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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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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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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金返回南方筹备领导大会第十届年会,在赶赴会场之前首先在以便以谢教堂发表了布道。眼下距离伯明翰的胜利庆祝活动已经过去了一年,塞尔玛运动早已融化了全国上下在普遍投票权议题上的犹豫不决,因此原本乐观的金着实没能预见到芝加哥城里猖獗泛滥的暴力氛围。暴力不仅瘫痪了芝加哥官方与民间对于运动的回应,甚至还让他们的态度更加强硬起来。另一方面,初次投身民权运动的帮派骨干们的表现也令他大为惊喜。这些人在游行期间以统一的坚忍态度抵御了数不清的投掷物与辱骂,就连一贯将他们视为暴徒的警察们也惊讶地也承认了他们这一次的克制做派。用金的话来说:“我看到他们的鼻子被打断,看到他们的伤口流血。我看到他们继续行进,没有报复,也没有一个人使用暴力。”然而他并不确定是否应该大力宣传这一改革奇迹,因为帮派非暴力协议往好处说也很不稳定,随时可能遭到撕毁。一位绰号“鸭子”的恶王已经威胁要一枪打死贝弗尔,因为贝弗尔过度赞扬了他在游行期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表现,显然损害了他在黑道上的狠人名声。各个敌对帮派的成员全都挤在新友谊教堂,依靠酒精来麻醉白人袭击者给他们造成的伤痛,致使教堂里的气氛愈加紧张。多种因素导致芝加哥运动联盟在不久后放弃了新友谊教堂这个据点。

也是在8月1日这天,7月14日护士学校连环谋杀案的嫌疑犯理查德.斯佩克(Richard Speck)接受了提审,骇人的恐怖细节随即渗出法庭,传遍了芝加哥的街头巷尾。为了躲避警方追捕,这位二十四岁的达拉斯流浪汉住进了芝加哥卢普区的一家廉价旅社。这家旅社此前发生过火灾,“遭过火”的单间每晚只收九十美分,焦黑的墙壁上覆盖着鸡笼专用的六角形铁丝网。觉察到自己身份暴露之后*,他又来到另一家廉价旅馆,闯进某位熟人的客房,企图在这里割腕自杀,结果被及时送到了库克县医院。护士们尽管内心极其纠结,但是依然尽职尽责地保住了他的性命,让他活着走上了法庭。斯佩克的首次出庭还与电视直播当中的恐怖事件里程碑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还是在8月1日这天,一位查尔斯.惠特曼(Charles Whitman)来到了位于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的得州大学的主教学楼顶层钟楼,他首先杀害了一位前台招待与两位观光客,紧接着登上楼顶观景台架起步枪,随机射杀了十四名行人,射伤了三十一名行人。然后才被前来阻止他的警官击毙。惊愕的电视观众们看到了凶犯在楼顶开枪时扬起的烟尘,看到了蜷缩在路边汽车后面的行人,看到了手握猎枪的当地平民向钟楼楼顶还击,看到了幸存者抱着遇害者的瘫软身体拼命逃离,还看到了白布包裹鲜血渗透的凶犯尸骸被抬下钟楼塞进灵车。接下来观众们更加震惊地了解到,这位年轻的前海军陆战队员留下了坦率的笔记——“这些天我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回事”——记录了他如何在动手之前先一步谋杀了自己的妻子与母亲,以免她们日后因为他的无差别杀人计划而感到难堪。四天后,得州诺兰县甜水镇的十五岁少年马克.哈里斯(Mark Richard Harris)主动通知警方,自己射杀了一名守夜人,为的是“像芝加哥与奥斯汀的人那样找点乐子”。美国白人突然意识到他们当中爆发了某种可怖的感染,不由吓得瑟瑟发抖。犯罪统计学家很快将大规模谋杀这个全新的犯罪类别加入了犯罪分类,警察部门也发明了特警队。得州狙击手的新闻不仅夺走了斯佩克的“世纪犯罪”的风头,还会致使八月的另一条喜讯也黯然失色:约翰逊的小女儿露西于8月6日在白宫举行了婚礼,这也是自从西奥多.罗斯福时代以来的首次白宫家庭婚礼。

*【指认斯佩克的证人是凶案现场的唯一幸存者珂拉赞.阿莫劳(Corazon Amurao),她与八位死者当中的两位都是来自菲律宾的交换生,案发时一直躲在床下才幸免于难。主办警官事后回忆了她看到斯佩克照片时的反应:“从警多年的经验告诉我,黑人与东方人不会像白人那样轻易流露惊骇的神情。而珂拉当时看上去非常吃惊。”】

8月8日星期一,露西.约翰逊结婚两天后,金飞往了密西西比州。临行前他在机场举行了新闻发布会。有记者问道,如果芝加哥的种族仇恨更严重,为什么他的大会还要在密西西比举行。金认为地区差异既微妙又重要,南方的暴行“在许多情况下来自警察本身”,而芝加哥警察“在抑制暴力方面做得很好”。对于金来说,回到南方重新面对直言不讳的种族隔离主义者在某种程度上让他松了一口气。按照传统,密西西比州的政治家们刚刚在费城内索巴县博览会上启动了选举季,治安副官塞西尔.普莱斯仍然在这座城市面临起诉。每个候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打动户外的人群。州长保罗.约翰逊抨击了不同于任何正常政治口号的“黑暗和不祥之云”进行了抨击——“不要被愚弄!”他声称黑人权力是“一场包含恐怖之雷的风暴……蕴藏着仇恨和敌意的飓风的种子,足以将理智扫到一边。”州审计长汉普.金(Hamp King)欢迎变革的钟摆“回到我们的方向,远离有色人种的疯狂”。詹姆斯.伊斯特兰参议员引用J.埃德加.胡佛的话咒骂民权团体“只不过是共产党徒的孵化器”,还阴阳怪气地表扬了芝加哥的戴利市长——“他说不,我们不会给你任何东西!”他还通过一则关于梅雷迪思游行的笑话一如既往地赢得了听众们的跺脚大笑与喝彩:“我在三千五百英尺高空飞过现场都能闻到那帮游行者身上的汗臭味。”

当天晚上,金与柯瑞塔再次来到白天的降落地点杰克逊市兰金县机场*,迎接本届领导大会年会的特邀发言嘉宾爱德华.肯尼迪。他带上了自己的警察护卫同行,从而尽可能地让爱德华感到安全。三人一起开车返回会场,一路上到处可见散落在路面上的仇恨传单与破胎钉。途中有两辆随行警车与好几辆记者车辆因为爆胎而动弹不得,但是车队并未因此停止前进。(联邦调查局探员估计撒在这一路上的钉子总量足有三百磅,“似乎都是一又四分之三英寸的屋顶钉子”。他们通知总部,尽管爱德华与金夫妇的驾车四个轮胎都扎了钉子,但是他依然安全抵达了爱德华国王酒店)。金匆忙向参会人员介绍了“一位正在成长的年轻人”,尽管时年三十四岁的爱德华只比他小三岁。他赞扬了爱德华早熟的立法技能,并且着重强调了“这位资历尚浅的参议员如何赢得了同事们的尊重”。接下来他干脆将爱德华称作“骄傲父母的第九位子女,也是第四个且最小的儿子”,就好像爱德华马上就要在他手下受洗一样。宴会厅里近千名领导大会代表掌声雷动,热烈欢迎这位敢于来到他们中间的年轻白人政客。他看起来确实很像那位受人尊敬且惨遭暗杀的前总统。接下来爱德华的发言赢得了两次全场起立鼓掌。第一次他质问道,为什么美国舍得每月花费二十亿美元在越南打仗,却不肯“为美国本土的两千万黑人做出同样的努力,尽管他们的自由和未来同样处于危险之中”。第二次他告诫参会代表们不要搞分裂主义,因为“如果你们自我孤立,就等同于在一场伟大事业当中自缚手脚。究其根本而言,这既不是白人的事业也不是黑人的事业,而是美国的事业。”演讲结束后,金夫妇在深夜时分匆匆护送爱德华返回机场,从而将他首次访问密西西比州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2004年12月,杰克逊市议会决定改用梅德加.埃弗斯的名字为这座机场命名。如今机场的全称是杰克逊-梅德加.威利.埃弗斯国际机场。】

第二天金发起了高烧,以至于在年会的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不起。用阿博纳西的话来说,这是“他的病毒,总是在运动最紧张的时侯找上他。”金一直在抱怨体力不支,直到斯坦利.利维森打电话来安慰他,为他带来了邮件捐款和新书合同的美好预测。(“我们正处于运动的真正转折点,”利维森在遭到窃听的电话线路上说道。“很多人感到困惑……这正是一本新书可以发挥作用的时候。”) 金派安德鲁.杨代替他发表了低调的大会主席讲话。这份讲话承认美国人的兴趣正在广泛地从种族问题转向越南问题,同时又声称北方民权运动的主要目标之一已经取得了严峻的成功:打破美国人的顽固幻想,即种族问题是地区性而不是全国性的问题。杨宣称:“芝加哥已经证明,这个国家的一部分人不能长期沉湎于针对另一部分人的虔诚谴责,他们自己却对黑人公民实施更严重的暴行。”

在金缺席的情况下,代表们通过了一项决议,支持全体美国人基础享有收入保障。他们批准了阿尔.洛温斯坦和查尔斯.摩根成为首批两名白人理事会成员,并且向因为疲劳而退出民权运动的离职员工们告别。金本人尤其向严谨的项目主任兰迪.布莱克韦尔表达了歉意,因为领导大会这个团体“并不具备组织结构与组织基础”来管理整个南方的日常危机,致使布莱克韦尔不得不操碎了心。例如杰克逊的一个青年团体正在为了一点小事就向领导大会请愿,要求领导大会帮助他们解决城市游泳池仍然关闭以规避民权法的问题;冒着生命危险在格林纳达公共图书馆实现种族融合的何西阿.威廉姆斯则给布莱克韦尔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包括多名遭到殴打的同事与好几张保释金账单,此外威廉姆斯还丢失、撞毁或者遗弃了好几辆租来的汽车,招致了租车公司的连番投诉*。 金几乎总是容忍来自他那些争吵不休、刚愎自用的副手们的相互攻讦。他认为民权运动不能缺少创造性的紧张关系,这种程度的内耗就是为此支付的代价——他甚至嘲笑安德鲁.杨过于“正常”,以至于还不如去教育人们适应种族隔离。但是这种无序竞争也会造成损失。金还没离开病床就得知了一条意外消息:他最新招募的后起之秀员工杰西.杰克逊冲动地替他做了一回主,要让他去参加一次自杀式游行。

*【提出投诉的阿维斯租车公司的纽约律师这样描述了威廉姆斯要求紧急更换的一辆租车:“随后对这辆福特车的仔细检查表明,除了大面积的车尾损坏之外,前门锁被撬开,手套箱锁几乎被完全拆除,收音机天线被拆除,收音机电路被断开,几乎完全脱离了原本位置,备用轮胎和千斤顶丢失,内饰被大面积弄脏染色,车厢底部充满了碎片、纸屑、旧衣服和空酒瓶。”】

杰克逊将金奉为偶像,模仿金的言谈举止,几乎完全吸收了金的气质。他第一次造访亚特兰大的时候因为没钱而借宿在金家,期间不知疲倦地与金讨论神学与运动政治之间的联系,几乎总是在惊讶的主人开口回应之前就自问自答。安德鲁.杨等人很不待见他急于担当大任的冲动,但是同时也十分钦佩。这种冲动就像自然界的奇迹一样,活力充沛,不可抗拒。杰克逊采用金的恢弘行文风格为芝加哥运动撰写了许多布道词与战略文件,他综合了非暴力导师拉法耶特与贝弗尔的战术天赋,特别是后者想象力诗意飞扬的天赋。在盖奇公园袭击的余震当中,杰克逊突破了关于应当继续还是暂停游行的幕后分歧。他在沃伦大道公理会教堂的一次弥撒大会上深挖了芝加哥的历史性退步的层次。“我已经计算过代价了,”杰克逊郑重地总结道。“代价就是我的生命,贝弗尔的生命,甚至金博士的生命。唯此才能压制这种正在内部扰乱这个国家、甚至还可能扰乱全世界的罪孽的滋生与延续。”他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喊道:“我计算过代价了!我要去西塞罗区游行!”

这句宣言吓得芝加哥市政当局不知所措。库克县警长理查德.奥格尔维(Richard Ogilvie)宣布,他的郊区管辖区对于游行的反应肯定“会让盖奇公园看起来好像茶会一样和平”。这一年的五月,黑人少年杰罗姆.休伊在西塞罗的一条街道上被殴打致死。当天他去西塞罗区参加工作面试,结束时天色已晚。运动领导人对于杰克逊自行其是的爆发气得咬牙切齿,但是贝弗尔却在公开场合赌气地支持杰克逊:“让他们购买坦克吧,让他们给每个孩子都发一把枪吧,反正我们就是要去西塞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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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每日守夜的呼声致使西塞罗区的日常活动陷入了停顿。自从军人球场集会以来,芝加哥已经经历了一个月的动荡,致使各个阵营的主要人物全都陷入了困境。8月10日,芝加哥大主教科迪“怀着沉重的心情”呼吁暂停示威活动以防生命损失。他在敕令当中首先为游行者开脱——“他们没有施行暴力,也没有违法,其他人则不然”——并且重申了自己对于“开放城市”原则的开创性祝福,甚至还承认这份敕令违反了道德秩序。大主教宣称:“由于他人的恶行,公民不得不被要求暂停行使他们的权利,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确实令人遗憾。然而,在我和许多抱有善意的人们看来,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况。

芝加哥人争论着科迪的用意:他究竟是叛离了运动,是恢复了理智,还是屈服于教区内部的失控叛乱。中间人在城市里穿梭,为解决这个问题打探消息。沃尔特.路泽等人向身在密西西比州的金和艾尔.拉比转达了建议。戴利市长对科迪的立场表示欢迎,但是同时也在寻求多种脱困途径。他的下属报告说,随着每一个街区的游行,对于伊利诺伊州参议员保罗.道格拉斯(Paul Douglas)的秋季连任的支持都在全面削弱,他是约翰逊总统的开放住房法案的突出支持者。挑战道格拉斯的共和党人查尔斯.珀西(Charles Percy)理直气壮地支持了金贴在市政厅大门上的要求清单当中的一项——戴利市长给黑人社区分配了一批民主党选区负责人,但是其中有些人常年处于“缺席”状态,从来没在黑人社区露过面,因此应该将他们替换掉。珀西的主张气坏了戴利市长,他认为这是共和党人的跨党派破坏行为。除了道格拉斯与珀西之争,持续的游行同样也威胁到了戴利的政治基本盘,迫使他以本人名义联络各方发起和平谈判。芝加哥房地产委员会主席搪塞了市长提出的和谈请求,因为他很有道理地担心市长企图拿他们充当回避公众关注的挡箭牌。不过戴利还是争取到了著名的芝加哥宗教与种族大会或者说芝城大会的支持。芝城大会这个名称源自1963年1月的大公会议,正是在这次会议上金见到了亚伯拉罕.赫歇尔拉比。此外芝城大会还是是全国教会理事会的下设机构宗种委的总部分会,上级组织的前主任罗伯特.斯派克牧师最近刚刚从纽约搬到芝加哥,正好赶上与当地的主要教士们一起加入和谈。

吊诡的是,和谈即将举行的前景反而加剧了芝加哥的紧张局势。美国纳粹党在芝加哥的一次集会上警告信徒们当心种族背叛,引发了一轮纳粹暴徒袭击警察的攻势。报纸以及一部分游行者都对继续示威的决定表示不满,因为文明的妥协方案已经触手可及。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和谈无非是利用虚假希望破坏芝加哥运动的阴谋。8月12日,七百名游行者人在八百名警察的护卫下走进了博根社区。事有凑巧,这一天约翰.列侬正在距离博根社区半小时车程的芝加哥市中心声泪俱下地为自己在将近半年之前的不当言论道歉。这一年的披头士美国巡演开始前夕——这也是披头士乐队的最后一次美国巡演——列侬在英国接受采访时发表了一些关于基督教与耶稣的言论,传到美国之后引起了一片舆论哗然*。8月16日星期二,在杰斐逊公园的六家房地产公司门前举行的守夜活动吸引了敌对人群。与此同时运动阵营也在整个芝加哥卢普区的选定地点拉起了纠察线。在迪尔伯恩路与麦迪逊大道路口的一座宏伟建筑的外墙上,运动阵营挂起了一道横幅:“我们来到此地是因为储蓄和贷款协会拒绝向希望在贫民区以外买房的黑人提供贷款。”大多数旁观者避开了纠察线,但是也有些人自发加入了这场针对广泛的机构化反平权的教学性示威。

*【梵蒂冈报纸接受了列侬在这场沸沸扬扬的丑闻当中的道歉,而种族隔离的南非则以渎神为由禁止了披头士的音乐。在纽约,警察逮捕了两名年轻女子,因为她们威胁要从美国酒店的二十二楼跳下,除非得到偶像的亲自接见。】

周三上午,和谈代表们走进了芝加哥最古老的圣公会教堂(建成于1857年)。这场和谈由公共危机促成,新闻界则被阻挡在了会场门外。参会人员来自黑白双方的各个阶层,上至权贵,下至贵格会信徒与商店店员。这样的景象以前几乎无法想象,以后也很难想象。会场上摆放了一张巨大的马蹄形桌子,周围五十六个座位座无虚席。芝加哥西北铁路公司的本.海因曼(Ben Heineman)曾在六月主持过白宫会议,此次他应芝加哥铁路公司的教士们的要求主持了会议。芝加哥抵押贷款银行家协会主席克拉克.斯德曼(Clark Stayman)表示他所代表的的协会成员愿意接受芝加哥运动提出的平等住房贷款准则。戴利市长也同意了运动阵营提交给市政府的全部六项要求,其核心是加强执行1963年就已经出台但是始终未能落实的公平住房条例。

尽快达成和解的高涨希望与芝加哥房地产委员会的顽固态度迎头相撞在了一起。委员会高管阿瑟.莫尔(Arthur Mohl)表示他们的成员仅仅是各位业主的代理人,不能背叛客户的意愿向黑人展示房源,就像马丁.路德.金不能赞同种族隔离一样:“你们尽管可以指责我们直到天荒地老,就好像是我们创造了这种偏执。但是我们并不是偏执的创造者,我们只是反映偏执的镜子。”金当场表示反对,因为不久前加州的房地产行业业刚刚花了五百万美元的游说资金,通过14号提案废除了加州的公平住房法。就在前一天,司法部长卡岑巴赫刚刚告诉他,为了扼杀联邦住房法案而进行的游说支出足以根除一座大型城市的贫民窟。金尖锐地驳斥道:“别跟我说什么你们要保持中立,领导层必须率先主张变革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房地产行业发言人试图转移压力,于是针对戴利市长关于芝加哥住房管理局将要把公共住房单位分散到贫民区以外的承诺提出了质疑。管理局主任查尔斯.斯维贝尔(Charles Swibel)一方面强调了他对于启动这一进程的忠诚承诺,同时又描述了获得必要的建筑用地批准面临的许多障碍。他预见到在此期间将会需要更多的贫民区高层建筑。他的模棱两可促使艾尔.拉比提出动议,要求全面推翻关于住房问题的讨论结果从头再来一遍,但是戴利抓住时机宣布暂时休会。他的助手向记者透露了他随后打给芝加哥房地产委员会主席罗斯.比蒂(Ross Beatty)的电话当中的一句话:“为了芝加哥市的利益,你今天下午不能带着否定的答案回到这里。”

会议再开之后,比蒂的口风也为之一变。之前他的基调是压低音量的谨慎期待,现在则变成了含糊其辞的搪塞猜谜。用拉比的话来说:“你的陈述我们都听到了,但是我们不确定你在说什么。”遭到盘问的贝蒂澄清说,他的委员会拒绝修改既定立场,换言之房地产委员会依然会在法律层面上攻击1963年法令。但是他表示愿意“撤回对于州一级开放式住房哲学的所有反对意见——只要这一撤回同时适用于业主与经纪人。”听完这句曲折迂回好似迷宫的托词,贝弗尔当即抛出了直截了当的质问:“问题在于明天早上黑人能不能在你的办公室接受服务。”接下来和谈的争论焦点就左摇右摆地偏离了既定方向。杰西.杰克逊向房地产高管施压,要求他们向金的“神学水平”看齐。戴利市长再次质问为什么民权运动要选择芝加哥作为目标。斯派克牧师赞扬了比蒂立场的“深刻”变化,包装厂工人联合会的查尔斯.海耶斯(Charles Hayes)当即提醒斯派克不要太幼稚:“如果我作为工会谈判代表回去以后告诉我的人‘我让公司在哲学层面上同意只看资历不看种族’,工人们非得把我活活笑死不可。”

和谈僵持到了晚上依然没有进展。金恳求各位疲惫不堪的谈判者们授权一个小组委员会负责向外界释放关于当天会谈的信息,好让芝加哥市民们知道会谈实现了“富有建设性与创造性”的开局,而且民权游行还将继续进行下去。他语气坚定地表示:“让我说的话,如果你们厌倦了示威,那么我也厌倦了示威。我厌倦了死亡的威胁。我想活下去。”在金看来,如果说当前芝加哥的动荡局势是民权游行造成的,那么同理也可以认为患者体内的癌变是确诊医生造成的。“我希望我们在这里讨论的目的是如何使芝加哥成为一座伟大的开放城市,而不是如何结束游行。我们必须要做出大规模的改变。”金承认运动阵营严重缺乏培训,物质条件也很紧张。“先生们,你们知道我们没有什么。我们没有多少钱。我们只有我们的身体。当你说‘不要游行’时,你是在要求我们放弃我们拥有的唯一东西。我们想让全社会都看见我们——如果我们没有游行,我想我们今天根本不会举行这场会谈。这里也没有人谈到我们游行的美丽,我们游行的爱,我们一直在承受的仇恨。”一位持怀疑态度的代表想知道进一步会谈如何能解决僵局,海因曼主席则以凝重的含糊态度宣布休会:“小组委员会的目的是带回旨在实现开放城市的建议。”

新闻媒体认为这次和谈以失败告终,并且引用了戴利市长的痛苦遗憾:“游行似乎不会停止。”宅居的金评价戴利是一个正派的人,专注于控制,不过“对于种族问题的理解深度跟我儿子差不多”。周四晚上他在希望山浸信会教堂的弥撒大会上敦促人们连夜做好继续游行以及遭受报复的准备。贝弗尔调侃了戴利市长,并且发誓要继续进行社区示威,“直到外面的每个白人都加入共和党为止。”8月19日星期五,运动小组在一百家房地产公司的办事处(包括戴利的家乡布里奇波特地区的几个办事处)开展了种族障碍测试。这一天戴利市长派律师找上了自己的政治附庸康奈利斯.哈灵顿大法官(Cornelius J. Harrington),不出两小时就拿到了一项全面禁令,禁止每天示威次数超过一次,并且严格限制在白天的高峰时段。法院命令的消息打断了和谈小组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愤怒的罗伯特.斯派克建议以市政府方面失信为由中止会谈。贝弗尔与拉比劝住了他,因为二人认为任何一方的激烈行动都有助于解决危机,更何况早在伯明翰和塞尔玛,民权阵营都曾经采用过故意违反法院禁令的战术,之后才取得 历史性的全国性突破。在芝加哥,拉比宣布,“问题仍然在于住房方面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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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这天金参加了长达九十分钟的《会见新闻界》节目,并且透露了运动阵营不打算违抗禁令的临时决定。不过提问者轻描淡写地越过芝加哥,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另一个普遍主题上,即黑人的主动行动正在全国造成危害。主持人劳伦斯.斯皮瓦克询问来自民权阵营的各位嘉宾:“现在难道不是停止制造暴力以及不和谐示威活动的时候吗?”金坚持认为非暴力示威本身既不会造成也无法治愈任何社会弊病,示威的目的是将隐藏的社会弊病暴露在世人面前,从而促使全体社会成员自觉承担纠正弊病的公共责任。宗种委的弗洛伊德.麦基西克认为,金的运动方法之所以受到威胁,原因很简单:“非暴力已经过时了。”在这一点上,詹姆斯.梅雷迪思支持建立黑人民间武装组织,而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则区分了自我武装与自卫。身着商务套装的卡迈克尔拒绝了主持人将他的黑人权力理论从所谓的媒体歪曲风暴当中拯救出来的邀请。他表示非学委刚刚禁止了进一步澄清这一术语的尝试,随便外界怎样理解都无所谓,因为他要得就是这种众说纷纭的效果。此外他还坦然承认他将全部前往越南的黑人士兵都定义为杀人赚钱的雇佣兵,这句话激起了一阵评论。梅雷迪思与他唱起了反调:“我个人认为今天美国发生的最伟大事件之一就是越南战争。因为这是黑人男性第一次不必组成单独的作战单位就可以上战场。”接下来卡迈克尔羞涩地否认了关于他在最近演讲当中将金和罗伊.威尔金斯蔑称为“汤姆大叔”的报道——“我不可能这么说”——他引用了非学委的政策,即禁止人身攻击任何黑人领袖。威尔金斯声称各路民权团体虽然有着不同的思路与工作方法,但是全都统一在更宏大的历史作用之下。他试图在全国电视观众面前淡化民权阵营的内部纷争,惠特尼.杨则表示此类纷争令他感到“非常痛苦”。威尔金斯打趣道,年轻的激进分子如今骂他是黑人当权者的工具而不是白人的工具,这好歹也算是进步的表现。

金没有等到这期争议巨大的广播节目结束,而是在节目录制不到一半的时候就溜出了位于芝加哥的国家广播公司分部,因为助手们向他通报,现在只有他的亮相才能抑制住芝加哥运动阵营打破禁令的强烈渴望。(“把你的老祖母从南方叫起来!”贝弗尔叫道。“等到我们坐牢的时候她可以帮我们照看孩子。”)在新近选定的南区游行总部——自由浸信会教堂——金说服了游行者们按照既定方针行动。整整五百名志愿者——禁令允许的游行人数上限——挤满了八十六辆汽车,准时到达了下午唯一的合法示威地点。在密实的雨水当中,金带领游行队伍穿过东城钢铁厂和特伦布尔公园附近的社区,游行路线长达五英里,1954年,当地社区针对第一批定居在此的黑人家庭当中的最后一户不肯搬走的人家发动了长达一年的围攻,小说家艾伦.帕顿记录了围攻经过。一位记者观察到,“尽管下着大雨,仍然约有两千名居民在游行路线两侧摆开了阵势。”他们站在四百名警员组成的缓冲区之外冲着游行队伍破口大骂,各种投掷物飞过警员头顶落在游行队伍当中。还有些人举着牌子谴责 “科迪大主教和他的共匪黑鬼”。金与紧张的护卫队一起绕道走向一群愤怒的青少年,后者一看到金主动接近他们就纷纷后退。金感慨道:“你们都这么英俊,这么聪明,你们的仇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周日的东城游行在其他城市登上了头版头条,在芝加哥却没能得到太多关注,因为这一天的芝加哥可谓四面起火,将当地政坛烧得焦头烂额,金的游行不过是众多火源之一。在马凯特公园,美国纳粹党指挥官乔治.林肯.洛克威尔邀请了四名身穿长袍的三K党徒以及反犹主义论战者康尼.林奇,共同观看了一场披着纳粹标志的操练,惊得芝加哥市民目瞪口呆。在北区的一次集会上,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查尔斯.珀西谴责了“失败的”民主党市政机器。在郊区的常青公园和芝加哥高地,贝弗尔、杰西.杰克逊以及来自美国公谊会服务委员会的活动家杰里.戴维斯(Jerry Davis) 在哈林顿法官的禁令并未涉及的两个地区领导了卫星游行。这样的部署是在芝加哥市区举行入狱斗争的替代方案。在运动阵营看来,将游行分散到库克郡郊区各地会加剧而不是减轻戴利市长承受的压力。金本人也亲口宣布准备在下周日率领三千名游行者进入西塞罗。

这一下杰西.杰克逊之前关于西塞罗游行的爆炸性言论再次生成了一片战略雷区。戴利市长在新闻发布会上流露出了些许恐慌:“我们这里有共产主义者,我们这里有纳粹,还有你能想到的各色人等全都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我希望他们赶紧各回各家!”奥格尔维警长宣布在西塞罗举行游行“非常接近自杀”,奥托.克纳州长(Otto Kerner)提前派遣了国民警卫队。虽然每天的游行都会冒险进入例如西埃尔斯顿这样之前未曾涉足的新地区,但是《芝加哥每日新闻》仍然谴责金的西塞罗计划是以殉道为威胁的讹诈。周四的《纽约时报》恳请暂停芝加哥的示威活动,从而避免“目前这条必然走不通的下坡路”。这一天芝加哥全部七位黑人市议员都在信任投票当中支持戴利市长,最终戴利的得票数是四十六票支持对一票反对。此外黑人市议员们还拒绝了一项仅仅对于住房种族隔离表示不赞成的安慰性动议。尽管如此,各路人马的投票结果还是泄漏到了市政厅之外。各方都抓住了最后的求和机会。

8月26日星期五,谈判代表在帕尔默宫酒店再次召开和谈。电视摄像机架在了在庄严的胡桃大厅门外。英联邦爱迪生电力公司董事长兼工商协会主席托马斯.G.艾尔斯(Thomas G. Ayers)提出了小组委员会的建议,在某些次要方面加强了8月17日的承诺。各方接受了一个适度的目标,即确保芝加哥的所有七十五个社区在一年内至少有1%的黑人入住。但是他们在书面文件当中省略了这个数字,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今后应对具体配额或者上限,同时也是为了尽量弱化潜在的讥讽,免得有人笑话他们说费了这么大的劲就仅仅折腾出这么一点象征性的成果。市长戴利立即提出动议要当场批准这份报告,但是拉比要求首先听取一下与会各方对于如何实现百分之一这个目标有什么想法。科迪大主教率先起身表示罗杰斯公园的罗马天主教协会已经决定接受黑人居民,所有四百五十四个教区的神父们都将开展和谈决议为宗教团体列出的七步运动。他说,“我们的教区就像一个小联合国。我们将会投入我们的道德、财政和宗教资源来履行这一协议。”马克思拉比也代表改革派犹太教会做出了同样的表态。劳工、商业和民间团体的负责人纷纷效仿。最后轮到了代表芝加哥房地产委员会的罗斯.比蒂,可是他的态度依然摇摆不定,实在听不下去的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发言。此前比蒂在电台上抱怨说如果房地产公司被迫向黑人出售或者出租房屋就将面临倒闭,现在金想知道他是否能够在这番抱怨与实现决议目标的需求之间寻求妥协。比蒂依然百般搪塞:“我们会尽力而为,但我不知道我们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坦白地说,我很困惑。”

戴利烦躁不安,皱着眉头听完了这位文雅的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生的悲惨独白。(比蒂说:“我希望每个人都能理解,我们并不都是混蛋。”)他再次提议进行投票,但是焦躁的各方一致主张暂时休会,致使他的神色越发不耐烦。会务员工们拖住了等在门口的记者。贝弗尔和杰西.杰克逊敦促运动阵营要求市政府给出更多保证,但是其他人预测戴利会宣布和谈破裂,让民权阵营在进监狱与前往西塞罗送死之间二选一。会议再开之后,金宣布愿意投票,尽管他依然抱有疑虑,特别是因为禁止游行的禁令依然存在。大芝加哥地区教会联合会主席唐纳德.齐默尔曼牧师(Donald Zimmerman)善意地建议道,就算游行禁令依然存在,民权阵营也还可以提出上诉,让上级法院针对禁令进行审查,从而为抗议示威活动设定公平的限制。闻听此言金大吃一惊,问他是否知道上诉至少要打三年官司,还要消耗几十万美元的稀缺资金。拉比也对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书斋思路感到愤怒,并且指责市政府在成立小组委员会之后仅仅两天就试图削弱运动,这是在恶意利用民权阵营对于当局的信任。

戴利站起来耸了耸肩,表示如果人们拒绝相互信任,那么无论做出怎样的声明也都是枉然:“我是在工人社区的工人家庭长大的,我的父亲就是工会骨干。我们从来都不喜欢禁令。我知道禁令可以多么不公正。但是我面临着如何应对三百五十万市民的决定。”戴利表示自己的警察部队这些天来已经疲惫不堪,暴力正在耗尽他们对于芝加哥大部分地区提供保护的能力。尽管如此,他依然拒绝了完全禁止游行的建议。金感谢市长的坦率,并且承认了自己也处于两难境地:“如果这条禁令成立,那么很快我们将不得不在某时某地打破它。”海因曼主席抓住双方心有戚戚的有利时机促成了一项妥协。他提议仅仅保留针对居民区游行的禁令,好让芝加哥市民意识到和谈起了作用,同时在其他地区恢复针对学校和就业运动议程的抗议权。戴利表示同意——“我们可以修改我们的禁令”——而金则调整了几个词来适应他的宪法立场:“我认为我们不能接受‘修改禁令’的和谈,因为我们完全反对游行禁令。但我们可以接受‘通过持续机制就该问题进行单独谈判’。”敲定最后这点细节之后,十点开放住房峰会协议获得了全票通过。

“这是芝加哥的一个伟大的日子,”海因曼告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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