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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越人语 | 小猢狲

小猢狲

我们方言中说到孩子,经常用“小尾巴”、“小猢狲”两个词。

小尾巴可以指所有小孩子,因为他们常常像尾巴一样跟着父母。最小的孩子,充当小尾巴的时间往往最长。

小尾巴是有归属之别的,有身体才有尾巴,有父母兄姊才有小尾巴,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小尾巴。

大多数时候,小猢狲专指调皮的小男孩。这里的“猢”,与方言中的“物”同音,汉语拼音应该是wi,普通话里没有这个音。

小男孩很少有不调皮的。赤着膊,一身泥,东钻进钻,爬上跳落,脸皮又厚,游性又重,还经常闯祸,爱做鬼脸,不是猢狲是什么?不过平时说话不严谨,难免误伤他人,所以不调皮的小男孩,也经常被称作小猢狲。

如果大人骂男孩“小猢狲”,小猢狲就会缩起脑袋,掩在墙角,像躲避骂声似的,于是更像小猢狲了。

如果大人并未骂人,而是闲谈时称男孩为“小猢狲”,小猢狲的表情又不一样了,会装出加倍调皮的样子,调头翻尾巴的,瞎折腾一气,一定要招惹来一顿骂才肯罢休。

有一次我去云南瑞丽玩,在大等喊村(大金水塘),遇到一群小孩,起初他们还躲着我,慢慢熟了,虽然语言不通,却也非常亲热,一个个挂在我的手臂上,双脚离地,真是一只只小猢狲——我自然变成了一棵会移动的树。

我在东海岛一个中学当老师时,有一天学生们哄闹着说:“老师是大猢狲,我们是小猢狲。”为什么啊?学生说,物理老师上课时讲到大活塞小活塞,因为口音重,听起来像当地方言的大猢狲小猢狲,惹得全班同学笑不可仰。

我们小时候,谁叫我们小猢狲,有时也会大着胆子回嘴,当然不是像郓哥那样说“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我们只是说:“你这大猢狲。”

说起来,那可是有出典的。

历史上比较出名的,有一个小猢狲,一个大猢狲。小猢狲名叫孙洙,不是清朝编《唐诗三百首》的蘅塘退士,而是宋朝的孙巨源。大猢狲名叫孙觉,就是黄庭坚的老丈人孙莘老。

有一次,孙洙向刘攽要一幅书法。

刘攽是出了名的滑稽糊涂,糊涂到眉毛胡子都掉了,鼻子也折了,所以苏东坡唱道:“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他写好一幅字,就差手下送给孙洙,估计只说送给孙学士,没说明送到孙莘老“老奸”的家,还是孙巨源“巨滑”的家——当时大概是英宗治平初年,这两个姓孙的都在史馆当差——结果送错了地方,送到了“老奸”孙莘老家里。

孙莘老此老,字写得不算特别好,可是特别喜欢书法,在湖州当官时,还收集了许多破石碑,筑一个“墨妙亭”藏起来。没有尚且到处搜求,既然有人误送书法,那就老实不客气,留下了。

孙洙没有收到书法,又向刘攽要了。刘攽说,我不是给你了吗?孙洙立时就悟了,忿忿地说,肯定被孙觉那小子昧下了。

刘攽回去问手下。手下说,两个都姓孙,所以搞错了。刘攽说,那就用胡子来区别吧。手下说,两个人都长着大胡子呢。

——此老糊涂,可见一斑。他又说,那就按他们个子大小区别吧。

这下子总算区别开了:孙洙个子短小,孙觉长得肥大。

从那以后,翰林院里都叫孙洙为小胡孙,叫孙觉为大胡孙——刘攽比小胡孙大十来岁,比大胡孙大五六岁,就算真的叫他们大猢狲、小猢狲,也不算过分。

猢狲以调皮出名,不过孙洙这个小胡孙,可不敢调皮到皇帝那儿。

他在翰林院任知制诰时,有一个休息天,他在朋友李端愿家喝酒听歌,这时李端愿新纳的美妾正在弹琵琶,偏偏皇帝三更半夜派了人来,叫他去写圣旨,他那个恋恋不舍啊,又不能不去,只好写了一首《菩萨蛮》:

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

回头凝望处,那更廉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我太喜欢“何须抵死催人去”这一句了,可以看到涨得红似猴子屁股的脸,满心不情愿的神情。可是催他的是皇帝,被催的不是李白,真是很要命。

这种情况,叫做“猢狲套上了圈子”。

老年人说抓猢狲的一个方法是,人在猢狲看得见的地方,吃水果穿衣服,再拿着绳圈子套脖子,然后躲过一边。猢狲悄悄过来,学着吃水果穿衣服,拿绳圈子套脖子——这就上了大当了。老年人最后说,孙悟空为什么头上套个圈子?也是这样上了唐僧的当啊。

通宝推:陈王奋起,瓷航惊涛,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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