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经》中的植物 -- 桥上

柏舟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035）《邶风柏舟》）

柏舟

汎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汎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064）《鄘风柏舟》）

一部《诗经》之中居然有两首《柏舟》，头一句还都是“汎彼柏舟”，看来那时候的好船大都是柏木做的。不过细一琢磨，也不一定，“邶”和“鄘”这两个小国在春秋时早已不存在，西周之初这两国就都已并入了卫国。但是《诗经》自有其传承，所以才仍然将选自卫国的民歌分为“《邶风》”、“《鄘风》”和“《卫风》”三部分。不过这三家都在今天河南与河北交界附近那么一小块地方，民歌的风格和曲调应该差不了太多，甚至这两首《柏舟》还很可能是相近的曲调填了不同的词。也因此，用柏木做船恐怕只是那一小块地方的习惯。

那时，也是在卫国，还用“松”和“桧”来制造船只及其配套的部件：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087）《卫风竹竿》）

而到了鲁国和宋国，则是用“松”和“柏”来盖房子：

徂来之松，新甫之柏。是断是度，是寻是尺。松桷有舄，路寝孔硕，新庙奕奕，奚斯所作。

高亨先生注：桷（jué觉），方的椽子。舄（xì戏tuō），大貌。路寝，正室也。硕，大也。新庙，即上文所谓閟宫，鲁君的祖庙。奕奕，高大美盛貌。奚斯，鲁国大夫，是鲁国的公子，所以又称公子奚斯。奚斯所作，指祖庙由奚斯主持建成。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517）《鲁颂閟宫》）

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是断是迁，方斫是虔。松桷有梴，旅楹有闲。寝成孔安。

高亨先生注：丸丸，条直自如貌。梴（chān搀），木长貌。楹，柱也。寝，庙也。指为殷武新建的庙。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533）《商颂殷武》）

上面这些诗歌里唱到了三种植物，“松”、“柏”，还有“桧”（guì），“松”、“柏”我们都认识，“桧”则就是“柏”的一种，现在少见人说起，恐怕是因为“人自宋后羞言桧”吧。

由以上也可看出，当时古人眼中的“松”、“柏”和“桧”都是指高大挺直的那种大树，所以才可用来盖房制舟。这和后来人的解读有点不一样，例如陶渊明《归去来辞》中有一句“抚孤松而盘桓”，有很多人以此为题作画，都把松树画成偃卧虬曲的样子，但我觉得那一棵“孤松”也应该是“条直自如貌”的。下面是我在网上找到的两张“抚孤松而盘桓”的画：

溥儒：

张大千：

我想这主要是因为《诗经》那时候，森林还很多，即使到后来的北京大葆台汉墓的黄肠题凑，也还用了约15880根柏木心材，规格统一为90厘米长、10厘米宽、10厘米高的木枋，相当于122立方米木材。这一家伙就砍了至少上千棵柏树。本来在森林里的松柏，大都是高大笔直的，即使森林外的松柏，也是可以“恨不高千尺”的，只是到了近代，当把森林砍光以后，剩下人们一般常见的松柏树就多是清奇古怪的了。

《诗经》中提到“松”和“柏”的诗歌还有很多，其一是：

頍弁

有頍者弁，实维伊何？尔酒既旨，尔殽既嘉。岂伊异人？兄弟匪他。茑与女萝，施于松柏。未见君子，忧心奕奕；既见君子，庶幾说怿。

有頍者弁，实维何期？尔酒既旨，尔殽既时。岂伊异人？兄弟具来。茑与女萝，施于松上。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见君子，庶幾有臧。

有頍者弁，实维在首。尔酒既旨，尔殽既阜。岂伊异人？兄弟甥舅。如彼雨雪，先集维霰。死丧无日，无幾相见。乐酒今夕，君子维宴。

高亨先生注：頍（kuǐ），帽顶圆圆的样子。弁，古代贵族的一种帽子，用布或革做。茑（niǎo鸟），一种攀援植物。夏秋开花，花红色或白色，实黄色，如小豆。萝，女萝，又名兔丝，攀缘植物，常缘树而生。施（yì易），蔓延。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339）《小雅甫田之什頍弁》）

由于古人常见的“松”和“柏”都是挺直高大的，就有很多附生植物寄生其上，这也是很常见的自然景观，被这位诗人用来比喻兄弟亲戚攀附贵族。

下面则是另外一些提到“松”和“柏”《诗》句：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高亨先生注：桥，通乔，高也。游，游动。龙，借为茏，水草名，即水荭。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117）《郑风山有扶苏》）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25）《小雅鹿鸣之什天保》）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64）《小雅鸿雁之什斯干》）

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

高亨先生注：省，视察。此句言上帝观察周国的山。柞、棫，均木名。兑，直也。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387）《大雅文王之什皇矣》）

以上也都是在说“松”和“柏”的高大挺直。

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

高亨先生注：颠沛，犹颠仆，倒下也。揭，当是木名，疑当读为栝（kuò，即桧）。《广雅释诂》：“栝，柏也。”本，树根或主干。拨，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拨即败之假借。《烈女传齐东郭姜传》引诗正作败。”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429）《大雅荡之什荡》）

“松”和“柏”都属于裸子植物门（Gymnospermae）松杉纲（Coniferopsida）松杉目（Pinales）。二者还都是高大挺直的乔木，而且还都是“常绿乔木”，有诗为证：

“上枝拂青云，中心十数围。”（东晋-刘琨《扶风歌（艳歌行）》）

“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南朝-梁-范云《咏寒松诗》）

“寒霜十二月，枝叶独不凋。”（唐-张宣明《山行见孤松成咏》）

“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唐-杜甫《古柏行》），

所以“松”和“柏”还常常是古人的“社树”，所谓“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论语八佾第三》），而《礼记郊特牲》孔颖达《正义》所引《尚书逸篇》则云：“大社维松，东社维柏”。

下面是对几种高大常绿的常见“松”、“柏”的简介，共两科六属八种。文字介绍摘自《中国植物志》，图片出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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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柏”，包括“桧”，都属于柏科（Cupressaceae），有四属，每属一种。

柏科（Cupressaceae）柏木属（Cupressus）的Cupressus funebris Endl.——柏木（通用名），又称：香扁柏、垂丝柏、黄柏（四川），扫帚柏（湖南），柏木树、柏香树（湖北），柏树（浙江），密密柏（河南）。

——产于浙江、福建、江西、湖南、湖北西部、四川北部及西部大相岭以东、贵州东部及中部、广东北部、广西北部、云南东南部及中部等省区，在华东、华中地区分布于海拔1100米以下，在四川分布于海拔1600米以下，在云南中部分布于海拔2000米以下，均长成大乔木。喜生于温暖湿润的各种土壤地带，尤以在石灰岩山地钙质土上生长良好。

心材黄褐色，边材淡褐黄色或淡黄色，纹理直，结构细，质稍脆，耐水湿，抗腐性强，有香气，比重0.44-0.59。可供建筑、造船、车厢、器具、家具等用材；枝叶可提芳香油；枝叶浓密，小枝下垂，树冠优美，可作庭园树种：

柏科（Cupressaceae）刺柏属（Juniperus）的Juniperus rigida Sieb. et Zucc.——杜松（通用名），又称：刚桧（北研丛刊），崩松（东北），棒儿松（河北），软叶杜松（中国东北裸子植物研究资料）。

——产于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河北北部、山西、陕西、甘肃及宁夏等省区。生于比较干燥的山地；在东北常分布在500米以下，在华北、西北地区则分布于1400-2200米地带。

木材坚硬，边材黄白色，心材淡褐色，纹理致密，耐腐力强。可作工艺品、雕刻品、家具、器具及农具等用材。可栽培作庭园树。果实入药，有利尿，发汗、驱风的效用：

柏科（Cupressaceae）侧柏属（Platycladus）的Platycladus orientalis (Linn.) Franco——侧柏（通用名），又称：黄柏（华北），香柏（河北），扁柏（浙江、安徽），扁桧（江苏扬州），香树、香柯树（湖北宣恩、利川）。

——产于内蒙古南部、吉林、辽宁、河北、山西、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安徽、江西、河南、陕西、甘肃、四川、云南、贵州、湖北、湖南、广东北部及广西北部等省区。在吉林垂直分布达海拔250米，在河北、山东、山西等地达1000-1200米，在河南、陕西等地达1500米，在云南中部及西北部达3300米。

木材淡黄褐色，富树脂，材质细密，纹理斜行，耐腐力强，比重0.58，坚实耐用。可供建筑、器具、家具、农具及文具等用材。种子与生鳞叶的小枝入药，前者为强壮滋补药，后者为健胃药，又为清凉收敛药及淋疾的利尿药。常栽培作庭园树。

柏科（Cupressaceae）圆柏属（Sabina）的Sabina chinensis (Linn.) Ant.——圆柏（通用名），又称：桧（诗经），刺柏、红心柏（北京），珍珠柏（云南）。其原变种为Sabina chinensis (Linn.) Ant. var. chinensis——圆柏。

——产于内蒙古乌拉山、河北、山西、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安徽、江西、河南、陕西南部、甘肃南部、四川、湖北西部、湖南、贵州、广东、广西北部及云南等地。生于中性土、钙质土及微酸性土上。喜光树种，喜温凉、温暖气候及湿润土壤。

心材淡褐红色，边材淡黄褐色，有香气，坚韧致密，耐腐力强。可作房屋建筑、家具、文具及工艺品等用材；树根、树干及枝叶可提取柏木脑的原料及柏木油；枝叶入药，能祛风散寒，活血消肿、利尿；种子可提润滑油；为普遍栽培的庭园树种：

深盖屈盘青麈尾，老皮张展黑龙鳞。（唐-秦韬玉《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