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盲人摸象与真理 -- 语迟

一直没有细看这篇文章，扫标题一眼，就以为是通过“盲人摸象”的例子，来说明科学研究中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刚才看了电子狼老兄的最新回帖，颇觉写的痛快、对心思。这才重新拜读语迟老兄的原帖，也就有了一些想法，不揣冒昧地写下来吧。

老兄说，

这话，在下颇是赞同。科学的确就是这样的，甚至可以说，科学是门很老实的学问。科学老实在哪里？老实就老实在，它起码要摸一下大象，才开始有点心得；而不是坐在家里，默默地想上一会儿，就宣布悟出了大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和非科学的方法，究竟哪个更可取一些，似乎也是比较清楚的。

而后半句，也就是

的说法，不知道老兄的意思是，天荒地老以后我们才能知道，还是地老天荒以后我们也还是不可能知道？

以我比较笨拙的理解，老兄的意思都是一个，那就是：在我们能预期的时间内，不可能知道大象的真实样子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有点儿不同意见。

的确，摸到象鼻子，就认为大象是蛇样的生物的确不可取；但是，关键的关键在于，人类是不是“摸”了这一下后就止了步，以至于在我们能预期的时间内，永远不再去“摸”象了呢？

如果老兄是用大象来比喻科学研究对象的话，很遗憾，我看到的诸多例子，恰恰不是这样的。一个理论，从开始的摸索创立，到最后的成熟完善，中间不知道被频繁地“摸”了多少次；而正是这一次次的“摸”，科学研究的对象也一步步清晰、真切起来。

第一次摸到的，也许是象鼻子；

第二次摸到的，也许是象腿；

第三次摸到的，也许是象耳朵；

第四次摸到的，也许是象尾巴；

……

“摸”到一定的次数，大象是不是“蛇样的生物”自然就有个相对明确的认识；在这同时，是不是我们多少也可以对大象这种生物下个相对更精确的定义了？而随着认识越来越详细，是不是也越来越接近真实了？

而大象的真模样，在这样不断的探索下，还会永远藏下去么？

不爱兄说的非常好，科学的特征是“证伪”。以我喜欢的描述方式，不如说，科学是“天生怀疑一切事物，直到可重复地证明它确实不是假的”这样一门学问。说科学是学问，或许很不严格；但好在，还没有别的精神领域的产物有这个特质，倒也不容易混淆。

老兄举了个儿童早衰症的例子，认为

这话在下实在难以认同。的确，这是一种基因疾病；但是，因此就形成了一个新的物种么？因为基因改变，造成的基因疾病何其多也，按老兄的意思，其实罹患基因疾病的他们，都是不同于我们通常意义上“人”的某种生物？有一千种基因疾病，就有一千种并非是人的类人新物种？

老兄这是不是在用“白马非马”的逻辑来进行论证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且容在下信手再举一例。肝癌时，肝脏内部结构已经紊乱，在镜下甚至都可能难以辨认出小叶、中央汇管区等等结构；以老兄的观点，这些局部明显改变的肝癌患者，是不是至少“部分地”是个新物种？果真如此，感冒的人呢？莫非是“一过性”“部分地”成为了一个暂时跟我们不同类的物种？

那么，地球上到底有多少象人而又不是人的物种呢？而老兄跟他们交往时，把他们当人看么？

关于人看樱桃是红色，狗看樱桃是黑白的（精确点儿说是灰色；以及，在下还真不知道狗是否确实只能看到黑白的世界），进而老兄通过这个例子，论证红色是人的主观定义，并得出结论：

。。怎么说呢，呵呵，不由叹了口气。。红色真的只是人的主观标准么？古狗一下，可以大致知道，红光的波长在约600-700纳米之间，也有说是630到680纳米之间。这些看上去确实有了模糊的可能，但是，它毕竟是一个客观标准。如果您非要选一段波长为400纳米的光，那只能是紫色；如果您再选个波长200纳米的，那就是紫外线了――如果说，紫色还是人类的标准的话，那紫外线可就还真不是人的主观标准了，因为这时候，人的眼睛已经看不到这些光了。。。

您也许会说，因为在紫色之外，所以紫外线也是根据人的主观标准定义的。那么，波长更短的无线电波，又是根据人的哪个感官来定义的呢？

关于淹死的人是俯是仰的问题，也未必如您所说，

其实，这样的事情不仅科学研究过，而且还有相当详细的结论。其实，正常人体的比重约为0.99（这是小时候看来的一个数据，也许不是很准确），这也是人淹死往往浮起来――即便凶手给尸体绑上石头，一旦因腐烂松脱，尸体一样会浮出水面――的原因。而具体到俯仰的问题，如果您愿意翻翻法医学的相关书籍，里面对这个问题确实也有陈述。关键是，脂肪的比例，和分布。如果分布背侧多一些，往往呈现俯姿；反之则往往是仰姿。这里所说的“往往”，还因为并不必然；毕竟，人和人的具体情况不同，某人胸腹侧的脂肪多点儿，也未必就一定是仰姿；万一他背部腐烂气体积聚的更多，也完全可以俯下去。。这个分析有点恶心，就不细说了。

当然，如果您认为法医学不是科学，那么对于论证您的观点来说，这个例子您肯定是举的非常好了：）

您又说，

我很想知道的是，您可以不可以告诉我，如今世界上有哪种雨，是不能用蒸馏现象（或许叫蒸发现象更科学一些吧。。）来解释的？当然，咱们这里说的雨，是指降雨；我想，龙卷风吸来又抛下的水或许不能算“雨”吧？即便把它算成是“雨”，――您觉得这样的雨不能用自然科学来解释么？

顺便说一句，您说的“龙挂”似乎并不是闪电的意思，而应该是龙卷风。《三国演义》第21回，煮酒论英雄一段，就有如下说法：

如果您觉得上面这个例子还不够直接的话，请看钱朝庵的一首诗；它里面正好详细地描述了“龙挂”，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龙挂”就是龙卷风：

《太湖看龙挂》

羲和抛丸走流汗，银刀划空云脚断。

水声惊起洞庭君，六只老龙飞出云。

苍鳞细如蚯蚓结，白波四面作人立。

吸干具区三万顷，雨气斜翻半天湿。

蜻蜓阵散风色凉，吴娘缆船炊饭香。

珠宫卷绡伺龙睡，西峰日轮红未坠。

或许您的资料和我看到的不同，这倒只是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老兄这段说的很有意思，也很有哲学味道。不过，在下想问您一个问题：中国有多少人？您不妨思索一下，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么：）

我冒昧地猜测，如果您能给出正面答案，那么无非两种，一种涉及到了数字，比如“有十三亿多的人”；或者，根本不涉及数字，比如“有很多很多的人”。把您可能的答案分成这样两种，不知道是不是合乎哲学的二分法？

而如果是这样，前一种答案实际上已经承认了1+1的合理性，即在数字的审视面前，“完全不一样”的人也是一样的，都只是一个数量单位而已；而第二种答案，是不是就是说：中国到底有多少人，根本就是个不可能知道、无解的问题？

换言之，第一种答案，意味着您实际上还是在用科学大厦最基础的1+1=2的原理来解决问题；第二种答案更哲学一些，但是，“中国总人口不可知”论是不是符合您的认知判断呢？或者说，您心里确实觉得，中国人的总数，从哲学角度上看就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当然，人口统计总有误差；但这，已经跟我们的问题无关了。。。也有个建议，您不妨回头看看古希腊的人们是怎么从盲目的哲学思考，开始着力于发展出数学的；读读他们的书，或许您会有所体会，也说不定：）

老兄说，

老兄啊，恕我直言，您这一番话，我看的背后直发凉――某个“写不出来”“说不出来”“不能被抓到”的真理，却能解释一切问题？可以处理解决一切问题？

天啊。。这。。。您不觉得这。。有点象那叉叉功了么。。？

佛经倒真是有类似的说法，但是，那是宗教信仰，本身跟科学就是两岔的道儿，也跟老兄的哲学思路不大搭边儿，咱且先不说它。

关键在于，您为什么要强调“在中国”？

这句话看的我真是好困惑啊。。。难道在外国，就有这么个本身什么都是，可以写出来说出来，能够被人们抓到的真理？

那么，它是什么呢――不知道老兄能不能明白地告诉我们？

如果是因为“在中国”就“写不出来”，因而老兄无法告诉在下的话，那么，到“外国”，总是能写出来的了吧？咱们西西河在国外的网友有的是，如果是因为您在国内，所以无法具体阐述的话，能不能尽量启发启发他们，让他们琢磨出来，不就可以“写出来”“说出来”，发在论坛上，让在下等人也可以提高一下了么？

老兄论述现代文明、现代科学、现代人类、现代科学家污染了环境，破坏了生态，是地球之癌――这个概括当然很笼统，肯定有逻辑不严之错，但是全引原文又实在太长了――以上说法，在下有些同意，有些又不太同意。

人类自演化出来至今，地球的生态应该是没有人类出现以前好了，这大概不会有太多争论。

比如说这个“自然灾害”，按老兄的说法，那是典型的“人的主观标准”；对于一面山坡、一片汪洋来说，塌些石头、涌些巨浪，不过是自然运动而已，谈何“自然灾害”？人类出现之前，同样规模地塌些石头、涌些巨浪，算不算“自然灾害”？生物出现之前，同样规模地塌些石头、涌些巨浪，算不算“自然灾害”？如果是，又“灾害”了谁？美貌的地球么？

或者为了说得更明白一些，在下也学老兄举个例子；这例子好比就是地震吧。地震，对人类来说属于自然灾害；但是对于地球这颗行星而言，无非是一次地质运动。考虑到“大陆漂移学说”，如果没有地震之类的剧烈地质运动，哪里有今天的七洲五洋；而您是不是认为，这些奠定了我们今天生存基础的地质运动，也一律是“自然灾害”？

何况那时候，人类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再多说一句，冰川纪、侏罗纪、石炭纪，怕都不是人的破坏形成的吧？

以上说法，其实是在试图说明，老兄在这里运用的逻辑，和老兄自己之前的逻辑有所冲突。简单的说，就是双重标准；分析颜色的时候，老兄在论证主观标准的不可取；而到了“自然灾害”的时候，老兄又不自觉地运用了主观标准来进行评判。

不知道在下的这些分析，有没有道理呢？

其实我也不乐意地球被人类搞成这样，但这和老兄前后使用不一致的逻辑是两个问题。更让我想不太明白的是后一句，也即

恐怕。。又有逻辑问题了吧。。

第一，您似乎把西医和中国人对立起来了。看看神州大地的医学院校、医院的比例，似乎“西医”并不比中医人数少吧。。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根据您这句话，在下似乎可以理解为：您说的“有办法”的中国人，应该是“非西医”的中国医生吧。那么下面两处分析，“中国人”就约定一下，单指“非西医”的中国医生吧：）

第二，假设中国人确实对癌症有办法，就一定意味着“地球之癌”中国人也有办法么？一个跨度极大的文学性比喻，能这么直接引申到完全不是一回事的领域么？

第三，谁说中国人确实对癌症有办法了？

癌症分很多种，它们的预后，与其细胞学分型、浸润程度、有无转移及转移途径、病人体质等等很多因素相关；其中有几种，比如M3型白血病，淋巴细胞型何杰金病等，近年来应用诱导疗法，确实效果非常的好；某些非转移性妊娠滋养细胞疾病，包括所谓的葡萄胎（注意，是非转移性的；与前面名字不带癌字的疾病一样，它也是癌），及时用药治疗的治愈率甚至可以高达100%；而即便它转移了，成为“高危病人”，正确用药也可以获得60%―80%的治愈率（注意，是癌症治疗方面很少出现的字眼：“治愈率”）。关于葡萄胎这一段，可以参见相当权威的默克诊疗手册：

外链出处

但是，这些获得肯定效果的治疗方法，没有一种是“非西医”的，真是很遗憾。。。而老兄说中国人有办法，请问，办法是什么？

很多人都在说中医有效，这次我也学乖了，不再直接反驳这个，以免无谓争论伤了和气。我只提醒老兄注意一个问题：中医治癌如果真的有效果，真的是“中国人还是有办法的”，那么，为什么老外不承认？为什么不引进？莫非他们愿意自己国民就这么一个个束手无策地死掉？即便中医博大精深，他们直接引进中医专家，进口中国药材，不也解决这个问题了么？

或者是我们自私，捂着不许外传？您看象这么回事么？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为什么癌症死亡率在全球人口死因排行榜上始终数一数二？这不是1001n信口开河，请见中国肿瘤方面最权威的北京肿瘤医院专家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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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命的是，为什么“还是有办法的”中国，癌症死亡率却高居所有死因的首位？这依然不是1001n信口开河，请见以下消息；在由卫生部、中国癌症研究基金会、复旦大学、中国医学科学院等单位参与的肿瘤防治宣传周通报会上，专家给出的论断是否权威，老兄自然可以判断出来：

外链出处

老兄对中国人有信心，自然是件好事；但是，如果这信心建立在并不那么结实，甚至有些虚妄的基础上，是不是也值得反思一下呢？

顺便说一句，我这辈子见过最简单也最醒目的电线杆广告，正跟老兄这个例子有点关系；那是一张标准打印纸，上面两个巴掌大的加粗红字，血一样地写着：

[SIZE=3] 治 癌[/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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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科学的一大特征是“证伪”。而说起来，在下的这篇文章恰恰是个“证伪”的过程；写这些也不是为了和老兄过不去，只不过，老兄借以得出论点的诸多论据，是否可以更严谨一些呢？否则，以老兄所提诸条论据，不仅无助于说明老兄的论点，只能南辕北辙，将老兄的论点搞的经不起一驳了。。。

如果老兄认为，通过哲学的思想方法，可以先验地得出结论，而不必苛求论据的正确、不必经过实践的检验的话，那么在下的那些文字，麻烦老兄通通都忘了吧，呵呵。。。

说老实话，本来实在不想写这样针锋相对的文章，实在是戾气太重；何况，一条条就对方的论据进行指摘，气量也太小了。

但是，如果非要为科学本身辩护的话（虽然我其实连这个资格都未必有），我还是宁愿气量小一些，也力争说清楚。没办法，我这人有个坏毛病，比较反感空对空的讨论：说起来热闹，可都是空中楼阁，意思不大；不仅学不到什么，还可能染一身不好的习惯。

所以，就拿老兄的几乎每个例子来针对性地讨论一番，希望老兄不要介意；毕竟，都是上层建筑的理论探讨，又不是赢房子赢地，有得罪之处，也请海涵吧：）

顺便说一句，老兄文中有句话，在下看了很是别扭，不知道老兄何出此言：

作为一个中国人，被迷信俘虏，笃信迷信的日子还短么？这刚刚有点起色，开始信奉自己的脑袋、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刚刚开始学会用实证的方法检验客观事物了，――老兄怎么就认为是“民族的堕落”了？

莫非作为一个中国人，被非科学俘虏，迷信非科学，才是可喜的，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升华？

如果老兄真是这个意思，那我还是默祷“非科学”的上苍，不要有这“升华”的一天吧。

永远永远。

• 我应该是有责任的, 但那件事的缘起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