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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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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与传奇角力2

正当总统忙着飞遍全国的时候,马丁.路德.金同样在自己的轨道上奔驰着。他从华盛顿飞到亚特兰大,再飞到纽约,再回到亚特兰大,然后又开始了他的加州之旅,一路上忙着筹集资金以及发表反种族隔离布道。尽管承受着来自其他民权组织领导人的压力,但是金依然拒绝签署他们反对世博会“堵路示威”的联合宣言。相反,他在4月21日向罗伊.威尔金斯等人寄送了一封充满矛盾的公开信,信中内容既有反省也有辩解。首先,金也同意类似“堵路示威”这样任性而为的示威殊为不智,他本人当然也和他们一样担心此类示威活动可能招致政治反弹。(不久前乔治.华莱士州长赢得了威斯康辛州三分之一的初选选票,令《纽约时报》大为惊骇。*《纽约时报》刚刚刊发了一整页的民权抗议全国蔓延趋势表单,警告人们要小心“敌对反应”。)不过话又说回来,金“同样不情愿”与其他民权领导人共同发表“彻底谴责”此类示威的宣言。他质问道:“有人在世博会堵塞交通,有人在美利坚合众国参议院堵塞交通,谁的行为更糟糕呢?前者至多只会让一个城市陷入拥堵,但后者却试图阻碍历史的进程并且危及两千万美国人的内心安宁。”尽管金承认民权阵营迫切需要政治盟友,但他拒绝在北方刚刚出现反对迹象的时候就放弃非暴力。“这些天我听到很多人说我们的直接行动计划疏远了以前的朋友。我倒是觉得直接行动计划把许多一直存在的潜在偏见暴露了出来。”

*【4月8日的《波士顿环球报》头版刊登了一条通栏大标题:“民权——黯淡的一天”。下面的配套新闻包括华莱士在威斯康辛州的选情以及克利夫兰的白人长老会牧师布鲁斯.克朗德(Bruce Klunder)杀身成仁的消息。克朗德参加了一场反对种族隔离学校施工的静坐示威,结果被推土机活活碾死了。】

金仍然希望聘请贝亚德.拉斯廷接替怀亚特.沃克担任领导大会的执行董事,但是这项人事任命却一拖再拖,金与拉斯廷都始终没能迈出最后一步,因为拉斯廷与金的其他员工实在不对付。一些人警告金,拉斯廷作为华盛顿游行组织者的声望并不能抹去他在私生活领域身为前美共成员兼男同的政治弱点——尤其是因为眼下参议院已经陷入了阻挠议事,民权法案的反对者们正在到处寻找弹药。除此之外,拉斯廷本人的一部分支持者也从左翼政治最阴暗的角落里冒出头来,为金出了一道新难题:金的纽约顾问们担心拉斯廷与沙赫曼派的关系过于密切。沙赫曼派是一个由寥寥几名社会主义者组成的小群体,这些人的主心骨是一位异域气质浓厚的理论家、时年六十岁的马克斯.沙赫曼(Max Shachtman)。

沙赫曼出生在波兰,从小就接触到了共产主义并且在圈子里崭露头角,后来移居到了纽约布朗克斯区。他在美共当中很有威信,因为他的个人经历极富革命浪漫主义色彩。沙赫曼与许多世界闻名的革命者都打过交道,最早在1925年就认识了格里哥里.季诺维也夫。列夫.托洛茨基当年流亡土耳其与墨西哥逃避斯大林追捕的时候,沙赫曼也是他身边的少数几个心腹人之一——在这段时期沙赫曼整天都在腿上绑着一把德国手枪以备不测。1940年托洛茨基遇刺后,沙赫曼一直担任托洛茨基著作遗产的执行人,不过他拒绝接受托洛茨基的“路线”。托洛斯基认为苏联是一个被斯大林腐化的、有缺陷的工人国家。沙赫曼却宣称苏联帝国是一个无法挽救的极权主义怪胎,也是他的死敌,因此他在四五十年代一直强烈反对苏联及其美共“走狗”。虽然沙赫曼的社会主义信徒从来没有超过几百人,但是他的辩证法研讨会有时也会吸引来几位颇具影响力的作家,例如迈克尔.哈林顿(Michael Harrington)和欧文.豪(Irving Howe),还有不少劳工组织的官员,例如教师联合会的阿尔伯特.尚克(Albert Shanker)。从智识层面来讲,这些人的痴迷论战与卡尔.马克思以及十九世纪乌托邦主义者之间的纽带在于沙赫曼始终不渝的信念,即对历史的“正确”诊断能够治愈这世上的弊病。到了六十年代初,沙赫曼派系的漫长英雄榜上又增添了一个名字,也就是美国劳联-产联的一把手、气质粗犷的乔治.米尼。在沙赫曼派看来,米尼是一位坚决反共的爱国主义者,堪称“净化版”的列宁。如此诡异的思路从曼哈顿辐射开来,在十年后将要盛行的新保守主义运动当中站稳了脚跟。

马丁.路德.金开始听到有人抱怨说拉斯廷的举止很反常——他一边努力争取着领导大会的职位,另一边又经常一连好几天神秘消失音信全无。拉斯廷本人表示,在整整三十年的流浪激进派生涯之后,他很想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但是金的三名纽约律师却报告说拉斯廷正在与沙赫曼派同步过渡,而且坊间还传言说沙赫曼派正在寻找与劳工组织关系密切的职位。曾与克拉伦斯.琼斯合作过苏利文一案的公司律师哈里.瓦赫特尔在政治领域听到了不少这方面的小道消息。斯坦利.利维森则告诉琼斯,拉斯廷正在听任沙赫曼派当中的红人们向他灌输他们的理念。瓦赫特尔很佩服拉斯廷,因此一开始还与利维森闹了点矛盾。事实上瓦赫特尔一开始还以为利维森很可能再次与美共搞在了一起,而美共与沙赫曼派又是老冤家,所以利维森才会对拉斯廷怀有敌意。多年的交情使得利维森坚持认为拉斯廷这是要将自己的独立性拱手交给沙赫曼团体,而独立性就相当于拉斯廷的招牌。在利维森看来,沙赫曼派就像蜜蜂那样协调行动,毫无个人自由可言。讽刺的是,利维森不得不通过琼斯来间接提交他的分析报告,因为他此时依然屈服于肯尼迪政府与J.埃德加.胡佛强加在他头上的痛苦放逐。金在旅途中通过电话收到了经过过滤的警告。拉斯廷的聘任问题从来都甩不开私人仇怨的纠缠——领导大会董事会的布道人们对于拉斯廷的性取向的厌恶更不必多说——如今又多了这么一档子事,实在气得金火冒三丈,因为这一切心机盘算都表明他的阵营正在不知不觉当中遭到敌人思维模式的侵染。“你对贝亚德干的事情就像胡佛为了收拾斯坦利而对我们干的事情一模一样!”他这样向克拉伦斯.琼斯抱怨道。

与此同时,J.埃德加.胡佛埋藏的暗桩也发出了同样的政治警报。专栏作家约瑟夫.阿尔索普在4月15日的联合报业专栏当中断言,美共特工“正开始渗透进入黑人民权运动的某些领域”。阿尔索普声称马丁.路德.金“仍然还在与美共保持合作甚至接受他们的建议”———换句话说,金无视了政府的官方通知,也违背了他自己的承诺,不肯与一篇“真正的共产主义文章”以及另一名“美共秘密机构中当的关键人物”一刀两断。艾尔索普的文字一方面充斥着联邦调查局事无大小一味保密的习气,另一方面则在严厉怀疑马丁.路德.金对于美共的操纵究竟是否仅仅是视而不见这么简单。

金原本以为民权阵营涉嫌颠覆国家的问题已经过去了,可是仅仅一篇文章就粉碎了他的喘息空间。众所周知,约瑟夫.阿尔索普是一位著名记者,是罗斯福家族的远亲,也是华盛顿最强大的反共民主党成员们的先知,因此金认为这篇专栏文章直接传达了约翰逊政府的意见。由于这篇文章重新引发了民权运动是否受到美共挑唆的论辩,金认为约翰逊政府这是在试探从参议院阻挠议事当中撤退的路线,而他本人则是约翰逊的替罪羊。这一解释让金非常苦恼。克拉伦斯.琼斯向他提出紧急建议,认为他必须公开反驳阿尔索普,否则难免会有人将他的沉默当做认罪,但是金拒绝了这项建议。他看的很明白:如果约翰逊当真反对民权运动,那么他与美共无论是什么关系都无关紧要。于是金决定以攻为守,派遣驻扎在华盛顿的领导大会年轻理事沃尔特.方特洛伊直接去询问伯克.马歇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导致了阿尔索普的攻讦。

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监听了方特洛伊在会面之后向金做出的电话汇报,电话里的内容令他们极为反感。方特洛伊报告说马歇尔很同情金的处境。他解释说金与利维森之间寥寥几次直接联系都是为了应对涉及特别项目的紧急事态,例如金的伯明翰运动报告的出版问题。马歇尔则暗示阿尔索普的专栏夸大其词,并不公道,行文基础无非是联邦调查局不负责任的刻意爆料。

早在任何人有时间分析马歇尔接见方特洛伊的意义之前,后续的媒体攻击就开始了。《时代周刊》在4月22日世博会开幕当天这样报道:“胡佛称赤党剥削黑人/断言美共渗透了民权运动”。胡佛的言论虽然很吓人——他声称通过“至关重要的”美共影响,“大量民众没能看清这方面的问题,稀里糊涂地就吞下了美共的宣传毒饵”——但是这番话其实是他在三个月之前说的,因此并没有多少新闻价值。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番话还是登上了头条。金根本不可能知道,在罗伯特.肯尼迪的阻挠下,胡佛没能通过司法部的渠道发布不利于他的新声明,于是胡佛就转而借助众议院的朋友们在去年1月泄露了一套对他大肆抹黑的秘密证词。此外金同样不可能知道胡佛手里攥着约瑟夫.阿尔索普的命根子。1957年,克格勃特工在阿尔索普访问莫斯科期间施展美男计将他勾引上床,然后趁机拍摄了一批照片。这批照片历经辗转流落到了联邦调查局局长的秘档当中,胡佛将其命名为“阿尔索普案件”。七年来,阿尔索普一直咬紧牙关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敲打——有时候确实是联邦调查局的作为,另一些时候则是他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让他别忘了自己的同性恋把柄随时可能会浮出水面成为公众丑闻。胡佛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黑材料散发给了高级政府官员,定期邮寄到各家报社的莫斯科照片也吓坏了阿尔索普的新闻界同事们。尽管如此,阿尔索普的秘密还会保持很久,直到马丁.路德.金遭到窃听的事实大白于天下之后又过了二十年才为公众所知。*

*【日后的历史记录揭露了这场性与颠覆的缠斗之下掩盖着多么讽刺的情节。《时代周刊》在1964年报道称,胡佛指控苏联间谍利用“令人反感的”性诱捕手段敲诈过许多姓名不便透露的美国人。阿尔索普也在自己的文章当中警告读者们——当然,他并没有提及自己受制于人的困境以及他对联邦调查局间谍信息的依赖——美共正在利用“金牧师在政治层面上的幼稚轻信”。他这篇专栏文章的题目是“一个不幸的秘密”。】

此时的金已经认同了这两起媒体攻击的幕后黑手都是联邦调查局的假设并且因此大感宽慰,因为他更害怕这些涉密污蔑是由总统本人抖落出来的。一旦认定了胡佛才是自己的对头,金的胆气立刻就壮了起来。4月22日这天晚上,金花了整整一个通宵的时间打电话敦促他的顾问们起草一份公开回应,旨在揭露联邦调查局要为这一轮抹黑负责。第二天早上,五十多名记者和几名穿插其间的联邦调查局探员在旧金山机场迎接了金。金趁势在机场里举行了一场喧闹的新闻发布会。《旧金山检查家报》报道这场发布会时用的题目是“金牧师的冰冷怒火”,这个题目用来形容现场气氛可谓毫不过分。

发布会刚刚结束,联邦调查局探员们就通过电话线把金的声明口述给了美国另一头的总部——他们嫌发电报太慢。金的飞机在加州降落后不到一个小时,联邦调查局情报主管威廉.苏利文就发布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敌情通告:“金提到了局长的名字……并质问局长能否拿出任何真凭实据来佐证自己的言论。”更糟糕的是,金还引用了罗伯特.肯尼迪的话,反对联邦调查局将种族运动与反共搅和在一起的立场,并且指控胡佛对民权法案的抵制越来越强烈。更糟糕的是——如果说情况还可能变得更糟的话——金不仅抨击了胡佛的动机,还质疑了他治下的联邦调查局在执法方面神圣不可侵犯的声誉。金宣称:“如果胡佛先生和联邦调查局能像追查民权运动中所谓的共产主义渗透一样不遗余力地逮捕那些炸毁教堂杀害儿童的罪魁祸首,我们将会感到非常欣慰。”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金,胡佛谨慎地选择了避其锋芒,不在金选择的战场上与他正面硬怼。(约翰逊总统不久前曾亲自询问胡佛,联邦调查局为何时至今日就连一起种族爆炸案都没能破获,尤其是伯明翰教堂爆炸案。胡佛在4月初回敬了一封密信,信件抬头是“我亲爱的总统先生”。他在信中没有正面回答总统的质询,而是搬出了一大堆数据为自己打掩护——“我们在查案时最多动用过二百三十一名探员……”等等。) 苏利文副局长一方面让胡佛继续在公众面前发布针对金的反共指控,同时又另外带领一彪人马打起了游击战。4月23日当天下午,正当金在斯坦福大学发表演讲的时候,苏利文给联邦调查局旧金山分局最优秀的“音响师”打了一个紧急电话。接下来的两个晚上,金将分别在萨克拉门托——金将在此地与加州州长埃德蒙(帕特).布朗会面——以及洛杉矶过夜。这位“音响师”接到命令之后迅速在金即将下榻的酒店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这次撒出去的窃听器并没能收集到可以为联邦调查局所用的任何尴尬信息,但是却证实了金这个人的确非同一般:联邦调查局极少遇到像金这样拒绝逆来顺受的对手,胡佛的恐吓此时已经根本唬不住他了。金当着窃听人员的面恶狠狠地发誓道:“我非得教训一下他不可。他居然把我架在火上烧了这么久,我真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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