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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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向华盛顿进军8

从根本上来说,华盛顿大游行其实就是一场弥撒大会,而且还是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登上全国电视广播频道的弥撒大会。从公交车抵制到自由乘车运动,从奥尔巴尼到伯明翰与格林伍德,弥撒大会一直都是维持民权斗争前线的核心机制。但是就全国范围而言,亲身体会过弥撒大会现场氛围的黑人其实并不算多,更不用说白人了。因此当高唱自由之歌的朝圣者们纷纷走下火车与大巴车的时候,“弥撒大会”这个词对于旁观者们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有一列经停萨文的火车抵达了华盛顿联合火车站,全车人都在齐声高唱《我们必胜》。安德鲁.扬当时正在车站,眼看着好几百名来自另一个城市的运动参与者一边歌唱纷纷涌出车门:“今晨醒来之时,我满心渴望自由。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根据史学家托马斯.詹特尔(Thomas Gentile)的记录,当天早上共有二十一列包厢火车进站,每小时约有一百辆大巴车通过巴尔的摩隧道向南驶来。一位富有活力的年轻黑人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滑着旱冰从芝加哥赶到了华盛顿。他的腰间扎着一条闪亮的腰带,上面写着“自由”。一位八十二岁的老人从俄亥俄州骑自行车来赶了过来。还有另一位岁数略小一点的骑行车骑手来自南达科他州。若干小型高中乐队正在林肯纪念堂的角落里进行即兴演出。心念坚定并且欢欣鼓舞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场面像极了盛大的新奥尔良葬礼——唯一的不同在于这里的人们抱有消除痛苦根源的希望。国会山与华盛顿纪念碑之间的大片开阔地带也缓和了在场人员的激动情绪。成千上万的白人也涌进了现场,其中包括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以及其他工会当中直言快语的工人,也包括学生与过度真诚的知识分子。无数深色面孔组成了一片汹涌起伏的海洋,而他们正置身于海洋的最深处。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泰然自若,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紧张与顾虑。像这样令白人不能自已的场面无非是此前无数场弥撒大会的常态而已,民权运动的资深参与者们早就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对于这些人来说,平时在弥撒大会上见不到的白人特权象征才能令他们看得目不转睛——电视摄影机正在拍摄他们,电影明星正在向他们挥手示意,美国民主最宝贵的招牌建筑正在他们眼前威严矗立,白人主流社会正在向民权运动致敬。众多电视摄影者记录下了詹姆斯.加纳与黑人女演员戴尔汗.卡罗尔手拉着手在人群中穿行的镜头。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几十位好莱坞明星乘坐哈里.贝拉方特和克莱伦斯.琼斯安排的“名流专机”来到了华盛顿。马龙.白兰度站在巨型舞台上,在全世界面前高举高举起了一根A.G.加斯顿赠送的电牛棒——它象征着种族隔离主义者的仇恨。这种景象就算是参加过上百次弥撒大会的人们也没见识过。

在华盛顿纪念碑脚下的舞台区,一套公共播音系统在10点之后不久就上线了。广播传来了琼.贝兹的歌声,让早来的人们大饱耳福。她唱的是《哦,自由!》,这是一首随着欧蒂塔.霍姆斯一炮走红的灵乐。下一位献唱的正是欧蒂塔本人,她选择的曲目是《我正在路上》。在她浑厚嗓音的带动下,乔什.怀特还没等轮到自己就跳上了舞台。怀特早在二三十年代就开始了歌唱生涯,当时年轻的美共成员贝亚德.拉斯廷还曾经担任过他的助手。他请求琼.贝兹与自己合唱一曲。很快,彼得、保罗和玛丽三人组也加入了他们。这个三重唱组合唱的是自己的一首新曲——鲍勃.迪伦创作的《在风中飘荡》。再接下来迪伦本人也加入了歌唱的行列。他当时刚写完一首纪念迈德加.埃弗斯遇害的民谣。这是民谣史上罕见的一刻,演唱者不仅为自己挣得了名人地位,还为他们公开的跨种族音乐传统极大地增添了光彩。为了强调他们对于运动的敬意,民谣歌手们还从奥尔巴尼请来了非学委的自由歌手组合。琼.贝兹之前曾说服了自由歌手组合当中的伯妮.约翰逊放弃歌剧研究专业投身演唱事业。后来她成为了一名著名演奏家以及非洲流派音乐研究专家。露莎.哈里斯也刚刚回绝了一份录音合同,因为她答应过妈妈要在奥尔巴尼完成学业——日后她会为此感到十分后悔。一系列美国怀旧风的乐曲插入了民谣歌曲的间歇。第一位黑人空中小姐领着大家一同欢呼。老一辈社会主义者诺曼.托马斯在人群面前满含热泪地说:“能活着看到这一幕真是太好了。”

暖场的音乐并不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大批人群在预定时间很早之前就朝着林肯纪念堂进发了。有些人想要要为下午的演讲大会找一个好位置,另一些人则只是等不及想要游行而已。丹维尔来的小青年们穿着白色汗衫,戴着黑色腕带,借以表明他们在家乡因为种族歧视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另一群年轻人载歌载舞地沿着宪法大道走了过来,手中的标语牌上写着自己曾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普拉克敏教区被逮捕。拉斯廷布置在现场用来控制人群的安保人员数量太少,而且也无心阻拦人群。提前出发的人群数量非常庞大,而大游行领导层又决心要为后世人们营造出金和其他游行支持者走在人群之前的假象,因此只得动用堪比军事行动的手段。法警们集中力量插进行进队列的侧翼,打开了一个暂时的缺口。金以及其他大游行领导人赶紧顺着缺口挤到行进队伍的最前列,然后彼此将胳膊紧紧挽在一起,以免被后面越聚越多的人群冲散。这样的姿势并没能维持多久,不过新闻摄影师们还是从一辆平板卡车上及时拍下了这一幕。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直升机正在华盛顿纪念碑上空盘旋。他们的镜头拍到了波光粼粼的半英里长水池两侧以及林肯纪念堂基座周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到了正午时分,也就是游行开始不到两个小时之前,警方估计人数超过了二十万。根据这个官方数字,善意的观察者们很有道理地辩称,考虑到很多人都来得比较晚,再加上现场人群十分密集,实际参与游行的人数应该在三十万左右。更有不少人添油加醋地将这个数字推升到了五十万。不管具体数字到底是多少都足以让观察者们乐得说不出话来。在人群内部,触目所及之处全都是无数的标语牌与面孔。自从空无一人的公交车队首次驶过蒙哥马利街头那一刻开始,还没有任何场景能像眼前这样冻结观看者的思考能力。

从世界另一边传来的一则死讯为这一刻赋予了鲜明的历史意义:W.E.B.杜博斯刚刚在加纳去世了。罗伊.威尔金斯通过巨大的扩音器朝行进人群发布了这则消息。尽管叛出美共的杜博斯当年曾经让他备受煎熬,但是威尔金斯并没有过分强调当年两人之间的不愉快:“虽然杜博斯博士在人生后半段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但毫无疑问正是他的声音在二十世纪初召唤着你们加入了今天的事业。”对于杜博斯的仰慕者们来说,当天早晨他的死讯是一个极其恰当的转折点。这位黑人知识分子、泛非洲主义和美国有色人种协进会之父终于走了,民权运动的新时代终于来临了。杜博斯身后极尽哀荣,阿克拉为他举行了国葬,他的悼词洋溢着马克思主义的意味,他的安眠地点则位于克里斯汀城堡之外。

与此同时,各种紧急琐事正在牵扯大游行领导人们的经历。此时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照顾弗雷德.夏特沃斯的情绪。夏特沃斯与詹姆斯.鲍德温以及其他许多名人都没被列进正式发言人名单,他因此很不高兴。领导者们刚从人群中挤到林肯纪念堂台阶下面就迎头遇到了关于约翰.刘易斯演讲最新版草稿的新一轮火热争论。沃尔特.路泽暴跳如雷地声称,虽然刘易斯理应批评一下肯尼迪政府,但是贬低民权法案却是极其愚蠢的做法。伯克.马歇尔坐在警用三轮摩托的挎斗里从司法部赶了过来,手持一份修改后的草稿,这份稿件极大地缓和了刘易斯针对肯尼迪政府的批评。奥博伊尔大主教并不关心肯尼迪的形象好坏,但他也认为“焦土政策”措辞的火药味太浓,不可接受。除非改掉这些语句,否则他就拒绝为游行进行开场赐福。

急中生智的贝亚德.拉斯廷用音乐盖住了后台的混乱争论,可是流言依然还在四面传播,拉尔夫.D.阿博纳西还在四处奔走让所有人都保持冷静。和事佬在激愤的发言者之间拼命打圆场。在争执的最中心,刘易斯和罗伊.威尔金斯越吵越来气,两人都将手指戳到了对方眼前。最后还是拉斯廷指定了一个紧急停战委员会,让伦道夫、金、刘易斯以及尤金.卡森.布莱克(Eugene Carson Blake)牧师——此人是全国基督教协会的一名杰出白人神职人员——共同解决这个问题。正当委员会在林肯雕像巨大基座下方的人墙圈子里进行磋商的时候,拉斯廷苦口婆心地劝服了奥博伊尔继续进行开场赐福。他向大主教保证,刘易斯演讲的终稿肯定能及时送过来,要是奥博伊尔依然觉得不能接受,那么随时都可以走下讲台。趁着奥博伊尔在台下等待的当口,拉斯廷赶紧将夏特沃斯送到台上进行了一番垫场演讲。这招一石二鸟着实让金松了一口气。

曾在巴尔的摩被捕的布莱克牧师是大游行发言人当中唯一一名曾经因为参与民权示威活而进过监狱的白人。为了彰显自己对于民权运动的坚定支持,他甚至不惜忍气吞声地认可了金在《伯明翰监狱书信》当中针对白人教会的控诉。(“我们来晚了,太晚了。我们为了寻求和解与表达忏悔而来。”布莱克当天向游行人群如是宣告。)但是另一方面布莱克也是一位强人——他是艾森豪威尔的私人牧师——无论心中充满了多少忏悔,他都不是一名易与之辈。他激烈地反对刘易斯原稿当中诸如“革命”和“群众”之类的字眼,因为只有境外势力才会采用这套术语。伦道夫起身辩称这些词汇他本人已经用了四十多年了,完全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布莱克转而开始攻击“谢尔曼进军”那一段,坚称这段话不符合大游行的精神。在这一点上他的争辩还算成功,迫使刘易斯收缩战线,改口捍卫起了自己选择措辞的权利。金抓住这个突破口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他很正确地感觉到,这段“焦土政策”论述并不是刘易斯自己想出来的:“约翰,凭我对你的了解,这不像是你说的话。”最后勉强达成的协议充满了讽刺。金为这份讲稿改了几个词,但是坚称自己只是调整了一下风格和语境,没有实质性改动;詹姆斯.福曼疯狂敲打一台便携式打字机,只为删去他自己添加进讲稿里的话语;与讲稿措辞引起的巨大争论相比,最后的修改程度着实不值一提。

林肯像基座下的秘密争论成为了非学委内部饱受珍视的苦涩传说,其中充斥着针对老一辈们的指责:这些人只知道以妥协求团结,不惜“阉割”了刘易斯的演讲。一部分非学委的忠实信徒强烈感到他们必须与主流民权运动分道扬镳。他们嘲笑其他人的乐观精神好比是沙漠当中的湖泊,看似覆盖了几十里的面积,但是水深却只有几英寸。争论的焦点在于情绪。更确切地说,面对眼前的集会,应当将怎样的情绪组合投射向世界才最合适,愤怒、爱、悲伤与希望之间应当达成怎样的配比。在时间的压力下,这些年轻人身上原本非同一般的美德也开始败坏了。他们在起初的静坐示威与自由乘车运动期间展现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被这份成熟压抑太久的人性现在似乎正在变本加厉地向他们反扑回来。大游行的氛围越发令学生们感到无聊,于是纷纷采取了内向封闭的态度。大游行代表的希望很大程度上是由这些学生们创造出来的,现在他们却与这份希望拉开了距离。

这些刚刚滋生的暗流并没有触动刘易斯本人。当轮到他面对一望无边的人群时,他在震耳欲聋的长久掌声中走上讲台,向参加运动的学生们表达了敬意。他一开始很紧张,有的地方还掺了英式腔调来掩盖缓慢的阿拉巴马土话,但是在热情的听众面前他很快找到了节奏。就算那些从没听说过C.B.金或詹姆斯.法莫的人也能从他说话的方式中听出来,他认识很多遭受过殴打与监禁的民权活动家。听众们听了一下午自说自话的演讲,本来都快要睡着了,但是刘易斯的真挚话语又让人群激动了起来。在他口中,“永远生活在警察国家的恐怖当中”听上去并不极端,而他的叠句“联邦政府都做了什么?”也为听众们带来了一剂醒脑的现实意义。他超前地放弃了“黑鬼”这个词,而只对听众使用“黑人”和“黑人大众”。他那激烈而雄辩的斥责与冷峻的理想主义得到了听众们的热烈回应:

“我的朋友们,不要忘记我们正置身于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总体来说,美国政治主导者都是一帮利用违背道义的妥协来往上爬的政客,他们与公然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剥削站在同一边。”

“当然也有例外,我们要向这些人致敬。但是有没有一位政治领袖能站出来说‘我的党派坚持道义原则’?肯尼迪的党也是伊斯特兰的党,贾维兹的党也是戈德沃特的党。可是我们的党派在哪里?那个能让我们再也不必向华盛顿进军的政党在哪里?那个能让我们再也不必向伯明翰街头进军的政党在哪里?”

刘易斯呼吁要将进军进行到底,“直到真正的自由到来,直到1776年的革命大功告成”。他列出了一长串接下来要进行进军的城市。几年前他还在自家鸡舍里对着鸡群练习布道,如今他却将所有人都带进了自己的节奏。

女性在游行当中的地位引发了不少争论,虽然当场被压制了下去,但仍然预示着另一场运动的到来。组委会禁止柯瑞塔.金和其他男性领导人的妻子与自己的丈夫一同参加运动,而且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对。组委会让她们去参加独立大道那边的另一场游行,而且整整三小时的讲话过程中没有安排哪怕一名女性发言人。但是女性依然在那个下午留下了历史性的回响。伦道夫在演讲中列出了一长串参加民权运动的女性的名字,并向她们鞠躬致意:罗莎.帕克斯、黛西.巴特斯(Daisy Bates)、黛安.纳什.贝弗尔、来自马里兰州剑桥县的格劳丽亚.理查森(Gloria Richardson)。赫伯特.李的遗孀也来到了现场。李在两年前参加了非学委在密西西比州推进的第一次选民注册运动并因此惨遭杀害,他的遗孀在现场十分羞涩。没有多少人认识她,但是认出她的人无不热烈欢呼。伦道夫还介绍了旅居海外的歌手约瑟芬.贝克,她特地从巴黎返回来参加大游行,还穿着自己的“自由法国人”制服。他为大家介绍了玛丽安.安德森,后者演唱了《世界尽在祂手中》。最后当漫长发言与烈日暴晒让听们众疲惫不堪之时,他请出了马哈里亚.杰克逊。她唱出的第一个音符就是源自于最深厚的文化源泉的呐喊。她这次选择的曲目是《我也曾被辱骂嘲笑》,这是一首源自奴隶生活的灵乐,但是在杰克逊的演绎下,它同样在白人心中激起了不可抗拒的情绪。人们纷纷掏出手绢擦拭眼泪,回应的哭喊与她无伴奏合唱一般的声线一同回荡在半空中。

美国犹太人联合会的约阿希姆.普林茨拉比在杰克逊之后拿起了麦克风,收获了一阵礼节性的掌声。同时还掺杂着几声呼唤金赶紧出场的叫喊——他是下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发言人。虽然由于贝亚德.拉斯廷的天才安排,活动进程比预计提前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但是人们还是开始伸懒腰和找遮阳的地方。他们已经准备好回家了。鲁道夫介绍金时称他为“我国的道义领袖”时,一波波掌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既是向这位声名鼎盛的领袖致敬,也是为这欢乐一天的结束而感到高兴。然后听众就陷入了沉默。

由于场合和听众情况的要求,这是一场很正式的演说。美国广播公司和国家广播公司都暂时停播了肥皂剧,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一道全程直播了当天下午的游行活动。金面对的媒体人和听众数量众多而且差异甚大,既有民权运动最热烈的拥护者,也有林肯纪念堂对面的国会里面最顽固的反民权议员。这一天国会开会之前核准法定人数要求时,阴着脸的立法者们“在名册上记下了”九十二位缺席议员的名字——大游行很可能干扰了他们办理日常事务。为了对得起眼前的大场面,金用最清晰的语言和最庄严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的演讲并未充满滔滔雄辩的段落,但每次出现总会引来热烈掌声;每当他自然而然地抛出言辞格外华丽的段落时,总会有人小声叫着“没错!”和“接着讲!”,就好像为了能听到这样的话语感到感激和骄傲一样。在金谈到自由的支票遭到拒付时,听众前排一名女性放声大笑,高喊“太对了!”五分钟后,金宣称“只要旅途劳顿的我们还不能在高速公路旁的汽车旅馆,或者城里的宾馆安歇,这场运动就绝不会停止。”这时人群中央爆发了一阵呐喊,距离之远让金直到一两秒之后才听到。

在这一段宣讲即将结束时,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绝不会满足现状,直到公平如大水滚滚,直到公义如江河滔滔!”源自先知阿摩司的悸动情感引发了听众们的热烈回应。这让金根本无法开口说出他备好讲稿的下一句。跟前一句比起来,接下来的原稿文字简直是全文当中最拗口也最装腔作势的一段(“所以,就在今天,让我们回归自己的家园,成为推动创造性不安现状的国际大联合的一员”),于是他临场改换了口径,呼吁人们重返战斗前线(“回到密西西比去吧,回到阿拉巴马去吧……”),要他们相信“某种方式”的变化必将发生,他们不能“在绝望的谷底自怨自艾”。

既然金已经切换到了布道模式,接下来就只能继续下去了。他身后有些人很清楚他的宣讲与原稿偏离了多远,但还是鼓动他继续说下去。马哈里亚.杰克逊就像在教堂里那样脱口而出:“马丁,跟他们谈谈梦想吧。”谁也不知道金是否听到了她的话,日后金表示自己当时忘掉了讲稿的剩余部分,于是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在说出了“绝望’’这个词之后,他马上顺下来说:“朋友们,今天我对你们说,在此时此刻,我们虽然遭受种种困难和挫折,我仍然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是深深扎根于美国梦中的……”

考虑到听众的情况,他采取了远比在底特律或者前一周在芝加哥的时候更加审慎的演讲节奏。此时他既没有大喊也没有微笑,此外现场气氛也不像一般的弥撒大会,没有机会让他唤起连绵不断的回应声浪。他的节奏缓慢而坚定,无比清晰地表明了笼罩在梦想之上的激情。这份激情突破了语言文化的局限,它的外在表现既不是纯粹的愤怒,也不是纯粹的喜悦,而是传达了一种能够化苦为甜的普世力量。他接连七次将白人和黑人作为两极对照,而每一次都又回到了那引入注目的庄严中,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这一系列“梦想”叠句让他从阿摩司过渡到了以赛亚:“我梦想有一天,一切山洼都要填满,大小山冈都要削平,高高低低的要改为平坦、崎崎岖岖的必成为平原。耶和华的荣耀必然显现,凡有血气的必一同看见!”接下来的几句话回归了原稿的结尾,但不到几秒钟他又脱稿了,吟诵着诗作《我的祖国》的第一段,“我的祖国,美丽的自由之乡,我为您歌唱。您是父辈逝去的地方,您是最初移民的骄傲,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一座山岗!”。仅仅隔了一句话之后——“如果美国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就一定要成为现实”——他又放出了一连串叠句:“让自由之声从新罕布什尔州的巍峨的崇山峻岭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纽约州的崇山峻岭响起来!……让自由之声从每一片山坡响起来!!”欢欣若狂的马哈里亚.杰克逊在一旁高呼道:“我的主啊!我的主啊!”从新罕布什尔到加利福尼亚再到密西西比,金在美国的版图上将自由之钟敲了个遍,他那原本方正稳妥的演讲框架摇摇欲坠,随着他将演讲推向自己演练多年、而外界却从未听过的布道结尾,他的庄严气场几乎已经抑制不住了:“当我们奏响自由之声的时候,让自由之声响彻无论大小的每一座村庄、无论南北的每一个州和每一个城市的时候,我们必将加速这一天的到来。到那时,上帝的所有儿女,无论黑人或是白人,犹太教徒或是非犹太教徒,耶稣教徒或是天主教徒,都将携手合唱一曲古老的黑人灵歌:‘自由啦!自由啦!感谢全能上帝,我们终于自由啦!’”话说至此金的布道戛然而止,他快步走下讲台,而游行队伍也迅速开始接受本杰明.梅斯的赐福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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