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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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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十二,反弹:1966年10月-11月

秋季政治运动展示了美国人在越南与民权问题方面动荡不稳的情绪冲突。共和党全国主席雷.布利斯(Ray Bliss)在10月3日声称他的候选人将会强调种族问题,因为民意调查显示58%的共和党员支持者将整顿城市秩序混乱作为首要任务。第二天10月4日,共和党巴尔的摩市长西奥多.麦凯尔丁(Theodore McKeldin)公开恳求酒馆老板在巴尔的摩金莺队对战洛杉矶道奇队的棒球世界大赛期间为黑人顾客服务,并且将他们的顽固抵抗视作“令人厌恶的讽刺”,因为金莺队第一次夺冠的希望很大程度上要寄托在新来的黑人球星弗兰克.罗宾逊身上。几天后在阿拉巴马州,教区天主教妇女委员会的四名成员前去参加在州长官邸举行的正式茶会,结果却被拒之门外。这一事件引发了关于谁提前知道客人名单将会被整合的争论。在一次罕见的白宫新闻发布会上,约翰逊总统描述了他在十一月前巡视亚洲的计划。有记者问他如何看待斯特罗姆.瑟蒙德参议员关于“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在九十天内赢得越南战争”的好战言论,总统努力保持微笑,并且表示他总是欢迎参议员的意见。

总统安排这次出国的部分原因是为了躲避挫折。许多民主党候选人已经将他当成了中期选举的累赘而不是助力,尽管总统的政绩颇有可圈可点之处。约翰逊对他的助手们发火道:“富兰克林.罗斯福在执政头一百天里通过了五项主要法案,我们则在过去两年里通过了二百项法案。这种事谁敢信啊?” 战争举措给他带来了政治推力,但是随着公众对于越南战场的印象从讨厌的麻烦变成严肃的重大问题,这股推力似乎正在越来越快地消失。尼古拉斯.卡岑巴赫刚刚辞去司法部部长一职,成为了新任副国务卿,自愿调任前往国外应对挑战。约翰逊派遣他与麦克纳马拉一起前去越南再次评估当前路线。与此同时总统也试图抑制日益增长的焦躁情绪。他最近向犹太裔战争退伍军人组织抱怨道,他不明白为什么拉比在反对越战的异见人士当中如此突出。这一表态让很多人都猜测美国对于南越和以色列的军事承诺之间存在有条件联系。关于全球角力的焦虑致使总统派遣副总统与犹太领袖会面,产生了更多头条新闻——“戈德堡在总统问题上安抚了犹太人”——副总统以国家安全为由建议拉比们不要与总统作对,但是很有几位拉比感到自己不得不拒绝白宫提出的协议,因为此类协议扼杀了他们的良心。用亚伯拉罕.赫歇尔的话来说:“如果亚伯拉罕毫不犹豫地挑战上帝对索多玛和蛾摩拉的审判,以免无辜者与有罪者一起遭到扫除,那么一个美国人在对于越南战争感到震惊时难道不应该有权挑战我们总统的判断吗?”

这段时间金没有针对越战问题直接发表意见,尽管他与赫歇尔曾经在一个全教派反战神职人员团体当中合作了将近一年。他在秋季竞选期间承受的压力与约翰逊如出一辙——他也同时收到了访问以色列和约旦的邀请,也很清楚这两个国家对于圣地耶路撒冷抱有针锋相对的主张。民权运动当中的实用主义者促使他配合约翰逊进行广泛的政治调整,把目光投向越南之外。贝亚德.拉斯廷首先请求金批准他以金的名义起草一封致美国黑人青年的公开信,温和地斥责黑人权力:“我恳请你们所有人记住,燃烧瓶、抢劫和仇恨既不能也不会解决我们真正关心的问题。”金最信任的劳工支持者、肉类加工厂工会的拉尔夫.海尔斯坦加入了金与贴身亲信的电话会议,希望金能实名支持自己的主张:“告诉他们,他们不能用石头解决问题,就像国家无法用炸弹解决问题一样。”金反对了拉斯廷的提议,认为任何公开信都应该针对一切暴力实施者而不仅仅是黑人,于是拉斯廷又起草了一份报纸广告。为了迎合金,他在广告词当中面向普通听众插入了一段文本,肯定了“通过民主程序实现种族正义”,只谴责了“诉诸暴力、报复或者私刑的策略”。

不过金还是拒绝了与罗伊.威尔金斯以及A.菲利普.伦道夫领导的传统盟友共同赞助这条广告的请求。10月10日,在他要求拉斯廷与其他顾问在亚特兰大就这则广告展开辩论的前两天,《纽约时报》的头版报道强调了他的担忧:“金博士正在考虑摒弃‘黑人权力’集团的计划。”种族观念的诡计致使一个原本就很复杂的决定变得更加棘手起来。拉斯廷建立了一个广泛联盟,旨在为未来十年全国范围内的自由运动预算争取公众支持,同时还要认真对待白宫的立场,即美国有能力以“枪炮和黄油”同时对抗国内的贫困与海外的越共。金赞扬了拉斯廷的努力,但是同时他也感觉到这一策略暗藏隐患:白宫很可能将国内国外两条战线上的表现欠佳全都归咎于黑人少数派。黑人是身份暴露的少数族裔,一旦陷入这种政治局面必然大受打击。此外这条广告还含蓄地支持了所有战争而不仅仅只是越战,这一点同样让金感到颇为踌躇。但是基于非暴力原则,金一直在与直接否定这条广告的冲动作斗争。就像恐惧一样,这种冲动会滑向敌人思维、等级制度以及傲慢,这是种族间民主的主要障碍。

因此金拒绝联署这则题为“危机与承诺”的广告。该广告刊登在10月14日的《纽约时报》上,同时还搭配了一篇关于其出处的新闻报道:“七位黑人领袖发表原则声明,驳斥‘黑人权力’概念。”相反,他在亚特兰大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概述了他对未来的想法,并且慷慨赞美了自由预算。他还小心翼翼地重提了他对于黑人权力的书面批判,以此邀请对峙双方听他一言。金为十月刊的《黑檀》杂志撰稿写道,黑人甚至在他们自己发起的暴乱当中也是压倒性的受害者。他指出,仅仅一个查尔斯.惠特曼“这位精神错乱的得克萨斯大学年轻白人学生……在一天内杀死的人就超过了自从1964年哈莱姆区暴乱以来所有城市当中所有黑人杀死的人。这必须致使人们严重质疑黑人的暴力意图。”金认为激进的谈话为消极的武力工具定义了虚假的战线,并且补充说:“暴力作为促进美国社会变革的策略完全不成立。”相比之下,从来没有人在非暴力示威期间遭到杀害。而且当黑人投身于明确的民主运动并且举行游行时,“国家也会一起前进”。

亚特兰大的记者忽略了《黑檀》杂志的精细论点,直接询问金为什么在联署广告当中隐去了自己的名字。他们催促他具体说明究竟在哪些方面反对广告当中的联合声明——毕竟这则广告并没有明确提到黑人权力。金着重指出他不太赞成广告词选择的语气和策略,但是最终还是承认他原本可以支持广告传达的整体信息。他这一松口不要紧,新闻界立刻做起了文章。许多报道都抓住了《时代周刊》大标题当中的线索:“金赞同种族声明/支持黑人对于黑人权力概念的否定”。金的传记作者大卫.加罗后来判断,金这次一不留神的赞同表态是“一次严重的失策”。这一表态抛开了基于“小心翼翼”的经验的硬性计算,致使人们对于金为什么改变主意众说纷纭。遭到窃听的电话线上响起了一阵相互责备。拉斯廷于10月15日给斯坦利.利维森打电话抱怨道,金一开始拒绝联署广告就是自找麻烦。利维森则打电话给不知所措的安德鲁.杨抱怨道:“贝亚德这一回把我们全都坑了。”金抱歉地告诉利维森,他被逼默许了这则广告的立场,因为拉斯廷预测如果他攻击这则广告将会导致严重后果。新闻界全都渴望看到金对于黑人权力概念表示懊悔,因此金事先就担心新闻界的胃口会压倒自己这次表态的实际立场。最终的结果比他的担心更糟糕,这一结果反过来又给白宫提供了一个自我驯服的盟友的有用形象。金无奈地总结道:“让我烦恼的是,每当我犯下战术错误的时候往往都正在与贝亚德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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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纳马拉与卡岑巴赫乘坐一架没有舷窗的KC-135运输机从越南飞回了美国,两人在飞机上写下了视察报告。比尔.莫耶斯和哈里.麦克弗森也结束了与之相对的亚洲各国首都考察之旅。两路人马回国之后仅仅过了三十六个小时就兵合一处,组成了一套规模庞大的总统随行班底,再次飞跃太平洋,对七个国家进行国事访问。约翰逊总统在10月17日星期一的送行会上宣布:“我知道我不能一挥魔杖就心想事成。”尽管总统在人前展现了审慎的自信与华丽的排场,在私下里他却因为充满困扰的事态评估而垂头丧气。麦克纳马拉表示,他本人“在军事上的悲观情绪比前一年要少一些,因为强大的军力集结正在以每年六万人的速度造成敌方的伤亡,并且模糊了早先关于我方即将失败的预测。”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认为并没有可以很快结束战争的合理方法”,因为越共在1966年已经适应了消耗战,尽管美国出动了八万四千架次的轰炸,但是他们的士气却没有受到影响,渗透南越的能力反倒增加了三倍。麦克纳马拉还在另一封信件当中告诉约翰逊,为了争夺越南人民的政治忠诚而进行的“重要战争……毫无进展,甚至还有所倒退。”

政治层面的失败是约翰逊分配给卡岑巴赫的主题。他在越南农村的视察见闻迫使他写了一份罕见的绝密备忘录,以近乎诗意的语言描写了“农民人口无休止的艰苦劳作……他们的水稻不是在水中生长,而是在汗水中生长。”他为总统描述了越南稻田与美国官员之间的政治鸿沟,这些官员与越南底层民众完全脱节,平时惯于“用一种充满缩写和缩略语的奇怪语言”讨论如何安抚局势。例如:“如果我们能让MACV、USAID和JUSPAO推动GVN,那么也许ARVN——通过与PF、RF、PFF、CIDG和PAT的干部合作——就能让RD起步。”回到华盛顿后,卡岑巴赫成立了一个高级别“非正式小组”,在官僚渠道之外集思广益,为的是将对越政策与被忽视的越南普通人的前景更有效地联系起来。此时美军的军事行动也已经流露出了与政治专家们相呼应的超现实特质。尊重胡志明的事业但是与美国士兵一起巡逻的法国军事历史学家伯纳德.法尔认为,源源不断地部署到越南的三十二点五万名美国军人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文化。他们使得越南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普及了廉价晶体管收音机的战区,收音机里播放着逃避现实的流行歌曲——“多么适合做白日梦的一天”。美军士兵还发明了一套“蝙蝠侠”式极简主义行话,例如“查理干了个滑头” (Charlie zapped a slick),意思是南方越共游击队摧毁了一架没有武装的运输直升机。

在空军一号到达此行第一站檀香山之前,一则令人震惊的噩耗刺穿了民权阵营。同一个星期一,俄亥俄州立大学新建基督教中心的一名管理员发现罗伯特.斯派克牧师死在了中心的客房里,死因是钝器重击。他前一天晚上在这里进行过布道。三个新教教派发表了悼词,警探们也蜂拥而至。家属收到了包括金、副总统汉弗莱以及斯托克利.卡迈克尔(“我们对你们的损失表示衷心的同情,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损失”)等人的慰问电报。新闻报道回顾了斯派克生前影响的广度:鲍勃.摩西称赞他为密西西比自由之夏争取到了原本不可能得到的教会支持;约翰逊总统在国会发表“我们必胜”演讲时,他得到了陪坐在伯德夫人身边的殊荣;最近他还被任命为国家人文科学委员会成员。芝加哥城市联盟的埃德温.“比尔”.贝里(Edwin “Bill” Berry)认为斯派克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思想家之一”。由于刑事调查没有进展,斯派克之前在纽约河滨路全国教会理事会总部工作时的同事们纷纷动员起来,准备雇用私人侦探并且提供悬赏。

但是谁也没想到,隐秘的恐惧与仇恨转眼间就扼杀了悲伤。1963年斯派克为全国教会理事会宗教种族委员会聘请的总顾问杰克.普拉特警告说,斯派克的同事们“最好不要”公开解决他的遇害之谜。亲自前往俄亥俄州探查一番之后,普拉特透露死者身上只穿了一件雨衣,附近还有涉及同性恋的文字资料。一开始全国教会理事会秘书长埃德温.埃斯皮(Edwin Espy)以及其他认识斯派克的人们还以为这些陌生的线索暗示了一套旨在抹黑受害者的不可告人的阴谋,以至于普拉特不得不明确要求他们不再追根究底,因为关于本案的任何审判不仅会揭开一个禁忌的世界,而且还会暴露好几位知情神职人员的身份,这些人要么知道斯派克与男性之间偷偷摸摸的联系,要么为他打过掩护,甚至还有几位也是同道中人。不敢声张的全国教会委员会代表一脸苦相地将相关线索摆在了斯派克的遗属面前。当时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的保罗.斯派克回忆说:“我的母亲对此非常吃惊,事实上这几乎要把她击垮了。”母子俩不由得回忆起了死者生前的种种异常表现,多少次去向不明的出行,多少次近乎忏悔的只言片语。更加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不安的教会官员们最后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控制损失而叫停了调查。全国教会组织如此害怕事实,让母子俩很是难过。

理事会的故意回避将斯派克案件封闭在了神秘之中,也为阴谋论打开了大门。安德鲁.杨一直担心他的朋友由于宣扬反越战而遭到了杀害;其他人则怀疑是联邦调查局下了黑手,甚至还可能与斯派克在民权领域的竞争对手合作,放任民权阵营内部的自相残杀。 在公开场合这起谋杀案被缩减成了一则简短新闻:行凶嫌犯是一位遭到拘留的流浪汉,此人可能不会接受审判,因为检察官认为他精神错乱。报纸仍然回避这种形式的丑闻,因为他们不敢刊登述说情节的必要文字。《亚特兰大宪法报》上的一套先驱性系列报道刚刚注意到联合国总部门外出现了惊人的示威标语牌——“美国声称没有二等公民/同性恋者怎么办?”——但是文中描述的同性恋者却是一副躲躲闪闪、情绪迟钝的形象,还声称这些人“情愿砍掉自己的左臂来接受治疗”。在未来几十年,建立在民权运动基础上的人性能量将会抹去这种致命的耻辱,解除几乎所有深藏的沉默。就算罗伯特.斯派克这样的远见卓识之人恐怕也想象不到如此激烈的社会变革。从历史尺度来看,这场变革仅仅发生在转瞬之间;对于斯派克本人来说,这场变革却还是发生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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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3日,理查德.尼克松登上了《会见新闻界》节目。他在节目现场预测了共和党人将会实现“本世纪任何政党当中最伟大的政治复兴”,吸引了公众的注意。他与主持人争论了究竟是哪个政党正在“玩弄民意反弹的议题”——换言之就是利用当前美国社会对于民权议题的抵触情绪——并且认为莱斯特.马多克斯和乔治.华莱士的再度当选证明民主党将会继续是“立足南方的种族主义政党”。(“我不知道有哪位共和党候选人正在利用民意反弹。”)尼克松一方面断言南方的两党实际上都不赞成种族融合,同时又指出目前两党之间的关键分歧在于共和党在越南问题上保持着团结一致的立场。他宣称共和党在众议院的阵容很快将会新增四十人乃至更多,这一点“将会向身在越南的敌人们发出通告:美国不会像十年前的法国人那样撤退逃跑。”尼克松还斥责林登.约翰逊是史上第一位无法团结自己的政党支持一场战争的美国总统:“美国在越南问题上的分歧主要存在于民主党内部。”

也是在这一周,反战异见阵营当中出现了全新的分支。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了《飞越疯人院》和《永不让步》的作者肯.克西,此前不久克西宣称他“身为逃犯以及撒在胡佛伤口上的盐”拒绝承认自己遭受的持有禁药指控。克西在反战集会上告诉人们,利用高呼口号与演讲来反对越南战争是极其愚蠢的做法,因为这两者都是政客们的工具——“他们就会干这个”——然后他掏出口琴,当众吹奏了一段《牧场上的家》。这套做派激怒了不少年轻抗议者,也吸引了许多其他人。他的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批喜好寻欢作乐的铁杆拥趸。克西与他们一起通过华丽的退场和荒诞的作秀到处搅扰反战示威,以此彰显他对于战争辩论当中的陷阱心理的不屑一顾。在十月被捕之前不久,克西来到加州参加了一场恣意张扬的“爱情节”,并且无视了将迷幻药物LSD列为非法禁药的加州新法规的生效日期。得到保释之后,他重新与叛逆的哈佛大学教授蒂莫西.利耶(Timothy Leary)建立了断断续续的跨国联系,利耶在九月宣布自己是一门新宗教的创始人,教义则是通过使用LSD、大麻以及佩奥特掌之类的致幻物质来探索精神世界。他打出的标志性口号是“聚神,调谐,出离”。在纽约,许多关系松散的团体在十一月选举前举行了一次联合示威,并且将一个黄色潜水艇道具带到了示威现场。其他人则计划于一月在旧金山举行 “人类聚会”,并且邀请新成立的摇滚乐队“感恩而死”和“杰弗逊飞机”来表演。曾经的教学示威活动家杰里.鲁宾在示威现场“按照格劳乔、奇科、哈波以及卡尔的马克思主义传统”宣传反文化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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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嬉皮士现象看上去很像五十年代的“垮掉一代”反叛,不过更加温和,在新闻界的流行速度也比黑人权力更慢。不过某些政客的反应要比新闻界快得多,例如罗纳德.里根早在为加州州长竞选制定战略时就认识到了嬉皮士运动的意义,时任州长的一位顾问则将其称为“一道主要的文化政治分水岭”。里根呼吁美国人回归传统道德,并且为传统道德精心树立了一个由沃茨骚乱与伯克利示威混合而成的阴暗标靶。他主张通过立法直接废除加州的《公平住房法》,以此绕过法院对于支持种族歧视的14号提案的审查。他为电视竞选广告当中阴森瘆人的骚乱影像献上了画外配音:“每一天,丛林都在一点点靠近……我们的城市街道在天黑之后就是丛林荒径。”他谴责伯克利大学充满了“放纵滥交的丑行,简直令我无法诉诸言表”。 他还承诺将要招募前任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麦孔再次出山,之前麦孔领导了沃茨骚乱调查委员会,这次里根则希望他针对现任州长以及加州各所大学的校长们展开调查,因为里根认为这些人“面对校园里的不满者以及肮脏言论的倡导者只会一味绥靖。”为了缓和这些政治主张的攻击性,里根也不介意开开玩笑。例如他调侃男性嬉皮士“穿得像人猿泰山,长头发像女主角,闻起来像黑猩猩。”在选举前十天,他给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发了一封电报,坚决建议他取消在加州的所有演讲行程,还挑战现任州长帕特.布朗也发出类似的电报。10月29日,卡迈克尔来到伯克利大学劝说学生们对越南征兵说“扯淡,没门”。令里根竞选团队非常满意的是,此前的公开电报策略加强了新闻界对于这场演讲的报道。

11月2日,林登.约翰逊在经过历时十七天。行程三万一千五百英里的海外访问之后胜利回国。这是历史上最长的一次总统出访。他带回的国礼包括两只来自澳大利亚的白色袋鼠。他在泰国皇宫用水牛形状的银质水龙头放水洗澡。10月26日他突然打破行程,绕道造访了南越的金兰湾,使他成为了自从1943年前往卡萨布兰卡的罗斯福总统以来第一位在活跃战区向美国军队致敬的三军统帅。在亚洲战场彰显决心的盛况使得美国人在越战问题上对于约翰逊的支持度飙升到了63%,也激起了理查德.尼克松的抨击。尼克松认为总统奉行了错误的长期战略,将美国“交代给了”一场“可能持续五年、伤亡人数超过朝鲜的战争”。尼克松提议两党采取有力行动,在1968年之前赢得战争,而总统则以不寻常的公开毒舌予以回应。(尼克松的抨击言论与约翰逊看到的绝密严峻预测相差无几。尽管两人之间敌意旺盛,但是几乎会步调一致地实现预测内容。) 在回国之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约翰逊谴责了尼克松是“慢性竞选病患者”,积年以来一直惯于每隔一年就在十月份“给他的国家和政府找麻烦”。他认为尼克松“当初在政府担任正式职务时从未真正认识到与意识到究竟出了什么事”,并且冷酷地提醒记者,艾森豪威尔总统曾要求他们在一周内想出已经连任两届副总统的尼克松究竟都做出过什么贡献。

归国之后的约翰逊取消了为民主党候选人拉票的计划。令人失望的民意调查显示,三军统帅在海外的光芒无法左右当地竞选,而且这次包括帕特.布朗在内有好几位民主党候选人都注定失败,为他们出面拉票的努力不仅徒劳无益,而且还很可能损害他本人的地位。于是他转而回到了得州家中。11月7日星期一,正当全国上下的注意力都投向最后一轮竞选集会的时候,约翰逊不声不响地访问了科图拉的韦尔豪森学校。他在自己年轻时曾经教过各种课程的教室里告诉一群家长:“当初我是班上的领唱员。你们肯定不相信,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努力唱出来了。”总统指出,自从1928年自己在这所学校任职以来,学校没有什么变化,近四分之三的美籍墨裔学生仍然会在八年级之前辍学离校:“就在这里,我接受了关于贫穷的第一课。”多年之后,这些栩栩如生的记忆仍然影响着他的政治追求。约翰逊宣称,“当墨裔美国人的孩子们被告知人生的终点是甜菜行、菠菜地或者棉花地时,美国的良知一直在沉睡——它已经睡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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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7日,约翰.胡莱特在自由组织的治安官候选人西德尼.罗根的陪同下,于当天早些时候走进朗德斯县法院,从遗嘱检验法官哈雷尔.哈蒙德斯(Harrell Hammonds)那里获得了一份经过认证的最终选民名单,这批黑人选民全都是朗德斯县自由党的铁票。作为一个新近成立的参选集团,朗县自由党一丝不苟地遵守了每一条州法律,这才让党派名称登上了正式选票。选民名单上一共有五千八百零六个名字。洛根告诉记者:“我们在朗德斯县有足够的登记人口来赢得选举。”胡莱特的表态则更加谨慎。他知道由他发动起来的首次投票者必须在选举当局的严格审查下进行投票,而且以往多年身为黑人的人生经历早已让这些选民养成了躲避当局的条件反射。他承认,“我们从未尝试过投票,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能做什么。”当天上午,朗德斯县发生了从没有人见识过的一幕:官方指定的黑人和白人投票监督员在法院混杂在一起,共同听取有关规则的强制性解释。记者问到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将在这次选举期间扮演什么角色,胡莱特委婉地回答说卡迈克尔已经不在朗德斯县居住了。又有记者询问非学委员工起到了什么作用,员工们将这个问题转交给当地人回答。县教育局候选人约翰.欣森这样答道:“他们带给我们的帮助让我们获得了勇气,让你知道你是一个美国公民。”

这一天也是卡迈克尔在塞尔玛入狱的第三天。这些天来他遵守非学委的政策,没有公开发表关于朗德斯县选举的声明,以免他的黑人权力恶名造成额外紧张。但是乔.史密斯曼市长一声令下之后,他还是与另外两名非学委员工斯图尔特.豪斯(Stuart House)和托马斯.泰勒(Thomas Taylor)一起被捕了,因为他们一直在一辆音响卡车上敦促人们投票。(一位塞尔玛警察作证说:“我看到一些黑人兴奋起来了,他们通常不会在星期六这么兴奋。”) 非学委花费了极大气力才将卡迈克尔及时保释出来,让他在周一晚上赶赴了在海尼维尔附近举行的最后一次弥撒大会。六百五十人挤满了当地的莫利亚山浸信会教堂,他们按居住地分为八个投票区,向律师莫顿.斯塔维斯(Morton Stavis)咨询选举法的各种细节——怎样的选票会有争议、计票程序有哪些具体步骤、如何质疑假托死者名义投出的“墓地”选票——还观看了非学委的考特兰.考克斯用实物演示如何操作投票机。此前他们已经在公路上张贴了印有竞选组织标志与安全说明的标语——“为了黑豹拉动手柄,然后立!刻!回!家!”但是许多中坚分子都很清楚投票观察员们将要承受怎样的压力,因为投票点全都设置在白人拥有的店铺产业里。因此他们决定在投票之后继续驻留在现场以示支持,并且与投票站保持法律规定的三十英尺距离。

卡迈克尔在备战期间出现在了教堂,让所有人都大为振奋。他宣称:“我们为这一时刻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接下来他回顾了过往二十个月的经历。二十个月之前,朗德斯县的黑人居民甚至不敢开口提及附近塞尔玛的投票权运动,如今他们却要为了自己推举的候选人投下一票。卡迈克尔的讲话从赤裸裸的真情流露——“这是我们心中的意志、勇气和爱”——逐渐升级成了雷鸣般的滔滔不绝——“我们将拉动那根杠杆,阻止白人殴打黑人!我们将为所有黑人拉动那根杠杆!我们将为所有惨遭杀害的黑人拉动那根杠杆!我们明天要让他们复活!我们将拉动那根杠杆,使我们的孩子永远不会经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们要拉动杠杆,好让人们住在精美的砖房里!我们要向窝棚说再见!向肮脏的道路说再见!向可怜的学校说再见!”在一曲动人心魄的“我们必胜”合唱之后,胡莱特遣散了人群,恳请他们明天早点出门并且打扮得漂亮一些,卡迈克尔则站在教堂门口逐一拥抱了离去的人们。

11月8日选举日当天,朗德斯天气凉爽,阳光明媚。志愿者们驾驶着几辆运送黑人选民的汽车在乡村公路上来回穿梭,成群结队的黑人选民站在路边举起白纸向司机示意。在本顿投票站之外,黑人选民们领到了预先做好的三明治。当天早上这里的黑人选民人数很多,以至于他们放松地相互调笑起来。海尼维尔的气氛要紧张得多,因为这里的黑人选民与白人选民排成了泾渭分明且人数相当的两条队列,此外汤姆.科尔曼还纠集了一帮三K党徒在周围逡巡,但是黑人选民队伍依然阵脚稳固。胡莱特的妻子埃迪.梅.胡莱特(Eddie Mae Hulett)守在本顿,发现了第一个令人担忧的迹象:一辆满载黑人佃农的卡车来到了投票现场。她上前询问这些人是否需要帮助,但是他们根本不肯看她,而是在种植园主推荐的白人官员的陪同下温驯地走进了投票室。司法部观察员认为没有理由进行干预。志愿司机安德鲁.琼斯(Andrew Jones)在迪波西特堡被围困了一整天。天色暗下来之后,他看到市政厅投票站的灯突然熄灭了。在黑暗中有人凑上来与他搭讪,他告诉对方自己正等着护送投票监督员回家。此时对方突然发难,抡起一只手就打了下来。琼斯抓住这只手与对方扭打了片刻,然后就感到后脑勺挨了一记硬物猛击,“打破了我的头皮”。这一击将琼斯打倒在地,他的两个女儿从旅行车上跳下来,尖叫着跑去求救,然后把他送往了塞尔玛的好撒玛利亚人医院。一路上他们途经了位于吉拉德山浸信会的朗德斯自由运动总部,满头鲜血淋漓的琼斯刚一亮相就叫停了高潮迭起的选举之夜庆祝活动。卡迈克尔与胡莱特启动了紧急预案,宣誓袭击者唯有在打响“第一枪”的时候才不必担心还击。武装的黑人民团成员就像白人民兵一样在全县争先恐后地组织起来,分散抵御后续袭击。非学委的珍妮弗.劳森(Jennifer Lawson)挥舞着杰克逊家族的步枪,保护着白厅附近的朗德斯县自由之家。在迪波西特堡附近的一个院子里,斯科特.B.史密斯身穿军装手握猎枪,守卫着安德鲁.琼斯的妻子和九个孩子,一直到天亮。

朗县自由党的七名参选人全都败下阵来,尽管计票结果相当接近。他们当中原本为白人雇主工作的三人全都失去了工作。迪波西特堡的投票监督员克拉拉.麦克米恩斯(Clara McMeans)平时依靠帮佣赚取生计,选举结束后她很快也遭到了解雇,因为雇主认为她的活动“影响了他和他的朋友”。安德鲁.琼斯一家没等到琼斯出院就遭到了驱逐。琼斯在塞尔玛游行的最后一天在蒙哥马利遇到了卡迈克尔,此后就成为了迪波西特堡的第一个黑人注册选民。他与乔纳森.丹尼尔斯一起目击了当地的第一批示威者被垃圾车押赴监狱,并且放弃了身为木材工人以及阿拉巴马州电力公司门卫的两份有偿工作,全身心投入了民权事业。尽管遭到了驱逐,他依然选择留在迪波西特堡,在一位参与民权运动的农场主捐赠的土地上搭建新家。他的勇气鼓舞了目睹1966年选举的外来者。几个月后,志愿者马克.康福特(Mark Comfort)将会带领一列卡车车队从加利福尼亚赶来,为仍坚守帐篷城的被驱逐者提供食物与物资。约翰.胡莱特在投票后的第二天表示:“尽管我们输掉了选举,但是人们的信心依然高涨了起来。”竞选估税员的爱丽丝.摩尔从政治角度分析了自己的失利。她说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次难免会因为白人的打压而失败,事实上也确实有几百名黑人选民因为遭受恐吓而不敢前来投票,白人种植园主也确实组织了几百位黑人佃农投票反对她。但是为了避免挫伤同事们的积极性,她并未事先表露自己的想法。朗德斯县基督教人权运动组织主席查尔斯.史密斯从哲学角度指出,鉴于该县还有一半合格黑人尚未完成选民登记,“我认为我们这第一次亮相的表现不错。”

民主原则在朗德斯县一寸一寸地艰难前进着。曾经在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塑造了国家承诺的民权运动回到这片土地,开始了基于普遍选举权的日常政治。朗德斯县自由党这个新生的地方团体在超过两次选举当中都拿下了高于20%的总票数,由此得到了阿拉巴马州法律的正式承认。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宣布:“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政党。黑人并不气馁。我们正在前进。”然而他说这番话的地点却是在波士顿,与他一起成名的党团将会因为枪支而不是投票或者阿拉巴马州而为人所知。他现在计划让非学委在阿拉巴马州保持象征性的存在*。非学委员工马克.康福特(Mark Comfort)带着关于朗德斯县选举的报告回到了加州奥克兰。在他的讲述当中,武装卫士们在选举之夜纷纷涌现,遍布黑暗的乡间,不开一枪就赢得了 “迪波西特堡之战”。康福特还保存了一张万分珍视的照片:一位持枪战士站在公路公告牌旁边,公告牌上绘制着一头黑豹。他的这番述说将会为全新的社会现象提供扎根的土壤。

*【卡迈克尔期望拉普.布朗(H.Rap Brown)在1966年选举后成为非学委在阿拉巴马州唯一的外勤人员。西拉斯.诺曼已被征召入伍。鲍勃.摩西虽然超过征兵年龄九岁,但还是在八月份逃到了国外。他未来的妻子珍妮特.杰莫特最终离开朗德斯县,与他一起在坦桑尼亚流亡了十年。鲍勃.曼茨也离开了,尽管他后来又返回朗德斯县并且定居在此。新婚的格洛丽亚.拉里.豪斯和同事斯图尔特.豪斯(Stuart House)一起去了底特律,因为医生认为自由之家的粗陋伙食过于缺乏营养,已然怀有身孕的格洛丽亚如果每天只吃这种东西,那么腹中胎儿很可能活不下来。她成为了韦恩州立大学的一名教授。】

自从卡迈克尔在五月份的演讲以来,就一直有人想要将黑豹这个引人注目的南方黑人政党选票图标据为己用。胡佛秘密警告联邦调查局各地办公室,有消息称具有“暴力倾向”且与阿拉巴马州“合法政党”没有“实际联系”的活动家们企图在纽约组建黑豹组织,必须予以关注。但是休伊.P.牛顿(Huey P. Newton)和鲍比.西尔(Bobby Seale)很快就抢在所有竞争者前面独占了黑豹的旗号。从1966年秋天开始,他们的黑豹自卫党在各大城市的中心地带闪电般地摆出了黑人分离主义叛乱的军事姿势。武装斗争的轰动效应几乎在舆论场中抹杀了在各方面都与其截然相反的黑人平权真正先例——爱国的佃农、拼接被面的女工以及牧师殉道者的投票斗争——就像对于黑人权力理念的痴迷使得斯托克利.卡迈克尔之前六年的非暴力运动黯然失色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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