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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年纪渐长,又一感慨,觉得自己的政治倾向越来越自由民主化了 -- 香何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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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我的故事

读了兄台很多帖子,感觉咱们有很多共同的地方。

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主要是人生失去了方向,经常活在不安之中,同样,这个问题也极其复杂,难以解决。

维特根斯坦在晚年的时候说,研究哲学,还不如去码头做苦力。

我真的想研究哲学,研究思想么?并不是,我是不得不研究哲学,研究思想。

一个人,问一位得道的禅师,为什么修佛?禅师答道,饿了吃饭,困了睡觉。那人答道,人人不都是这样吗?禅师答道,大多数人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需索,睡觉时不肯睡觉,千般计较。

修佛,信教,主要是为了心安,我对思想,哲学的执着也是如此,主要是为了拯救自己,而追求心安,先要理得,这些悟出来的所谓道理,根本是为了自己,如果能够间接帮助别人,有利社会,那就更好。

我也曾想皈依宗教,但强烈的怀疑病,使得我不可能接受任何教条的东西。

我也想用酒精麻醉自己,正如一个亲戚所说,喝点酒,醒了什么都忘记了,但因为对酒精的过敏,既不能喝酒,喝了反而更清醒。

关中兄的法子,出汗,劳累真的能解决么?答案还是否定的。

刚过去的这个年,完全是在医院度过的,俺的父亲得了膀胱癌,还是晚期。

小年的那一天,带他去医院做了CT,说是不清楚,还要做一次,因此,小年的第二天,又做了一次加强CT,确定是膀胱癌晚期,当天办了住院手续,一直过了正月十六,出院,我每天晚上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前几天,全天都在医院,因为母亲心理承受不了,后来,母亲才白天替我一会,一般也就白天的五六个小时。

做了两次手术,一次是在腊月二十五,做了内窥镜检查和病理切片手术,手术大约做了两个小时,另一次是在腊月二十八,手术做了大约八个小时。

每次手术完,都是整夜的打吊瓶,因此,不可能睡觉,后来,即使晚上不打吊瓶了,对于经常失眠的我而言,在医院里更是睡不着,而且病房里不但有暖气,还有空调,衣服每天都是湿的。

同病房的人,还有医生护士都说,怎么也不换换人,你一个人怎么受得了,但我是独生子,又不结婚,母亲心理身体又扛不住,只能如此。

我跟他们说,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熬夜的本事厉害,几天不睡觉也没事。

事实上的确如此,我几天不睡,自己没什么问题,别人也看不出来,原本想等出院了,好好补补觉,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熬了近一个月,一点睡眠也没补回来。

俺是农村出来的,很多苦活都干过,就在前两年,姑姑家开的水泥砖厂,主要是生产路边人行道用的水泥砖,不想再做了,到了七月份,还有剩两百多袋水泥,过了夏季,水泥结块就用不了,因此,叫我过去帮忙,把这些水泥干完。

从早上六七点,一直干到下午六七点钟,每天十二小时左右,那些天还特别热,去掉中午休息的一两个小时,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左右,对于长期没有干过体力活的我而言,每天都近乎虚脱。

我姑父说,这个活你能干下来,什么体力活几乎都能干下来。

累成这样,睡眠好了么?还是不行,我就睡在工棚里,晚上蚊子很多,因为靠近路边,每次卡车通过,工棚都震得厉害,更是睡不着,即使中午午休的时候,小眯一会,也几乎不可能。即使后来干完了,回了家,睡眠还是没有改善。

不安,是遗传,性格,环境等多方面造成的。

陈士榘上将,在回忆录讲道,秋收起义后,部队遇到了很多困难,一次遭到了民团的突袭,所有人都慌了神,他看到了毛主席,还是那样从容不迫,就感到,那是来了个神哪!而徐向前元帅,说张国焘是那种前脚迈出门槛,后脚打哆嗦的人。

不安,敏感,多疑,神经质的性格,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严重影响到生活,就成了大问题。

我的不安,成了大问题,主要是被父母反复欺骗而引发的。

当时我在北京呆了十年,北京的房价涨的厉害,在北京工作买房子几乎不可能了,我也三十岁了。

父亲反复说,回来吧,我想也是,家里就我一个孩子,离开父母那么远也不好,况且,几次被房东赶出来,也受够了。

回来也要买房子呀,父亲有公积金贷款,趁着还可用,交个百分之十五的首付,利息比五年期存款还低,跟父母商量好了,一是回来要买房子,二是回来开个餐馆,父亲刚好那年内退,才五十五岁,他是学校的厨师,还能帮的上忙。

当时,北京的朋友开了一家店,网上线下做生意,正要我帮忙,因为这件事,与北京的朋友都断了联系。

结果过了夏天,开了学,他还是回去上班,我问他不是退休了,他说还不确定,还老躲着我,过了些日子,我才知道他真的内退了,那还回去上什么班?

父亲对之前的约定一概否定,退了休还要在学校继续干,每个月才给五六百块钱,而且坚决否定答应过要买房子,要帮忙一起开饭店。

我崩溃了。

为什么?我反复的问父母,问自己,没有答案。开始不同意,也就算了,我失信于北京的朋友,把人都得罪光了,父母又失信于我。

这便是我在西西河唯一的一篇主贴所言的,当时真的不想活了。我在北京考律师,考研究生,跟朋友做小生意,都不成功,跟父母商量好了,回家用父亲的公积金买房子,然后一起开个饭店,父母竟然这样欺骗我。

坏运气总是接踵而来的。

几个月的时间,我们这里的房价每平方就上涨了一千多,是那年全中国涨价最快的城市之一,就因为搞了个什么宜居城市的名头。

坏运气还不止如此,我的身份证到期了,新的身份证却办不下来,因为,我的父母都是城市户口,我的户口还在村里,是农村户口,但村里的房子早让父亲卖了,成了空挂户,派出所不给办身份证。

为什么这样?我的父母总是干这样的事,怎么糟糕,怎么来。

我经常有个感觉,我不是父母亲生的,否者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还是在小学的时候,我就有两个愿望,一是父亲对我,像对别人一样,二是母亲别有病。

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子,学习又很好,人长的又不差,还很勤快,但在父亲,和爷爷的眼中,我经常如空气一样被漠视,甚至连空气都不如,成了他们厌烦的存在,但他们对别人,却过分的热情,我的父亲更是如此。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几十年,直到前两年,从父亲的一次谈话中,才有些明白了。

父亲说,他与那些人在一起,心里特别安定,见了其中的几个人,什么忧愁烦恼都忘了。

我的天哪!我当时彻底无语了。别人都是回到自己的家,见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而安心,开心,我的父亲却刚好相反,他一个人呆在不安心,跟老婆,孩子呆着更不安心,反而与外人呆着安心开心。

细想一下,父亲始终都是如此。

小的时候,父亲经常领人到家里打扑克,还把家里的花生,苹果,瓜子,糖果等东西搬出来给大家吃,农村的人抽烟厉害,每次在我家打扑克的时候,家里就像着了火。母亲有严重的哮喘病,最受不得烟,每每这样的时候,只能躲出去,很多大年三十也要躲出去。

我当时还小,喜欢人多,又不馋嘴,因此,十分高兴家里来了很多人,甚至还把苹果洗好,削皮,将花生去壳,给那些人吃。人来的多的时候,父亲经常还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别人,他在旁边看,当时我和父亲都很高兴。

我与父亲都高兴的事情,并不多,从我记事开始,父亲漠视我的存在,当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哭闹的时候,他就拳脚招呼我。

那时父亲经常对母亲讲,他与我都喜欢人,母亲不喜欢人。

这一切在我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改变了,一天,一个经常来我家的人,在路上对我喊——小某某彪子,某某是父亲的小名,彪子是我们这里的骂人话,后来,每次见我,都这样喊,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我哪里彪了?想来想去,就发现领人来家打扑克,还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搬出来,是件特别彪的事。要知道,那时候农村分地没几年,谁家都不富裕,况且,父亲的工资很低,母亲有常年有病,我家的状况在村里,都算差的。

就是这种情况,父亲在八五年就借钱买了台彩电,这是大概是村里第二家买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每天招来很多的人,到了夏天,将电视搬到院子里,就跟开了电影院一样,我经常都没地方看。

自从发现父亲在做很彪的事情后,我与父亲唯一的心意相通也没有了,漠视与对抗,就是我与父亲的全部。

还没上小学,我与父亲到一家亲戚家做客,别人劝酒,他不能推脱,就让我代他喝,我不愿意,他就说,他喝醉了就不能带我回家了。我怕回不来家,不得不喝,还喝的很猛,结果很快就醉了。那是我第一次醉酒,就如现在的我一样,当时反而更加清醒,因此,记得很多当时的情景,但酒精的敏感,也从那时就开始了。

还是没有上小学,一年春节,到我姑姑家出门,回来的时候比较晚,天气又特别冷,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冻的实在受不了,不断地求他停下来,父亲就是不搭理,不断地说快到家了,后来还是同行的大伯说,停下来背背风,他才停了下来,但我对冷的敏感,从那时就开始了。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学骑自行车,当时都是大人的车,小孩子刚学的时候,经常要摔跤,因此,别人的父亲都帮忙扶着,我的父亲只去扶一次,还是一小会,就扔下我就走了,还扔下一句话——你这样的,永远也学不会骑自行车。而与父亲赌气的我,不用一个夏天,就自己学会了,代价就是小腿上的很多伤。

到了初中,我没有上户口所在的中学,而是去了父亲工作的中学,那是相邻的一个镇,因为,我入学的成绩比较好,在班上能排第四名,班主任,学校的教导主任,找我谈了很多次话,反复盘问,我的入学成绩是不真的,我知道,这是从对我父亲的判断,转嫁给了我,我感觉受到了羞辱,后来。尽管我学习从来不肯努力,那个入学成绩,是我三年初中,所有考试中最差的成绩。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父亲承包了学校的包子铺,有一个比我大一年级,叫做雪琴的女生,在我家的包子铺里吃了一年的饭,每天中午都来,有时早上也来。经常我站在角落里,看着父母与雪琴吃饭说笑,我就感觉自己就像到了别人家。这个雪琴是我家的亲戚么?不是,不但不是亲戚,连我父亲的朋友都不是,雪琴的父亲与我父亲的一个同事是亲戚,请我父亲吃了一顿饭,让父亲照顾雪琴,父亲对别人是一诺千金的人,因此,就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的女儿。后来,出了别的事,包子铺就承包了一年,否则,雪琴会在我家吃饭两年,直到毕业。而父母得到的回报,除了刚开始的那一顿饭,就是后来给个父母一件衣服,父母嫌不好,从来也没穿过。

父亲对我,哪怕只有对这个不相干的雪琴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也没有,而是特别的厌烦。一次,我没有打上饭,他的同事跟他说了,他将口里吃剩的大半个包子,给了我,并对我说——宿舍里不是有奶粉么。后来,他每天都泡两大杯奶粉,但我并不是每天都打不上饭。那是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有时泡的奶粉都有些变质了,我几次求他不要载泡了,他才停下来,我知道,他嫌我烦着他了。

初三的时候,一次班主任只将我的座位调了,从最前排,到了最后排,我百思不得其解。跟父亲说起,父亲说,你班主任要到食堂装袋松果,拿回家,我不允许,我烦他,就不让他装。别人装松果都行,甚至他主动装些,送给别人,只有我的班主任不行。

到了高中,所谓的省级重点中学,全初中二百六十多人,只考进去五个人,我是其中之一,但父亲只是把我送去了,三年,更准确地说是两年半,从来都没去过,不论是家长会,我与别人打架,还是高三的元旦以后,我不去学校,他都从来不去。

我高中只读了两年半,高中毕业会考都通过了,却没有参加高考,这是人生最大的错误。

读书,思考,写东西,是我最大的长处,这个长处却荒废了。

除了上述三样,我没有任何爱好,我高中的成绩下降,主要是读课外书造成的,高一的时候,主要还是看的金庸古龙,琼瑶琴凯伦,甚至黄色小说,到了高二就是史记,红楼,鲁迅,尼采,叔本华等书,或等人的书了。

叔本华的唯感性,尼采的唯意志,刚好是两种极端,这在鲁迅身上极为明显,实质就是反抗绝望,俺也是如此,现在的忧郁症倾向,就是感性的没意思,狂躁症的倾向,就是唯意志的表现。

高中之后,在外面流浪了一个多月,后来回来参军,却没有成,因为只是父亲请人吃了顿饭,没有送礼。

再后来到了北京,进了一所民办大学,却发现是所自考培训学校,既然是自考,还要什么培训,在报名后的二十多天,我翻了七本书,通过了七门,一下在学校名声大噪,别人问原因,我说,他们是考不上大学的,我是没参加高考的,而我不参加高考,除了与班主任吵架,主要是觉得清华北大复旦等没了希望,三流的大学大专又没兴趣,我高中最好的两个朋友,分别是理科第一,文科第一。

在北京呆了十年,考过两次律师,和法学,哲学,政治学等研究生,经济学也下了番功夫,高数看了一个月,最后感觉数学不是那么容易啃下的,只能放弃,很多的时间都是在白石桥的国家图书馆度过的。

父亲这次的膀胱癌,其实早在去年的九月份,他就发现尿血,让他感觉安心开心的酒肉朋友,早就知道,我母亲也知道,当时父亲感冒,发烧,拉肚子,尿血,打着点滴也要去学校里做饭,我只知道他打吊瓶的事,却并不知道尿血,而无痛尿血,并且长期抽烟,大多数是膀胱癌。我当时发了顿脾气,学校里就给一千二,从早上五点多,一直干到下午两三点,他也愿意,在别的地方看大门,一个月两千二,他也不干。什么也不干,在家里又待不住,整天的闹情绪,不是嫌饭早了,就是嫌晚了,不是嫌淡了,就是嫌咸了,总之,是怎么样都不舒服,不满意,偏要与那些吃吃喝喝的人在一起,才能活的下去。

学校里的人为什么要他呢?主要是因为父亲在做饭方面的确是把好手,没有他,只是几个妇女干,经常赔钱,还有时把饭耽误了,他领着几个妇女干,工作能做的好,还能多赚些钱,这些人可以用来吃吃喝喝。

从我还在小学的时候,我就发现他的同事都是在利用他,比如,我在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他与学校的一个同事,承包学校的商店,做了几年生意,牛肉,苹果等很多东西都贩卖过,他的同事竟然说赔钱,他还要把自己工资往里贴,那还是在八几年,怎么可能赔钱,后来,他也发现被骗了,因为,别人都说那个人赚了不少钱。

后来,父亲还在学校的雪糕厂干过两年,管理食堂的人,更是利用他,只要请他吃顿饭,说几句好话,给点烟酒,他就会给你玩命,还完全不顾自己的儿子,和家庭,将自己的儿子,老婆也搭进去。

当时父亲同意了买房,开饭店,又坚决否定的原因,就是他管理食堂的同事请他吃饭——就这两三年,我就退休了,老王,你就不能帮帮忙么,父亲答应了,就完全不管早已答应他儿子的事情了。

————

现在父亲出院都二十多天了,他的同事,朋友,却没有几个人来看他,他再也不能与那些人吃吃喝喝抽抽了,他再也不会半夜都不回家,还经常喝醉了,二十多年了,每次他不按时回家,都担心他会喝醉,今后终于不用再担心了。

只希望完全切除了膀胱,前列腺,部分切除了输尿管的父亲,能够完完全全地好起来,即使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漠视,厌烦,我也会十分高兴,即使还是与以前一样喝酒,喝醉,也没关系。

只要不复发,不扩散,平安终老,就比一切都好。

通宝推:明镜惊鸿,遥仰凤华,秦王将,长少年,acton,No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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