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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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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胎动4

南方各个城市的静坐运动可谓各具特色,各地打压静坐运动的氛围与手段同样差别显著。这一轮示威彰显了黑人内部以及种族之间的分歧。一边是学生抗议活动如火如荼,另一边是最具影响力的黑人领袖们固执地踌躇不前,并不只有阿博纳西一个人面对着两头为难的局面,金同样不能幸免。此刻他仍然还在四处奔波,与此同时黑人群体内部的对立双方也都在向他不断施压。但是他眼下最要命的麻烦还是即将到来的阿拉巴马州刑事审判,这场审判不仅加重了他肩上的负担,还影响了他的立场。为了打赢这场官司,他急需金钱、律师和会计。这三项事物主要由保守的上一代人所把持,学生们则基本与其不沾边。

金打算借助自己发明的办法同时拉拢两边的人马。3月5日,他将艾拉.贝克在在领导大会担任的代理职位正式交给了怀亚特.蒂.沃克。他这样做既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打算继续等待阿博纳西。同时也是为了迎合领导大会理事会当中各位布道人的意见,其中有许多人从来都只把贝克当成照顾各位神职人员的看护员*。但是金坚持要求出任这个职位的人必须持有与贝克一致的活动家观点,同时还必须是自己的同辈。沃克是个火爆脾气,他在四十年代的新泽西上中学时曾经听到保罗.罗伯逊宣称,假如争取自由平等意味着成为赤化分子,那么他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赤化分子。在前辈榜样的激励下,沃克很快就加入了美国共青团。他在学校里写过一篇长达五页的论文,内容是如何在美国实行苏联经济模式。他还梦想过要对种族隔离主义的主要领袖们执行天衣无缝的暗杀。进入大学以后,他购买了一副深色边框眼镜整天戴着,看上去酷似沉思当中的托洛茨基。然而他的野心并不仅限于此,因为他还想成为最富有的实业家、最优秀的画家以及最激进的革命家。他惯于向朋友们吹牛:无论他选择什么事业,都能在干事业的同时顺便搞到一百万美元。

沃克的大学导师引领他走上了布道讲坛,天赋又把他送进了弗吉尼亚州匹兹堡市历史悠久的吉尔菲尔德浸信会(Gillfield Baptist Church)。就像蒙哥马利的德克斯特教会一样,组建于1797年的吉尔菲尔德教会是当地黑人上层阶级的聚会中心。在沃克于1952年来到此地执掌布道坛之前,会众们还会按照肤色彼此隔开,浅肤色的黑人坐在一边,深肤色的坐在另一边。此时职场失意的弗农.约翰斯刚刚离开蒙哥马利流浪到了匹兹堡,得到消息的沃克立刻登门请教约翰斯,请求这位业界名宿帮他构思几篇抨击阶级鸿沟的布道词。沃克十分崇拜约翰斯,他刻意模仿了约翰斯的布道风格,向对方借阅了很多书籍,甚至还自告奋勇地为约翰斯兴办的农场合作社卖鸡蛋。一天沃克开车送约翰斯去参加合作社会议,行至半途车上的收音机突然传出了布朗案的判决新闻,于是两位布道人停车靠边,在弗吉尼亚州460号公路的路肩上跪下来做了感恩祷告。

六年后,沃克通过自愿坐牢证明了自己对于静坐运动的狂热支持,而此时金提供给他的工作邀请还没到达匹兹堡。他很不乐意仅仅在运动当中担任一名监督者,而是打算赶赴第一线。于是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几位同工与若干名学生一起来到了专门面向白人的匹兹堡公共图书馆。当时他刚刚开始意识到媒体宣传的重要性,于是平生第一次特意戴上了牧师的硬领。出于他对弗农.约翰斯的炽烈崇拜,他做出了一项违反种族隔离法令的古怪举动:在聚集的警察和记者面前,沃克请求图书管理员为他找出道格拉斯.索萨尔.弗里曼创作的罗伯特.爱德华.李传记。约翰斯一方面鄙视李所为之付出的目标,另一方面也很佩服李的人品。每当他讨论内战话题时常常引用弗里曼书中的内容。于是沃克忍不住想到,如果他在白人图书馆里借阅关于南方白人最珍爱的英雄的图书,白人们是否会逮捕他呢?果不其然。匹兹堡警察局局长礼貌地走上前表示,他可以在图书馆里就为沃克与其他人垫付保释金,从而让他们免去牢狱之灾,但沃克要求警方一视同仁地对待对他与其他普通囚犯。于是所有人在牢里待了三天才最终接受保释

由于考虑到薪资和布道坛安排的复杂因素,沃克整整拖延了好几个月一直没有答复领导大会的来信。但他的被捕入狱却进一步强化了金聘请他的愿望。他向沃克与狱友们发了一封电报以示支持。不久之后,他又给刚刚在伯明翰被捕的弗雷德.夏特沃斯发了内容相似的电报。他还很欢迎学生们在3月中旬不断升级的“入狱”运动中借用他的名字。有一位帕特.史蒂芬斯(Pat Stephens)因为领导了一千名学生参加的游行活动而被捕入狱,她在塔拉哈西市监狱的囚笼里发表声明:“我们可以选择上诉并且出狱,但我们坚信马丁.路德.金是对的:‘为了赢得平等的权利,我们必须填满监狱。’”史蒂芬斯和其他四名学生是第一批将刑期服满的抗议者,总计在监狱里蹲了六十天。金称赞他们说,“没有什么行为”能比为了正义事业而甘愿受苦受难“更加宏伟壮丽”。

只有在亚特兰大金才会绝口不提对于静坐运动的称赞。3月9日,亚特兰大学生们汇编发行了《为人权呼吁》(An Appeal for Human Rights)。也是在这一天,金给艾森豪威尔发电报抗议蒙哥马利的“恐怖统治”,但却只字未提学生们的刊物。六天后,当学生们不顾校方忠告发起静坐示威时,他也没有予以评论。学生、警察乃至目瞪口呆的旁观者们全都近乎一致地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比方说警方并没有强行押送参与示威的斯佩尔曼学院女生去警局做笔录,而是允许她们穿长袜戴手套骑自行车主动来到警察局自首。这一天警方总共逮捕了七十七名学生,不过并没有要求绝大多数学生登记个人姓名,仅仅记下了他们所属院校的名字。

亚特兰大黑白双方的权力结构都在呼吁理性与协商,于是当地的学生抗议活动仅仅持续了一天就被捂死了。有些学生领袖尖刻地抱怨上一辈人贪慕虚荣,蓄意阻挠学生们的正义之举。《亚特兰大世界日报》的编辑C.A.斯科特也遭到了学生们的抨击,因为他要求学生们支付在报纸上刊登宣言的广告费用。学生们认为他的要求要么出于贪婪,要么出于自我保护的欲望——他害怕白人指控他支持抗议活动。学生们尤其痛恨斯科特撰写的居高临下的社论,他在文中赞扬学生目标远大,但又不断敦促他们停止制造麻烦,把问题留给更加沉稳的成年人去解决。

这场争执尤其让金感到难受,因为C.A.斯科特不仅是金老爹的老朋友,还是以便以谢教会的受托人,因此严格意义上说他也是金的老板。此外作为南部唯一一份黑人日报的编辑和运营伙伴,斯科特还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金在广大南方黑人眼中的个人形象。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要求他透过斯科特这样的权势人物的视角来看世界,他也实事求是地意识到了自己对于这些人的依赖。以便以谢教会的另一根支柱杰西.布莱顿(Jesse Blayton)对于金所处的困境提出了更有针对性的暗示。过去几年间,担任公民银行总裁的布莱顿还在主业之外建立了隶属于个人名下的会计事务所,金老爹还是事务所的受托人之一。自从金在阿拉巴马遭到指控,布莱顿就一直在仔细检查他的财务记录,希望能帮他准备一份能在法庭上站住脚的账单。让金感到很不舒服的是,布菜顿对待他的态度或多或少就像斯科特对待学生刊登宣言的态度一样,换句话说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布莱顿一开始就不假思索地向金收取了一千美金,理由是他“花了两周时间研究案件资料,从而决定工作文件流程的模式”。他总共为金审查了两份税单,在查账快结束时收取的费用甚至超过了金在以便以谢的年薪。

就连律师们都认为布莱顿这是在趁火打劫——既然他是金家的老朋友,这么宰人实在不太厚道。然而律师们的感慨并不能为金带来多少安慰,尤其是还要考虑到他本来就与各位律师们在财务上纠缠不清。金的律师团队共有五名成员,牵头的是两位威尔金斯推荐的协进会会员。来自芝加哥的威廉.明(William Ming)以及纽约的休伯特.T.德兰尼法官分别是享有盛名的法庭律师与上诉专家。其余三名律师都来自阿拉巴马州。伯明翰的亚瑟.D.肖尔斯(Arthur D. Shores)是其中较年长的一位,在1956年协进会在阿拉巴马州遭遇禁令以前——此时禁令依然有效——他曾是协进会在当地的主要律师。另外两位律师则是金的熟人,一位是弗雷德.格雷,另一位是S.S西伊牧师的儿子小西伊。这两位资历较浅的年轻律师要负责开庭之前的大部分准备工作。律师团当中每一位成员都具有在法律或者政治层面上不可或缺的特质,但是这个团队并不算十分灵活。几位律师此前互不相识,分别来自三个州四个城市的五家律所。他们经常重复进行别人已经完成的调查工作,并且对责任划分争论不休,与此同时金还得为这些无用功支付律师费。更糟的是,律师们还会因为收费问题发生口角。北方律师抱怨南方律师收费过高,配不上他们的实际能力;南方律师则抱怨北方律师虽然能力强,但却不愿透露自己的收费标准,就算面对合伙律师都不肯透底。全体律师意见一致的时候少之又少,不过他们确实全都认为金几乎不可能在阿拉巴马州的白人陪审团面前赢下这场税务诉讼。假如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布莱顿的账目审查无论揭示了怎样对金有利的事实都没什么卵用,而他那高得离谱的收费标准自然也就更加扯淡了。律师们的辩护策略是凭空制造法律问题,诱使上诉法庭推翻依据税法判定的伪证罪。

金发现自己正在向任何可以为他带来希望的专家寻求鼓励,不论这份希望有多牵强或者专家有多昂贵。形势严峻的案情将他的顺从天性压榨到了极致,到最后只要他觉得某人有可能帮助自己就拉不下脸来与对方交恶。他发现虽然他所支付的费用比他的合理预期要高,但却比最大牌的律师们为最重大案件提供辩护时自认为有资格收取的费用更低。因此金的心态也很纠结,一方面觉得自己沦为了听任各位律师放血的冤大头,同时又非常感激各位律师的辛劳与付出;一方面觉得自己软弱无助,同时又坚信自己一定能逢凶化吉。金并不像斯坦利.利维森那样充满自信且惯于直言不讳——他的遭遇气坏了利维森,以至于后者当面将各位律师呵斥了一顿,骂他们眼里只有律师费,却顾不上金的反迫害辩护,因此理应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在所有全心全意帮助金的专业人士当中,最坚定且最无私的就是利维森。正是这份榜样的力量才使得他在默默坚持游说各方的时候没有遭到反感。利维森之所以得到了金的爱戴正是因为他惯于有话直说。不过金太害羞,不敢直接向其他民权领袖们求助,也不好意思将自己的个人利益与民权运动的集体利益划上等号。恰恰相反,他一直在试图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他曾经不厌其烦地与利维森以及哈里.贝拉方特等人讨论过个人责任与政治责任之间的哲学区别,并且表明了令对方大感惊讶的态度。金坚持认为他绝不能动用一分钱的“运动资金”来支付自己的私人开支,为此他还试图制定一套无懈可击的指导方针。交通罚单很显然是个人的责任,那么所得税指控书呢?满足哪些条件才能使其成为政治责任呢?他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动用运动资金来为自己辩护昵?贝拉方特与利维森都没有闲情逸致陪着金浪费唾沫。在他们看来,仅仅凭借帕特森州长幸灾乐祸的声明,这次的税务指控就无疑属于政治责任。

在纽约,贝亚德.拉斯廷成为了马丁.路德.金辩护委员会与“为南方自由而战”组织的执行董事。这两个组织已于3月底之前在纽约筹集了足够在《纽约时报》购买一整版广告页面的经费。筹措资金的呼吁启事由拉斯廷和贝拉方特共同起草。广告以“倾听他们日渐高涨的呼声”为题*,简要介绍了官方对静坐运动的反应以及对金提起公诉并且加以威胁的经过。文中写道:“在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学生们在州议会大楼门前的台阶上高唱《一曲我的国家属于你》之后,他们的领袖就遭到了学校的开除,好几卡车警察手持霰弹猎枪和催泪瓦斯环绕了阿拉巴马州立学院的校园……”广告继续写道,针对金的伪证指控是南方政府采取的反民权策略的一部分,旨在“针对这场平权运动实施斩首行动,从而打击非裔美国人的士气并且削弱他们的斗争的意志。”

3月29日的《纽约时报》刊登了这则呼吁,随后各界捐款纷纷涌向了金的辩护委员会,达到了广告费用的好几倍。一周后,阿拉巴马州总检察长宣布,帕特森州长命令他着手起诉《纽约时报》以及广告刊登者,罪名是诽谤阿拉巴马州政府的官方代表。4月8日,蒙哥马利治安专员苏利文写了四封一模一样的信,分别寄给了广告署名支持者名单上的四位阿拉巴马牧师——阿博纳西、夏特沃斯、莫堡的约瑟夫.洛厄里(Joseph Lowery)以及S.S.西伊,信中要求他们“充分且公正地撤回这条充满虚假与诽谤的广告”。收到通知的四位牧师全都吓了一跳,因为事先全都不知道这则广告的存在,更不知道别人用了自己的名字。

表达恐惧与甩脱嫌疑的电话立即将金家的电话线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四位牧师痛苦地向金抱怨,他们并没有允许拉斯廷使用他们的名字。他们还担忧地指出了广告文本当中的细节错误:蒙哥马利的学生们所演唱的不是《我的祖国属于你》而是《星条旗永不落》,警察也从未“环绕”阿拉巴马州立学院的校园,“环绕”这个词就好像警察把学校包围了一样。事实上警察全都集结在了校园的一侧。压力很快就被转嫁给了拉斯廷,他只是简单地告诉金,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肯定够不上中伤的标准。此外拉斯廷还提醒金,这四位牧师全都是领导大会理事会成员。别看现在他们抱怨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可要是报纸没有刊登他们的名字,而且他们也没有收到威胁信,那么他们肯定还会抬出自己身为领导大会负责人的身份更大声地抱怨自己受到了冷落。在双方彼此咆哮相互拌嘴的初始阶段,苏利文诉《纽约时报》案看上去并不太可能成为最高法院受理的里程碑式案件。对于金来说,这场纠纷最让他沮丧的一点在于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定式当中:只要他呼吁求助,就总会陷入更深的困境,致使进一步求助变得更加困难。

通宝推: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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