,他直截了当地向乾隆表示,参战官兵夫役每月所需粮草费用巨大,导致四川物力虚耗严重,“刁民乘机肆恶”,而且为前线提供军粮的江南也是米价飞涨,民怨之沸腾已经到了严重影响帝国政治经济稳定的地步,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大事,皇上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此时的乾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小金川竟然能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在给小舅子傅恒的信中,皇帝表达了自己追悔莫及的心情:“朕若早知如此,并此番调遣,皆可不必。”要是早知道成了这样的烂摊子,我根本不会打这一仗。

  情绪低落的皇帝简直成了祥林嫂,他反反复复地对小舅子絮絮叨叨:“金川之事,朕若知征途险阻如此,川省疲惫如此,早于今秋降旨,以万人交岳钟琪料理,更不必调派满兵,特遣重臣,费如许物力矣。”我悔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让岳钟琪随便应付一下得了,根本没必要派你去嘛。

  “奈无一人具奏,朕实不知彼地情形。”乾隆很容易地将自己定位为被奸臣蒙蔽的无辜圣主,他恶狠狠地写道:“此皆讷亲、张广泗贻误,不据实入告之咎也。”都是讷亲、张广泗这两个混蛋欺上瞒下,故意向我隐瞒真相,才导致了如今这样严重的后果。

  被傅恒取代后,讷亲不仅丢了官,就连一等公的爵位也被博剥夺,乾隆先是勒令他“自具鞍马”去西北前线服役赎罪,然后又宣布将他押赴京师处理,此时讷亲正在回京的囚车里。而张广泗的状况更糟糕,他已经被打入死牢,皇帝甚至宣布要亲自审讯。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两个倒霉蛋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对于金川战局,乾隆无奈地表示:“目下既有为山九仞之势,则一篑之势难于中止。”这里用了个成语,出自《尚书》的“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说如果想堆起一座九仞(一仞合一米六到一米八)高的山,即使最后只差一筐土,也没法堆成。显然在皇帝看来,这场战争最后功亏一篑,已是必然要发生的结果了。

  以天府之国的经济崩溃和帝国财政的进一步恶化为代价,去换取一个弹丸之地的臣服,这样巨大的牺牲是否值得,陷入战和两难中的乾隆已经无法决定。在给傅恒的信中,被丧妻的痛苦和不利的战事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皇帝表示,现在只能先尽人事,然后听天由命吧:

  “今办理至此,筹划周矣,人事殚矣。若夫成功,则有天焉!”该做的咱们都做了,至于成功与否,只能靠老天帮忙了。

  弘历甚至怀疑,金川人是不是得到了GOD的特别垂青,上天就是不想让他们灭种。皇帝虽然号称身为天子,可毕竟也只是个人,人类怎么能与老天抗衡呢:“或上苍不遽绝其种类,俾偷生窟穴,原属化外,于国家何关轻重,而强以人力抗天心,其将能乎?”

  而周边局势的恶化,也迫使乾隆投鼠忌器,绝不能让金川战争进一步扩大化,否则会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要知道,清廷在金川陷入苦战,其初衷除了要彰显实力,惩治不听话的土司外,保障川藏交通畅通和西藏的稳定也是重要因素。大小金川向南可以威胁到川藏南路第一重镇打箭炉也就是今天的康定,向西则临近川藏北路的道孚、炉霍,地理位置相当重要。

  但是,发动金川战争的原四川巡抚纪山调任驻藏大臣后,西藏很快变得乌烟瘴气,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藏王珠尔墨特那木札勒很可能想自立门户,成为第二个罗布藏丹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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