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人文主义谈话录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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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0)乔治.卡林:论语言的滥用

感谢主持人的介绍,感谢到场的各位,感谢组织本次大会的志愿者,感谢大会的邀请。我可以放心地告诉大家我现在十分紧张。不是因为你们而感到紧张,而是因为这个场面对我来说很新鲜,而且我们都知道,新鲜事物理应成为恐惧的对象(笑声)。为了让各位宽心,我还可以向大家保证我今天前来不是为了推进任何政治、社会或者环境纲领。我是个无纲一身轻的人。我不想拯救河流,不想拯救海湾,不想拯救鲸鱼,不想拯救大峡谷,不想拯救湿地,不想拯救雨林,不想拯救长翅膀的小矮人等等。我尤其不想拯救儿童(笑声),因为那些个玩意儿当中的大部分实在不值得我费心——说句不该说的话,那帮小兔崽子早就没药救了。我没兴趣解放这个,抵制那个,预防随便什么,不过确实很有兴趣把今天的午饭憋在嘴里别吐出来(笑声)。我拒绝代表任何社会活动,拒绝佩戴任何颜色的袖章。你不妨认为我今天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助大家更好的定义“混不吝”这个词(笑声)。不过我确实相信很多东西,但是其中排名最高的是友谊,亲情与浪漫的爱情。我相信这三样能够辅助你走过漫长的旅程。说句实话,迄今为止我只为一项事业贡献过自己的时间。这是一家成就斐然的小型机构,名叫圣安东尼丑挫人士康复中心(笑声)。这家机构还有几家姊妹组织,例如罗切斯特呆毛之家,新英格兰慢性脑残疗养院,还有天主教会“一年不如一年”症候群诊疗中心(笑声)。

在进一步深入之前,我想先谈一下我自己,与大家拉进一下关系,创造更为缓和的气氛。本着开诚布公的精神,我要向大家坦白我与报业之间颇为牵强的关系。更确切的说,是我家里人与报业有关系。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我父亲曾经为报纸推销广告版面,他是全国业绩最好的两三个推销员之一。他从《费城美国人》跳槽到了《费城公告报》,最终成为了《纽约太阳报》广告部的主管。他也为《纽约邮报》干过一段时间。用我妈的话来说,当时的《纽约邮报》“还是份正经报纸,不是共产党的满嘴胡吣”(笑声)——在座各位可能还记得,在《纽约邮报》沦为今天的法西斯主义满嘴胡吣之前曾经是共产主义满嘴胡吣,再早一点还曾经是统治阶层满嘴胡吣,这就是我父亲的任职时期。我母亲是《费城公告报》纽约办公室的主管,后来分管了《赫兹》杂志的家政版面——当时的杂志也“还是份正经杂志”(笑声)。

我们家里还有一个人也和报业有关系而且很值得说一说,这就是我的姨妈艾吉。正是因为她我才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艾吉姨妈也在《赫兹》杂志工作,但是她负责每周漫画版面。她不仅每周都能给我把最新漫画带回来,而且在时间上总能提前四期(笑声)。我总能提前拿到还没上市的漫画,我想你们也能够意识到这份特权为我在学校操场上挣来了怎样的地位。提前好几周,我就能准确预测洞魔术师曼德里克如何绝处逢生逃出失落的洞穴,或者详细描述孤儿小安妮又将遇到怎样纯属活该的打击。今天听起来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在电视普及之前,对于一个八岁小孩来说,这就是无法想象的强大权力。当然也要小心,不能滥用预测能力,更不能让任何其他孩子知道你的艾吉姨妈究竟有一份怎样了不起的工作。

我们有一点共同之处:我们的工作都是与语言打交道。所以我想向你们提几条我在语言方面的抱怨。倒不是说这些问题是你们引起的,尽管你们肯定撇不清关系(笑声)。也不是说你们愿意这样,主要还是受访人的责任,例如政客、律师与明星等等。尽管这帮人的虚伪程度令人瞠目,但是听他们说话还是很有意思的。听华盛顿说话尤其有意思。每每有人谈到“任期限制”的时候,我都说我只关心政客的套话什么时候才能期满卸任。政客说话都很小心,以免当真说出什么东西来。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们现在都不“说话”(say)了,而是“指出”(indicate)。“正如我昨天指出的那样……”“正如总统向我指出的那样……”。有时候他们不“指出”,而是“认为”(suggest),“我认为,正如我昨天指出的那样(笑声),我尚未达成决意。”他们不再“决定”(decide)而是“决意”(determine)。在真正严肃的问题上他们要做出“判断”(judgement)。“我尚未做出判断,等到听证会结束后我将会做出判断。”他们还会进行“预估”(assessment)。“根据预估,我尚未达成决意。做出决意之后我会告知你的。”他们不会“告诉”(tell),只会“告知”(advise)。“我告知他我已经做出了判断,目前他还没有回应。”他们不会“回答”(answer),只会“回应”(respond)。“他还没有对我的倡议做出回应。”“倡议”就是屁用不顶的主意(笑声)。“等他回应的我的倡议,我将会审视他的回应,采取立场并且做出推荐。”他们不会“阅读”(read),只会“审视”(review),不会形成“观点”(opinion),只会“采取立场”(take a position),不会给出“建议”(advise),只会进行“推荐”(recommendation)。因此直到最后,直到每个人都对其他人的倡议做出了回应、每个人都审视了其他人的回应、每个人都采取了立场、做出了判断、进行了推荐之后——现在他们终于不得不干点实事了(笑声)。但是这样做过于直来直去,因此他们“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address the problem)(笑声)。“我们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很快就会正式进行。”“进行”(be proceeding)在华盛顿可是头等大事。“我们正在进行。”“我们正在推进。”参议员先生,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我们正在推进。”他们自己要是没有“推进”(move forward),就去推进别的什么,例如“进程”(process)。“我们要推进进程,借以落实倡议所需的先决条件(笑声),从而应对当前挑战。”如今已经没有“问题”(problem)了,全都是“挑战”(challenge)。所以我们才需要能够做出“困难抉择”(tough decision)的人,例如我的“核心价值”(core value)能够换来多少“软性捐款”(soft money)(笑声,掌声),好让我保住我在政府里的工作。当然任何一位政客都不会说出“在政府里工作”这样没品位的话来,他们都在“为国家服务”。还有另一个经常遭到扭曲的词汇是“公共服务”(public service)。你觉得美国怎么样?饮食很不错,但是公共服务烂透了。

我问你们一件事:你们觉得会不会有哪位政客判断力如此差劲,以至于当真以为自己在为国家服务呢?这样说来,他是否偶尔当真会被自己的爱国主义情操感动一小下呢?当然这种情况不仅是可能的,而且还是不可避免的,他也正是在这种时候才发挥得最出色。正是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把压箱底的货色都拿出来,例如“我们这片伟大的土地”、“全世界最伟大的国家”、“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国家”等等。至于在军事危机期间,你可以打包票肯定会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跳到摄像机镜头前面大谈什么“全世界最为强大的国家”。在和平时期,政客们一般将军队称作“驻扎在世界各地的年轻男女们”。等到当真开战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成了“在世界另一端英勇作战的年轻男女们,他们甚至无法念出驻扎地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次见到家乡的亲人”。为了增强感情色彩,“祖国儿女”总可以拿来替换“年轻男女”。从军队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妨认为衡量某位政客虚伪程度的标准在于军队的驻扎地点在他的演讲中距离美国本土有多远,以及军人们能不能念出当地地名(笑声)。还有另一种类似的感情表达方式:“我们将英勇的年轻男女派遣到了半个世界以外,一般美国人根本无法从地图上找到他们的驻扎地点。”我始终觉得这种情况很有趣并且有些反常,一位政客居然会专门花费气力指出一般美国人的智识水平有多么低下(笑声),尽管他本人正是仰赖这一点才能保住工作。这句话顺便打了另一句经典文宣的脸:“美国人民的聪明才智远远超过一般人的认识。”但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在于后者应该从后往前倒着说才算正确(笑声)。

但是政客们——愿上帝(或者别的随便什么玩意儿)保佑他们——在他们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表现得最为精彩。起手式一般是“沟通不畅”。“参议员先生,您犯了什么错误?”“咳,不过是沟通不畅而已。”下一招是“断章取义”,“我的讲话遭到了断章取义。”更有效且更讽刺的说法还有“他们扭曲了我的发言”。像这种整天以折磨语言为常事的家伙居然也好意思说别人扭曲了他的发言(笑声)。随着争议愈演愈烈,他的招数也随之升级,“整个事件遭到了过分的夸大”。从来都是整个事件遭到了夸大,谁也没有承认过仅仅是事件当中的一小部分遭到了夸大。现在他也产生了危机感。随着时间推移与证据不断出现,他也改了口风:“我们一定要一查到底。”一下子就站到了法律与秩序的阵营里。“我们一定要一查到底,将事件真相暴露在美国人民面前。”“美国人民”总有锦上添花之妙。他甚至还会说“我相信美国人民是公正的”——这个货显然有猫腻(笑声)。直到最后一切水落石出之际他还会用不染俗尘的被动语态来上一句“错误已然铸成”。别老盯着我,这个错误大概是我的办公室里的随便哪一位“铸成”的。局势一泻千里,“尚无确切证据”很快就取代了“错误已然铸成”,然后就是“尚无人公开承认”、“我终将重获清白”、“我信任美国司法体系”等等,最后还有尘埃落定之前的信号:“难道无罪推定原则已经不成立了吗?”(笑声,掌声)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接下来我们就会听他说道:“我现在只想放下包袱,继续生活。”这句话已经用烂了,各行各业的人如今都在说。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干了什么好说不好听的事情。“的确,我掐死了我老婆,放火烧了房子,把我儿子卖给了人贩子。但是现在我只想放下包袱,继续生活。”(笑声,掌声)我觉得美国目前的问题就在于放下包袱继续生活的人太多了,很需要来几个敢于自杀谢罪、敢于在新闻发布会上拿出大刀捅死自己的家伙来调节一下气氛(笑声)。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把“我现在只想放下包袱,继续生活”这档子事放下来继续生活。我再说一遍:我希望把“我现在只想放下包袱,继续生活”这档子事放下来继续生活。最后再说一句,我希望在地狱里为那些最近才“决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们专门开设一个位置。他们还真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呢。“他决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了,真是太了不起了!”少来这一套,你先替我的行为承担一下责任再说吧,顺便也帮我把离婚赡养费、汽车按揭还有赌债都承担一下(笑声)。

暂时把华盛顿放在一边,继续抱怨一般性的语言问题。我想抱怨一下美国人滥用委婉语的做法。我认为美国人不太擅长应对现实生活,因此发明了各种软性语言来保护自己。而且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还是一代更甚一代。比方说在一战的时候,士兵因为作战而精神崩溃或者濒临崩溃的症状广为人知,这种症状被人称作“炮弹休克”(shell shock)简单直接有力,听上去简直就像枪炮声一样干脆。这还是八十年前的事。整整一代人过去了,到了二战的时候,同样的症状就成为了“战斗疲劳”(battle fatigue),听上去大约少了点意思,“疲劳”的冲击力总没有“休克”那么强。等到朝鲜战争的时候,医药利润扶摇直上,这个症状又成了“行动性倦怠”(operational exhaustion),人性的因素完全被抹去了,完全的公事公办态度,听上去倒像是形容汽车故障的术语。等到越战的时候,考虑到这场战争始终被谎言包裹,这一症状被人称作“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也就不奇怪了。术语掩盖了一切痛苦。我打赌,如果我们今天依然沿用“炮弹休克”的说法,许多越战老兵也不至于得不到应有的关注。软性语言吸光了语言本应有的活力。而且这一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我再举几个没这么极端的、我亲身经历过的例子。“卫生纸”成了“纸巾”——谁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就这么着了;“运动鞋”成了“跑鞋”;“汽车旅馆”成了“司机之家”;“拖车”成了“活动住宅”,“休息区”成了“旅途广场”;“旧车”成了“二手交通工具”;“剪指甲”成了“手部技术护理”;“店员”成了“产品专员”与“营销代表”;“职员”成了“员工”;“制服”成了“职业服装”;“保姆”成了“家政人员”;“清洁工”成了“客房保洁”;“信息”成了“辅助性条目”;“药品”成了“医药用品”;“垃圾站”成了“填埋场”;“赌博”成了“博彩”;“上床”成了“婚前同居”;“再来一个”成了“返场”;“攀登架”成了“管架锻炼器材”(笑声);“打老婆”成了“间歇性爆发式情绪异常”(笑声);“便秘”变成了“偶发性肠道蠕动失调”(笑声)。“雨林”与“湿地”之所以得到应用是因为环保份子们发现老百姓不愿意为了拯救“丛林”与“沼泽地”向他们捐款(笑声,掌声)。这都是过去三十年里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谁要是生了病就去医院看医生,现在保健维护组织则会将他们打发到健康中心去咨询医疗服务供应专员。过去穷人住在贫民区,现在经济地位低下人口居住在内城低标准住房群里面。

当然要想把委婉语的问题说透彻就不能回避最重大的禁忌。也就是死亡。曾几何时,老人死了以后,送葬人会把尸体装进棺材里,我们在殡仪馆摆上花束,最后看一眼死者,葬礼之后他们把死人装上灵车,拉到公墓,埋进墓穴。现在呢,在一位高龄人士逝世之后,殡仪员会将遗体盛入灵柩,我们在安眠厅敬献鲜花,丧仪主管负责协调吊唁,吊唁之后葬礼专用车辆将逝者送到安息园,将他的遗体安葬在长眠之所。这种话听多了真有点让人想吐——或者说非自愿胃容物喷溅(笑声)。

如果说这些语言让你想到了所谓政治正确的问题,那咱们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在心存愧疚的白人自由派的游乐场里查探一番吧。近年来政治正确人士们发现了不少新方法来掩盖事实,从而让别人尤其是少数族裔感觉好一点。其中有一种用法叫做“碰巧是……”。“他碰巧是个黑人。”“我有个朋友碰巧是黑人。”是啊是啊,我们都懂的,身为黑人就和赶上交通事故一样都是碰巧的。他是不是碰巧赶上了一对黑人爹妈?还真让你说着了(笑声)。他爹妈碰巧还上床了吧?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笑声)。那你怎么还这么意外呢?(笑声)如果说他爹妈是黑人,他却是斯堪的纳维亚人,那才真是碰巧了呢!另一个最近时兴的说法叫“公开的”。“我有个朋友是个公开的同性恋。”但是“公开的”只能用来形容同性恋。你可不会说某人“是个公开的黑人”,或者詹姆斯.布朗(著名灵歌歌手,曾于1968年发布单曲《大声说“我是黑人,我为此骄傲”》——译注)是个例外吧(笑声)。还有路易斯.法拉肯(黑人宗教运动“伊斯兰之国”领导人——译注),法拉肯也是公开的黑人。科林.鲍威尔(小布什政府第一任国务卿——译注)不是公开的黑人,鲍威尔是公开的白人,只不过碰巧是个黑人(笑声,掌声)。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城市的”这个词什么时候跟“黑人”扯上关系了?是不是趁我睡觉的时候整出来这么一出?“城市风格”、“城市音乐”什么的。谁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没有受到传真或者电子邮件,甚至就连明信片都没有收到。这也无所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现在我来说一下我如何称呼少数群体的问题。首先我说“黑人”这个词,因为大部分黑人都更接受这个词。不能说“有色人种”,因为这种说法首先不真诚,其次侮辱人。而且“有色”一词实在有些靠不住,白人就没有颜色吗?莫非白人是“无色人种”吗?粉色难道不算颜色吗?白人的肤色其实也不是白色的,而是粉色、橄榄色或者米色的。换句话说白人也是“有色人种”(笑声)。话又说回来,黑人的肤色也不是黑色的,而是深浅各异的棕色与褐色。我见过不少最浅肤色的黑人比最深肤色的白人还白净呢。印度人又怎么说呢?他们的肤色是深褐色,按照人种学却要算成白人。谁能给我拿张比色表看看?(笑声)总之“有色人种”非但没有增进人们的理解,反而造成了混淆视听的后果。你要怎么称呼胖人呢?“大尺码人群”?我同样不用“非裔美国人”这个词,因为太拗口了。“非裔”是什么意思?这里究竟指的是非洲哪个部分?埃及吗?可是埃及人不是黑人啊,他们和印度人一样都是深肤色白人。那么为什么加入美国籍的埃及人不能自称为“非裔美国人”呢?还有南非也是一样。如果一名南非白人种族主义者加入了美国籍,他能不能自称“非裔美国人”呢(笑声)?哪怕只是为了给黑人添堵(笑声)?出生在南非的黑人加入美国国籍之后又怎么说呢?他究竟是“非裔美国人”还是“南非裔美国人”呢?又或者说其实他是“南非裔美国籍非裔美国人”呢(笑声)?这一切不过是自由派的无聊标签而已。我认为我们应当尽量减少而不是增多将彼此分裂开来的标签。

再来说一下印第安人的问题。我管他们叫印第安人,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印第安人。首先“印第安人”(Indian)这个词的来历并不是1492年哥伦布来到北美时误以为自己找到了印度,因为当时欧洲人将印度称作印度斯坦(Hindustan)。哥伦布是意大利人,西班牙语说得很差,他将印第安人称作una gente in Dios,“上帝之民”,in Dios才是“印第安人”一词的来源,从词源看来这个词是很高贵的。“土著美国人”这个词在我看来太别扭了。首先他们不是“土著”,而是沿着白令陆桥从亚洲迁徙过来的。实际上全世界就没有土著,所有人都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如果说真有土著人,那他们如今还呆在非洲大裂谷里面呢。我们全都是过客。至于“美国人”呢?我们窃取了人家的土地,消灭了五百多种文化,杀了两千万人,把幸存者赶到了荒无人烟的恶土,最后作为额外优惠还用我们自己来给他们命名!(笑声)实际上大多数印第安人都觉得“土著美国人”的说法侮辱了他们。如果你真想和他们拉近关系,最好使用他们的部族名称,例如托尼人、莫霍克人,纳瓦霍人等等。

为了让你们更不舒服一点,下面还有几个当代语言遭到折磨旨在软化现实粉饰太平的例证。现在已经没有瘸子了,而且以前也从来没有过瘸子,只有残障人士。瘸子不是个难听的词,耶稣就治愈过好几个瘸子。他可没有针对残障人士提供身体机能恢复策略(笑声)。我们面对“肥胖”这个词的态度也一直有问题。我用“胖人”这个词,因为他们就是胖人。他们不是“大号身材”,不是“臃肿”,不是“圆滚滚”,更不是“骨架子大”——恐龙才骨架子大呢!而且他们也不见得是“肥胖症患者”,这是个医学术语。“超重”意味着存在正确体重,但其实不存在。“长得沉”误导性太强,航空母舰也长得沉,但是却不胖。只有人才会胖,所以他们是胖人,不是“体重类残障人士”(笑声)。我不会因为管胖人叫胖人而道歉,这不是人身攻击,不是侮辱,只是对于事实的描述。我很不喜欢委婉语。我希望以事物的本来面目称呼他们,不愿意满足某些人一厢情愿的臆想。侏儒就是侏儒,不是“小人儿”,婴儿才是小人儿呢。管侏儒叫“小人儿”他们也长不高。我也希望他们的生活不必这么不方便,走到哪里都得盯着别人的裤裆(笑声)。但是这个问题我解决不了,我也不愿打马虎眼。还有人半开玩笑地管侏儒叫做“垂直不便人士”,你说得那是走钢丝的杂技演员还有修建帝国大厦的建筑工人。侏儒不是骂人的话。

我知道我的时间有点长了,不过在结束之前我还想念一首我最近创作的诗作——有种就过来堵我的嘴!(笑声)这首诗名叫《我是新千年之人》(I am the Man of the Millennium),集中总结了一下我们现在常用的语言:

“我是新千年之人,全数字化不抽烟。我会内置、会外包、能上传、懂下载。我的硬盘里装着软件,一个纳秒能传输十亿字节。我经过厂家认证、包退包换、功能齐全、经久耐用而且生态友好。我产出下降但是收入上升,我晒黑了,我保养好了,市场表现认可了,我方便用户且不耐乳糖。我是多样化、多元化、后现代的解构主义者,我是尖端、高端、超概念的愤怒成瘾者,我的非婚生子女整天给我寄恐吓信。我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整天吃β受体阻滞剂。我既能脚踏实地又能心存高远。我既能神出鬼没又能气象万千。我拿着硬钞票,搞着软贿赂,盯着现金流。我走在时代前列,不断开拓进取。我紧跟潮流、紧跟时事、紧跟热点但是远离毒品。我既喜欢午休又喜欢晚宴,我雇了导购、请了导游,当了导演,难免倒霉。我吃垃圾食品、买垃圾债券、看垃圾节目、玩垃圾运动。我让智能炸弹炸成了智力低下。我否认现实,我休养生息,我原地转圈,我不切实际。我是掌握高科技的矮矬穷,政治不正确,生态不正确,解剖学也不正确。我只有入门水平却没有退出策略。租金低廉但养护昂贵,高端大气又平易近人。我进大商城逛小超市,开小面包车买微波炉。我眼高于顶又不信宗教,情感匮乏又紧跟市场。我是老牌新浪潮人物,我是个性别明确声控热感应资本密集信仰坚定工作为先但是绝不选边的人。我经常上线,我没有下限,我整天脱线。我拼命干活拼命玩。每一顿午餐都是最后的晚餐。”谢谢大家。(掌声)

通宝推:为中华之崛起,穷贱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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