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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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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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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河滨教堂的四壁之外,粗暴的冲击很快就落在了金的头上。一位历史学家声称他遭受了“几乎无所不在的谴责”。金首先指责新闻报道扭曲了他的本意。他恳求顾问们为他的真实立场辩护,于是哈里.瓦赫特尔找上了赫歇尔并且带回了令人欣慰的保证:“对你的任何攻击都是对他的攻击”。好些犹太裔二战老兵都将金对于越战的异议称为针对他们抵抗纳粹大屠杀的诽谤,赫歇尔的表态正是为了遏制这些人。年龄老迈、耳聋眼花的神学家雷因霍尔德.尼布尔强撑病体为CALCAV的小册子《河滨教堂演讲集》写了一篇序言,对此金在遭到窃听的电话线上热切地希望,如果报纸能发表一下这篇序言的摘录甚至他自己的更正声明,“将有助于澄清事情”。但是斯坦利.利维森认为演讲本身就妨碍了公众理解。他直言不讳地建议:“我认为你这次说得不太好,但是显然你觉得自己表现不错。” 利维森本着标志性的直率告诫金,将注意力放在越南农民而不是美国普通选民身上是极其不明智的做法:“这场演讲不够平衡。”演讲内容过于“先进”,无法凝聚他的支持者,而且涵盖的角度也太多,以至于记者们很容易就能通过漫画和标签来回避他的核心信息。“金博士究竟在说些什么?”4月5日,华盛顿的一位专栏作家写道,他想知道任何民权领袖怎么能忽视种族融合的作战部队带来的好处。“就算没有战争,也应该为了黑人的事业而发动一场战争。”

白宫的助手们同样对金作出了强烈反应。深得总统信任的顾问哈里.麦克弗森在河畔教堂演讲之前一小时警告约翰逊总统:“马丁.路德.金已经成为了越南人的王储。”来自布兰代斯大学的约翰.罗奇(John Roche)接替埃里克.戈德曼(Eric Goldman)担任了约翰逊总统在学术界的联络人,此人在第二天做出了更为尖锐的判断。麦克弗森平时极少如此激动,而罗奇则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地声称金“已经投靠了共产党”。他给总统呈交了一份“仅供本人阅读”的报告,声称自己得知了内部消息:金“野心勃勃而且相当愚蠢(这是一个糟糕的组合)……正在与一群失败者挤成一团。” 白宫助手克利福德.亚历山大(Clifford Alexander)更有外交手腕地给金打电话,详细论证了政府如何在越南军费飙升的前提下仍然没有下调关于平等权利的预算。亚历山大于其他人动员各位民权领袖孤立金,以免他威胁到民权阵营与白宫的联盟。曾经率先报道过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的记者、前任美国驻芬兰大使、而且同样身为黑人的卡尔.罗文(Carl Rowan)愤怒地告诉金,数以百万计的黑人同胞将会因为他侮辱了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民权总统而遭受痛苦。接下来罗文为《读者文摘》的联合专栏撰文,声称金怀有种种不可告人的阴险动机。河滨教堂演讲过后不出一周,金的愚行就成为了各家头版的主题。4月11日的《纽约时报》宣布,“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谴责金博士在越南问题上的立场/称其将民权与和平运动合并是一个‘严重的战术错误’”。两天后的《纽约时报》跟进了一篇联合国副秘书长拉尔夫.邦奇为题的头版报道——他是除了金之外唯一一位美国黑人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邦奇对于金博士的和平主张提出异议”。当约翰逊总统想知道金在河畔教堂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他不得不等待J.埃德加.胡佛提供的文本。

金在前往加州的路上发起了危机磋商。斯坦利.利维森暂时搁置了自己对于河滨教堂演讲的保留意见,口述了一份有力的辩护声明,好让金在洛杉矶比尔特摩尔酒店的记者招待会上发表。声明表示金从未主张过各个民权团体在组织或者目标方面的合并,任何此类说法都是无稽之谈。此外声明还挑战批评者对于战争采取“直率的立场”。记者要求金承认他的和平言论对黑人造成了伤害,这个问题让金再度陷入了不耐烦,不过记者们并未报道他的态度:“越南战争强加于黑人的不公正比起我所能说的反战言论要严重得多。”在西方学院发表演讲之后,金不断地告诉顾问们,他确实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团结一致地抵制他的反战立场,这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金表示当他给邦奇打电话时,这位外交官如此拙劣地掩饰着自己的实际观点,以至于“我为他感到遗憾”。邦奇声称他误解了河滨教堂演讲,还以为金打算将民权与和平团体“融合”在一起。他还承诺他将会明确表示自己在战争问题上与金有多少共识。金慨叹道:“他没有说实话,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所以我就不再纠缠他了。”他还指出,甚至就连白宫助手们也为他们的政治攻势半遮半掩地向他道歉并且抱怨另一边的鹰派人士。金从他的困境当中得到的唯一安慰是,“在我们发起过的每一场运动当中”都曾经出现过类似的黎明前夕的黑暗。一夜反思过后,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民权运动内在模式的金告诉利维森:“伯明翰的情况正是这样。从肯尼迪总统往下,甚至就连非种族隔离主义者也反对抗议与破坏,谁也不承认我们有机会取得任何积极结果。媒体反对我,中产阶级黑人社区反对我,最后他们全都回心转意了。”反战运动需要实现突破,就像伯明翰的儿童游行或者塞尔玛的佩特斯桥对峙那样。

利维森警告金不要抱有危险的希望:“这会比伯明翰难得多。”这确实令人沮丧。利维森已经承认,此刻的重担远非局限于河滨教堂演讲的具体文字或者他自己作为演讲稿撰写人的虚荣心,而是要深刻得多。美国的公共话语广泛剥夺了金在越南问题上的发言权。美国人挖空心思算计军事前景,但是对于任何撤军的想法——特别是由一位民权布道人建议的撤军想法——却退避三舍。而且未来还将会有好几代美国人继续锁定于安德鲁.杨所说的“那些因为我们输掉战争而感到羞耻的人们与那些因为我们发起战争而感到羞耻的人们”水火不容的内耗瘫痪状态。金在双方之间开拓了一条狭长崎岖的路线,既不妖魔化任何一方,又受到非暴力原则的约束,试图在不堪入目的两极冲突当中找到人性的碎片。金一方面坚持主张,由林登.约翰逊代表的他的祖国只想以最高标准维护民主,尽管在实践当中力有未逮;同时他也认同越南共产党人摆脱外部统治的坚定决心,尽管这份决心的实际表现同样不够完美。越南人的总体观点认为,外国人发起的战争使得沆瀣一气的美国陷入了殖民地历史,放弃了解放越南的历史地位。为了减少极度的残酷与浪费,美国人必须接受以下事实:他们可以在越南支持自由,但是将自由强加给越南。唯此才能完善他们珍视的自由理念。为了以理解来告慰牺牲,美国人必须给予越南人民基本尊重,就像公民社会当中出现意见分歧时那样。这则教训既令人揪心又显而易见,就像现代人花了几个世纪才确定宗教裁判所的血腥执法是针对基督教信仰的亵渎而非拥护一样。

仍然感到刺痛的金向北飞往旧金山。他针对两家享誉全国的报纸——支持战争的《华盛顿邮报》与批评战争的《纽约时报》——的大部分社论提出了不满意见。虽然这两份报纸都没有涉及河畔教堂演讲的实质论点,但是都盛气凌人地教训他为了自己着想不要管越南的事。《邮报》宣称:“许多尊重他的人将不再给予他同样的信任。他已经削弱了他对于他的事业、他的国家以及他的族群的用处。”《时代周刊》的编辑宣布,种族关系已经足够困难了,金却偏偏还要“浪费且自我挫败地”将掺和国际事务当成消遣,实在是帮倒忙。在“金博士的错误”一文当中,他们将河滨教堂演讲总结为“将两个截然不同的公共问题掺和在一起”,并且预言他的倡议“很可能同时祸及两项事业”。

之前或许有人期望金的自由运动已经通过在掌权者与无权者之间进行历史性调解而确立了黑人的公民资格。但是如今众口一词的呼声都在要求金将民权问题与越南问题隔离开来并且对于后者保持沉默,毫不留情地粉碎了这份期待。公众呼声迫使金再次沦落到了公交车的后几排,显眼却不醒目。金感到自己与美国社会之间发生了割裂,甚至失去了辨明意见分歧的机会。他早已习惯了表面功夫的尊崇排场或者破坏性的敌意,但是如今这种四面虚空无处发力的处境却远远更加糟糕。这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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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段同样充溢着激烈情感的旅程也吞没了罗伯特.肯尼迪。4月9日,由十几名美国法警组成的保镖团等候在杰克逊机场,护送罗伯特穿过了层层包围的抗议人群。抗议者们挥舞着三K党旗帜,呼喊着恶言恶语的辱骂,高举着充满敌意的标语牌:“把鲍比扔到河内去”,“种族混合者快滚蛋”。第二天,近千人挤在海德堡酒店的宴会厅里观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大戏。密西西比州最受尊敬的政客约翰.C.斯坦尼斯(John C. Stennis)——年轻时他在参议院凭借一腔义勇帮助戳穿了约瑟夫.麦卡锡的偏执狂,日后还将会有一艘航空母舰以他的名字命名,以此感谢他多年以来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出现在一个由政坛同僚组成的小组委员会面前,与文化水平低下的民权运动证人们当面对质,包括阿姆齐.穆尔和范妮.卢.哈默。斯坦尼斯再一次站出来反对新出台的扶贫计划,尤其是针对学龄前儿童的“启蒙计划”。他将其称作“全国性丑闻”。他作证声称捐款接受者在奢侈开支上“一掷千金”,而且还间接支持了种族骚动。这番指控听得民权证人们愤愤不平。来自伊萨基纳县的尤妮塔.布莱克威尔(Unita Blackwell)责备斯坦尼斯掩盖了贫困本身。她说:“我们有些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喝过一杯牛奶”。协进会律师玛丽安.赖特(Marian Wright)反驳了斯坦尼斯的欺诈指控:“他错了。”此前斯坦尼斯派出调查员前去审查与关闭由穷人管理的新兴县级扶贫机构,赖特则引用了与调查结果相互矛盾的审计报告。她邀请小组委员会亲自下基层走一走,不要只盯着账本数字,也要看看底层贫民的生存状态。她作证说:“饥饿依然是这些人的主要重大问题。”

第二天,包括罗伯特.肯尼迪在内的一部分小组委员会成员乘坐包机冒险进入了密西西比三角洲,当地有超过四分之三的黑人成年人没能完成小学教育。在格林维尔,他们参观了由联邦扶贫机构——经济机会办公室——在罗马天主教教区的支持下新近主办的成人扫盲班。他们陪同一些家长回到了三角洲的自由城,这里是一片已经存在了一年多的露天营地,容纳着此前试图占领格林维尔报废空军基地的失地难民。伊达.梅.劳伦斯告诉肯尼迪参议员,她因为登记投票而被剥夺了助产士执照。母亲们比哦啊哈斯她们无法负担每月两美元的费用来换取食品券。“你早餐吃了什么?”罗伯特.肯尼迪问一个男孩。“糖浆。”“晚餐呢?”“糖蜜”。“午餐呢?”“我们不吃午餐。” 身为非学委创始人以及耶鲁大学律师的玛丽安.赖特一开始自然而然地对于罗伯特抱有戒心并且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因为她觉得委员会里的各位参议员们只想抓住饥饿的题目争夺头条新闻。现在她眼看着罗伯特走进了她自己永远不会去的穷乡僻壤,她的戒心也随之消解了大半。罗伯特坐在简陋的小床或者散发着尿骚气的土炕上,抱着几乎赤裸、肚子胀得通红的孩子,脸上充满了震惊失色的神情。他声称这一天的走访如同当头棒喝一般,让他此生以来的所有成就全都变了味。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足够的冷静,告诉记者他并不确定贫困计划“是否以最佳方式得到了实施”。加利福尼亚州的共和党参议员乔治.墨菲声称,凡是亲眼见识过密西西比州贫民区的美国人都会认为国家正处于紧急状态。小组委员会的所有九名成员集体签署了一封给约翰逊总统的信,报告了关于密州饥荒的个人见闻与科学饥荒。大受震动的罗伯特还另外给马丁.路德.金写了一封信,不顾多年来两人之间充斥争议的过往,情词恳切地呼吁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如果你有任何建议,我必将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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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留在加州承受了最后一轮来自全国各地的轰炸式建议。赫歇尔拉比仍然担心贝弗尔会组织一个苏族印第安人代表团来代表美国种族灭绝的“第一批受害者”,他坚持认为这样做对于反战事业有损无益。他建议金趁早退出纽约的反战动员会。金也意识到了潜在的争议。他告诉哈里.瓦赫特尔:“我不想站在那个舞台上与贝弗尔辩论。”他担心自己“不得不说得太多”,唯此才能区分贝弗尔的粗暴语气与他对越南问题的种族解释。金坦率地表示他认同斯托克利.卡迈克尔的观点,即未来的战争很可能会专门针对世界上曾经被殖民地区的非白人,但是他又认为卡迈克尔的媒体形象过于高调,以至于在战术层面上沦为了比贝弗尔更加沉重的包袱。安德鲁.杨表示赞同,他在电话会议上指出,国家广播公司新闻刚刚播出了非学委主席劝说黑人不惜一切代价抵抗越南“种族主义战争”的四分钟报道,“我知道这肯定把白人吓坏了。” 哈利.贝拉方特自愿出面为卡迈克尔与其他争吵不休的民权领袖主持了休战会议。金预言道,决定本次反战游行成败的关键在于参与人数而不是游行传达的信息——如果参与人数不过万,那么反战运动将会一败涂地;如果参与人数达到甚至超过十万,则将会迫使人们关注。如果游行队伍当中的黑人很少,批评者会宣称他正在失去他的基本盘;如果黑人人数众多,他们则会加强针对他的指控,宣称他在强行合两场并不相容的运动。鉴于这些政治地雷的存在,斯坦利.利维森劝说金调整他在河畔教堂提出的单边撤军呼吁。利维森认为,一场以直截了当地撤离越南为目标的运动,无论如何加以小心翼翼的探索或者哀伤的陈述,都会使金沦为战争、失败与投降的综合怒火的“轻松目标”。他的修订版演讲稿打出了众多主张谈判解决越南问题的公共人物的名号,以此掩盖了金原本的核心信息。

金在斯坦福大学发表演讲之后连夜飞往纽约,参加4月15日在中央公园举行的动员活动。当天上午人群在公园里逐渐聚集,大约七十名康奈尔大学学生组成的临时团体集体烧掉了他们的义务兵役卡,这是自从反战运动兴起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焚烧兵役卡仪式。接下来这批大学生们签署了保证书,宣称只要他们的人数达到五百人就会集体抵制征兵,就算入狱也在所不惜。于是围观者们又给麦斯威尔咖啡罐里的小火堆补充了一百张征兵卡。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单位逡巡在周围,记录着涉及联邦犯罪的证据,现场的警队指挥官则向金转达了关于狙击手企图谋害他的情报报告。非学委的艾凡赫.唐纳森重复了两年前塞尔玛的草率预防措施,安排了一批风纪员松散地走在前线队伍的前方。中午过后不久,著名和平主义者大卫.迪林杰、贝拉方特、贝弗尔、金、本杰明.斯波克、卡迈克尔和学生动员领袖琳达.丹宁伯格(Linda Dannenberg)等知名人士手拉手一起出发,踏上了四个小时的游行路程,一大片游行者在他们身后稳步涌动。游行队伍在麦迪逊大道向南转,又在第47街向东转,最终走进了联合国广场。零星分布在沿途的嘲笑者向游行队伍泼洒红色油漆,列克星敦大道一处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向游行者投掷钉子。安全威胁的存在为金提供了低调从事的借口。除了亲自发表演讲的时候之外,他一直尽量远离讲台。他的演讲重复了河滨教堂的大部分内容,但是语气比较平和:“停止轰炸! 停止轰炸!”他私下里表示这次集会的规模超过了华盛顿游行,然后来到贝拉方特的公寓进行了一场直到深夜的激烈峰会。在会后的宁静当中,贝拉方特的助理表达了对于卡迈克尔的不满。他觉得卡迈克尔对待金的态度“盛气凌人”,对于他本人朝向“激进”和平立场的转变却颇为自得。利维森通过遭到窃听的电话线路回答说,自己也曾经因为同一个问题而生气,但是金让他冷静了下来并且提醒他要看清卡迈克尔的个性闪光点。他还观察到贝拉方特尽管受到了非学委抗议活动的强度与天赋的吸引,但是在坚守非暴力的立场上依然还会与金保持一致。

第二天早上,金参加了“面向全国”直播访谈,主持人的开场白为这期节目定下了基调:“金博士,昨天你在这里领导了一场示威活动,其明显特点包括携带越共旗帜,大规模焚烧征兵卡,还有一面美国国旗被烧毁……此类活动应该走多远?”金抵挡住了接下来半个小时的连番轰炸。不,他并不认为麦克纳马拉部长是种族主义者。是的,他确实认为种族因素将亚当.克莱顿.鲍威尔排除在了国会之外。不,他“永远不会说总统是傻瓜”,他也从未承诺过要避开斯托克利.卡迈克尔或者其他任何人。新闻界的争论模糊了4月15日示威者的人数与人员构成。《纽约时报》统计了十万人,比警方的估计少了两万五千人,与金坚持的“足有三十万甚至四十万人”的说法相比更是相去甚远。安德鲁.杨则认为示威人数超过了一百万。《每日新闻》宽慰地表示:“城市挺过了和平游行。”《时代周刊》认为示威人群是一帮杂牌军:“打着黑旗的无政府主义者;瓦萨学院的女生们想要证明她们也有社会意识;男孩挂着珠串穿着旧军装夹克;女孩穿着雨衣和披肩毛毯,有些肩上还背着婴儿……他们当中许多人拿着海报,所有人都打算给他们的激情来一场春季大扫除。” 《时代周刊》的社会评论家玛丽亚.曼尼斯(Marya Mannes)认为抗议者很有勇气但是缺乏尊严。一项研究发现,由五百三十一人组成的克利夫兰代表团占据了十节火车车厢,这批人当中有近一半是第一次参加示威。一位来自印第安纳州的高中教师为《布卢明顿论坛报》供稿,阐述了为什么在朝鲜战争期间的服役经历迫使他参加在纽约举行的反战集会。之后他因为“缺乏判断力”的罪名遭到了解雇。

约翰逊总统选择在动员日宣布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将会定期向他发送关于反战运动的报告。这是一个微妙而有力的信号。约翰逊没有使用好战的语言,也没有进行鹰派顾问敦促的全面战争动员,因为他仍然担心无法控制的国家怒火等不到实现稳定的自由政府这一政治目标就抹杀掉越南。然而仅仅是发言时机本身就产生了充满怀疑的头条新闻——“总统称联邦调查局正在关注‘反战’努力”——在极大程度上鼓励了胡佛加强宣传。胡佛刚刚批准向“将会给金造成极大尴尬”的亲调查局新闻来源泄密,而且此类新闻甚至传到了有声望的主流报纸上。在“动摇金的斗争”一文当中,《华盛顿邮报》相当详细地揭露了从1965年到河畔教堂演讲期间的民权阵营内部讨论(“金博士的大多数资深顾问在这一点上都反对贝弗尔和杨”),还报道了“政府高级官员”的结论,即金“一头扎进和平运动的部分原因在于追求金钱与头条新闻”,而且“他实在是太天真了”。4月19日,胡佛派遣迪洛克带着一份绝密摘要前往白宫,该摘要基于联邦调查局的窃听材料营造了一副严苛的假象,塑造了一个被权力冲昏头脑、被贴身圈子推向反战抗议的金。迪洛克还告诉约翰逊总统,金“是颠覆势力手中的工具,试图破坏我们的国家。” 战争加深了联邦调查局对于金的刻板印象,让调查局认定他是邪恶主子手下的卑劣走狗。即便到了二十年后的1995年,在痛苦的真相披露致使联邦调查局名誉扫地之后很久,迪洛克在回忆录当中依然不肯老实认错。他勉强做出了话里带刺的让步,承认金“在行动上远不如经验丰富的共产主义者那样纪律严明且诡诈狡猾”,并且仍然理直气壮地声称例如利维森这样的阴谋家“可以轻而易举地拿着他当枪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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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前去测试了新的抗议载体,从而逃避两极分化的愤怒情绪。4月23日,他陪同一个青年联盟出现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基督教堂,宣布他将要启动“越南之夏”抗议运动。这场运动有意识地仿照了1964年密西西比自由之夏的模式,学生与其他志愿者将会为了和平而敲门。金感叹道:“我认为越南战争加强了我们国家的反动力量,激发了暴力和偏执。”4月24日,他与纽约的资深政治活动家一起参加了“立即和谈”组织的成立仪式。民权律师乔.拉乌(Joe Rauh)曾经批评过金的河滨教堂演讲,担心演讲对于现任政府的正面攻击只会促使美国选民们在1968年将理查德.尼克松推上总统宝座。如今他则在成立仪式上概述了收集一百万个和平请愿书签名的计划。但是记者们却围绕另一则小道消息穷追猛打:剑桥泄露出的风声声称金计划自己竞选总统,不知此事是否属实?金反复否认了此类报道,同时还在私下里忿忿地认为盛气凌人的和平主义知识分子只会自说自话,将他们希望他做的事情当作事实来宣传。(“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斯波克不待见这些人了,”利维森告诉金。)

第二天在华盛顿,反战批评者们在参议院发言时提出了在军事升级与全面撤军之间的细线上进行和平谈判的论点。南达科他州的乔治.麦戈文(George McGovern)直言不讳地指出:“没有一个参议员建议我们从越南撤军,没有一个参议员建议这样做。” 两天后,身为战时战地指挥官的威廉.威斯特摩兰将军在首次国会讲话当中宣称,绝不能将消极无为当作从越南撤军的方式方法。报告当中对于美军士兵的赞美激起了全场起立鼓掌。威斯特摩兰认为:“他们相信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他们决心为整个东南亚的未来和自由提供安全的盾牌。”同一周,乔治.华莱士宣布他将在1968年竞选总统,他的竞选旗号将会是确保越战胜利以及代表国内的民意反弹——他坚持认为这不是白人的反弹,而是“针对这个国家的大政府的反弹”。

金于4月25日赶到克利夫兰为当地的选民登记运动奠定基础,当地的布道人为他设下了接风晚宴。在宴会上,O.M.胡佛牧师(O. M. Hoover)讲述了当年自己与诸位同工陪同金前往奥斯陆领取诺贝尔奖的经历。很多人都很担心这一轮选民登记运动将会引发暴乱或者遭遇失败,为了缓解席间气氛,布道人们纷纷讲起了流传在圈子内部的荤段子。现场记者大卫.哈尔伯斯塔姆(David Halberstam)记下了其中的一则内容,说是有一位年老的牧师想要另觅新妻,上帝让他找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忍不住诱惑的老牧师则恳求道:“主啊,我找两个二十岁的行吗?”离开宴会之后金赶赴伯克利大学发表演讲,正当他演讲完毕打算走人的时候,忽然有一位研究生站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并且向他提出了一个宏大而尖锐的要求:不要轻易否定亲自参与总统竞选的可能性。这位拒服兵役学生代表恳求道:“您是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人,所以请您在权衡进退之际挂念一下我们的牢狱之灾。”这一呼吁当场打乱了金的方寸。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赞美了这项“令人感动且富有说服力的声明”,然后才飞往明尼苏达州和威斯康星州参加接下来的活动。在芝加哥,他宣布与朱厄尔食品店达成协议,为黑人申请人开放五百一十二个工作岗位。不久前杰西.杰克逊喜获晋升,接替了贝弗尔留下的空缺职位,成为了领导大会的芝加哥项目主管。为了给杰克逊庆功,金同意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格林维尔停留三小时。在彻底搜查炸弹之后,他参加了在市礼堂举行的庆祝活动,随后又匆匆赶到杰克逊家里与对方合影留念。回到路易斯维尔后,金首先观看了胜败一线的肯塔基德比赛马大赛。赛前普遍无人看好的“骄傲的克拉里昂”在赛道上突然大显神威,最终以一个身位的微弱优势斩获决赛冠军。接下来他在一场读书会上大声朗读了《我们要往何处去》的样书,并且向乔金娜.戴维斯毫无戒心地表示:"我真的是一个作家。”接下来几天,金和他的兄弟A.D.在芝加哥参加了几场零星示威活动并且挨了几块飞石,在此期间身为芝加哥当地名人的穆罕默德.阿里也上演了一出好戏。在金的芝加哥律师昌西.艾斯克里奇的陪同下,阿里于4月28日在休斯顿悄悄地履行了拒绝入伍的公开誓言并且当场接受了逮捕。接下来拳击界不出一小时就剥夺了他的拳王头衔与职业拳击手执照,此时距离他遭到起诉或者审判还有一个多月。《体育画报》的封面故事从“拳王身陷囹圄?”变成了“拳王日落西山”。

在亚特兰大,金碰到了他的邻居文森特.哈丁(Vincent Harding),这位斯佩尔曼教授此前帮他起草了河滨教堂演讲的大部分内容。金半开玩笑地抱怨哈丁在过去一个月为自己造成了无休止的麻烦,现在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躲不开人们的议论,许多人都认为他的越战立场无非是呼应了斯托克利.卡迈克尔的先锋派大鸣大放。哈丁则觉得卡迈克尔已经被马尔科姆.X塑造的独特美国现象淹没了,这种现象基于耸人听闻的幻觉,认为暴力是衡量权力的唯一标尺,于是杀气腾腾的狠话也并非噪音,而是相应地彰显了英雄的力量。哈丁自从在朝鲜战场服役以来一直致力于门诺派的和平神学,身为青年导师的他仍然认为卡迈克尔及其同龄人当年在非学委组建时期不仅比现在更加强大,而且还在真正意义上更加“激进”,更能够从根源上解决社会不公正的问题。金一直试图以这一点为突破口来接触非学委的老兵,强调双方在南方民权斗争期间的共同经历。4月29日临近午夜时分,他给卡迈克尔打了一个私人电话,以近乎恳求的语气邀请他第二天早上来一趟以便以谢教堂。

第二天早上,卡迈克尔坐在了教堂的前排座位上。这次金在布道时颇为少见地采用了照稿宣读的模式,并且因此向会众们道歉。他的布道词承认了非暴力理念逐渐积累在他身上的重负,以此来补充他最近的反越战演讲。他承认自己对于现状心怀怨恨:黑人明明是美国历史上的受害者,可是眼下却仍然要为种族关系的整体状况承担如此之大的责任,仍然不得不为了推动社会进步而进一步承受苦痛费尽心力。金像马尔科姆.X一样坦言道,美国欣赏的非暴力主要是黑人为了安慰白人而实行的非暴力。他极尽讽刺地笑骂道:“当我们承受打击却拒绝报复时,他们在自由乘车运动期间为我们鼓掌,他们在奥尔巴尼、伯明翰和阿拉巴马州的塞尔玛赞扬我们。哦,新闻界的掌声是如此高尚,赞美是如此高尚,只要我声称非暴力的对象是公牛康纳。”金展现了标志性的激情,一方面语调颤抖地主张坚持既定斗争路线,另一方面对于遭到俯视与误解的愤怒也同样溢于言表:“这其中实在有些自相矛盾之处。如果你宣称要对吉姆.克拉克采取非暴力行动,这个国家与新闻界都会赞扬你;但是假如你宣称对于棕色皮肤的越南儿童也要采取非暴力行动,他们却会咒骂你,诅咒你!”在会众们的热烈掌声当中,金高声疾呼道:“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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