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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简介工人行动带头人的几种类型 -- 包子1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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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五、珠宝厂的风波:思考型工人代表老崔

五、珠宝厂的风波:思考型工人代表老崔

我们永不让自己背叛彼此

去养肥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的

钱袋

——沃斯《难道我们真的不值一首诗》

广州的永宝公司是一家珠宝老厂,本来待遇还可以。随着珠宝业的竞争日益激烈,永宝的工资待遇也走下坡路了。而且,这家厂一直不给员工缴社保。厂内的起版部,工龄超过十年的老员工占一半以上,对社保问题日益敏感。最初,大多数永宝员工对办理社保、尤其是补缴社保,还觉得是天方夜谭。有的工人回忆说:

“有一天在食堂吃饭,听到有人说追社保的事情。那时我还觉得不可能,哪里斗得过老板?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我都不相信” (工人代表魏小妹)

2010年7月,一群起版部员工给厂里写了一封要求缴社保的公开信。厂里虽表态同意办理,但几个月后以合同到期为由,解雇了好几个起版部员工。大家都觉得这是厂里的报复,开始考虑如何回应。

2011年5月,在某劳工服务机构的指点下,永宝三个部门的38位员工向厂里提交了一份书面要求,提出补缴社保、补发高温补贴,并拿回一直扣在老板手里的劳动合同。公司的回复是:要补缴社保你们可以找法院,法院怎么判公司照办;高温补贴属于福利,公司有权不给;合同可以还给员工。碰了钉子以后,这些从未经历过集体利益纷争的工人,并没认输。在机构的建议下,他们向当地工会求助,可是去了几趟毫无下文。工人又去找公司人事部要合同,人事经理却打太极,要工人“等通知”。

一位持续追踪永宝工人行动的观察者,后来分析说:

“厂方对付工人时惯用的伎俩:一是颠倒黑白,二是尽量推卸责任,三是想方设法拖延,四是以厂方管理者的地位进行威压。简单说是一骗,二推,三拖,四压” 。

面对公司的胡搅蛮缠,工人们到区劳监大队申诉,又跑社保局。几个月后,公司答复社保局说,先要确定员工的入职时间。看到公司终于有了回音,追缴社保的工人更多了。

曲折补缴路

10月18-19日,上百员工涌到人事部询问补缴的进展,厂里随即找茬开除了两位比较积极追缴的员工,大家听说后,立即向人事经理要说法:“你说炒就炒?那可以炒掉我们全部人。”过了一天,厂里找一百多名员工谈话,许诺分期补缴,员工觉得很不靠谱,要求一步到位。

在劳工机构的点拨下,工人们意识到需要建立代表制度。当然,大家对代表的含义,是严重估计不足的。一位永宝工人事后解释说:

“当时我们相互认识的人之间会交流,但没想到要去选代表,也不会想到做代表之后会经历那么多的事情——要去谈判,跟老板沟通,有事情还要第一个站出来——这些是没想到的。” (工人积极分子于航)

10月28日,老崔、阿美等五位积极热心的工人自愿充当代表,向厂方提交了《代表告知书》、《意见书》。《意见书》提出自入职之日补缴社保、不得对追缴社保的员工无理放假等五条。

11月初,当地基层部门找工人代表谈话,要他们对公司让步,教训工人“有让步才叫协商”云云,还警告他们当心境外敌对势力的挑拨。几天后,基层部门、公司与工人代表谈了一次,分歧太大草草结束。事后,那家劳工机构教了代表们几招谈判技巧:

“跟厂方协商一定要一句话就说出重点,提出的问题要尖锐合理,让对方兜不住;对方说的话不一定要回答,思维不要跟着对方走,否则会说多错多,被抓住弱点;谈话内容不用太长,说出核心就行” (机构义工涛哥)

11月中旬,公司在招收新工、外发定单后,放了近百人的假,主要是追讨社保的这批人。放假当天,许多工人聚集在人事部讨说法,劳动部门的人也来了,并表示公司有权放假。随后几天,被放假的工人先后去区、镇政府集体上访,令官方不得不出面协调。与“衙门”打了几回交道后,工人对官员的手腕颇有感触:

“那些官员讲话都是很利害的,代表是讲不过那些官员的。有时候人家很生气、很有气势地和你讲,有时候人家又很和蔼地和你谈。” (于航)

但工人也有对应的办法:咬住补缴要求穷追不舍。几经协商后,公司忽然声称可以自1998年补起,还约好11月30日一次性解决大家的补缴要求。工人都很高兴,几个代表却心怀疑虑:公司是不是又在耍花样?

到了这一天,公司果然企图分化工人,给每个工人的缴费通知单里开出了从2004年到2009年不等的补缴日期。在场的镇政府工作人员还诱导大家“有异议的来登记(仲裁)”,幸亏几个代表头脑清醒,招呼大家不要去登记,免得陷进“仲裁”这个深坑里。最后,工人带着极大的愤怒离开了现场。

12月5日,上百工人前往市政府请愿。12月9日,公司终于松口了,允许145位员工自入职之日补缴社保,并要求立即交钱。可是,工人交钱后,地税、社保、公司互相扯皮,又拖了四个多月。

“占领”与抓捕

2012年4月2日,上百工人“占领”了公司人事部,提出三个要求,不给书面答复就不离开办公楼:一,由厂方缴纳的那部分第一批工人的社保钱,什么时候交到地税;二,第二批工人的资料什么时候交到地税局;三,要求把第一批工人补交的资料马上发到地税局,不能再拖延。工人这么做,是参考了其它厂的经验:

“之前深圳也有一些工厂发生了维权事件,工人在厂里闹,打横幅,做广播都没事。我们也参考了一些深圳的经验,(考虑)要不要去跟老板闹一下。” (工人代表老崔)

人事经理被“困”在办公室两天一夜之后,公司终于答应了工人的要求。最后盖章的时候,人事经理与几位工人就公司的确切名称起了争执,被一起带到派出所。警方很快以“录口供”为由抓捕了老崔、阿美这两位最积极的工人代表,要以“非法禁锢”的罪名指控他们。

闻讯后,工人们十分焦急。在外面的工人代表立即行动,全力搜集证据证明两位代表无罪,还征集全体工人签名,呼吁释放老崔、阿美。同时,劳工机构也请了律师,打算为两人进行刑事辩护。4月26日,老崔、阿美被取保。令人欣慰的是,他们的社保与其他人一样,已经补缴了。

回顾曲折的补缴之路,有的工人已经看出,国家毕竟是站在老板一边的:

“首先不管违不违法,政府的手都伸了过来,说白了(工人)就是怕当地政府。比如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不打架,怎么解决都行。但是现在政府不管有没有打架,过来就说你(工人)没理” (于航)

老崔:一个工人代表的成长

老崔是广州本地人,当珠宝工人好多年了。他性格稳重,甚至可以说有点腼腆。这些年来,他老实打工养家糊口,过着自己平淡的日子:

“在每一家厂的心态,我做的事情就是不比人差,也不用比别人好很多,都是不上不下就行。”

在永宝公司起版部,他做了十年,人近中年,对社保也有些想法了。但最初,他也没有站到争取补缴的最前列。一个境外培训的机会,让他在维护自身利益这个领域,开了不小的眼界。用另一个代表阿美的话说,老崔“培训回来就脱胎换骨了”。对此,老崔回忆说:

“有去(香港)培训维权的机会,没人去,我就当去旅游,反正是包吃包住的,培训时我看见那么多的人,给了一个信心吧,回来就说什么事包在我身上,要签什么名我来带头。”

成为代表后,他跟其他几个核心人物,在说服解释、组织工人方面,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同时,也要面对公司的排挤、官方警告以及本地“江湖人”半恐吓式地为公司传话。事情告一段落后,他提醒可能成为代表的工人,要知道两点:

“(当代表)意味着付出很多时间,这是很重要的,第二就是被打压,成为目标。”

虽然受了不少压力,但老崔坚持下来了。他是认准一个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投入这场持续的集体行动后,他“就像迷了魂了”:

“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怕,说真的,就像迷了魂了,什么也不怕。我也带头去区政府,市政府什么的,每次谈判我也去。就好像搞革命,我站在那里喊话呀,通报什么事情下去。”

尽管一年多的集体抗争,并没有走到罢工的地步。但与公司、有关部门及其官员的反复交涉,工人多次行动打破僵局的客观结果,让老崔对工人力量是维护自身利益的根本,有了清楚的认识。他指出:

“我们发出声音有多大,就有多大的力量去改变这种(劳资)平衡,如果我们不发出声音,他们(政府)是不会改的。”

劳工机构看到了他的韧性、牺牲精神与思想水平,鼓励他成为永宝工人的“首席代表”。对自己在抗争中的位置,老崔的认识很准确,就是必须敢出头:

“我(身为代表)的作用就是去打仗不怕死,够胆去。机构教会了我们,我们自己去冲。”

正因为经受了磨练,看清了不少东西,老崔很明白,工人斗争深入下去,就难免与国家交锋。在争取的个人利益已经到手的前提下,在工人生活“还过得去”的社会经济环境下,是否值得为了更宽广的工人利益,去对抗国家?这样的对抗,前途在哪里?这是老崔反复思考的话题。面对访谈者,他坦率的说:

“我以前不理别人反对,家里人反对也不理。但是和政府(当)对手的话,他(机构)保不保的了我呢?我有一点怕了,做起事来也就没有那么勇敢了。”

老崔的疑问,即“为了争取工人利益,是否需要与国家搞对立?与国家对立,能赢吗?” 是当前珠三角乃至全国的工人阶级,都无法逃避的。

通宝推:西安笨老虎,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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